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轶事》佚名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名人轶事  清·佚名

  ◎赖塔与郑经书

  郑经之初立也,清廷遣疆吏贻书招之,经请如琉球、朝鲜例,不登岸,不剃

发,不易衣冠,议遂中辍。至三藩既平,赖塔复与经书曰:“自海上用兵以来,

朝廷屡下招抚之令,而议终不成,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削发登岸,彼此龃龉……

(删八字)足下父子自辟荆榛,且眷怀胜国,未尝如吴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

海外一弹丸地,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今三藩殄灭,中外一家,豪杰识时,

必不复思嘘已灰之焰,毒疮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则从此不必登岸,不必剃发,

不必易衣冠,称臣入贡可也,不称臣不入贡亦可也。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为徐

福之日本,与世无患,与人无争,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惟足下图之。”经报

书请如约,惟欲留海澄为互市公所,而姚启圣持不可,议复寝。启圣督闽,务欲

灭郑氏收台湾为功,数遣刺客谋暗杀,事皆无效,经亦寻卒。于是王位继承之争

起,郑氏遂败。

  ◎李马奔与西班牙之战争

  明室叔季时代,中国国民有以一私人之势力,与欧洲雄国为敌者,后则郑成

功之与荷兰,而前则李马奔之与西班牙是也。郑成功海外之经营,史乘已略而不

详。若李马奔者,三百年来,姓名久已湮没,亦可想见吾国民族,对于艰苦卓绝

之殖民家,崇拜思想殊形淡薄也。余故亟述之,以告来者。李马奔者,泉州人,

故海贼渠魁,数出没远近,从事劫夺。会海上有帆船来自马尼剌者,为马奔所掠,

马奔即以捕虏为向导,率帆船武装者六十二艘,水陆兵各二千,妇女千有五百,

进征菲律宾。万历二年冬(一五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舰队达马尼剌湾,马

奔使部将日本人庄公(Seaco)将兵六百先入。时暴风起,舟多覆者,溺杀几二

百人。庄公以残兵薄马尼剌城外,进殪西班牙副将,西兵走保桑的亚哥(Santia

go)。会援军一队至,庄公以为大军也,稍稍引退。西兵乘势追击,血战亘数时。

庄公收败卒,退合李马奔之本营。时勒迦斯比已死,其孙温萨尔塞特,方经略吕

宋北部。及中国兵迫马尼剌,急还谋防御之策,两军战备已就,马奔集部将,下

进击之令。庄公引兵千五百人登岸,纵火市街,围其堡垒,而舰队自港外发炮助

攻。庄公遂以所部入城,西军殊死战,庄公阵殁。马奔复发兵五百继之,终无功

而退。于是马奔收余众,航吕宋岛西岸,数日至亚格诺(Agno)河口,降服土人,

得河上四里地,筑城居焉。温萨尔塞特闻之,复大举来薄。马奔知不敌,乃留兵

城中,牵制敌军,而乘间出海遁,其留者走匿深山间。至今菲律宾有伊哥罗德支

那人种(Igarrots Chinese)者,其苗裔也。近日无知少年,拾外人馀唾,动诋

吾国民族,无尚武性质,观于郑李之故事,当亦爽然若失矣。

  ◎林文忠之谠论

  龚瑟人名振都下,朝贵倒屣交迎,而口若悬河,每及当世事,纵横陈说,

四座皆喑,与之讦难,鲜不辟易者。一日觞于某贵人第,座有林文忠。定席次,

谈天雕龙之辩,风起泉涌,众唯唯,而深厌苦之。酒数行,坐客有言部胥多奸人

者,长喟不已。文忠笑曰:“君何易视奸人乃尔?而以若辈当之。”某曰:“何

谓也?”公曰:“子真未之知乎?吾与子言奸人。夫奸人者,言人所不敢言,为

人所不忍为,如公孙宏期年化俗,尚以为迟,安石万书言自拟伊傅,秦桧我有二

策可以耸动天下之类是也。盖辇毂之前,人文所聚,而彼辈乃大言不忌,咱信之

坚如此,亦非真有过人之材也。不过见当时人材脆薄,学识猥陋,故肆无忌惮,

挟其术以沽名猎位,眩其学以动众惊俗,一日得志,殃民生而败国是。如此辈者,

心逆而险,行伪而坚,老成谋国在所必诛者是也。此之谓奸人,君恶得以区区刀

笔吏为奸人哉?”言已,满座改容称善。定颇自矜持,闻者谓非文忠森严耸切

之论,未易折服之云。

  ◎兔园

  毕秋帆沅开府秦中,幕下时彦,各挟龙阳,多负宠而骄,时与皂隶龃龉,仆

从遂动辄得咎。公闻之,不胜其扰,而无如何,诸食客知公之同所好也(说部

《品花宝鉴》中之田春航与苏蕙芳即叙毕公与李伶事也),各纵之交争而不问,

且阴观其赌胜以为乐。一日公怒甚,于座上正色曰:“快传中军兵将来。”众不

知其故,郑重以请。公曰:“署中兔子太多,唤中军与我全行打出,为诸君图清

净也。”众默然,断袖之争因以小戢。后公移镇汴梁,幕下男风复竞,公怒如前。

有老宿在座,徐曰:“是间恐非大帅兵威所能奏凯也。”公曰:“何故?”客曰:

“此处本梁孝王兔园也。”语未终,举座哗然,公怒亦霁。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是故居高位者,不可以不慎。

  ◎日本诗人题《郑延平焚儒服图》诗

  明末遗臣力图恢复,捐躯殉国者,先后相望。求其才略冠世,战功卓著,其

事业道德,犹足垂法千古,当首推郑延平王郑成功。成功者,芝龙之子,而其母

故日本肥前田川氏之女也。唐王之立于郑氏也,成功以年少材武得幸,赐国姓,

世谓之国姓爷。唐王曾抚成功背曰:“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尽忠吾家。”因改姓

朱,仪同驸马,寻封忠孝伯。芝龙之降也,成功痛哭而谏,芝龙不听,成功母抗

节死。成功初以读书为事,未曾预兵柄,至是慷慨募兵,焚所著儒服,拜辞孔庙,

乘巨船而去。后成功竟以台湾之役,使国姓爷(Roksing Koxiga)之名,显于欧

洲。近见某书馆所编英文法中有海盗郑成功一语,吾国新学少年,于国史素未研

究,拾西人余唾,以为独得之秘,无识可嗤。日本人以康公我之自出,故艳称之。

至谓中国四万万人,不能为明室报仇雪耻,独赖半个日本人,具此赤心血性,以

点缀明室三百年之结局。成功母,日本女,故云。近见日诗人藤森大雅有《郑延

平焚儒服》诗,慷慨激昂,特采之以勖吾国民焉。诗曰:“朱火欲国步难,

杀气腥膻白日昏。万岁山头哭龙髯,延秋门外哀王孙。党祸纷纷击且掊,四海士

气斫丧久。草章偷活何奄奄,崩角稽首惟恐后。延平郡王真男儿,忠义之心确不

移。一死酬恩无反顾,一木欲支大厦欹。慷慨倡义意激烈,先师庙前矢立节。脱

却儒衣付焚如,仰天低回沥心血。昔为孺子今孤臣,向背去留异所遵。旁人乍听

心潜动,呜咽无声气自振。呜呼志业虽不遂,足为万世鼓忠义。君不闻此子受生

日域中,山川钟秀胆气雄。又不闻母氏清操亦奇特,泉城烈死惊异域。母教自古

贤哲多,何况男儿性所得?莫怪金陵丧败气犹刚,直取鸡笼作金汤。戈一挥紫

飓息,鳄鱼远徙鲸鲵僵。三世供奉明正朔,衣冠堂堂四十霜。永为臣子示仪表,

昭回并悬日月光。”

  ◎郑成功遗诗

  明季郑成功氏,明末汉种中一奇男子也。虽事之成不如其志,然当神州陆沈

之后,犹得据海南一片土,其所建树,亦足以表白于天下矣。近有人见其手书诗

一律,诗字皆佳绝。良稀世之宝也。其诗曰:“破屋荒畦趁水湾,行人渐少鸟声

闲,偶迷沙路曾来处,始踏苔岩常望山。樵户秋深知露冷,僧扉昼静任云关。霜

林犹爱新红好,更入风泉乱壑间。”嗟乎!英雄所留剩之遗迹,一鳞一爪,无不

可珍,况其发自性灵,而形之声律,见于文字者乎?近人林廉访氅云,台北避乱

内渡,返厦,谒江口郑氏庙,题诗云:“海山苍莽水泱泱,二百年来旧战场。赐

姓延平有遗庙,草堂诸葛尚南阳。望断燕云十六州,书生涕泪海天愁。重瀛缔造

披榛昧,同抱东南半壁忧。扶襟海砦大王雄,富贵还乡不负公。凭吊沛中诸父老,

登台如见旧歌风。”气象沉郁,词意悲壮,抚今怀古,不尽低徊矣。

  ◎李秀成感事诗

  李秀成亦工翰墨,喜亲文士,据苏州后,常月夜泛舟虎丘,引怀觅句。金陵

被围已久,李恒西望咨嗟,忧形于色。或有劝进者,则怫然拒之。有感事诗两律

云:“举觞对客且挥毫,逐鹿中原亦自豪。湖上月明青箬笠,帐中霜冷赫连刀。

英雄自古披肝胆,志士何尝惜羽毛。我欲乘风归去也,卿云横亘斗牛高。”“鼙

鼓轩轩动未休,关心楚尾与吴头。岂知剑气升腾后,犹是胡尘扰攘秋?万里江山

多筑垒,百年身世独登楼。匹夫自有兴亡责,肯把功名付水流?”其睥睨一切之

气象,真不让翼王答曾文正四律也。

  ◎曹振镛之误清

  清世大官谥文正者七人:汤斌、朱、曹振镛、杜受田、曾国藩、李鸿藻、

孙家鼐。七人中汤斌以理学,朱以学问,曾国藩以勋业,皆无人訾议。李鸿藻、

孙家鼐皆以师傅得之,则成惯例矣,其人盖尚无大过。杜受田以文宗师傅,相从

最久。受田卒,文宗哭失声,故恤典亦至渥。若曹振镛则拘牵文义,挑剔细故,

箝制天下人心,不得发舒,造成一不痛不痒之天下。洪杨猝发,几至亡国,则曹

振镛之罪也。初宣宗倦于大政,苦于章奏不能遍阅,振镛在枢府,乃献策曰:

“今天下承平,臣工好作危言,指陈阙失,以邀时誉,若遽罪之,则蒙拒谏之名。

此后中外章奏,皇上无庸遍阅,但择其最小节目之错误者谴责之,则臣下震于圣

明,以为察及秋毫,必无敢肆者。”宣宗从之。其嗣后章奏中,有极小错误,必

严斥罚俸降革,中外震悚。皆矜矜小节,无敢稍纵,语多吉祥,凶灾不敢入告。

及洪杨难作,互相隐讳,莫敢上闻。至于屡陷名城,始为奏达,皆曹振镛隐蔽之

罪酿成之。阙风濡染,以至晚清之将亡,在政府者尚循斯辙。当其得谥文正时,

当世已有不文不正之谤,则振镛之罪恶可知也。乾嘉以前,应制书虽工,仍满纸

碑帖字,诗亦有拗体者。其时虽号台阁体,亦尚有雅气也。自曹振镛在枢府,挑

剔破体帖字,不问之工拙,但作字齐整无破体者,即置上第,若犯一帖字,即失

翰林。海内承风,殿体书直成泥塑,上习茸,厌厌无生气,皆曹振镛所造成也。

名臣谥法,古以文正为最荣,今人亦踵其说,而不知其所自始。按《梁溪漫志》

云:“谥之美极于文正。司马温公尝言之,而身得用之。”清代谥文正者七人,

远过宋、明(宋只三人)。然考清《鸿称》册中,所载群臣得之用谥,以忠为第

一字,而文为第五字,正为第四十一字,则竟以文正为佳谥之首称,亦似无所据

矣。

  ◎总戎佳论

  项城于大海,永历时予铁券封伯。清质其母而招之,乃降,改授总兵。顺治

中,由滇南还,椎牛设宴,大会故乡父老曰:“向者捐亲戚,背井闾,藐是一身,

远游万里,一旦躬擐甲胄,出入戎马间,兵刃雪飞于前,炮石雷斗于侧,当是时

余岂复有生之心哉?战必受伤,伤必重创,甚则洞胸穿腹,自期必死,而卒未尝

死也。懦夫弱卒,锋镝未交,心怀退缩,而枕尸于疆场者不少矣。避死者顾反得

死,忘生者顾反得生,是有天焉,无容逆计也。”因袒其体遍示坐客,瘢之痕

如绣,见者无不惊叹。彝陆总兵张忠孝,贤而好文,待文人尤有礼貌,降阶握手,

备致谦仰,酒酣自述其生平曰:“仆固武昌一守城卒耳。犹忆少时,与亡妇栖止

茅舍,岁暮绝粮。乞恩主帅之阍,赐钱二百,易面一斗,将藉为夕餐。而腹枵心

棘,趋蹶仆地,斗面遂失其半。归而告妇,相对垂涕,以为无复伸眉之日也。惝

恍出门,负暄东墙,偶以柳枝画土,晃然若有物耀于目者,手坎之得白金三两。

是年进百夫长,家亦不阜。幸今上拔擢,建牙于兹,而糟糠之侣,久游泉下,念

之未能辄忘。仆举此以告人者,要知困极则亨,理有必然。凡人遇小不如意,动

生怨尤,此自绝于天耳。彼苍仁而爱人,俟命者乃知天之君子也。”二公虽武人,

然其言皆当于理,可为偷生疾贫之鉴。

  ◎淄川小圣人

  淄川孙先生名若群,学瞻品端,言动有则,乡里咸称为小圣人。早岁成进士,

谒选京师,任少司寇克溥延之官邸,训其子彦方。处以广厦,坐不易床。供以丰

肴,食不兼豆。虽隆冬盛暑,衣冠如。司寇知孙有二子,已就童试。适是时山

左学使者与司寇有旧,将为之地,而未详二子名,屡欲请之,惮其严正,终不敢

发。先生端居缄默,遇有问难,辄指画谈议,滚滚滔滔,竟晷不倦。凡及门与辇

下诸子,以制艺就正者,一一评骘,务惬其隐。而运之菀枯,年之修短,皆能于

文预决之。康熙癸丑,出为交城令,携家以行。既而遣其长子归淄就婚,课其书

艺,忽惊叹曰:“嗟乎,吾子其不返乎!”泫然而别。归未匝月,忽无故自缢死。

治交多异政,秩满迁蜀中州牧,卒于官。迄清中叶过其故里,询孙姓名,或不尽

识,询小圣人,无不识也。

  ◎年羹尧轶事一

  年大将军羹尧,怙宠鸱张,目无朝贵,然独重同年。雍正元年,平青海归,

黄缰紫骝,绝驰而行,王公以下,膝地郊迎,年不之顾。史文靖公贻直,独长揖

不拜。将军望见大惊,翻骑而下曰:“是吾铁崖同年耶?”扶之上马,并辔入章

益门,一时传为佳话。将军军法极厉,一言甫出,部下必奉令唯谨。尝舆从出府,

值大雪,从官之扶舆而行者,雪片铺满手上,几欲坠指。将军怜之,下令曰:

“去手。”盖欲免其僵冻也。从官未会其意,竟各出佩刀自断其手?血涔涔遍雪

地。将军虽悔出言之误,顾已无可补救。其军令之严峻,有如此者。然亦可见其

平日性情之残酷矣。

  ◎年羹尧轶事二

  年羹尧征青海日,营次,忽传令云:“明日进兵,各人携板一片,草一束。”

军中不解其故。比次日,遇塌子沟(淤泥深坑也,满语云然),令各将束草掷入,

上铺板片,师行无阻。盖番人方倚此为险,不意大兵骤至也,遂破其巢穴。又年

征西藏时,一夜漏三下,忽闻疾风西来,俄顷即寂。年急呼某参将,领飞骑三百,

往西南密林中搜贼,果尽歼焉。人间其故,年曰:“一霎而绝,非风也,是飞鸟

振羽声也。夜半而鸟出,必有惊之者。此去西南十里,有丛林密树,宿鸟必多,

意必贼来潜伏,故鸟群惊起也。”其兵法之灵变,实不愧一时名将,而卒罹大谴,

惜哉!

  ◎田文镜恶科目中人

  雍正间,李卫、田文镜历任督抚,素恶科目,田抚豫时,一疏劾科甲牧令数

十人。适李穆堂制府过汴,相见揖未毕,即厉声曰:“明公身任封疆,有心蹂躏

读书人,何也?”田不能堪,遂劾李牵连入蔡延案拟辟。乾隆初,始奉特旨湔

雪,寻令佐户部。按:穆堂先生再起,后复以多保鸿博镌官。先生立朝刚鲠,其

屡起屡踬,皆为维持国体,不独怜才爱士之私心。然蹭蹬终身,未竟其用。然观

田、李二公,固有别矣。相传田文镜为豫督,平越王少司马士俊适令祥符,庭参

日,田问出身,王攒眉嗫嚅,故作羞愧状,良久始对曰:“士俊不肖,读书出身,

某科散馆翰林也。”田以为刺己,怒斥之。王知不免,回署即详请免河南碱地税,

冀见忤放归。田果疏劾。时杨中丞文乾方为布政使司,入谒曰:“王某请免税邀

誉耳,公不欲成孺子名,盍少缓?”田诺之。未几杨巡抚广东,即保荐同往,以

道府用,荐升两司。田卒,代其任。以田文镜之严苛明察,而王则面加讪诮,杨

则诱以巽言,刚柔抑扬,若弄孺子,其才岂在文镜下欤?

