最后一班渡轮E书                     2009年01月06日制作

第06章



  如果说封志尚一脸桃花的俊朗和对女性无微不入的体贴是中正第一分局里难得一见的优质男、深受分局女同事爱慕的原因;那么,任裘靡中性修长的外型和不太理人的冷淡行径,就是深受少部份女同僚仰慕的中性美。
  身手矫健、一举一动介于粗鲁与柔腻的中性味道,再加上如果没有被她的冷淡逼退千里都有机会看见的清丽脸蛋,让她在分局里的人气指数称不上第一也排得到三、四名。
  这其中,以勤务指挥中心的范晓爱为最,如同第一组林凤吟小姐,她身兼勤指之花、任裘靡后援会第OO一号始祖会员、该会主席等身份。
  只要有空,都会晃到第三组的办公室找心目中的偶像。
  之前因为台北治安成为新闻焦点,让负责办理刑事侦查的第三组人员忙得昏天暗地,现在新闻过时、消了声息,第三组的业绩压力顿时大减,任裘靡出现在办公桌的机率也比较高。
  莲足飘飘如风轻移,范晓爱晃进第三组,撒娇嗲声:
  “裘──靡──”声音像掺了化骨粉,让人听了骨头酥软到不行。
  封志尚抬眼,正好送倩影飘过身边往搭档方向去。
  双脚高挂桌面、沉溺在吞云吐雾中的女人还来不及抬眼,后背就压下一股重力,胸前多了两只白玉似的手臂。
  想也知道是谁。“交班了?”
  “当然啊,要不怎么来找你。”好怀念的味道,想死她了。“之前你忙办案整天看不见人影,想死你了。”
  “嗯。”
  回应还是跟平常一样冷淡,不同的是她容许范晓爱近身,还像只无尾熊巴着不放的举动;对不喜欢被亲近的任裘靡来说,这已经足以跌碎一伙人的眼镜。
  “听说上个礼拜你生病,可是那阵子我帮人代班,没办法去看你,所以这次我带了你最爱吃的苹果,给你好好补一补。”
  任裘靡看看她,不忍说明苹果虽有食疗效果,却还不到“补”的程度的事实。
  她还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面对故人的妹妹,很难板起脸色、拒之千里。
  “林诚。”封志尚把路过的同事叫住。“范晓爱是裘靡的什么人?”他早他好几年就在这里,应该知道。
  “你不知道吗?”跟裘靡搭档这么久,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知道就不会问了。”此言说得超级不甘。
  “她是范人杰的妹妹。”
  “范人杰?”这位老兄又是谁?
  “你不知道吗?”
  “知、道、就、不、会、问、了!”
  每说一遍,对方脸上的错愕就像一支箭硬生生刺到自己心坎、就像在伤口上洒盐,痛呀!
  又来了,为什么她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得那么理所当然,反而是他这个搭档无知得没有天理?气人哪!
  “范人杰就是在你之前裘靡的搭档。”林诚小心翼翼说,怕被当事人听见:“范晓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殉职之后都由裘靡照顾──虽然说照顾,但其实是裘靡被照顾比较多,你看──”
  两个男人看过去,范晓爱的小手正捏着一片苹果喂食看报纸的任裘靡,两人亲昵的世界笼罩着一股让人脸红的暧昧。
  “她该不会──”爱上任裘靡了吧?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应该不是吧。”林诚摸摸下颏,若有所思。
  “应该”是个很强烈的字眼,充满不确定的可能性,加上任裘靡长得太中性,潜进酒吧出外勤的时候,两个人还曾经一起陷入被女人搭讪的麻烦里。
  他就算了,但她──
  哔──哔──危险信号在心中喳呼喳呼响,亮起象征危机的蓝红警灯。
  “你看你那是什么表情,咬牙切齿难看死了,是嫉妒人家美女在抱,还是伤心晓爱看上的不是你?”林诚打趣道,怎么也不可能是气晓爱缠上裘靡,老是王见王互不相让的两个人,说什么也没办法联想在一起。
  他咬牙的是她乖乖吃下范晓爱喂的苹果;切齿的是范晓爱对她上下其手。
  为什么不是他──啊啊……封志尚被自己心里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刚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你抱着头干嘛?”林诚不解。“头痛吗?我帮你去跟老大要普拿疼。”众所皆知,老大的抽屉是普拿疼和落健生发液的货物集散中心。
  “我、我没事。”突来的领悟差点烧光他脑浆。
  能不能──把刚才发现到的事情塞回脑袋最深处不再想?
  封志尚效法鸵鸟精神,想找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喂喂,你脸怎么红了?”发现他不对劲的林诚推推他肩膀。“搞什么鬼?你脑袋里是装了什么鬼念头?”会让人莫名其妙突然脸红的念头通常非淫即荡。
  “没……没事。”他支支吾吾,干脆趴在桌上不露脸。
  看起来就不像没事的样子。
  ※※※    
  领悟是件很可怕的事,封志尚深作此想。
  真的很可怕,由“领悟”带头串连的往往是自己以前从没想过、以后也不可能会刻意去想的事情。
  如果不够快、不够突然,就不叫“领悟”,它像是灵光一闪,但留下的不见得是好东西。
  为什么那夜见她擅自行动反应这么大?
  为什么一心想跟她培养默契、建立良好的搭档关系?
  为什么听说她生病请假就像个老妈子杀到她家?
  为什么甘心被她亏、被她损、被她使唤?
  为什么嫉妒范晓爱那双在她身上游走的贼手?
  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激荡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领悟。
  照理说,发现自己爱上一个人不应该感到惊悚,但是发现爱上的人是任裘靡,这真的非常惊悚。
  领悟当时,封志尚不是心底泛起一股暖意,而是背脊感到莫名寒意。
  他不是被鬼附身就是被下降头,没道理啊!
  她冷得像块冰,他常被冻得皮肤龟裂,就算在绵羊油里滚过一圈,还是救不回自己的细皮嫩肉。
  没有错,在她眼里他像个笨蛋,在她面前他的表现也像掉了脑袋,时常要蠢到不行。
  形像已经定型,就算想扭转也无能为力。
  不知道就好了、不领悟就行了……是哪位仁兄发明“领悟”这个东西的?
  “啊!谁踢我!”
  “我。”这种做了心情愉快的事舍她任裘靡其谁。“要当尸体我会叫人送你到停尸间,不要蹲在这边挡路。”
  “我在找东西。”他想起在这的目的。
  命案现场的搜证,唉,连办这么正经的事都不自觉会分心,全是因为她。
  “找到了?”
  “没有。”他连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交给他们做。”任裘靡指着随后跟来的监识人员。“组长要我们先把人带回去。”
  “知道了。”唉……冰冷冷……这世界有什么事能让她变脸?他还真想看看她平静以外的其它表情。
  人总是这样,稍有动心就开始贪心,想从对方那里得到回应,愈多愈好。
  “警官!小心啊──”
  紧张的大叫将封志尚带回现实,原本交由警员暂管的嫌犯不知道怎么挣脱的,手上抓着一把菜刀向两人冲来。
  面向走道的封志尚看得正着,任裘靡则因为背对嫌犯,反应慢了点。
  银刀随着冲势眼看就要刺进站在较前头的任裘靡身上。
  “危险!”封志尚直觉就是勾住身前的人往后拉,另一只手臂在她身前作盾牌护人;任裘靡则以他为依靠起脚直踢,正中嫌犯执刀的手,配合得极好,动作间没有一丝空隙。
  刀在半空划了几个圈,铿锵落地。
  几位警员见状,赶紧冲上去压住逞凶的歹徒。
  “你没事吧?”
  “没事。”怀中的人声音平静。
  “嘿嘿……”抱着她哩……
  苏──收收口水,千万不能被她发现不对劲。
  “你笑什么?”