  ◎清世宗信任李卫之专

  雍正一朝,汉臣中最蒙恩眷者,莫如田端肃文镜,李敏达卫二公。而信任之

专,似敏达尤在端肃上。考敏达以康熙末年授€南驿盐道。雍正元年,管理铜厂,

二年,已擢€南布政使矣,仍兼理盐务。三年,抚浙江。四年,管理两浙盐务。

五年,授浙江总督。六年,命江苏所属七府五州一切盗案,俱令管理。复因廷议

筑松江石塘,上以江南督臣范时绎办理未协,令公查议具奏。奏上,得旨仍令会

同江苏督抚,稽察办理。十二月,上以公留心营务,凡江南军政举劾,命公同范

时绎等办理。时适遣侍郎王玑、彭维新往江南清查积欠钱粮,亦令公与闻。七年,

加兵部尚书衔。八年,江宁有张云如者,以符咒惑人谋不轨。公遣弁密访得其党

甘凤池等私相煽诱状,令游击马空北赍文往缉。旋以范时绎及臬司马世行回护

失察咎,又曾与云如往来,辗转关查不解,且贿空北禀饰,具疏劾之。上命尚书

李永升赴浙会鞫得实。时绎解任,世行以下论罪如律。十年,调督直隶,命节

制提督等官。至乾隆二年,犹以奏П王亲王府侍卫库克于安州民争控淤地案,赴

州属托,谕嘉其执法秉公,特赐四团龙服。三年,疏参直隶总河朱藻挟诈误工贪

劣等款及藻弟蘅干预赈务。奏入,命尚书讷亲孙家淦会鞫得实,革藻职,拟杖流。

蘅亦拟杖。公旋卒,其一生政绩如此。

  ◎华亭令戏惩武秀才

  江苏人尚文学,习武者少,然武科不能废。当岁试之年,辄搜罗充数,往往

不及额而止。无赖者幸博一衿,不求上进,每横于一乡,不特闾里苦之,即地方

官亦苦之。阅近人笔记,至前清华亭令许云梦治鞫一事,不禁为之失笑。一日者,

有武生扭一乡人至县喧诉,许讯其故,则乡人入城担粪,误触生,污其衣,已经

途人排解,令代为浣濯及服礼,而生不可,必欲痛扌失之而后已。许询悉其情,

亦拍案大怒曰:“尔小人,乃粗心擅污秀才衣,法当重责。”乡人惶恐乞怜,许

良久曰:“姑宽尔。”令生坐于堂侧,而饬乡人向之叩头百以谢罪,叩至七十余,

许忽曰:“我几忘之,尔之秀才,文乎武乎?”对曰:“是武。”则又冁然曰:

“我大误,文秀才应叩一百,武则一半可矣。今多叩二十余头,尔应还之。”复

令乡人高坐,而捉武生还叩,生不肯,则令皂隶挟持而抑其首,叩还二十余乃释。

生大怒,走出,许抚掌大笑,邑人观者、闻者亦无不大笑也。是举虽非正直,然

松人咸啧啧以为美谈。

  ◎纪晓岚逸事

  纪文达公性机警敏给,好滑稽,与和┞同朝,恒隐相嘲谑,而和辄不悟。一

日和乞书亭额,纪为作擘窠“竹苞”二大字,和喜而张之。偶值高宗临幸,见之,

笑谕和┞曰:“此纪昀詈汝之词,盖谓汝家个个草包也。”和┞闻而甚衔之。未

几,两淮运使卢雅雨见曾以爱士故,宾至如归,多所馈贻,遂至亏帑。事闻,廷

议拟籍没。纪时为侍读学士,常直内廷,微闻其说,与卢固儿女姻亲也。私驰一

介往,不作书,以茶叶少许贮空函内,外以面糊加盐封固,内外不著一字。卢得

函拆视,诧曰:“此盖隐‘盐案亏空查抄’六字也。”亟将余财寄顿他所,迨查

抄所存赀财寥寥。和┞遣人侦得其事,白之。上召纪至,责其漏言,纪力辩实无

一字。上曰:“人证确凿,何庸掩饰乎?朕但询尔操何术以漏言耳?”纪乃白其

状,且免冠谢曰:“皇上严于执法,合乎天理之大公,臣倦倦私情,犹蹈人伦之

陋习。”上嘉其辞得体,为一笑,从轻谪戍乌鲁木齐。未几赐还,授编修,晋侍

读。四库全书馆开,为总纂焉。

  ◎花老虎

  花连布,满州人,以世职荐至南笼镇总兵官。性质直,与人交,有肝胆。少

时读书,曾习《左传》,故于战法精妙。值铜仁红苗杀官吏反,福康安以总督进

剿,檄公随营。素稔公勇,令首先解永绥围。公率百余骑长驱直入,破毁苗塞数

十,苗入皆乌合众,未见大敌,大惊曰:“天人神兵至耶?何勇健乃尔?”因远

相奔溃,永绥之围立解。时公著豹皮战裙,故苗人呼为花老虎云。福大军至,令

公结一营当大营前御贼,悉以剿事委之。福日置酒宴会,或杂以歌舞。公则昼夜

巡徼,饥不及食,倦不及寝。苗匪既知福持重不战,乃兽骇豕突,或一日数至,

公竭力堵御。贼已退,乃敢告福知。如此百昼夜,须发尽白,而旁有忌其功者,

互相肘掣,故不及成功。小竹山贼匪叛,黔督勒保檄公督兵往剿,公御贼山梁上,

转战益奋,中鸟枪三,堕入深涧中,诟骂不绝口。贼欲钩出之,乃自立转入岩石

中折颈而死。事定,诸将弁百计出其尸,颅骨皆寸寸断矣。

  ◎杨胡子歌

  成都杨忠武公遇春,嘉道时名将也。以武举从征教匪起家,身经百战,无不

克捷。官至提督,改文阶为陕甘总督,晋封一等昭勇侯。予告年逾八十而薨,临

终自知死期。会四川总督同安苏公廷玉往访之,公出见,手交遗摺,托其代奏。

时固无恙也。苏公不得已,带之归,公即于夜间逝世。岂非生有自来者耶。仁和

马秋药太常履泰有杨胡子歌,人奇而诗亦甚奇,读之觉公之精神意气犹跃跃纸上

也。诗云:“贼怕杨胡子,贼怕胡子走脱趾。不怕白胡大尾羊(时有总兵姓羊),

只怕黑胡杨难当。贼正苍黄疑未决,瞥见胡子掷身入。刀嫌太快矛太尖,只使一

条铁马鞭。逢人挝人马挝马,血肉都成瓮中。须臾将士风涌波,纵横步骑从一

骡。贼忽乘高石如雨,胡子鞭已空中举。贼忽走险奔如蛇,胡子骡已横道遮。森

森贼寨密排垒,胡子从外陷其内。重重贼队围如带,胡子从内溃其外。胡子鞭骡

绕贼走,吞贼胸中已八九。目一叱胡槎牙,贼皆扑地为虫沙。相传失路曾问

贼,贼指间道教胡出。贼宁不怨胡子鞭,颇闻胡子为将贤。胡子待士如骨肉,蚁

大功劳无不录。拔擢真能任鼓鼙,拊循含泪吮疮痍。噫嘻!贼中感服尚如此,岂

有官军肯惜死。”写得生气勃勃,彷佛听鼓鼙之声,而思将帅之臣矣。然此诗作

于嘉庆年间,犹未睹道光七年公征西域时之伟绩也。

  ◎武夫不知文字

  张璧田军门玉良,起于行伍,目不识丁。陈太守子壮,于兰溪军次见之。适

有急牒至,军门拆阅,点首攒眉者良久,乃举付从兵,令送文案处。陈询牒中何

事,笑而不答,以为秘不肯宣也。越日,又见持一札颠倒观之,大惑不解。既乃

知其本不知书,特为此以掩饰人之耳目。尝与程印鹊太守换帖,三代中有名蚤者,

陈以为怪。见其一帖,则是早字矣。因询其文案某君,答曰:“渠不能指定一字,

第随其口语而书之,是以如此。”同时有吴总戎再升者,眇一目,每战必先登,

贼畏之,呼为“吴瞎子”。尝延僧追荐先人,僧请三代讳氏,张目不能答。急召

文案委员,令撰一好名字与之,闻者捧腹。此与侯景之托王伟撰七庙讳者何异?

清初马惟兴,以孙可望将来降,官至福建总兵。顺治之季,尝赐诸将三代封典,

惟兴久之不上。抚臣问之,愀然曰:“某少时为寇虏,相从作贼,今幸际会风云,

实不知父何名,母何氏。若私撰之,不惟欺君,亦自诬其先人矣。愿公以此语上

闻,但恩荣及身而已。”一时皆是其言,惜无人以是说告之军门及吴总戎也。

  ◎记吴六奇将军

  海宁查孝廉培继,字伊璜,才华丰艳,而风情潇洒,常谓满眼悠悠,不堪酬

对,海内奇杰,非从尘埃中物色,未可得也。家居岁暮,命酒独酌,顷之,愁云

四合,雪大如掌。因缓步至门,冀有乘兴佳客,相与赏玩。见一丐者,避雪庑下,

强直而立。孝廉熟视良久,心窃异之,因呼之入,坐而问曰:“我闻街市间,有

手不曳杖,口若衔枚,敝衣枵腹,而无饥寒之色,人皆称为铁丐者,是汝耶?”

曰:“是也。”问能饮乎,曰:“能。”因命侍童,以壶中余酒,倾瓯与饮,丐

者举瓯立尽。孝廉大喜,复炽炭发醅,与之约曰:“汝以瓯饮,我以卮酬,竭此

醅乃止。”丐尽三十余瓯,无醉容,而孝廉颓卧胡床矣。侍童扶掖入内,丐逡巡

出,仍宿庑下。逮旦雪霁,孝廉酒醒,谓其家人曰:“我昨与铁丐对饮甚欢,观

其衣极蓝缕,何以御此严寒?亟以我絮袍与之。”丐披袍而去,亦不求见致谢。

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暮春之初,偕侣携觞,薄游湖上。忽遇前丐于放鹤

亭侧,露肘跣足,昂首独行。复挈之归寺,询以旧袍何在,曰:“时当春杪,安

用此为?已质钱付酒家矣。”孝廉奇其言,因问曾读书识字否,丐曰:“不读书

识字,不至为丐也。”孝廉悚然心动,薰沐而衣履之。徐谂其姓氏居里,丐曰:

“仆系出延陵,心仪曲逆,家居粤海,名曰六奇。只以早失父兄,性好博奕,遂

致落拓江湖,流转至此。因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斯?敢以为污。不谓

获遘明公,赏于风尘之外,加以推解之恩。仆虽非淮阴少年,然一饭之惠,其敢

忘乎?”孝廉亟起而捉其臂曰:“吴生固海内奇杰也,我以酒友目吴生,失吴生

矣。”仍命寺僧沽梨花春一石,相与日夕痛饮。盘桓累月,赠以衣屦之资,遣归

粤东。六奇世居潮州,为吴观察道夫之后,略涉诗书,耽游卢雉,失业荡产,寄

身邮卒,故于关河孔道,险阻形胜,无不谙熟。维时天下初定,清兵由浙入广,

舳舻相衔,旌旗钲鼓,喧耀数百里不绝。凡所过都邑,人民避匿村谷间,路无行

者。六奇独贸贸然来,逻兵执送麾下,因请见主帅,备陈粤中形势,传檄可定。

奇有义结兄弟三十人,素号雄武,只以四海无主,拥众据土,弄兵潢池。今大兵

南下,正蒸庶苏之会,豪杰效用之秋,苟假奇以游札三十道,先往驰谕,散给群

豪,近者迎降,远者响应,不逾月而破竹之势成矣。如其言行之,粤地悉平。由

是六奇运筹之谋,所投必合;扛鼎之勇,无坚不破。征闽讨蜀,屡立奇功,数年

之间,位至通省水陆提督。当六奇流落不偶时,自分以污贱终,一遇查孝廉,解

袍衡门,赠金萧寺,且有海内奇杰之誉,遂心喜自负。获以奋迹行伍,进秩元戎,

尝言天下有一人知己,无若查孝廉者。康熙初,开府循州,即遣牙将持三千金存

其家。另奉书币,邀致孝廉来粤,供帐舟舆,俱极腆备。将度梅岭,吴公子已迎

候道左,执礼甚恭。楼船箫鼓,由胥江顺流而南,凡辖下文武僚属,无不愿见查

先生,争先馈赠。箧绮囊珠,不可胜纪。去州城二十里,吴躬身出迎,八驺前驰,

千兵后拥,导从仪卫,上拟侯王。既迎孝廉至府,则蒲伏泥首,自称昔年贱丐,

非遇先生,何有今日?幸先生辱临,糜丐之身,未足报德。居一载,军事傍午,

凡得查先生一言,无不立应,义取之赀,几至巨万。其归也,复以三千金赠行曰:

“非敢云报,聊以志淮阴少年之感耳。”先是苕中有富人庄廷钺者,购得朱相国

《史概》,博求三吴名士,增益修饰,刊行于世,前列参阅姓氏十余人,以孝廉

夙负重名,亦借列焉。未几,私史祸发,凡有事于是书者,论置极典,吴力为孝

廉奏辩得免。孝廉嗣后,益放情诗酒,尽出其橐中装,买美婢十二,教之歌舞。

每于良宵开宴,垂帘张灯,珠声花貌,艳彻帘外,观者醉心。孝廉夫人亦妙解音

律,亲为家伎拍扳,正其曲误。以此查氏女乐,遂为浙中名部。昔孝廉之在幕府

也,园林极胜,中有英石峰一座,高可二丈许,嵌空玲珑,若出鬼制。孝廉极所

心赏,题“绉云”,阅旬往视,忽失此石,则已命载巨舰送至孝廉家矣。涉江逾

岭,费亦千缗。今孝廉既没,青娥老去,林荒池涸,而英石峰岿然尚存。聊斋志

《大力将军》,蒋心余《雪中人传奇》,皆记吴将军军事焉。

  ◎淮军后起之三名将谈

  《善铠笔记》云:自甲午、乙未战败,国人顿失向日一战而霸之根据心理,

乃欲偃武修文,以求存立于此竞争世界。时至今日,三尺之童,皆有以知其不可

矣。顾自东事败后,不知急求恢复于申儆训练之中,而终吐弃武事,不敢复挂诸

口,以转竞于文靡。甚至举前人辉耀之历史,精能之经验,大足以为后事师者,

而亦任其埋葬于流俗之口,不复为之表扬。凡此衰败之征,至可痛也。就近事言

之,中外交绥以来,吾国之兵,非不能战,患在事前无作战之备,临事乏调度之

方,斯为致败之由耳。然虽如是,而良将之杂出其间者,亦往往有可纪之奇绩。

特国家不知汰苦留良,混骐骥于驽马,致令人心无所景慕,斯亦不振之由焉。

其战功昭著中外,可为军人之模范者,如淮军后起之三名将,一王孝祺,一章高

元,一聂士成,固皆身摧强敌,以立奇功,其事足以振顽立懦。谨为表彰如左,

庶资国人之感发焉。甲申谅山之捷,世人但知归功于冯子材,而不知王孝祺之功

尤伟。盖王氏于此战,实身当前敌也。先是桂抚潘鼎新,颠倒功罪,调度乖方,

以至溃败,乃欲敝罪于冯子材等,奏请于军前正法,已得旨矣。时张文襄为广东

海防钦差大臣,探悉潘之奸欺,抗疏于朝,朝廷卒收回前旨,而责其立功。王氏

时帅偏师,急振军前进。王氏读书明道,为清朝有数之名将,时官北海镇总兵。

平日治军有方略,暇则手一编与幕僚讨论学问,孜孜不倦。其于越南地理,研究

至析。此役出关时,以乾隆间征越无功,由于失地利,又以近世枪炮至烈,非得

地利不克,故其所帅军士,深谙沟垒之术,技艺娴熟。此时法兵,席累胜之势,

潮涌而来,王氏张疑军以待之。己则潜率精锐伏于一扼要地,预相地形,筑土墉

为障,凡三时而事集。法军望见我疑军也,以为主将中坚所在,即发枪炮猛力攻

之,锐不可当,历一时许,见我不回击,乃止击。以骑侦之,侦得我为空垒,遂

分军为二,鼓锐以进,兼取包抄搜索之方略,甫动其阵,王氏躬率一队飞至,直

向法军挑战,法军乘之。王因率队退至障畔,戒所部曰:“吾闻法人性高贵,平

日多养尊处优,彼势虽锐盛,顾难持久,当以忍耐胜之。”遂令军士伏障下,不

许轻发枪炮。此时敌弹如雨霰,王氏穿草屦,服布服,坐一土墩上,从容指挥。

及见法军气将竭,乃发令曰:“吾众可出战。”遂风驰而前,至以锋刃相接。此

时他队伏军备夹击者,亦已突至法军队后,法军猝不意,大败奔北,死者数千人,

堙谷填坑,累累皆京观,遂获全胜。是役法军凡万余,而王所帅偏师,不及三千,

杀敌数千,我军死伤不及百,此为中外交绥以来第一胜绩。王氏恂恂退让,口不

言功,朝廷亦以寻常功绩视之,无隆渥之赏。世所知者,又多归美于冯子材,能

知王氏当时战状者盖亦仅矣,此吾国武功所以不振之由。按当时尤有可痛之一事,

则李秉衡、苏元春、唐景崧辈,皆攘王氏之功为己功,苏以百金结上海某报力为

揄扬,由是苏之虚誉日振于流俗,几无人知王氏功矣。凡此皆某君亲闻于王氏者

也。海通以来,吾国军事之失败,固不可掩。然当乙未以前,列强固未敢倡瓜分

之论、范围之说者,则以我此时犹有能战之将存,彼固有所慑而不敢也。故于谅

山之役之王孝祺,基隆之役之章高元,其丰功伟烈之加被于国者,在吾国民允宜

尊之戴之,以为后来者劝,古之所谓干城,不是过也。章高元为淮军后起名将,

其骁勇果毅,冠于侪辈,于发捻诸战功绩至伟。法越之役起,甲申正月,以淮、

湘军务千名,渡海防守台湾,署台湾、澎湖,挂印总兵。是年七月,法兵攻基隆,

守将孙开华出战不利,基隆遂陷。时章所部但二千兵,分防各地,在麾下者,仅

五百。闻基隆陷信,拔剑斫案而起,急欲恢复,誓于所部,率以进。将抵基隆,

复戒其众曰:“国土失陷,吾将兵者之耻也。今与诸君约,吾今夜必复基隆,若

及明而不复者,吾宁自刭,不与诸君相见矣。”章氏为镇将多年,向曾不营私殖,

所得财悉以养死士,为淮军诸将所仅见,故深得士心。令既下,所部士卒咸鼓勇

而进。将抵炮垒,使部将李世鸿、章保胜分兵由小径抄其后。章则率兵土百人提

刀直击法兵营垒,途遇逻者,缚之而直前,此时法兵忽觉章来袭,枪炮如雨射出。

海中法舰,复以大榴弹炮击章军,章氏帽檐被炮弹击去其半,左耳受炮震,终身

失聪。然是时袒臂大呼而进,不用枪炮,挺短刀直斫法兵。法兵大败,死者二千

余,折其兵官二人,余众凫水逃入法舰,法舰亦于夜中引出。章氏果践其言,于

夜中踏破法垒,夺还基隆。时他将闻章氏短兵进战,咸为震栗失色,迟明率兵来

援,则见基隆早易法帜,树章军旗矣。是役法兵死伤残骸,筑为京观,大冢巍然,

至今每年有法舰到基隆祭此役阵亡军士(按:去年某东报且记法国寄款到台湾,

托日本人修葺此冢)。此实中外交绥以来第一奇功也。其后甲午之役,章氏统广

武、嵩武及新募福字军共八营,奉李文忠檄往援旅顺,未发而旅顺陷。遂奉旨会

同宋庆赴前敌,守牵马岭,屡与日兵战,杀敌甚多,迭获胜,敌不敢犯引去。时

宋庆暮气已深,疾章声威功绩,将出己上,则其屡次退师失地之罪,必相形而不

可掩,会召章议事,章氏请合兵决一死战,以摧强敌,宋不从,且以危祸怵之。

章大呼曰:“我章迂子岂畏死者乎曷?为不可战?”盖章氏临阵率骑马前行,以

率士卒,视弹子如无物,人皆以迂子目之也。于是宋庆嫉之益深,乃檄其弃牵马

岭,以守盖平。盖平无险阻可扼,绝地也,章氏知宋陷己,然迫于上将命,不得

不行。既抵盖平,敌兵大股数万,四面来攻,章氏戒所部无妄动,俟敌近乃发枪,

歼其将三人,敌军死伤甚众。知敌大队将至相乘,请援于宋军,宋竟不许。十二

月十三日,敌大举环围,榴弹如霰,复驰使求救。时宋驻析木城,终按兵不动,

竟不赴援。章氏搏战一日一夜,疲极不得息,子弹告竭,则以锋刃突击,日军死

伤山积。终以众寡悬绝,部将杨寿山、李仁党、李世鸿、贾君廉、张世宝等皆阵

亡。章氏弹尽援绝,乃率残兵,冲出重围,退往营口。此役也为中日战事中第一

恶战,日本军人,至今称之。虽败犹荣,可谓有价值矣,按宋庆倾诈嫉媚,于此

役屡屡退却,乃及身显荣,身死犹得忠勤之谥。章氏为国力战如此,及退而归田,

乃至无以为生。今秋,皖绅公呈皖抚奏请赏食全俸,始蒙朝廷存恤。专制国之纲

纪,即在赏罚得当,赏罚一失,未有不解纽而立败者。又按章氏其后复官登州镇,

德兵占胶澳时,章氏又请死战。时李秉衡为鲁抚,不发弹药,而又劾其退缩,朝

旨则不许其开炮,章氏因而气愤成疾。甲午之役,聂士成初隶叶志超。先是热河

朝阳有匪乱,聂、叶共往平,聂功至高,而为叶所冒,叶遂居聂上,为其所累,

相率俱败于牙山,叶获罪。聂乃以偏师千人扼守摩天岭,捍蔽盛京,日军屡犯之,

俱为所击退,盛京得保无恙。及和议成后,聂乃奉命练一军,聂因参用德国兵制,

召募精壮,日日训练之,躬与士卒同食饮卧起。预知东三省将有战祸于其间,特

率兵躬履其地,详绘地形,至析至备,欲一旦为国效力也。岁戊戌,余访聂氏于

军中,见其军屹若长城,壁垒精严,聂问可以任一战否,余曰:“此正庄生所谓

木鸡,国之桢干也。”聂亦厚自期许,欲以一战雪国耻,振国徽。庚子春初,北

方义和团勃起,所过焚掠,聂氏时官天津镇,发兵讨之,一击而败。拳匪走散,

转集于京师,结连宫庭。端、刚遂构聂,降旨严斥,聂奉旨扼腕叹息,谓其下曰:

“吾无死所矣。”有劝其避往保定者,聂喟然曰:“死吾分也,特患不得其名,

且举吾数年辛苦所成之精锐,误供凶暴,投诸一烬,为可惜耳。今国衅既开,天

津首当冲,以吾奉命镇兹土,吾目未瞑,必伸吾职,不许外兵履斯土。然充吾力,

讵足以拒八国联军乎?吾死必矣。特如斯以死,吾其终不瞑也。”斯时内扼于端、

刚,外迫于裕禄,聂氏穷无所之。五月十八日,大沽失守后,聂前军驻守紫竹林,

日师首至,聂军一举而败之,死者累累。他国联军继进,聂与苦战累日,以一当

百,杀伤过当。联军知聂军不易胜也,乃破公法用绿气炮攻之。聂知无幸,先一

日诫所部曰:“惟吾先自蹈死,汝曹退守他所,或能稍完吾精锐,备他时国家一

用,无俱从也。”明日,张阵复战,聂氏独身扼守一桥,联军来攻,力斫数十人,

忽一榴弹飞至,聂氏并其骑俱化灰烬死。事至惨烈,殆过于所谓三忠者远甚。顾

今日三忠犹有表彰之者,独此叱咤风云,孤忠殉国之良将,讵可等于虫沙乎?是

则表扬之谊,固吾人后死者之责也。清季某公,尚论晚明人物之盛,并举当世人

材可比拟者,曾举聂比黄得功,由今思之,殆不谬也。呜呼!聂氏用非其时,以

死伸职,岳岳良将,而为奸回所断送,其死至可痛惜。顾当吾国挫败之余,乃忽

有此不可侮之一军,巍然与列强搏战,使列强知我国人终不可侮,而少生其戒惧

(按:当时西人述及聂军之强矫任战,莫不惶然变色,沪上诸西报可按覆也),

则其功施于国,亦至大矣,此又吾人所宜知也。按兵者,危苦之事,非享幸福之

民所乐为。凡其民之生事薄者,其兵之名额转多,日本固其例也。以吾民质朴勤

勉,百折不挠之恒性,实宜于兵。当今之世,尤应发挥斯旨,但使得良将为之帅,

吾敢断言吾国之兵,将强于天下,是在能者勉力为之耳。故稍述淮军三将,以风

励吾国人。

  ◎岳威信兵法

  岳威信公征青海,行至崇山,见野兽群奔曰:“此前途有放卡贼,蓐食速驱。”

果擒百余人。自此探信贼断,敌不及备,大军直抵其帐,敌众仓皇惊溃,丹津衣

番妇衣遁,降者数万。自出师至北,前后仅十余日,古来用兵塞外,未有如此神

速者。

  ◎阿文成兵法

  阿文成征金川,一日安营已定,忽传令迁移,诸将以天晚力阻,公随发令箭

云:违者立斩。合营虽从之,而不免怨诽。迨昏夜大雨,前此营基,水深丈余,

几为漂没,咸诧为神奇。公曰:“我有何异术,特见群蚁移穴,知地热将雨耳。”

按文成此举,不难于先见,而难于实言。稍有权术者,必又以为遁甲奇门矣。健

儿虽莽,肯受吾绐?

  ◎海兰察之将略

  乾隆朝名将,以超勇公海兰察为冠,边功战略,炳旗常,无待述矣。其行

军实由天授,有为自古名将所未尝到者。自结发从戎,每临阵,微服率数十骑绕

出贼后,知何处有暇可蹈,辄冲入贼队,左右疾射,使其阵乱,而我兵乘之。又

能望云气决贼势之盛衰、此战之胜负;察山川脉络,知安营汲水之宜;听地窖,

识贼马之多寡;验马矢,料敌去之远近。即仓猝间手弹弓弦,亦能预测利钝。以

故进必歼敌,退亦全师,操纵神奇,不可殚述(按:望气之说,屡见史策古名将

皆能之,北齐时斛律金行兵,用匈奴法,望尘知马步多少,嗅地知军远近。超勇

蒙古人,或得秘传,不知今尚有传者否)。魏氏《圣武记》称天生海公,以成就

福康安之功名(按:福康安以椒房贵戚得专阃,军略非其所长,所谓因人成事者

也)。

  ◎阿桂之将略

  阿文成公立功绝域,将材相业,冠绝一朝。相传公在行营,每军务倥偬,帐

中独坐,饮酒吸淡巴菰,秉烛竟夜,或拍案大呼,或砉然长啸,拔剑起舞,则次

日必有奇谋。尤善拔擢人材,每散僚卒伍,一二语即知其器识,辄登荐牍,故人

乐为用。尝识兴奎于军校,奇其状貌,令攻某塞,即日授副将。海超勇权奇自负,

同时无一当其意,独服公驱使,辱骂惟命,遇他帅虽礼下之,不乐为用。文成洵

不愧名将矣。

  ◎罗壮勇少时逸事

  罗壮勇公思举初征白莲教,后平永州苗,为嘉、道两朝赫然名大将。籍四川

之东乡,少亡赖,数行窃,令捕之,杖毙弃诸野,中夜而苏,匍匐至一老妪家,

周之。乃改行投身军营,骁勇冠绝侪辈,遂历保至专阃,封子爵。当赵金龙之乱,

罗受命与总督卢公坤往乎之,贼已困将擒矣。时清宣宗以尚书宗室禧恩来督军,

未至,诸公议待禧至,罗曰:“围久师怠,贼必遁,糜帑可惜。”遂违众一战歼

贼且尽。禧公为亲信重臣,督抚以下皆降屈为礼,怒罗之不待也,盛气陵之。罗

不为屈,且面折之曰:“诸公贵人多顾忌,罗思举一亡赖耳,受国厚恩至提督,

惟以死报,不知其他。”禧甚怒而无如之何。罗每对人言生平作贼事不少讳,并

请文人历叙其事,洵奇男子也(按:魏氏《圣武记》云:“思举忠孝人也。其始

军中莫知所自来,及为副将,自檄川、陕、湖北各州县,销积案数十,云所捕剧

贼罗某,今已为宣力,其母复株连,世始知其前事。”与此少异)。

  ◎黄翼升识拔鲍超

  长江提督黄翼升,初从曾文正游。夔州鲍超夫妇来长沙,以贫故,谋生计不

就,久之赀罄,存钱止数百。鲍故烈士,以钱市酒肴,置鸩,将与其夫人饱饫以

死。邻妪知之,以告公,公亟往叩门,则户键矣。毁门入,鲍夫妇方对饮举箸,

公问何为,以实对。公曰:“壮士奈何效匹夫匹妇死沟渎!”鲍曰:“奈绝食

何?”公曰:“子从我隶名军籍中,岂惟不死,且可图进取。王侯将相,庸有种

耶?”鲍泣拜。公遂挈以归,进之曾文正。不数年,鲍由步卒起,战比有功,官

浙江提督,封一等子,与公对树旌节,列爵苴茅,海内识与不识,争以郭、李、

韩、岳相比拟。然则鲍固人杰,公亦巨眼矣哉!

  ◎黄翼升始任长江水师

  同治三年,洪杨平,长江奏设经制水师,以一提督节制五镇官兵,首膺此选

者,三等男长沙黄公翼升也。公起家材官,隶曾文正戏下,久任军事,力济巨艰,

功与彭、杨埒。初隶水军,方监造船,有龙降其舟,色正青,长五六寸,隐见倏

忽。或曰:“此黄河庙中常示现者也。”文正偕幕僚往观之信,嗣是公每战,龙

见则必捷。戊辰秋,官军蹙捻寇于燕齐接壤之运河,时河水浅,跃马可渡,公虑

贼之潜遁也,祷于龙神庙,祷毕,龙复见,水不雨而涨。贼突围不济,遂尽歼焉。

公忠忱耿耿,战绩,训士则以匈奴未灭为激励,论功则以雍齿且侯为慰藉,

其厚得神助,有由来矣。

  ◎顾亭林母

  顾亭林先生之母,崇祯时旌表节孝,即《明史·列女传》所称王贞女也。先

生有与叶讠刃庵书辞荐举云:“先妣国亡绝粒,以女子而蹈首阳之烈,临终遗命,

有无仕异代之言,载于志状,故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矣。记曰:‘将贻父

母令名必果,将贻父母羞辱必不果。’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

则以身殉之矣。一死而先妣之大节,愈彰于天下,使不类之子,得附以成名,此

亦人生难得之遭逢也。”盖其辞决而其志弥可哀矣。

  ◎顾亭林严拒夜饮

  亭林先生貌极丑怪,性复严峻。鼎革后,独身北走,凡所至之地,辄买媵婢,

买庄产,不一二年。即弃去,终已不顾。而善于治财,故一生羁旅,曾无困乏。

东海两学士宦未显时,常从假贷,累数千金,亦不取偿也。康熙丙辰,先生至都

下。两学士设讠燕必延之上座,三既毕,即起还寓,学士曰:甥尚有薄疏未荐,

舅氏幸少需,畅饮夜阑,张灯送回何如?先生怒色而作曰:世间惟淫奔、纳贿二

者,皆于夜行之,岂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学士屏息肃容,不敢更置一词。陆

舒城常言,人眼俱白外黑中,惟我舅祖两眼俱白中黑外,非习见不知其形容之确。

  ◎史阁部后嗣

  明末,史忠正阁部可法殉节时,相传尚无嗣息,弟可程官北京不返,其后裔

无有问之者。雍正初,邓东长宗伯钟岳,督学江左,有童生史姓,年四十余,其

祖书可法名,心异之,询之则阁部孙也。盖督师赴扬,寄孥白下,有孕妾于沧桑,

后生一子,延史氏之脉,因家焉。邓公遍询诸老生,对无异词,及阅其文,疵累

百出,邓公曰:“是不可以文论。”录之邑庠,而刻石署壁,以记其事,俾后之

视学者,毋凭文黜陟也。故史生得以青衿终,而家亦稍裕焉。天之祚忠节不绝其

后,洵非偶然,而邓公恤孤苦心,亦不愧古人也。按《靳茶坡集》有《送史愚庵

梅花岭展墓诗》,愚庵道邻子,鼎革后流寓山阳。又《扬州志·名宦传》,载史

公死后,养子直求其尸不得,招魂葬衣冠焉。愚庵当即直耶?

  ◎记河帅二则

  栗恭勤公毓美,字朴园,山西浑源州人。幼贫而孤,师某同邑明经,老名宿

也。同学某甲,年少家裕,有纨绔风。师子女各一,子二十余,略不辨菽麦。女

及笄,婉淑明慧,父母爱如掌珠。素器朴园,欲以归之。彼此皆有意,女亦微闻

其说,特未明议聘耳。朴园以贫故,常宿于斋,师之子伴焉。一夜,师子曰:躁

甚,不能寐,愿与子易位。朴园难之,强而后可。俄自屋上坠一物,铿然有声,

师子大呼,视之,铁戈贯胸,气已绝矣。朴园惧而号,师出,见子惨死,谓朴园

谋杀,朴园哗辨:屋上有洞。然以易位故,疑不能释。某同学亦质赞之,鸣于官。

以文弱书生,严刑逼讯,遂诬服以谋杀。寄囹圄,延颈以待决矣。女既无所归,

同学某遣冰人来,愿养夫妇老。许之,既合卺弥月,某甲饮微醺,告女曰:费尽

心血,乃能娶汝。女诘之,曰:汝兄之死,乃我买盗某为之,本欲杀栗某,何期

误伤汝兄。然栗某得罪,我始得与汝合,亦天缘也。女佯欢笑,益劝之醉。某酣

卧,女藏刃于怀,彻夜不眠。向曙出,至县署击鼓,为兄雪冤。官廉得情,以某

甲并盗抵法,而释朴园。女大言于堂曰:我以误归某,今为兄故出首本夫,前生

孽缘也。出刃自刎死。朴园以由女得释,哭不成声。后以拔贡由县令荐至河督,

养师夫妇终其身。奉女木主,朝夕申办香焉。

  黎襄勤公世序,河南罗山人,初以进士令西江。上官命稽案至某县,羊角风

旋舆前不散,黎曰:“汝冤魂耶?导我行,为汝雪之。”风果前导,至冢而没,

问里甲,云某甲新以瘵卒。问其家,继妻少艾,无子女,以饶于财,未嫁也。唤

其妻至,美而艳,问若夫以何疾死,答以瘵。曰:“是有他故,吾欲验之。”某

氏甚辩曰:“验有故,当我以罪,无故,奈何?”黎曰:“我当其罪。”棺既开,

骨瘦如柴,验无据。某氏喧号索命,黎无以难,姑悬待访。某氏迭控于廉访中丞,

檄下如星火,至省垣,大吏咸谓黎疯颠,将参处。黎曰:“固也,请赐一月限,

世序访不得实,罪无悔。”宪许之,辞出。作星士装,周行县四境,二十余日,

迄无朕兆,心甚郁郁。一日微雨,奔至一村,避柴门下,老媪出阖扉,问之,曰:

“卖卜之人,暮无所归,乞投宿焉。”媪曰:“我齿已暮,无所避嫌,家有三楹,

客可宿东偏屋。”出脱粟饭之。问其家人,云有子某乙,日游荡不归,言之絮絮

泣。俄有叩门声,一男子入,携酒肴饼饵甚多。乎母曰:“今日博大胜,母可饱

餐。”媪告以有客在,导以见,因列酒馔。某乙曰:“汝财星也,今日来,我博

即大胜。明日勿去,我再往博。”明日去,至午归,负赤仄累累。曰:“汝真财

星。”因更买酒食以饷,饮既酣,某乙曰:“欲与君结为兄弟如何?”黎亦欣然,

因劝之曰:“观子意气不凡,何甘于下流?况有母,宜务正业,蓄妻子,不宜自

弃如此。”某乙曰:“我虽赋闲,然奉养老母外,一身无挂碍,得钱多,即乐一

日,否则忍饥,要妻子何为?”天下妇人最毒,某村某甲,家资巨万,身不得其

死,今且他人入室矣。要妻子何为!”黎曰:“闻有县官为检验矣。”某曰:

“此事除我知之,虽武侯复生,安能测其底蕴?县官且由此得罪,他官更莫敢问

矣?”黎曰:“盍为我言之?”某曰:“他人是非,言之何益?”黎曰:“我两

人交同手足,保无漏言,闲佐酒,庸何伤?”某曰:“我梁上君子也。一旦入某

甲家,掘后墙,探首入,见某甲卧床上,其妻与一男子,各持烛持剪,自瓷盎中

出小蛇一,置某口,以剪剪蛇尾,蛇痛极,入腹中,某甲大呼,气已绝矣。妇人

与男子收蛇尾并剪,置盎中,埋牖下,然后同饮同卧。我观至三鼓,怒发上指,

不复窃,遂归。县官何人,遂能测耶?”既而曰:“我明日仍往博,子毋去卖卜

村市,晚归同饮可也。”黎曰:“我卜子三日内有奇祸,无出门,过此以往,当

交好运,终身吃著不尽矣。汝在家坐守,我出卖卜。约晚,仍会于家。”黎出,

暗会人骑驰至省坦,见廉访请复审。拘某乙来,跪堂下,视堂上,卖卜人也。黎

曰:“第吐实,保无害。”某乙供如前,从牖下掘得瓷盎、蛇尾、剪刀并存。再

验棺中,半蛇亦出。供证确凿,某氏无所遁。乃供在室时,通于表兄某。既嫁,

夫有瘵疾不能满其欲,与表兄计,夫死无迹,赀既饶,与表兄昵,不嫁终其身。

案定,抵某氏及其表兄于法,群以为龙图复生也。后黎官至河帅,迎某乙母去,

奉养若母。约某乙不为盗,日给钱一缗,任其游瞩,以终其身云。

  ◎郑孝子

  郑孝子立本,萧人,父相德,坐事戍西域。立本稍长,知痛哭,废寝食。及

年十八,辞母寻父。家故贫,誓以丐往。母初止之,不听,临行哭而戒之曰,

“汝父左手小指缺一节,中有横纹,幸而相见,以此为验也。”历半年,行抵库

车,查军籍无父名。流寓数月,未知所往。边徼人稀地广,又无可乞食者,困甚。

会军将高魁元,闻立本操中土音,问之,具以告。魁元惊曰:“汝父我友也。曩

昔戍乌鲁木齐之绥来县,虽然,别八年矣。去此三千里,中隔雪山,往大不易也。”

馈赀而别。立本既知父耗,心益急,时张格尔余党未靖,官道梗塞,乃裹粮走小

路。攀崖越岭,误入深山,前临陡涧,深不见底,立本旁皇无策。忽有兽自南来,

大如象,疾行如电,黄光闪铄,举步作金声,瞥然北去。因念此物来处,当有途

径。黑夜探行,转折至天明,乃回库车之路。惝恍道旁,气息仅属,惟呼天吁父

而已。差官赵弁者,从山脊过,问而怜之曰:“我转饷回,即赴绥来,当携汝行。

道路险勿自往,往亦不识也。”托立本于回务主事奇氏家,奇礼遇之。居逾年,

赵不至,亦无他伴,乃复潜去。行入戈壁中,绝水。时夏日酷烈,掬路旁马溺饮

之而呕,呕而复饮,如是数日,惫极而仆。适番众骑马过,抚之未绝,负至泉饮

之,逾时始苏,又以饼饵食之。复起行数十里,见天山雪水,汹汹迎来。自念有

进死,无退生,褰裳涉之,寒若层冰,中挟砂石如碗如拳,击胫骨痛不可忍。良

久得岸,始达土鲁番大道。由是历蒙古塔,白洋河,至乌鲁木齐,急奔绥来县访

问,则父已病殁数年矣。立本长号过市,恸不欲生,濒死者再。先时相德抵戍,

西人筵请教读,隶门墙者颇多,卒之日,共营葬焉。及闻立本至,告以墓所,争

筵致之。立本既告,患病二年,同门轮视不少怠,以故得不死。他日启墓,门人

悉会。中国人流寓西域者,咸来设祭。祭毕开棺,体肤悉化,惟左手独存,缺指

横纹宛然,远近骇异,以为天留只手,以待孝子辨认也。立本益哀哭不能止。众

上其事于都统,沿途具夫役,给驿马,护孝子负骨以归。时鸦片战争之前四岁也。

盖往返二万余里,时历八年。立本抵家拜母,相持悲泣。葬之日,父老士女,奔

走往观,咸呼为郑孝子云。按清代孝子寻亲,若益都冷秀才升之远走龙州,昆山

曹君起凤之跋涉酉阳,难哉不多遘已!然或资历有余,犹有赖焉。郑孝子乞食绝

域,备历荼苦,卒能辨认指节以归,至诚感神。信夫!世之日侍庭闱,而奉养疏

略者,岂不痛哉!

  ◎记杨勤勇夫人

  嘉、道间名将,首推二杨,功业威名,彪炳一世。而勤勇侯夫人龙氏,临机

应变,卓识鸿才,则有世所不尽知者。夫人为蜀之华阳县人,广东佛山同知廷泰

女也。勤勇任宁陕总兵,夫人归焉。初婚三日,终南教匪渐炽,侯即率兵搜贼,

明年调署固原提督,夫人方怀妊未行。及秋,宁陕镇兵以停饷两月,啧有叛言,

镇将不善驽驭,势岌岌不可终日。或请夫人乘夜速行,夫人曰:“叛否不可知,

若行而后叛,是通贼也。不然何以先知?”卒不行,乱作,杀营官,肆焚掠,阖

城扰攘。官民眷属,夤夜惊窜,反依夫人为逃死薮。方是时,未叛者拒于内,曰:

“夫人勿死,我辈受恩重,誓御贼以卫夫人。即不敌而死,主将闻之,亦见我辈

心也。”已叛者拒于外,曰:“夫人勿惊,我辈受恩重,情急而叛,无与夫人事,

诚虑外寇,惊及夫人,主将闻之,无以明我辈心也。”先是镇署司饷朱之贵者,

性吝刻,众欲杀之。夫人藏于复壁中,佯令追捕,众意乃释。黎明,叛众请见夫

人,奴婢及避难妇女,仓皇号涕求勿放入,夫人怒曰:“生死有数,敢涕泣者,

惩之。且朽墙薄壁,脱有他意,谁能御之?请见则见,何畏之有?”命左右启门

而出,端坐堂上。叛首数十人,血臂淋沥,伏地痛哭,请送夫人出城。夫人曰:

“谁则戕官杀人者抵命,于汝众人何尤?速擒首逆,绝妄念,主将或可申奏朝廷,

予以生路。”众曰:“我辈结盟,誓同生死,不能遵夫人命,谨备舆马以俟。”

诸妇女又曰:“夫人行,我辈死矣。”夫人曰:“此辈皆我故旧,须随我行,不

得伤残。”即出婢媪衣履与官眷结束,次启行。而己乃乘舆殿后。甫出署,叛众

发号传队以送。夫人呵曰:“止,此何时,而犹循此虚文耶?除现在署前者,余

皆不得露面。”众唯唯,送至涧沟,哭拜而返。适遇之贵于途,举刃拟之曰:

“汝今日亦入我辈手耶?”之贵曰:“我藏复壁,夫人计也。夫人忘盥盆,命我

送往,汝等欲杀我,即转赍盥盆去。”众审视良久曰:“且为此盆,饶汝。”明

日,行抵石泉县,石泉百姓方迁徙,县令不能止。闻夫人至,公服攀辕,留守城

池越六日,始就兴安免身。时典郡兴安者,夫人从兄燮堂也。初勤勇于固原闻变,

遣属将选剿,而自帅亲丁四人,冒雨急驰千二百里,三昼夜而至周至。得燮堂书,

知夫人已往兴安。即驰往石泉抚贼,解县围。贼首蒲大芳,公旧部也,素得众

心。公又素得大芳心。乃单骑入贼垒,谕以顺逆利害,说令投诚,仍同入宁陕镇

城,约束归伍。而大芳心怀反侧,意颇悔降,遂以愿赴兴安,迎致夫人为请,实

以试主将心也。勤勇立允所请,不增一奴。或谓夫人明哲,必托辞不行。比大芳

至,天大风雪,夫人冒雪抱子,泰然登程。越日,道过汉阴厅,大芳与同行王奉

者相哄,夫人入厅署,讯知曲直,棍责大芳四十,械系而行。将至镇城,降众代

求免系,更乞勿使主将知,夫人许之。及见勤勇,询问公私,悲喜交集,独不言

途责大芳事。居十日,各帅遣都守驰候勤勇,见左右役使皆叛党,神情炯炯,相

视无一言。少顷,请问密白曰:“各帅得汉阴禀函,知夫人途责大芳,恐降众离

心,故遣某等探候。”勤勇曰:“不知也。”入询夫人,曰:“有之。”曰:

“何无一言?”夫人曰:“是不必知,知而不诛则废法,知而加诛则失信,我见

不彻,不敢行,既行保其贴服,勿劳探也。”勤勇出语都守,叹服而去,其智略

英果类如此。方叛兵之就抚也,廷议以勤勇在镇,驭兵不严,削职戍伊犁,自谓

立功赎罪,或可免行。夫人曰:“卒伍为逆,而主帅无罪,国家无此法度。所望

君恩高厚,不久戍耳。”后一月,果蒙赐还。勤勇籍贵州,褫职自犍为南归,舟

子怂恿籴盐,谓至沿河必可获重利。夫人曰:“居官不宜重利,况数奇,始罢官

之时,财禄可知。”力谏而始止。行抵黄瓜漕,前舟撞损。以载轻急驶近岸,人

免而船沉。夫人善画兰,喜弹琴、读书,尤识大义。尝曰:“方寸静洁,则理胜

欲。念虑牵滞,则欲胜理。人生最忌情流为欲,则百事不得其正。”闻者尤敬服

焉。

  ◎记勒保事

  勒襄勤相国保督四川时,待僚属以礼,即不歉意者,亦未尝不饮人以和也。

尝语人曰:“我始由笔帖式官成都府通判,不得上官欢,时遭呵谴,同官承风旨,

置之不齿。每衙参时,无与立谭者,抑郁殊甚。又以贫故,不能投劾去,含忍而

已。会闻新任总督某来,十年前故交也,心窃喜而不敢告人。总督将至,身先郊

迎,辞不见,愠矣。抵城外上谒,又不见,更愠甚。乃随至行辕,大小各官,纷

纷晋谒,皆荷延接,而我独不得见。手版未下,又不敢迳去。天气甚暑,衣冠鹄

侍,汗流浃背,中心忿恨欲死。正踌躇间,忽闻传呼请勒三爷,不称其官而称行

辈,具见旧时交谊。此一呼也,恍如羁囚忽闻恩赦。爰整衣冠捧履历疾趋而入,

则见总督科头裼衣,立于檐下,指而笑骂曰:‘汝太无耻,乃作此等形状见余乎。’

我禀请庭参,则掖之起曰:‘不要汝磕狗头。’回顾侍者,令代解衣冠曰:‘为

勒三爷剥去狗皮,至后院乘凉饮酒去。’我于斯时,越闻骂越欢喜,比至院中把

酒话旧,则此身飘飘然若登仙境。较今日封侯拜相,无此乐也。时司道众官犹未

散,闻之俱惊。我饮至三更归,首府县官尚伺我于署中,执手问总督意旨。从此

遇衙参时,逢迎欢笑,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位而与右师言者矣,而勒三

爷之为勒三爷如故也。官场炎凉之态,言之可叹!故于今日待属官有加礼以此,

而不肯轻意折辱属官,亦以此也。”方伯尝举以告人,自谓一生历官,不敢慢易

忽略人者,勒侯之教也。

  ◎顾吴优劣

  吴梅村祭酒为一代诗人,直绍唐贤之学,而身为贰臣,名为之杀。当时身复

出仕,涕泣谓人曰:“余非负国,徒以有老母,不得不博升斗供菽水耳。”当国

变之初,吴平西为圆圆被虏,愤怒借兵复仇,祭酒作诗刺之。有“全家白骨成灰

土,一代红妆照汗青。痛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等句。作此诗时,设

心未尝不佳,及身历其境,未能随遇而安,乃推诿以文其诈。若谓家贫亲老,则

昆山顾亭林先生境非富饶,堂上亦有老亲,何以数诏不赴?且观其《日知录》、

《郡国利病书》,经济宏深,岂不肯为世用者?先生尝勖其甥徐立斋相国曰:

“有体国经野之心,而后可以登山临水;有济世安民之略,而后可以考古论今。”

何等抱负,胜梅村远矣。

  ◎彭雪琴轶事

  湘阴彭雪琴宫保玉麟幼时,玉貌风流,丰姿俊雅。邻女梅仙见而悦之,托妪

致意,愿委身以从。宫保感其意,颇首肯。后格于势,事遂寝。女因而致死,宫

保伤之,誓愿画梅花十万幅以报。故其题《采石矶太白楼》诗云:“诗境重新太

白楼,青山明月正当头。三生石上因缘在,结得梅花当蹇修。”“到此何尝敢作

诗,翠螺山拥谪仙祠。颓然一醉狂无赖,乱写梅花十万枝。”“姑熟溪边忆故人,

玉台冰彻绝纤尘。一枝留得江南信,频寄相思秋复春。”“太平鼓角静无哗,直

北旌旗望眼赊。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或谓此事未确,可以不必

流传,然儿女英雄,多情一辙,无庸为贤者讳也。

  ◎烧车御史

  和┞柄国时,其家奴多乘高车,横行都市,无所惮。湘乡谢侍御振定方巡城,

遇焉,ㄏ而鞭之,火其车于衢,世称烧车御史。后二十余年侍御子兴,以固始

县令膺卓荐召见,上从容问曰:“汝即烧车御史之子乎?”不数月,特旨擢成都

知府。

  ◎管侍御拟劾和┞

  武进管侍御世铭在台垣负抗直声,一日与友人酒坐,时和┞以伯爵官大学士,

众誉伯揆无虚口,侍御被酒大言曰:“诸君奚为者?吾方有封事。”众皆骇愕。

是夕,侍御归邸舍遽卒。见姚椿所作《管侍御唐诗选》书后。姚闻之洪稚存太史

子符孙,符孙得诸太史。太史与侍御同里友善,其言当不谬(按:姚文云钱通副

沣以劾和┞,奉上命稽察军机处,为权幸所困,衣食不豫,寒悴以死。世皆疑其

被毒,惜翁独明其不然。惜翁指姬传先生也)。

  ◎吴园次之风义

  清代骈体,自以陈检讨为开山。由其才气横逸,泽古渊覃,而笔力又足以

驾驭之,故隶事言情,具有六朝家法。一二俗调,不能为全集疵也。降而思绮林

蕙,气息ぃ弱,浪得名矣。顾闻吴园次慷慨义烈,敦尚友谊。长沙赵洞门总宪当

柄用时,车马辐辏,及罢归,出国门,送者三数人,园次与焉。其召还也,宾客

复集,园次独落落然,踪迹阔疏。合肥龚芝麓尚书提倡风雅,门生故吏遍九州,

殁于客邸,两孙茕茕孤露,无过存者。园次则哀而振之,抚其幼者如子,而字以

爱女,至于成立。使名家子孙,无西华葛帔之叹,风义如是,文章余技已。章检

讨行谊亦纯粹,见省府志本传。

  ◎严武伯之义侠

  虞山钱宗伯下世,其族人夙受卵翼者,妄意室中之藏,纠合亡赖少年,嚣于

宗伯爱妾所谓河东君者之室,诟厉万端,河东君遂自杀。同县严生武伯,不胜其

愤,鸣鼓草檄,以声厥罪,宗伯之家始安。夫宗伯以一朝魁硕,宗匠儒林,晚节

摧颓,至尽丧其数十年谈忠说孝之面目,其人诚不足论。第其生前奖惜孤寒,陶

成后进,一旦声华澌灭,而平日依草附木之辈,遂反唇而肆其訾警。迄于家室漂

摇,姬妾毕命,葛裙练帔,孤雏可怜,亦未始非人情之过薄。河东君一死报主地

下,老尚书不知相对作何语。若严生者,可不谓古之义侠欤!

  ◎张廷玉驭吏之严

  张文和公性宽厚,而驭吏特严。长吏部时,知有蠹吏张某者,舞弄文法,中

外官屡受其毒,人呼为张老虎。公命所司重惩之,朝多为营救,公不为动,时称

公“伏虎侍郎”。一日坐堂上理事,曹司持一牒来,曰:“此文元氏县误书先民

县,当驳问原省。”公笑曰:“若先民写元氏,外省之误,今元氏作先民,乃书

吏略添笔画为需索计耳。”责逐黠吏,而正其谬,同官服其公敏。清代部吏弄权

舞文,外官有事于铨部者,为吏所持,辄至质衣装,货车马,举债出国门,甚或

蹭蹬终其身。如文和之察弊,亦中人才智所易及,乃画诺坐啸,目击狐鼠之横行,

而噤不一诘,委蛇庸懦,岂复有人心耶?

  ◎鄂尔泰警世之言

  文端尝语人曰:“大事不可糊涂,小事不可不糊涂,若小事不糊涂,则大事

必至糊涂矣。”见张文和澄怀园语。按文端生平识量渊宏,规画久远。此数语大

有阅历,足以警世之积谷把柁者。若夫胸无远猷,疏阔偾事,辄藉口于不拘小节,

则转不知谨守绳尺之士,犹不至祸人国而害及苍生也。

  ◎谢芗泉之疏阔

  谢芗泉先生焚车事,世多称之。其人大节不苟,然性疏阔。其居处几榻尘积

数寸,不知拂拭,院中花草纷披,殊有濂溪不除阶草之意。财物奢荡,一任仆人

侵盗,毫不介意。性复多忘,尝新置朝衣,借法时帆祭酒著之,罢官后,遂不得

取。及官仪部,当有祭祀,复欲市取。时帆闻之,故意问之曰:“吾记君尝于某

时新置朝衣,去日未久,何得遂无?”谢茫然曰:“此等物弃诸敝笥,安可索取?”