  “呃──我发现我们的默契很好。”她还没发现,可以多抱一会儿,真好……
  封志尚满足地眯上眼,享受难得的软玉在怀。
  胸前的禁锢似乎没有松动的打算。“再不放开,手脱臼不要怪我。”
  闻言,封志尚迅雷似的双手立刻高举投降白旗。“我放了。”算他怕死。
  这家伙──最近怪里怪气的,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劲。
  想不透,原本要逼退他继续和她搭档的刻意挑衅,因为他愈来愈奇怪的言行不得不叫停收敛。
  之前叫他煮咖啡总能听见碎碎念,现在他是谨遵成命还边哼歌助兴,十分乐意;过去拿话损他、冷眼瞪他一定会看见猴子跳脚的反应,现在是笑眯眯、态度暧昧不明,分局上下人人看在眼里。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人无所适从。
  他是疯了吗?她摆明活整他也能甘之如饴?
  封志尚衡量双手,突然发出声音:“二十四、三十。”勉强接受。
  “什么?”
  “你的腰围跟下胸围──”
  啪!清脆巴掌声,响彻云霄。
  多么痛的领悟!
  ※※※      
  如果说封志尚想看见任裘靡冰山以外的表情,那他成功了。
  非但成功,而且是大大的成功。
  因为这几天下来,任裘靡对谁都是平常的冷淡表情,就只有对他是一张臭脸外加三尺厚的防护罩,擅近就送直拳一记,瞥过来的眼神像看见每逢月圆就会跑到山上嗷唔嗷唔叫的动物。
  左颊的五指山一直到第三天才消声匿迹,挽救不了成为分局笑话的事实。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认为他是因为吃任裘靡的豆腐才挨刮,每个人都笑话他高估自己男性魅力,调戏女性受害者,终于被赏了一记锅贴,活该死好。
  想也知道是谁栽的赃。虽然认栽,还是心怀委屈。
  “我又不是对谁都这样……”不是他自夸,这年头纯情的人不多,像他这样的纯情男,已经可以列入保育类,要好好珍惜了。
  偏偏就是有人视如粪土、待如贱草。
  果然没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到封志尚身边的范晓爱耳尖听见这句话,立刻放话警告:“对裘靡就不行。”
  “吓!”她什么时候跑到他这里的?封志尚吓了跳。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对裘靡不怀好意,要不然怎么会成天到晚绕在她身边打转,汪汪汪叫个不停。
  在范晓爱眼里,封志尚是头心怀鬼胎的色狼。
  “吓人啊!”拍拍胸口,不怕不怕。“你来找裘靡的吧?她人不在。”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归向之后,对范晓爱,很难不介怀。
  谁叫她跟任裘靡亲密得让人看了就嫉妒,酸哪!这种心境。
  “胆小鬼。”全分局她跟谁都可以和平相处,唯独跟他就不行。
  打从半年前他一来分局成为裘靡的搭档开始,她就看他不顺眼。
  当时就有种裘靡会被这个男人带离开她的感觉,现在越发强烈。
  裘靡让他进她住的地方……连她还有哥哥都没去过。
  她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我告诉你,裘靡不会接受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连待在勤指中心的她都看得出来。
  还是──只有她先看出来了?
  “你看裘靡的嘴脸那么恶心,瞎子都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喔?那你说说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俊脸凑近她。
  “谁、谁知道啊!”范晓爱红了脸。
  “你不是说瞎子都知道我打什么主意?”不觉得前后矛盾?
  “我……我……我不要你接近裘靡,离她远一点。”
  啧啧,这位小姐敢情是来放话的?“我说你有什么资格放话?”
  “我了解她,我知道她不会看上你这一型。”
  “那么她喜欢哪一型?说来听听,供我参考如何?”
  “你──你──”这家伙的嘴脸让人看了就有气。“我告诉你,除非你有办法变成我哥,否则休想──吓!”
  挑衅的话在吓人的凶相下紧急煞车,还不小心呛到自己的口水。“咳……咳咳……”范晓爱咳得脸红脖子粗。
  小命不保的危机意识升起,她怎么会以为平常嘻嘻哈哈看来没品的男人不具任何危险性?
  她错得离谱,也不想想人家混的是哪一组,站在第一线从事犯罪侦查的刑警,再怎么成天嘻皮笑脸,要凶起来也是很可怕的事。
  此时不溜小命难保,她──
  “刚刚的话──”封志尚早一步扣住点火引爆就想开溜的小姑娘。“再说一遍。”
  “我、我说──我说──”
  “你说除非我有办法变成什么?”
  “变,变成我……我哥……”
  “范人杰?”