法复曰:“或君曾假诸人乎?”谢仍不复记忆。法笑曰:“君于某日曾假余著之,

今尚在余笥中,君果忘乎?”谢乃恍悟。其不屑细故若此。参观烧车御史节。

  ◎刘文清晚岁改节

  刘公墉为文正公子,少时知江宁府,颇以清介持躬名播海内,妇人女子无不

服其品谊,至以包孝肃比之。及入相后,适当和相专权,公以滑稽自容,初无所

建白。召见新选知府戴某,以其迂疏不胜方面,因问及公,公以也好对之,为上

所斥。谢芗泉侍郎颇不满其行,至以否卦彖辞诋之,语虽激烈,公之改节亦可知

也。然年八十余,轻健如故,双眸炯然,寒光射人。薨时毫无疾病,是日犹开筵

宴客,至晚端坐而逝,鼻注下垂寸余。殆亦释家所谓善解脱者欤?

  ◎彭雪琴画梅

  雪琴母太夫人山阴王氏女,其外王父游幕皖北,太夫人行年三十有五矣,犹

然待字。时封公为其地巡检司,适丧偶,县令为作合,遂成二姓之好。其后封公

先卒,大夫人守节抚孤,备尝辛苦。及其殁也,雪琴犹为诸生,不及见其贵显也。

然雪琴天资忠孝,功业烂然,称中兴名臣,足以慰节母地下矣。雪琴以诸生从戎,

在军中二十年,战功卓荦,中外共见。然其人实温温儒雅,善画墨梅。时俞荫甫

主讲杭州诂经精舍,彭借寓湖楼,许画梅花一幅,以当屋租。俞赠之诗,所谓

“一楼甘让元龙卧,数点梅花万古春”也。后果践斯言。俞于如冠九处,见其所

书楹帖,有小印云:“儿女心肠,英雄肝胆。”又闻勒少仲言其一小印云:“古

之伤心人。”贤者多情,即此可见矣。参观彭雪琴逸事一节,即可知彭伤心之由

矣。

  ◎曹文恪之健啖

  清中叶大臣善啖者,首推曹文恪公,次则达香圃椿。人言文恪肚皮宽松,折

一二叠以带束之,饱则以次放折。每赐食肉,王公大臣,人携一羊乌叉,皆以遗

文恪,轿仓为之满。文恪坐轿中,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轿仓中之

肉已尽矣。故其奏中有微臣善于吃肉之句,道其实也。香圃家甚贫,每餐或不能

肉食,惟买牛肉四、五斤,以供一饱。肉亦不必甚烂,略煮之而已。人极儒雅,

惟食时见肉至,则喉中有声,如猫之见鼠者,又加厉焉。与同食者,皆不敢下箸。

都城风俗,亲戚寿日,必以烧鸭烧豚相馈遗。宗伯每生日,馈者多,是日但取烧

鸭切为方块,置簸箕中,宴坐以手攫啖,为之一快。伤寒病起,上问尚能食肉否,

对以能食,于时赐食肉,乃竟以此反其病而终。

  ◎王文端之守正

  公高不逾中人,白发数茎,和蔼近情,而时露刚坚之气。其入军机时,和相

势方薰赫,梁文定公国治为其揶揄若童稚,公绝不与之交,除议政外,默然独坐。

距和相位甚远,和相就与之言,亦漫应之。一日和相执公手笑曰:“何其柔荑若

尔?”公正色曰:“王杰手虽好,但不会要钱耳。”和然退。然乾隆帝深倚任

之,和亦不能夺其位。嘉庆亲政,公为首辅,遇事持大体,竭诚进谏,上亦优待

之。其致仕归日,上赐以诗,有“清风两袖返韩城”之句,命皇次子亲为祖饯以

荣之。癸亥春,成德之事,公时已致仕,急入内请安,谓礼亲王昭连曰:“德

为庖厨之贱,安敢妄蓄逆谋?此必有元奸大憝,主贿以行,明张差之事,殷鉴犹

存。吾见上时,必当极力言之,以除肘胁之患,聊以尽老臣报主之心可也。”后

上召见,公应对如前,上深然之。会某相国恐株连其戚,急治其狱,草率完案,

致癸酉秋有林清突入禁门之变。上深思其言,命有司特赐祭焉。

  ◎吉庆之清廉

  粤东制府,为天下繁华之区,居是官者,无不穷奢极欲,搜括明珠翡翠珍奇

宝玉,载满海舶而归。惟觉罗吉庆督粤几十年,不名一钱,几榻萧然,浑如儒素。

壬戌冬,博罗之变,公率提督孙全谋,极力剿捕,业已蒇事,而抚臣某素暴戾争

柄,公屡宽假,而某恐为公所害,因先发制之,密劾公疲软失机数事,上命其究

谋。某乃坐高座呼公至,宣上谕毕,即命公改囚服,并去仆从,锒铛絷颈,吏隶

诋呵以辱之,并詈以谰谩之语。公愤然曰:“某虽不才,曾备位政府,不可甘受

其辱,有伤国体。”因引佩刀欲自刎,某素多力因扼其左腕,公情急,遂取烟壶

吞之,逾时而死。某遂以轻生上闻。公子寿喜,袭祖荫散秩大臣,其家荜门圭窦,

初不知为曾任封疆者,则公之清介可知也。

  ◎杨天相之冤狱

  乾隆末,海盗渠魁某横行江浙洋面,下诏书命捕之,为崇明副将杨天相所获。

提督陈大用飞章入告,仓卒未会总督衔。总督某,髦而贪,且衔提督之独奏也,

思有以中之。已而有上旨命两江总督审明正法,盗因以十万金贿总督,总督受之。

适扬州某太守自侍御外擢至江宁,上谒,总督语以是案,尚有可疑。太守遽曰:

“绿营习气,往往诬平人为盗,以自邀功,宜详察之。”总督大喜,即以此案属

之,竟以诬良为盗定案,出盗于狱,而杀杨天相于海口,提督亦坐戍军台。杨天

相死之明日,总督出行香,若有所见,即日死。逾年,盗忽至山东巡抚衙门自首,

历言在江南被获行贿得脱状。东抚不欲兴大狱,诛盗而讳其事。当天相死时,提

协两标兵皆呼冤击鼓,愿罢伍归农,几成大变。而上海之民,为天相焚纸钱灰如

山阜。至清季邑中父老,犹能言之。乾隆朝自和┞秉钧以后,政以贿成,以横行

江海之大盗,得贿则任其逍遥法外,而反置擒贼之将士于极刑,吏治之黑暗腐败,

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顾当时幸免危乱者,因国家承平日久,小民安生乐业,准回

衰亡,外无强敌,得以粉饰太平耳。无识之士,辄颂乾隆朝为极郅治之隆者,其

亦曾一考其事实否耶?

  ◎王阎罗

  汉军王侍郎国安,康熙初抚浙,勤敏强记,所部吏民贤不肖及奸宄姓名,各

有记籍,摘伏如神。尝晨坐听事,官属以次晋谒,复延见乡里耆老,问疾苦。甫

阖扉,遽微服行间。或单骑出入山谷,访诸不逞者,立擒至官,远近骇服。

会朝议欲弃舟山,徙民内地。公上疏力言不可,乃止。即今之定海厅也,浙人呼

公曰“王阎罗”。

  ◎郭勇于改过

  湖广制军郭令吴江时,簋不饬。抚军汤文正将劾之,郭立誓痛改,令役

担水洗县堂及内室,示民以更新。后果操行峻介,卒称直臣。康熙二十五年,文

正于抚苏任内,尝荐居心冲澹,莅事精锐,宜行取。部以催征未完,议格,特

旨允行,授御史。又三十八年春,圣祖南巡,至德州,见跪道旁,谕阁臣曰:

“郭前令吴江,百姓至今感颂,其人有胆量,无朋比,可授湖广总督。”知郭

制军之在吴江,其改辙以后,必有循良慈惠,深餍人心者。至于居台垣时,劾河

臣靳辅治河无功,劾大学士明珠、余国柱结党营私,背公纳贿,少詹高士奇、都

御史王鸿绪等,招摇依附。一时方严抗直之声,几使辇下栗然,朝贵侧目(详见

公所著《华野疏稿》)。其丰裁气骨,作令时必已不凡,特年少阔疏,人言偶惑,

宜文正儆厉而奖掖之。不然,士大夫一命甫膺,甘为墨吏,素丝已マ,白璧难磨,

尚何晚节立功之可冀乎?命世如郭公,仍不能掩其生平之一节,有位君子,庶知

惧焉。

  ◎杨<香必>之治行

  杨公<香必>静山,康熙朝循吏也。知固安,预修永定河。故事,秋汛毕即兴

工。时永定河道黄某,赋役钱不均,迟延及冬,朝涉者股战,公意怜之,许日出

后下。黄巡工,迟民之来,欲笞之。公力争不得,乃直前牵马至冻处曰:“公

能往,民亦能往,此时日高出,公重裘尚瑟缩,乃责此赤胫者戴星来耶?”黄大

恚,将缮牒劾。会巡抚李文贞过柳家口,闻其事,召谓曰:“汝年少能然,古之

任延也。”劳以酒,解裘衣之。事得释,调宛平。圣祖巡畿南,固安老幼争乞留。

圣祖曰:“别与汝固安一好官何如?”一女子对曰:“何不别以好官与宛平耶?”

圣祖大笑,以为诚,许食知州俸,仍令固安。寻迁€南丽江府,丽江故苗地,新

归版籍。公乃召土官为典史,诸里魁以头目充。令人树榆一本,亩蓄水一沟,建

文庙,定婚丧之制。期年岁熟,俗为一变。民饰庙以祀,号为“第一太守祠”。

累迁至四川巡抚。乾隆初,缘言事罢,再起,以光少告归。

  ◎洪文襄款客

  洪文襄晚年,既谢事,复独居傺。有其同乡士人往谒,公拒不见。士人归

旅邸,无聊甚。晚间相传相国回拜,已至门矣。士人趋出,公降舆握手,故作寒

温泛语。久之入,则四庭肴馔备陈,珠帘绣幕,华灯熠。公延客入,首席陪

座者,皆一时名士。既而笙管缤纷,伶工毕集,演剧数出,酒数行罢,公起告辞,

士人送出,公又辞让,须臾乃登舆去。士人返舍,依然寒灯如豆,破壁颓垣犹如

故也。盖公久蓄将略,无所施为,聊借款客以展其怀抱耳。

  ◎简谦居之守正

  蜀中简公谦居,天资绝人,凡有记览,过目不忘。康熙辛亥视学江南,江南

财贿所都,前学使者无不藉营金窟。公至力反其弊,势挟利诱,屹不为动。每发

榜后,进诸生而面诲之。某某解题中款,某某用古入化,并不拥卷于案,皆能背

诵其文。试苏州,题中有“上”字,一生因公名上,遂写上为尚。公呼是生问故,

生曰:“宪名未敢正书耳。”公怒曰:“汝将以此求媚耶?士人行己,贵乎立品,

即小可以见大,即穷可以征达,推此意也,他日侥幸立朝,则婢膝奴颜,汝必安

为之矣。”跪生于庭,立命改正。又数年,公补粤西右江道。北地崔维雅者,倾

险人也,向与公同官,屡有于请。公薄其为人,不甚应之。是时升任粤藩,护理

院事,遂以故巡抚郝公与公有交,借事诬奏,系公于狱。公无以自明,吞金而殁。

其明日之午,维雅方启门视事,忽狂呼曰:“简公来矣!”仓皇亟趋下阶,伏地

叩颡不已。复起立,脱帽脱衣,反手面缚,左右扶入内室,乃绝。维雅疏下部议,

白公无罪,而公已殁,天下莫不冤之。

  ◎汤文正之清介

  睢州文正潜庵先生,以江南巡抚内迁大司空。其殁于京邸也,同官唁之,身

卧板床,上衣敝蓝丝袄,下著褐色布裤。检其所遗,惟竹笥内俸银八两。昆山徐

大司寇赙以二十金,乃能成殡。其清介若此,而生前犹有以伪学劾之者。独为君

子,不其难乎!

  ◎跛金

  金光字公绚,浙江义乌人,知书有权略。尚可喜从辽阳入关,得光甚喜,置

之幕下,凡有计议,必咨于光而后行。然光颇自负,意不欲屈人下,乘间潜逃。

可喜遣健卒追还,抉其足筋,令不可走,而礼爱益加,于是跛金之名遂著。顺治

中,可喜入粤,进爵平南王。其长子俺达公之信酗酒暴逆,王之宫监,适有事于

公所,偶值其醉,忽指监曰:“汝腹何大也?此中必有奇宝,我欲开视之。”以

匕首刺监腹,应刃而毙。王之堂官王化者,年已六十余,盛夏苦暑,袒而立于庭。

之信憎其年老,笑谓化曰:“汝须眉太白,我当黑之,遂缚化曝烈日中,自巳至

酉,百计求免,始得脱。王大忿恚,呼之信杖之三十,而恣益甚。光因乘间言

俺达公刚而多虐,勇而寡仁,若以嗣位,必不利于社稷,请废而立次子固山。王

深然其说,因复犹豫,终未即行。光窥王无废立意,恐谋泄见疑,遂曲顺之信所

为。凡凿山开矿,煮海鬻盐,遣列郡之税使,通外洋之贾舶,无不从光擘画。是

以藩府之富,几甲天下,而光之富亦拟于王。丙辰二月,郑锦下东管,马雄入南

海,赵天元、谢厥扶俱以舟师迎降。之信计无所出,乃死光以辞于敌。谓向之抗

衡上国,久持弗下者,皆此人之为也,遂纳款伪周。时可喜屏居旧府,闻之,深

悔不用光言,以速光之死,流涕太息者累月,不久亦殁。

  ◎谦语成谶

  陈桂林文恭,性谦下。尹文端居首揆,素所推仰。一日文恭病,文端往视曰:

吾辈均老,不知谁先作古人。文恭拱手曰:还让中堂。盖习于谦,初不觉也。

文端默然。及文恭予告归,方戒途,传闻文端骑箕之信。欲回京一吊,家人力阻,

行至韩庄而薨。

  ◎于文襄之敏

  乾隆初,军机大臣入参密勿,出览奏章,无不屏除奔竞,廉直自矢。如果毅

公讷亲,其人虽溪刻,不近人情,而其门庭阒然,可张罗雀,其他人可知矣。惟

汪文端公由敦爱惜文才,延接后进,为世所訾议。然所拔取者,皆寒之士,初

无苞苴之议者。于文襄敏中承其衣钵,入调金鼎,初尚矫廉,能以蒙上眷,继则

广接外吏,颇有簋不饬之议。再当时傅文忠、刘文正诸公相继谢事,秉钧轴者,

惟公一人,故风气为之一变。其后和相继之,政府之事益坏,皆由公一人作俑,

识者讥之。然其才颇敏捷,非人之所能及,其初御制诗文,皆无预定稿本,上朗

诵后,公为之起草,而无一字之误。后梁瑶峰入军机,上命梁掌诗本,而专委公

以政事,公遂不复留心。一日上召公及梁入,复诵天章,公目梁,梁不省。及出,

公待梁誊默,久之不至。问之,梁茫然。公曰:“吾以为君之专司,故老夫不复

记忆,今其事奈何?”梁公愧无所答。公曰:“待老夫代公思之。”因默坐斗室

中,刻余录出,所差惟一二字耳,梁拜服之。故其得膺天眷在政府几二十年,而

初无所谯责者,有以哉!

  ◎张文襄遗事

  光绪某年,文襄以鄂督入朝。公余,偶遨游琉璃厂,瞥见一古董店,装潢雅

致,驻足流览。庭中陈一巨瓮,形制奇诡,古色斓斑,映以玻璃大镜屏,光怪陆

离。绚烂夺目。谛视之,四周悉篆籀文,如蚓如蚌,模糊不可猝辨。文襄爱玩不

忍释,询其价则某巨宦故物,特借以陈设,非卖品也,怅怅归。逾数日,又偕幕

僚之嗜古者往观之,亦决为古代物,文襄愈欲得之。肆主允往商,未几偕某巨室

管事至,索值三千金。文襄难之,询其家世不以告。往返数四,始以二千金获之。

舁至鄂,命工拓印数百张,分赠僚友。置之庭中,注水满中,蓄金鱼数尾,仆从

或以刀试之,似受刃。一夕大雷雨,旦起视之,则篆籀文斑驳痕,化为乌有矣。

盖向之苍然而古者纸也,黝然而泽者蜡也,骨董鬼伪饰以欺人者也。文襄为之不

怡者累日。文襄督两广时,倪公文蔚为巡抚,文襄以倪新进,颇慢易之。倪亦负

气不稍让,二人意见日深,时相龃龉。一日倪以事谒总督,文襄拒不纳,三谒三

拒之。倪问何时可见,期以旦日日中。倪先期往,日过午,仍不获见。倪私问仆

从:“大人有客乎?”则对曰:“无之,签押房观文书耳。”问何不禀报,则曰:

“大人观文书,向不许人回话。”倪愈不怿,大步闯然入,戈什大声言巡抚至。

瞥见文襄执书坐安乐椅中,若为弗闻也者。倪忿然作色曰:“督抚同为朝延命官,

某以公事来,何小觑我也?”拂衣竟出,欲辞官,将军出调和之。为置酒释嫌,

二公皆许诺。届期倪先至,文襄日旰不来,将军强致之。至则直入坐上座,将军

起奉卮,文襄立饮之。将酌以奉倪,文襄又饮之。倪大怒,推案起,脱帽抵几,

径回署,即日谢病。政府知之,乃调倪他所。倪既去任,文襄获理巡抚,两署悬

隔,往返颇不便。思空中构铁桥,沟通两署,召工雇值约二十余万金。款无出,

颇踌躇。忽接港电,有候补县某,持总督印札,借某事向港澳华商募捐,已集得

银十万余,未审有之乎?文襄愕然,已即复电言有之。适某兵轮以事至港,即命

管带诱其人偕来,毋使逸。既至署,命闭之空室中。某知败露,首领将不保,彷

徨无所措,欲自裁。窗外环伺者众,不得隙。夜二鼓,文襄自内出,某愧汗伏地,

叩头请罪,文襄不顾,但曰:“汝胆大至此,不可赦,不可赦。”良久良久,乃

命之起,赐坐,加以颜色曰:“吾今赦汝,汝能更为此乎?”某惶恐曰:“愿尽

力。”于是更给以札,使往南洋群岛,又募得十数万金,而铁桥以成,桥成后,

每夕阳欲下时,姬妓辈或靓妆炫服,逍遥其上,人望之如天半神仙云。后某督至,

始拆去之。

  ◎张文和之才

  张文和公辅相两朝,几二十余年,一时大臣,皆出后进。年八十余,精神矍

铄,裁拟谕旨,文采瞻备。当时颇讥其袒庇同乡,诛锄异己,屡为言官所劾。然

其才干实出于众,凡其所平章政事及召对诸语,归时灯下蝇头,书于秘册,不遗

一字,至八十余书。尝颠倒一语,自掷笔叹曰:“精力竭矣。”世宗召对,问其

各部院大臣及司员胥吏之名姓,公缕陈名姓籍贯,及其科目先后,无所错误。又

以谦冲自居,与鄂文端公同事十余年,往往竟日不交一语。鄂公有所过失,公必

以微语讥讽,使鄂公无以自容。暑日鄂公尝脱帽乘凉,其堂宇湫隘,鄂公环视曰:

“此帽置于何所?”公徐笑曰:“此顶还是在自家头上为妙。”鄂神色不怡者数

日。然其善于窥测上意,每事先意承志,后为高宗所觉,因下诏罪之,逐公还家。

致使汪文端于文襄辈,互相承其衣钵,缄默成风,朝局为之一变,亦公有以致之

也。

  ◎彭刚直之知遇

  彭刚直公不能作楷书,试卷誊正,往往出格,九应童试,皆坐是被斥。时浙

人高某,视学湖南,尝微行物色佳士不可得。最后过刚直故里,闻读书良苦,循

审所习,似非制艺,异焉。再视屋宇甚陋,门有联曰:“绝少五千柱腹撑肠书卷;

只余一副忠君爱国心肝。”书势雄杰,不颜不欧,似未曾学者。叩邻右得刚直名

姓,及其家世,知必应试,遂心志之。是岁按临长沙府属,得一卷,书势雄杰,

似曾经眼,恍然有所感触,竟拔置第一。迨揭晓,果系刚直,大悦。参谒时,历

述所见告之,刚直感恩知己,请列门墙,执师生礼。高致仕后,子若孙倦读淫博,

不能世其家业,而彭已贵,为择地筑园墅报之,即今高庄是也。

  ◎袁爽秋

  袁爽秋之夫人薛氏,学问宏深,博通经史,有不栉进士之誉。爽秋学问,夫

人攻错之力居多,故爽秋有季常之惧,然实另有原因也。传闻爽秋本姓某氏,为

袁某乞养子,故冒其姓。幼时家贫,为人牧牛,常戏登桐庐塔顶。乡愚野老,谓

其必发达,以该塔素名有鬼嬲人,爽秋登之无恙也。及十二三岁,某戚携之北上,

流落都门,薛慰农收养之,执杂役焉。后因某事对答数语,慰农大奇之,使伴诸

子读,遂妻以女。有谓爽秋实为养父挟之北上,适值薛慰农择婿,爽秋预其选。

盖尔时慰农所注意者二人:一为杨廷甫,一为袁爽秋。薛慰农之夫人亲相之,并

阅二人文,谓杨廷甫必可点翰林,袁爽秋不过进士而已。且杨貌优于袁,欲婿杨,

薛慰农则谓杨虽可入词苑,终不过翰林而已。袁虽不能入词苑,必有督抚之望,

为一代名人,遂决婿袁云。庚子之难,爽秋从容就义,实其夫人薛氏所主持也,

可谓巾帼英雄矣。不栉进士,岂虚誉哉!

  ◎吊袁爽秋诗

  桐庐袁爽秋先生,文学治行,并世无匹。庚子事变,抗疏严劾端、刚,身遭

骈戮。张文襄过芜湖,赋诗三章吊之云:“七国联兵竟叩关,知君却敌补青天。

千秋人痛晁家令,曾为君王策万全。”“民言吴守治无双,士道文翁教此邦。黔

首青衿各私祭,年年万泪咽中江。”“西江魔派不堪吟,北宋新奇是雅音。双井

半山君一手,伤哉斜日广陵琴!”吊太常者夥矣,如此诗之情文双挚,未之见也。

  ◎记宝竹坡父子

  前清之季,宗室中最明达者,无若宝竹坡父子。竹坡君名宝廷,痛朝政不纲,

于浙督学任内,娶江山船妓女,复上疏自劾,部议落职。竹坡往来西山,以诗酒

自娱,洒然有遗世之念。尝有句云:“微臣好色详天性,只爱风流不爱官。”其

佗傺可想。其子寿富字伯福,官庶常,告八旗子弟书,中有句云:“民权起而大

族之祸烈,戎祸兴而大族之祸更烈。”所谓大族者,即指八旗,亦若逆知庚子之

变与去年革命之事者。当时八旗人士詈伯福者盈耳,指为妖妄者,十人而九也。

伯福既为书告八旗子弟,又与吴彦复君保初创“知耻学会”于宣武城南,奔走叫

号,所至强聒,而一般士大夫,率掩耳而走。戊戌政变后,徐荫轩指为妖人,以

宗室故得免诛戮,而令其妻父联元严加约束。伯福既常居岳家,以诗酒自晦,间

为联元陈说时局大势,联元甚韪之。拳乱起,联元力陈拳不可恃,遭骈戮。伯福

痛其外舅为己而死也,则大恸。联军入京,遂与其弟富寿仰药偕殉,濒死为绝句

二首云:“衮衮诸王胆气粗,竟轻一掷丧鸿图。请看国破家亡后,到底书生是丈

夫。”“薰莸相杂恨东林,党祸牵连竟陆沈。今日海枯见白石,两年重谤不伤心。”

玩其词踌躇满志,真有视死如归之乐。伯福为人,勇于自任,虑一事,发一言,

千人非笑,不顾也。通州张季直赠诗中有句云:“坐阅飞腾吾已倦,禁当非笑子

能雄。商量旧学成新语,慷慨君恩有父风。”可以为伯福写照。

  ◎同光枢臣之消长

  同光之际,当国枢臣,分数时代。同治初元,为文祥、沈桂芬时代。时大乱

初平,疮痍未复,正可改革政体,以固国本。文祥虽不学无术,犹知引沈桂芬自

助,实为汉人掌握政权嚆矢。故李鸿章、翁同和亦联袂而起,时封疆大吏,汉人

居半。即枢要之地,实力亦渐加增。同治中叶,宇内得以少安者,职是故也。光

绪初,变为孙毓汶、徐用仪时代。然孙名为汉人,实仰满人鼻息,尤与李莲英狼

狈为奸。徐用仪则唯唯诺诺,听孙指挥。十年至二十年高阳、常熟又携手入,然

高阳守有余而才不足,常熟极思振作,而掣于西后之肘,亦不能大展其长,且触

满人之忌,故收场尤落寞。二十年后,则刚毅、荣禄时代,纯为满人猿臂伸张之

日。继之者弈、世续、那桐沆瀣一气,固守藩篱,如瞿鸿机、徐世昌、林绍年

皆在弈之下。如张之洞等,虽权力稍增,而为日无多,不能发展矣。

  ◎百文敏轶事

  百文敏菊溪总制两江时,阅兵江西。赣抚某中丞初与之宴,百严厉威肃,竟

日无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慑。次日再宴,演剧。有优伶名荷官者,旧在京师,

色艺冠伦,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见之色动,顾问:“汝非荷官耶?何以至是?

年稍长矣,无怪老夫之鬓皤也。”荷官因跪进至膝,作捋其须状曰:“太师不老。”

盖依院本貂蝉语,百大喜,为之引满三爵,曰:“尔可谓‘荷老尚余擎雨盖’,

老夫可谓‘菊残犹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谢。是日四座尽欢,核阅营政,亦少

举刻,不知此承值者适然而然耶?抑中丞预储以待耶?预储以待,则与江南主之

待陶谷,文潞公之待何剡,王铁之待韩璜等事绝类。丁卯,百以两粤开府乞病内

用,入都时,或谒之于道次,百蹙然曰:“吾以刑部尚书用,汉员为金兰畦光悌,

其人张汤郅都也,吾不与衡,如民命何?”客曰:“昔径山示童子案云:‘汝进

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作么生?’童子曰:‘吾旁行一步何妨?’”百颔之者

再。陛见时,乃力陈病尚未痊,乞闲散自效,遂改总宪。庚午以两江节钺底定李

家楼漫口,合龙后,至龙王庙行礼竣,僚属以至卒徒,均叩谢且贺。百忽一例遵

跪,众大骇曰:“卑职与小的曷敢?”百喟然曰:“当在坝上时,何所分大人、

卑职、老爷、小的也,惊涛一刷,贵贱同流,诸君不顾身命为朝廷事,皆吾好朋

友。”指帽上红顶曰:“永矢此心,诸公毕可戴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

均崩角,至有泣不能起者。百晚节颇有墨名,然于练能任事,亦满大员中之能臣

也。

  ◎施青天

  施漕帅世纶有权术,任京兆尹时,金吾帅托公和诺,以宠幸冠一时,轿前常

拥八驺,施遇诸涂,乃拱立道旁,长揖以俟之。托惊骇下轿问之,施忽厉声曰:

“国制非王公不设骝马,吾以为诸王至此,拱立以俟,孰意其为汝也?”欲立劾

之,托谢之乃已。俗呼曰“施青天”云。

  ◎施世纶政绩

  清代循吏,为庸俗妇孺所最称道者,莫如施世纶。院曲盲词,盛演唱其政绩

者,盖由小说中刻有施公案一书,比公为宋之包孝肃,明之海忠介,故俗口流传,

至今不泯也。按公当官实廉强,能恤下。初知江南泰州,值淮安下河被水,诏遣

两大臣莅州督堤工,从者驿骚闾里,公白其不法者治之。湖广兵变,援剿官兵过

境,沿途攘夺,公具刍粮以应,而令人各持一梃列而待,有犯者治之,兵皆敛手

去。守扬州江宁,所至民怀,以父忧去(按公为靖海候琅次子)。乞留者万人,

不得请,乃人投一文钱建双亭于府衙前,名“一文亭”。累迁督漕运,奉命勘陕

西灾,全陕积储多虚耗,而西安凤翔为甚。将具疏,总督鄂海以公子知会宁也,

微词要挟,公笑曰:“吾自入官,身且不顾,何有子?”卒劾之,鄂以失察罢。

公平生得力在“不侮鳏寡,不畏强御”二语。盖二百余年茅檐妇孺之口,不尽无

凭也。

  ◎洪承畴母

  洪经略入都后,其太夫人犹在也。自闽迎入京,太夫人见经略,大怒骂,以

杖击之,数其不死之罪,曰:“汝迎我来,将使我为旗下老婢耶?我打汝死,为

天下除害。”经略疾走得免。

  ◎沈百五

  明末,崇明有沈百五者,名廷扬,号五梅,家甚富,曾遇洪承畴于客舍。是

时洪年十二三,相貌不凡。沈以为非常人,见其穷困,延之至家,并延其父为西

席,即课承畴,故承畴感德,尝呼沈为伯父。后承畴已贵,适山东、河南流贼横

行,淮河粮运辄阻,当事者咸束手,于是洪荐百五。百五乃尽散家财,不请帑藏,

运米数千艘,由海道送京。思陵召见,授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加光禄寺卿。不

数年,承畴已降清朝,百五独不肯,脱身走海,尚图结援,为清兵所获,洪往谕

降。百五故作不识认曰:“吾眼已瞎,汝为谁?”洪曰:“小侄承畴也,伯父岂

忘之耶?”百五大呼曰:“洪公受国厚恩,殉节久矣,尔何人斯?欲陷我于不义

乎!”乃揪洪衣襟,大批其颊。洪笑曰:“钟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强也。”

遂被执,至于江宁,戮淮清桥下。妾张氏,收其尸,尽鬻衣装,葬之虎丘东麓,

庐墓二十年而死。初,百五结援时,有死士五百人,沈死后,哭声震天,一时同

殉,殆有惨于齐之田横云。

  ◎吴留村

  吴留村名兴祚,字伯成,其先本浙之山阴人。中顺治五年进士,时年十七。

其明年,即选江西萍乡县知县。迁山西大宁县知县,升山东沂州府知府。以事镌

级,左补江南无锡县者十三年。政通人和,士民感戴。忽有奸人持制府札,立取

库金三千两,吴疑之,诘以数语。其人伏罪,乃告之曰:“尔等是极聪明人,故

能作此伎俩,若落他人手,立斩矣。虽然,看汝状貌,尚有出息。”乃畀以百金,

纵之去。后数年,闽寇日炽,吴解饷由海道至厦门,忽逢盗劫,已而尽还之。盗

过船叩头谢罪曰:“公,大恩人也。”询之,即向所持札取库金者。由是其人献

密计为内应,将以报吴,时闽浙总督为姚公启圣,与吴同乡,商所以灭寇之法。

康熙十五年冬,八闽既复,姚上闻,特擢福建按察使,旋升两广总督。留村在无

锡,既膺殊遇,夙驾将行,锡之父老士庶,被泽蒙庥者,自县治以至河干,直达

于省城之金阊门。八九十里,号泣攀留,行趾相接,不下数万人。其绅及受知

之士,则操舟祖道,肆筵设席,鼓吹喧阗。或有执卮酒以献于道者,亦连樯数十

里,依依不舍。使君为之泫然,士民之感德如此。

  ◎李敏达逸事

  康熙末,各省钱粮多亏,世宗诏清查,天下震慑。李敏达公卫,总督浙江,

闻之,诣内幕问策,皆瞠不语。公曰:“不请朝臣来,天子弗信。朝臣至而督抚

无权,事败矣。宜速缮一疏,极言浙省废弛久,诚得内大臣督治甚善。但内臣初

至,未得要领,臣身任地方,需臣协理,事裁办。”疏成,驰奏。即诈称生日,

开筵受贺,浙中七十二州县,无不麇集者。公张灯陈百戏,止而觞之,召诸州县

至密室,语曰:“清查使者至矣,汝库亏丝毫勿欺我,我能救汝,否者发露被诛,

勿我怨。”皆泣谢曰:“如公教。”归皆核册密呈,其无亏者,具状上。亡何奏

下,许公协理,清查大臣户部尚书彭维新实来。先至江南,江南督抚不敢阑语,

一听彭所为。彭天资险,钩考烦密,民吏不堪,州县拟流、斩、监、追者无算。

毕,到浙,气骄甚。公迎见,即持朱批示之曰:“朝廷许卫与闻,公勿如江南办

也。”彭气沮,稍稍礼下于公。公置酒宴彭,半巡执怀叹曰:“凡共事者,未有

不争者也。某性粗,好与人角,屡蒙上诲。今誓与公无争而后可,但不知如何而

后可以无争。”彭曰:“分县而办何如?”公曰:“善。”呼侍者书州县名若干,

揉小纸如豆,髹盘盛与彭,起分拈之,暗有徽记,彭不知也。其亏者,归公,其

无所亏者,归彭。彭刻苦辜较,手握算,至胼起,卒无所得。而公密将赃罚闲款,

盐课赢余,私摊抵矣。故使人问曰:“有亏否,何如?”彭曰:“无之。”彭问

公,公阳为喜出意外者,而应曰:“亦无有也。”遂两人同奏浙省无亏。世宗大

悦,语人曰:“他人闻清查多忧愁,独李卫敢张灯宴,彼教督有素,自信故也。”

晋秩太子太保,赏赐无算,各官俱加一级。江南之人,望如天上。河东总督田文

镜柄用时,忌公,暗劾公,上不为动。田惧,转结纳,伺公居太夫人丧,遣人以

厚赙吊。公骂曰:“吾母虽馁,不饮小人一勺水也。”麾使者于大门之外,而投

其名纸于溷中。然性极服善,一日坐堂上,命吏胥田芳作奏,请封五代。田不可,

曰:“封典止三代,无五代,芳不能作此奏。”固命之,对如前。公大怒,骂曰:

“畜产,例自我创,何干汝而逆我?”田遽起立,勃然曰:“公大误,公怙天子

一时宠,忘王章。芳故晓公,公当谢芳,乃辱及其亲何也?且公为人子孙,封三

代而犹未足,芳亦人子孙,未封一代。而公以畜产宠秩之,何用心逆人道耶?芳

殊不服!芳殊不服!”公素负气,忽公堂为吏所折,窘不知所为。强复怒曰:

“便是我误,汝不服,奈何?”曰:“公大人也,芳小吏也,岂特公詈芳,芳无

如公何,即公杖死芳,芳亦无如公何。所可惜者,大人之威,能申于小吏,而小

吏之理,殊直于大人耳!”言毕竟走出。公默然,顾左右,乱以他语而罢。是晚

召芳,芳疑公蓄怒,将阴祸之。入,色如土。公握其手,笑曰:“汝有胆识而辱

为吏,可惜!吾贷汝千二百金,纳县丞,他日事上官,亦以直道行之。”田泣谢,

得富平县丞,选凤翔令,以贤闻。

  傅卓园者,名魁,公标下卒也。少无赖,以材武入勇健营。涿州大盗李自洪,

力敌千人,匿大邵村牛四家,公命卓园往擒。卓园请标下李昌明及韩景琦俱。公

笑曰:“汝往,能擒此贼。昌明往,非昌明杀贼,则贼杀昌明。韩景琦往,必误

乃公事。不信,如汝意试之。”卓园夜至牛村,自洪方谋劫冉贡生家,未发。卓

园破门入,昌明舞双锤先登,贼暗中斫之,伤,大呼仆地。卓园继进,门小,器

无所施。弃其戟,手掐贼阴而曳之,小肠出矣。贼抱卓园,刃其背万千,幸衷甲

不死,然骨入者寸许。卓园绕贼肠于臂,至三匝,贼犹能运刀。韩景琦急来助,

昏黑不辨,捧傅足,以为贼而缚焉。傅自念受两人敌必败,不得已,逆而之,

绳三重皆断。韩仆出数步外。天渐明,三人共缚盗,献之辕。公大笑曰:“吾所

料何如?”盗且死,顾行刑者曰:“吾为盗三十年,杀人如草,官兵屡捕,无敢

格斗,今擒我者壮土也,愿一见而死。”或指卓园,盗运目久之,叹曰:“我久

当死,死于足下,值矣。我所遗宝刀,知足下来,哀鸣三日,宜赠子佩之。我死

不悔为盗,悔不知天下之尚有人也。”