  没想过,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位老兄的存在。
  才刚意识到自己感情归向的他,还没深思熟虑到任裘靡是否有对象的问题上,更遑论是在他之前和裘靡搭档的男人跟她有除了搭档以外的关系。
  “裘靡跟妳哥?”
  是了,就因为两人的关系匪浅,她才无法释怀,心心念念的都是过世的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居然现在才想到。
  这种老掉牙的剧情公式竟然又一次在现实中、在他的生命里上演!
  男主角爱上的是对死去男友无法忘怀的女主角──有没有搞错!
  他是对天上诸神做了什么缺德事,才被这么耍着玩?
  情敌这个字眼首次出现在求爱的计画中,对象是住在冥府的男人,就算想寄封挑战信也不知道要找谁送,又该怎么打这场仗。
  难度太高,他怎么跟已经持有冥府护照的男人抢女人?
  “我、我告诉你哦,我哥跟裘靡很好,就算是现在──裘靡的心里也一直有我哥的存在,你看她抽的烟就知道了。”
  烟?他想起任裘靡随身的烟盒及男人味十足的打火机。
  用不着听他也能串出事实,偏偏就有个人存心要他不好过。
  “我哥最喜欢抽的香烟就是Seven Stars,裘靡以前是不抽烟的,一直到我哥出事之后,”
  “是吗?”
  “没错。”虽然裘靡没说,但事实一定就是这样。“所以你离裘靡远一点。”
  “为什么要?”
  “因为裘靡跟我哥──”
  “他已经过世了。”见她哑口,封志尚更进一步:“换句话说,就算以前关系再怎么密切,裘靡现在也是自由身;只要单身,我就有机会──事实上,就算她现在有男朋友,我也不介意横刀夺爱,感情不是交通规则,没有礼让左转车先行的规定。”
  “你……你……”
  “还是你要她抱着范人杰的墓碑到老死?”看见范晓爱咬着下唇欲哭的模样,封志尚叹了声,试着放柔说话的口气,哪怕他现在心火直冒,想狠狠摇晃没事不知死活前来挑衅的小呆女。“我无意轻蔑他。他是个好警察,我敬重他,但没有理由让一个活着的人用一生去哀悼纪念一个人,除非她心甘情愿。”
  “裘靡她──”范晓爱说不出“心甘情愿”四字,她也不知道一直依赖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裘靡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跟她搭档这么久从没见她笑过,你曾经看过她笑吗?”
  范晓爱无法说谎,干脆抿紧嘴巴,什么都不说。
  “你也没见过对吧?”封志尚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伸懒腰。“就算一次也好,我希望能看见她的笑容。”
  “一样……”
  “你说什么?”
  “我不答应!”
  “她不能一辈子都当你哥哥的替身。”封志尚突然敛起笑容,严肃地瞅着她。“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跟裘靡的事没有你插手的份,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才不──”
  “我一向不喜欢威胁人的,尤其对象是个女人。”封志尚压低面孔,带笑的桃花脸有必要时也能带煞。“你要我威胁你吗?”
  范晓爱被突来的凌厉气势吓得倒抽口气。
  这……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
  “妳不希望吧?”
  “我要告诉裘靡……”他表里不一,好可怕。
  “随你。不过我怀疑她会相信你的话。”
  “晓爱?”刚进来的任裘靡见到人唤了声。
  “裘靡──”娇小玲珑的身子冲进单薄的胸怀控诉:“他威胁我!”
  任裘靡来回看过两人,站在办公桌前的封志尚朝她无辜耸肩。
  “勤指中心没事吗?”让她又跑来闲晃。
  “我──”
  “先回冈位工作。”任裘靡拍拍她的头,转向搭档。“组长要我们一起去找他。”
  “来了。”封志尚吹着口哨,志得意满晃过来,只差没学狗儿摇尾巴,还不忘送个敌人一记得胜的示威眼神。
  早说了,裘靡是“眼见为凭”原则的忠实信徒,没看见的事情,任谁说都不会轻易相信,他就是抓准这一点才敢放狠话。
  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个搭档可不是当假的。
  年轻稚嫩的小妹妹想代兄上场打仗,还得多练几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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