  ◎陈恪勤轶事

  陈恪勤鹏年,字沧州,以康熙辛未进士,知衢州府西安县,有善政。大学士

张鹏翮荐之,移知山阳,迁知海州,再迁知江宁府。清圣祖南巡,总督阿山借供

张名,欲加税,公不可,乃以他事中之,落职。按验,圣祖赦之,命入武英殿修

书,起知苏州府。公廉干有才,民爱之如水趋壑,每褫职按问,老幼罢市聚哭,

持Я醪相遗。满州驻防兵亦率男妇踏门入,牵袍嗅靴,求见陈青天状貌。闻赦诏

下,焚香跪北呼万岁者,其声殷天。系江宁狱,或绝其食,狱卒怜之,私哺以饼,

为守者李丞侦知,怒杖卒四十。日通一勺水,入狱者如之,公自分命绝矣。忽闻

外有贵人驺唱声甚高曰:“狱官来,我浙江巡抚赵申乔也,入觐时皇上命我语江

南督抚‘还我活陈鹏年’,不知汝等可知否?”言毕去,不与公交一语。未十年,

公总督南河,李为邳睢同知,大惧,来谒公。公无言,李心稍安,疑公忘之矣。

居亡何,黄河南岸崩,刍茭翔贵,治者竹楗石,需金万。公张饮,召河官十余

人入,酒行,叹曰:“鹏年饿江宁狱几死,不意有今日。”自贺一觥,且饮且目

李,目闪闪如电,须髯翕张,李色变,客亦瞠视,不知所以。公笑曰:“诸君不

贺我乎?盍尽一觥?”合席诺声如雷,不能者强毕之。俄奴捧饕餮樽出,磁而

金者也,状狞恶。公起手斟之,偏示客曰:“满乎?”曰:“满矣。”持行至李

所,曰:“某年月日为一饼故,杖狱卒,欲饿我死者,非他人即足下也。今河岸

崩,百万生灵所关,不比老陈性命不值一钱也。罚汝饮,即往办治,放一勺水入

民田者,请敕书斩汝,亦使群公知鹏年非报私仇者。”李长跪,色若死灰,持樽,

樽堕地碎,两手自博,叩头数百。满席客咄嗟回首,无一人忍睇其面者。李出,

倾家治河。河平,来验工官,缨帽小车,所杖江宁狱卒也。既李竟惭恨死。公于

故人子弟,孤寒后进,汲引如不及。宾从欢饮,而公目览手答,沛然有余。每用

人,则其家之一蹄一缕,必为资送,称善广座,训过密室,人衔感次骨。入狱

然,自忆未了事曰:“杜茶村未葬,某僧求书未与,布衣王安节缺为面别。”从

容料量,承锁而行。在苏舁郁林石于郡学,游焦山,遣人泅水,取瘗鹤铭,为亭

护之,其标奇如此。所著诗文若干卷,其被逮入京也,除夕,市米潞河。主人问

客何来,曰:“陈太守。”曰:“是湘潭陈公耶?”曰:“然。”主人曰:“是

廉吏安用钱为?”反其直,问住某所。次日户外车声辚辚,馈米十石,书一函,

称天子必再用公,公宜以一节终始,毋失天下望,纸尾不著名姓。问担夫曰:

“其人姓魏。”访之,则闭户他出,竟不知何许人也。

  ◎于清端政迹

  于清端成龙治术,为清循吏之最,以州牧屡迁至福建按察使。福建当耿忠精

乱后,公抚绥遗民,多惠政。巡抚直隶,总督两江时,官吏望风改操。知公好微

行,遇白髯伟貌者,群相指震慑。士民有欢笑,无管弦,游惰不空手,柜坊无锁。

公清介绝俗,重门洞开,白事官吏,直入寝室。左姜豉,右簿书,状如乡里学博,

而用兵如神,尤善治盗。知黄州时,闻张某者,盗魁也。崇墉高垣,役捕多取食

焉。虑少辽缓,奸不得。乃半途微服,佣其家,诡名杨二,司洒扫谨,张爱之,

使为群盗先。居亡何,尽悉盗之伴侣、去箧、机密、绰号乃遁去。鸣钲到官。

一日,集健步约曰:“从吾擒盗,具仪仗兵械,称足前行。”至张所,排衙于

庭,大呼盗出。张错愕迎拜犹抵拦。公曰:“勿承,可仰面视,我杨二也。”张

惊,伏地请死。公取袖中大案数十掷与之曰:“为办此足以赎矣。”张唯唯。公

留健役助之。不数日,群盗尽获,其杀人者活埋之。武昌营弁某弟素无赖,适远

归,是夜军饷尽劫,弁告弟所为,被刑诬服,连引十余人。狱具献盗,公破械纵

之。抚军惊问,曰:“盗冤。”曰:“真盗何在?”公指堂下一校曰:“是真盗

也。余党进香木兰山,今晚获矣。”未几获盗,赃尚在校家,封识宛然。江宁盗

号鱼壳者,乔捷,倚驻防都统为解,有司莫能擒。公抵任时,官吏惮公,远迎

公,日旰不至。方惊疑探刺,而逻者报公早单车入府矣。群吏饰厨传,不受;馈

饩牵,不受,一郡不知所为。按察使某,公年家子也,从容言公过清严,则上下

之情不通,某意欲具一餐为雅寿。公笑曰:“以他物寿我,不如以鱼壳寿我。”

按察司喻意出,以千金为募。雷翠亭者,名捕也,出而受金。司府县握手嘱曰:

“我等颜面寄汝矣,勉之!”翠亭质妻子于狱。侦知鱼方会群盗,张饮秦淮。乃

伪乞者,跪席西,呢呢求食。鱼望见疑之,刃肉冲其口。雷仰而吞,神色不动。

鱼咋曰:“子胡然?子非丐人,子为于青天来擒我耳,行矣,健儿肯汝累乎?”

翠亭再拜。群役入,跪而加锁,拥之赴狱。司府县贺于衢。是夕公秉烛坐,梁上

砉然有声,一男子持匕首下。公叱何人,曰:“鱼壳也。”公解冠几上,指其头,

曰:“取。”鱼长跪笑曰:“取公头不待公命也,方下梁时,如有物击我手,不

得动,方知公神人,某恶贯满矣。”自反接,衔匕首以戏。公曰:“国法有市曹

在。”呼左右,饮以酒,缚至射棚下,许免其妻子。迟明狱吏报失盗,人情汹汹,

司府县相贺者转而相尤,趋辕将跪谢告实。而公已命中军将鱼壳斩决西市。

  ◎左文襄轶事

  左文襄公,天资豪爽,圭角毕张,一切睥睨视之。治军新疆,延命所谕,辄

以为不是,必加驳辨,诋军机为无才。文文忠劝上召左入赞甚力。左既入枢垣,

凡事必不以为然,及请旨俞允后,左又无言。始知天下事之难,固不能尽如一二

人意。又左尝轻视大臣鞠躬者,以为天威不若是之可畏。初入京召见毕,退

谓人曰:“吾今而后知天威咫尺之森肃矣。”于是始不敢为大言。

  文襄刚毅强果,已届耆年,精力不衰,虽日历兵间疾苦,未尝以况瘁形于颜

色。边塞苦寒,雪压行帐,拥絮著缁,据白木案,手披图籍,口受方略,自朝至

夕,不遑暇食。军事旁午,官书山积,日必次第治理。遇将士不尚权术,惟以诚

信相感孚,贪夫悍卒,一经驾驭,罔不帖然。副将某在麾下,颇能用命,后至江

西,未久即伏法。公曰:“若始终属我,何至亡其首领?”公雅喜自负,与友人

书,恒末署老亮,以诸葛自况。砥砺刚介之操,老而益力。

  ◎刘忠诚与连文冲轶事

  刘坤一之三下江南也,西太后之意,初不属之。时当国者为荣禄,荣不学无

术,诏令批摺,一切委连文冲。连本军机处帮领班章京,小有才,又善谀媚,以

此得荣欢。刘坤一欲回任两江,不得不奔走荣门。荣门不可得而入,乃结纳荣之

幕友连章京。曾谒二次失值,不得已,求见连西席某,间接以适于荣。西席某黠

甚,比连归,某言刘来谒状,而不言其他,连亦略颔之。翌日,西席某探连今日

所办之事,连大言曰:“荣相奏请,以刘坤一回任,竟得俞允,余无他事。”翌

日,刘又来,西席某向刘贺云:“事已谐矣。”翌日,清谕出,刘又来,并挟白

金二万两之券,袖交西席某手云:“乞为连君寿。”西席某竞以金入囊,而缄其

口。比请训出,照例拜客,刘与连始觌面,连未道谢前贶,刘亦未便明言。又疑

连藐二万,翌日又馈送白金二万,仍以券交西席某手。西席某又蚀金一万,仅回

连云:“刘某今送万金来。”连遂援十成提二成例,以二千金酬西席某劳,己得

八千金,而不知已为西席某所卖。越半月,西席某忽借他故辞馆,竟怀挟三万二

千金去。比庚子拳祸,政府纵匪殃民,五月清载漪伪谕有云:“与其苟且图存,

同归于尽,曷若大张挞伐,以决雌雄,彼恃战力,我恃人心。”一时传诵,而不

知祸我东南赤子,皆此数语酿成之,而连文冲与有力焉。连以庇拳故,为外人所

指索,必欲痛惩之。荣禄知连不可留京,遂外放江西某府知府,连亦竭力设词解

免,而外人率持不可。适刘坤一督两江,连以属吏礼参谒,私冀刘不忘前惠,或

为怙恶。刘以连罪通天,外人尤不可掩饰。连疑刘负义不为力,遂自诉生平未敢

妄取一钱,而为人谋则无不忠,何以今日患难,人竟不我援手?语侵刘,刘曰:

“余前以二万金馈君,君犹以为未足,必欲再得余二万金乃餍。君曰:‘不妄取

一钱’毋乃自戾其说乎?”连闻堂,瞠目不解所谓。刘反复详述当日种种情状,

连如梦初觉,自悔堕入西席某彀中,然已无及矣。

  ◎丁汝昌

  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当甲午之役,与日本海战,全军尽没,至于舰队亦降,

以一死代全舰官兵之命。其志极可哀,而无损于军人之名誉。日本人以丁之手书

公牍,用铜片印成一册,大乌圭介为之跋语,极称道其为人。东西洋学者,研究

丁之行为,谓有伦理学上之价值。而当时统将有道员戴某,则实临阵退缩,邂逅

为敌所毙,而滥厕忠义之林,清朝为之赐恤。是非赏罚之不明,未有甚于清之季

世者。即张佩纶马尾之役,见敌不走,气象伟异,自王壬秋、林琴南辈,均鸣其

冤,而言者至今不已。故法越、中日诸战役之真是非,久莫能明矣。

  ◎胡文忠之风流

  陶文毅督两江,严禁僚属冶游。时胡润之亦在文毅幕中,僚属之冶游者,皆

借润之为名,而文毅则独责诸僚幕,而不责润之也。曰:“润之他日为国勤劳,

将无暇晷以行乐,今之所为,盖预偿其后之劳也。”已而润之果勤劳国事至死矣。

观此则以文毅之严正,而独能恕润之。以润之之跌宕风流,而一操事权,则顿改

前态,刻苦励行,英雄之所为,固迥异寻常人矣。

  ◎沈子敦先生传略

  先生名家本,浙江吴兴人。髫年毕群经,于周官尤多神悟。后阅郎氏《周官

古文奇字》一篇,知多舛误,锐意纠正,成《周官书名考古》一卷。咸丰己未,

其父某由御史出守黔中,时苗气正恶,道路艰阻,黔垣戒严,先生间关省父,屡

濒于危。庚子客游闽峤,居潘方伯蔚署中,得观闽本《四库书纂跋后》一卷。同

治甲子,援例以郎中分刑部,肆力于经学、小学及掌故考据。都下得书易,精心

玩索,故所纂述,以是时为最多。光绪癸未成进士,补官后充主稿,兼秋审处,

自此遂专心于法律之学。纂有《读律校勘记》五卷,《秋谳须知》十卷,辑有

《列案汇览》一百卷,《刺字集》二卷。复病近人治律之陋,及搜讨典籍,考订

汉、晋、唐、宋历代律令,期成一家之学。癸巳后历守天津、保定,公余纂述,

曾不少辍。癸卯秋开馆修订法律,绵历十载。日延接中、外法家,研究各国法律,

穷其堂奥。先后订成民律、刑律、商律、民刑诉讼律及其他附属法,共数十种。

稿本盈屋,每本眉批签注,动累万字,同馆少年皆叹服。创办法律学校,育才逾

千人。其有异者,奖成倍切。教习学员有所质疑,为文以答,娓娓千言。少暇仍

事著述,纂有《历代刑法考》若干卷,《历代刑官考》二卷,《奇{移}文存》

二卷,又二编二卷。平日除从公外,即静坐室中,手一卷,漏深灯炮,了无倦容。

庚戌秋兼任资政院副议长,值法律馆纂订各稿将告成,日与馆员逐条细究,议院

事又需兼顾,四阅月终会期。除循例休息,无一日缺席。任刑部侍郎最久。及丙

午修官制,改大理院正卿,旋调任法部侍郎,荐升法部大臣。清廷逊位,先生乞

病。逊位诏未副署,先期请假。及改为法部正首领,并未到署。杜门谢客,一意

著书。项城以司法部长商请,先生作书婉谢之。项城谓此系南京政府之意,如不

列名单内,恐失人望。乃于寄去阁员名单内,列先生名,而注明以病坚辞,此第

一次内阁事也。第二次组织内阁,项城复请其出任司法,先生乃荐章宗祥自代,

参议院未通过。殁年七十四岁,临殁前四日,尚伏案著书,前十日尚写日记。好

学不倦,敬爱文士,布衣蔬食,除购书外,别无他好。近两年中杜门谢客,董理

旧作,编定《枕碧楼诗稿》六卷,《枕碧楼偶存稿》八卷,《日南随笔》八卷,

《日南读书记》十八卷,《说文引经异同考》八卷,《文选注引书目》若干卷,

《三国志琐言》四卷,《三国志校勘记》八卷,《古书目》三卷,又刊《沈碧楼

丛书》十二种亲自校勘,皆梓行。

  ◎郭嵩焘

  郭嵩焘尝奉使泰西,颇知彼中风土,以新学家自命。还朝后,缘事请假,返

湘中原籍。时内河轮船犹未通行,郭乘小轮回湘。湘人见而大哗,谓郭沾染洋人

习气,大集明伦堂,声罪致讨,并焚其轮。郭噤不敢问。观此可见当时内地风气

未开之怪象也。

  ◎彭刚直轶事

  彭刚直公,刚直之名满天下,然亦多情人也。未达时,悦其乡女梅花,欲取

之,未果而夭。尝作梅花诗数章以志感,缠绵悱恻,固与刚直之性不类。此殆如

宋广平之赋梅花欤?洎乎暮年,持节长江,与瓜州镇总兵吴家邦,江防统领王之

春最昵。时镇江有名妓,曰大乔、小乔,家邦纳大乔,之春纳小乔。皆献大乔、

小乔为彭刚直义女,过从甚密,尤宠爱小乔。之春因之获膺上荐,官至安徽巡抚。

此殆如东山暮年,赖丝竹陶写欤?或以欲焉责之,则过矣。

  ◎彭刚直之刚直

  彭刚直公刚介绝俗,然至性过人。幼而失怙,事母至孝,居贫奉养,先意承

志。外祖母居怀宁,无子孙,公时恃佣书为活,岁不足衣食。以太夫人忧念艰难,

跋涉往返五千里,迎至衡阳。太夫人得奉母终天年,所谓孝思不匮者也。邹夫人

以朴拙失姑爱,终身无房室之欢。自太夫人卒后,遂不相面。其弟某游客秦豫,

遭乱隔绝廿年。及公授安徽巡抚,见邸钞,识其名,始间关至军中相见,哭失声。

护爱甚笃,与共寝食。而弟久客州县,服药烟成瘾。公军中犹严禁烟,以情告,

公大怒,立予杖四十,斥出之曰:“不断烟瘾,死无相见。”弟感愧自恨,卧三

日夜濒死,竟绝不更服,复为兄弟如初。以其习商业,令行盐,致赀巨万,公一

无所取。弟亦豪迈挥霍,恤贫笃义,乡人流落江淮者,悉收恤资之,岁散数金,

亦先卒。遗妾女与公子妇同居,以孤孙见绥。后之公自领内湖水军,及后总全军,

军饷无所出,不以烦公家,前后惟领银十七万两作盐本。军饷外所应得公费,悉

出以佐义举。凡出资助本县学田银二千,宾兴费银二千,育婴公费二千,修县志

书独供笔札刻资银五千,独建船山书院银万二千,衡清试馆银一万两。其濂溪墓、

昭忠祠、京师及各直省湖南衡永会馆,凡募助公举者,动以千计。所部有功者,

凯撤时及疾笃时,均举赠各万金,凡费银十万两。族中老者,岁有馈,以计丁口

遍资给之,凡数万金。计其兄弟所散财几满百万,而当轴要人,无一字之问,十

金之遗,以孤洁无援自喜。至于对于朋友,协和群帅,煦煦恂恂,未尝有倾轧骄

倨之心。五十以前,有气陵之者,必胜之而后已。其后望重年耆,人皆推敬,亦

深自敛抑。诱接文士,尤能折节。素工画法,兰入妙品,而尤喜画梅,全树满花。

所至辄奋笔泼墨,海内传者过万本,藏于箧者,一牛车不能载。尤恶浮华,厌绝

馈遗。治军广东时,民士恐饷不继,共辇银十七万送军中,谢不受。及归,众以

金排万人姓名,列二伞志感颂,其直万金,悉谕令各还其主,且戒其奢焉。其绣

字颂功者,送海幢寺中。治军严肃,恒得法外意,所诛者必可以正民俗。安庆候

补副将胡开泰,召倡女饮,而使妻行酒,其妻不可,遂抽刀剖其腹。街巷讠凶

讠凶,事闻院司,方聚议谋所以处。公适至,闻之曰:“此易耳。”遣召之来,

但询名姓居止,便令牵出斩之,民大欢。湖北忠义前营营官总兵衔副将谭祖纶,

诱劫其友张清胜妻,清胜访之,阳留居密室,出伪券索偿债。得遁去,诉营将,

州县皆为祖纶地,置不问,因诉于公。公先闻黄州汉阳道路藉藉,欲治之无端,

得清胜词,为移总督,先奏劾祖纶,且遣清胜赴武昌质之。诏公与总督即讯,祖

纶令人微伺清胜于轮船,挤之溺水死,饵其妻父母及妻刘氏反其狱。忠义营统将

方贵重用事,总督昌言诱奸无死罪,谋杀无据。公揣祖纶根据盘固,不可究诘。

适总督监临乡闱,即骤至武昌,檄府司提祖纶至行辕,亲讯。忠义营军倾营往观,

祖纶至,佯佯若无事。公数其情事,支离狡诈及谋杀踪迹,祖纶伏罪,引令就岸

上正军法,一军大惊,然已无所及。夹江及城上下观者数万人,欢叫称快。故公

之所至,老幼瞻迎。长江闻其名字肃然相戒,牧令辑其隶役曰:“彭宫保至矣。”

非独威声使然,所行事深感民心,庶乎不侮寡者也。

  ◎书阿文成公遗事

  文成公阿桂,满洲正白旗人,其勋簿官阀生卒岁月,具载史籍。兹特录遗事

数则。方公之为定西将军,剿金川酋索诺木也,已百战抵其巢,索诺木震慑,业

约别日尽室出,将其木城木栅悉为毁撤。是日晚,参赞以下谒公曰:“事机叵测,

今日必生缚索诺木致帐下,方可安枕。”公不答,亦不待语竟,已入帐中卧,诸

将弁待命不敢退,而公已鼻声如雷,彻帐外矣。诸人者旁皇达旦,甫日出,索诺

木已自缚,率诸酋跪帐外,公次第以属吏,因进参赞以下告曰:“诸君昨日之语,

盖惧索诺木他窜,或畏罪先死耳。我已据扼要,窜将何之?渠若能死,又岂待今

日哉?吾故以为不若高卧待旦日当自来也。”诸将弁诺诺。皆曰:“非某等所及。”

又木果木失事后,公代统大军,一日,日欲失,公忽率十数骑升高阜,觇贼屯

扎处,不知阜数折已逼贼砦。贼望见,即率犷骑数百,环西南阜驰上,公顾从骑

曰:“下马。”复曰:“解衣。”衣不足,复曰:“解里衣。”解毕,曰:“衣

悉寸寸裂。”急分走高阜,杂桂林木上,挂毕,曰:“无衣者悉束带。”曰:

“上马。”曰:“向阜南缓辔下。”适贼骑已驰至,距向所立阜,仅二十步。时

暝色已上,忽见冈缺处旗帜飘忽,络绎不绝,疑援骑从山后至,勒马不遽进。方

遣骑四出觇伺,而公已率从骑回大营矣。公曰:“此兵机也,不尔则贼马十倍于

我,宁得脱耶?”乾隆末年,和┞横甚,公业知不能制,凡朝夕同入直,必离立

十数步外。和┞知公意,故就公语。公亦泛答之,然卒未尝移立一步。公尝病卧

直庐,军机章京管世铭入省之,公素所厚也。忽呼语曰:“我年八十,可死。位

将相,恩遇无比,可死。子若孙皆已佐部务,无所不足,可死。忍死以待者,实

欲俟皇上亲政。犬马之意,得一上达,如是死。乃不恨。”然竟不果。洪亮吉登

第日,公为读卷官,拟第一进呈。洪素不习书,独公赏之。尝谓刑部郎孙星衍曰:

“人皆以洪编修试策该博,不知字亦过人,余首拔之者,取其无一毫馆阁体耳。”

  ◎书裘文达遗事

  裘文达公名曰修,江西新建人。公赐宅在内城石虎胡同,购一轩名“好春”,

退直所憩。宾客门下士往来者,于阍人悉不关白,径入此轩。若已退直,则公必

坐轩左右,若待客矣。一日值岁小除,诸人咸诣轩与公饯岁,忽司阍者至公侧耳

语,公大笑曰:“户部堂官岁尽分饭食银两,亦不可告人耶?”即呼挈一囊至,

泻出之,皆库贮大锭,两五十。公数坐中客若干,令各怀其一曰:“诸君年事大

窘,聊以分润耳。”数不足,复命入取之,遍给乃止。公食指既广,又宾客常满

坐,值窘乏,亦时时断炊。一日过午,尚未具食。坐客有愠者,公觇知之,即出

语曰:“诸君他日皆饫天厨颁尚食之人,岂矜矜于裘某之一餐乎?且主人亦尚未

食,不独客也。”客意乃解。乾隆帝眷公,时得召见,公奏事毕,则必言各衙门

人材,曰:某人勤,某人干事,某人擅文笔。是以公在部及掌院日,翰林诸曹司

迁转最速,由公推毂勤也。时公房师大学士蒋文恪公溥亦极爱士,肯为寒素地,

有揭荐牍来者,悉馆门下,未尚拒一人。其掌书记者,即公所引入。一日,公入

朝遇文恪公,公曰:“有一孝廉在都候选,所学极优,师留之乎?”文恪唯唯。

公知文恪性阔达,宾客多寡,皆不甚措意。明日遣一仆径送孝廉入文恪邸第,属

仆曰:“第送诣某书记厅,云昨已面语相公,相公属留客耳。”仆致公命出,书

记某即挈孝廉巡历厅事侧两廊,见屋比栉,悉客馆。内一室,门独启,遂径入,

见榻上亦有卧具。遽命仆撤出,贮厅事中,语孝廉曰:“君行李至,即安置此,

但出必须键户,慎勿启也。又一要语相属,君虽馆此,实无一事,不妨日出游行,

然必须饭毕始出。日两饭,亦无邀客者,但闻长廊口有高唤者曰:‘饭具矣。’

即速诣厅事食,迟则不及。”孝廉遵其约,每日饭毕,即键户出游。约计复当饭,

则又归。岁值五日中秋日,及岁尽前数日,即有老仆从三、四辈挟巨囊至。遍入

客馆,见一卧榻,即置朱提一封,标其函曰岁,为数五十。若旁有卧榻,则贮

一小封,为数四,以犒从者。孝廉居文恪邸二年,选湖北一县令始去。在邸日,

未尝一为事,亦未尝一面文恪,盖疏节阔目如此,然无碍其为太平宰相也。

  ◎裘文达长子行军治水

  乾隆二十一年,清王师征伊犁,公面奏军务机宜,乾隆帝大悦,以其才似舒

文襄,即赐御衣冠,乘传至巴里坤,传宣圣意。会逆酋莽阿里克遣其弟诡称押送

诸番,探信卡伦。公与哈密镇臣祖云龙缚畀总督,发其奸。哈密兵少,有赴巴里

坤种地者七百人,公请暂留为卫,拨沙洲五卫麦石添备支放。其剩余者,公散各

塘路站平粜之,上皆奖许。公以一书生冒矢石行万里外,与陕甘督抚满洲诸将军

计议机密,而能下协边情,上符睿算,近代儒臣,所未有也。公听视机警,受大

任举重若轻。上爱其才敏,倚若股肱,凡有事于四方,与大学士刘文正公先后奔

走,前命未复,后命又至。半途回车,东西,虽侍内庭领六部,而英荡款关,

足迹常遍天下。公所谳决,无苛严,亦无纵舍。尤善治水,常奏治水当先审其受

病之由,再论治病之法。就一县一府而言,病有其处,合一省而言则不然。就一

省言,病有其处,合数省而言,又不然。若仅于一处受病处治之,而下流之去路

未清,则为患滋甚。上深然之。所治黄、淮、肥、济、伊、洛、沁、汜等共九十

三河,疏排浚瀹,贯穿原委,俱有成效,可为后法。凡遇政事诸大臣或探圣意,

噤<齿介>不前,而公独抗声有犯无隐。上鉴其诚,虽忤旨时加严训,不逾时恩礼

如初,亦与舒文襄公相似。年六十二,病噎。上赋诗存问,医药不绝于道,加太

子少傅。薨时,赐谥文,入贤良祠。

  ◎裘文达公课子之严

  裘文达公充磨勘大臣时,某省士子用社稷镇公子,众以为应议,公心知非杜

撰,而一时忘其出处。归第问公子麟,对以句出《国语》,后于《左传》检得之,

遂长跪受责。时公子已官编修矣。公课子之严,待士之宽,一举而两善备焉。

  ◎汤司空逸事

  睢州汤文正公,自翰林出为监司,年四十,从孙徵君讲学夏峰,质行著河漳。

其治绩,吴淞十郡儿童妇女,皆耳熟焉。立朝之节,同时士大夫多知之。惟受特

知于圣祖,而卒困于佥王,其致怨之由,相构之迹,虽门人子弟,或不能详也。

公巡抚江苏时,执政明珠有家隶言事多效,公卿震慑,所至大府常郊迎。过苏,

畏公威声,弗敢谒。自监司以下,朝夕候其门。公闻使召之,将命者用故事以客

礼请,从骑数十至辕门,顾谓左右,主人出迎何迟也?久之,辟大门传呼,大惊

窘迫,脱厮舆服被之,入至阶下,见公南面坐,乃跪而听命。公曰:“汝主与吾

同朝,闻汝来,故以酒饮犒汝。”命门卒为主人,其人惭沮,即日去苏,归诉之,

谋致难于公。而公声绩甚焯,上方响公,念公在外无从得事端。会东宫出阁读书,

乃为上言,汤某以理学为时所崇,辅教太子,非某不称。上然之,遂以詹事徵。

公之内召也,比郡士民,争以农器什物塞水陆,道不可行。公示谕:“吾在外,

不能为父老德,往者屡请核减浮粮,并为廷议阻,今入见天子,且面陈之。”余

相国国柱者,执政私人也,得此以告曰:“曩议皆上所可也。善则归君,过则归

己。而市于众以为名,使上知此立蹶矣。”比公至,语已上闻,而公未之知。进

讲东宫,首《大学》“财聚民散”数则,毕讲,东宫入侍。上问所肄,具以闻。

上曰:“此列国分疆时语也,若海内一统,民散将安之?”试询之,公具陈秦隋

土崩状,且言一统而民散,祸更烈于分国时。会灵台郎董汉臣上书,指斥时事及

执政大臣,下内阁九卿廷议,执政惶悚,不知所为。议与同列囚服待罪。王相国

熙继至,貌甚暇,徐曰:“市儿妄语,立斩之则事毕矣。”执政曰:“上阅奏至

再三,亲点次,类嘉与之,奈何君言若是?”王笑曰:“第以吾言入,视何如?”

时公为宗伯,最后至,余相国述两议以决于公,公曰:“彼言虽妄,然无死法,

大臣不言,故小臣言之。吾辈当自省。”国柱曰:“此论可上闻乎?”公曰:

“上见问,固当以此对。”执政入奏,国柱尾其后,而与之语。命下,董汉臣免

议。自是上滋不悦公。戊辰,余国柱宣言,上将籍公内府,为旗人表率。时公以

兴作度材于通州,某月某日日下晡,忽返,招乡人某官与语,客退,独坐一室。

向晦语家人,吾腹不宁,夜半遂殁。既殁逾月,上与诸大臣语曰:“吾遇汤某特

厚,而怨讪不休,何也?”众曰:“无之。”上曰:“廷议董汉臣,彼昌言朝无

善政,君多失德,大臣不言之,故小臣言之,尚不为怨讪乎?”众乃知公为执政

及国柱所倾也。

  ◎刘文正公塞阳桥决口

  刘文正公临事虽颇刚急,然实有厘剔奸弊,人受其福而不知者。乾隆辛巳岁,

河决阳桥,公奉命往塞决口,时夺流者数百丈。埽工薪木,皆数百里内村民车载

而来,县丞某掌收料物,欲藉以营利,留难百端,有五、六日不得交纳者。人马

守候,刍粮皆告竭。公一日易服微行,见薪车千百辆环列河干,私问之,得其故,

乃大怒。至公馆,亟请巡抚奉王命旗牌至,使伍伯缚县丞来,欲先斩然后入奏。

巡抚及司道以下,为之长跪良久,始释。而数千辆料物一日尽收,民皆驱车返矣。

此虽细事,亦可见公察弊利民之一端也。

  ◎来文端善相马

  乾隆时大学士来文端公保善相马,闻嘶即能辨其优劣。尝路见负煤老冀,以

重价购之,涤以入贡。上因文端夙有伯乐之称,命蓄以上驷。会降酋阿睦尔撒纳

来朝,上临滦阳万树园,阿酋素以骑射著名,上欲觇其技,辄以无马辞。侍臣出

戈什哈马示之,绝不当意。文端令圉人牵所贡之负煤老骥,使之乘,甫振辔而坠,

三试皆然。阿酋大惭,尚未之异也。殆阿酋叛,大为西陲边患,侍臣有忆万树园

驰射时事,以良马先知其叛逆,故怒掷之,请加三品俸料焉。文端之目力,又出

伯乐上矣。

  ◎汤文正之清廉

  汤文正公斌,抚吴莅任时,夫人公子皆布衣,行李萧然如寒士,日给惟菜韭。

公一日阅簿,见某日市只鸡,愕问曰:“吾至此,未尝食鸡,谁市此者?”仆以

公子对。公怒,立召公子责之曰:“汝谓苏州鸡贱于河南耶?汝思啖鸡,便可归

去,世无有士不能咬菜根,而能作百事者。”并笞其仆而遣之。又公抚吴时,有

司报湖荡有莲芡,公驳还,吏固以例请,公曰:“例自人作,宽一分则民受一分

之惠,且莲芡或不岁熟,一报部,即为永额,欲去之得乎?”常熟某氏奴,讦告

其主国初时得隆武伪札,迫主远遁,欲据其主母,公曰:“国家屡更大赦,此草

昧事,何足问?而逆奴乃以讦其主乎?”焚其札,毙奴于杖,中外快之。近时颇

有人诋文正诸人为伪学者,使士大夫人人能如汤之洁己奉公,又何致天下事不可

收拾哉?

  ◎戴简恪轶事

  戴简恪公敦元,官刑部尚书。一日大雪,公著雨罩,手抱文书,步至街衢,

呼驴车乘之,御者不知公为谁也。及至署,隶役呵殿而入。公下车去雨罩帽,露

珊瑚顶,御者大惊,将弃车而逃,公强留与之钱而去,都中谓之“驴车尚书”。

卒之日,乡人往视之,敝衣露肘,布衾一袭,其俭德为不可及云。

  ◎张文达之爱士

  庚子回銮后,惟京师学事办理差强人意。先是京师本有大学堂,庚子之乱,

生徒星散,至是长沙张百熙被命管学。公夙负学界重望,苦心孤诣,锐意兴学。

礼聘桐城吴挚甫先生为教长,阳湖张鹤龄副之,网罗一时名流殆尽。开师范、仕

学、译学、医学四馆,继又开进士馆,豫备科。自是五方秀士,鳞集横塾,文学

彬彬振朝野矣。文达后因清廷疑忌,不得展其怀抱,乃辞学务一切差使,改任邮

传部尚书。与侍郎唐绍仪因用人事不相能,遂郁郁一病不起。张为人宏达爱士,

能容纳众流。没后士林争悼惜之。如皋冒广生挽以联云:“爱好似王阮亭,微闻

遗疏陈情,动天上九重颜色;怜才若龚芝麓,为数揽衣雪涕,有阶前八百孤寒。”

盖纪实也。论者谓文达离学务而任邮传,本非素愿。推文达之心,始终不能忘情

于苦心缔创之全国学务耳。

  ◎余诚格之好谑

  余诚格补湖南巡抚,到任未逾月而武昌起义,黎元洪为鄂军都督。谭组安方

自京归,进谒诚格,诚格即拱称大都督。盖逆知湖南响应,谭为人望所归,必推

谭为都督也。九月一日,仓卒起事,诚格挈其老父遁出,家财多有遗失。焦循又

悬赏千金购其头。诚格逃至安庆,始请朱家宝代奏,既乃之沪居焉。与书延,

大意谓:我到湘月余,自问无开罪湘人之处,家中财物,均多遗失,民军举动,

固应如是乎?又言:湖南财政极为困难,龙念仙身当其局,以今视昔,抑又何如?

缄面大书中华民国湘军都督翰林院谭大人云云。延登一广告于长沙日报云:余

寿屏君鉴:财物悉封存府中,毫无遗失,请派妥员来领。湘都督谭延白。

  ◎记立山联元

  养心殿者,前清御朝之所也。严冬窗破,北风吹面,景帝不能自支,因语立

山,以纸糊之。时立山方有宠于那拉后,悯景帝苦寒,遂不请诸那拉后,糊之以

纸。明日那拉后大怒,召景帝切责曰:“祖宗起漠北,冒苦寒立国,汝乃听朝而

畏风耶?”午后召立山,批其颊,祸且不测。李莲英素厚立山,即大呼曰:“立

山滚出。”立山悟,因仰跌地上,果翻转数四,直出帘外,那拉后为之莞然。

  庚子拳匪祸作,浙西三君以抗拳骈戮,而满洲联元、立山继之。联元本崇绮

门下士,向亦空谈性理。其婿寿伯福与言欧美治术,始渐开通。拳事起,联官内

阁学士,抗疏劾拳。捧章至东华门,遇崇绮于途,具道所以。崇厉声曰:“君满

人,亦效汉儿卖国耶?”联不顾,拂衣而入。少顷崇入对,严劾联,奉旨著步军

统领衙门拿捕正法。方联之就刑也,忽有数骑自顺治门冲出,迳赴菜市,其一骑

马足缚一人,拖曳数里,面目皆损败不可辨,盖即立山也。立山内务府旗籍,汉

姓杨,为内府堂郎中二十余年。饶于财,性豪侈,凡菊部名伶,北里歌伎有声誉

者,皆为之脱籍。有妓绿柔者,名噪都下,立山与镇国公载澜同昵之。澜虽公爵,

然处闲散,绌于财,以故绿柔恒善立山而绌载澜,澜大恨之。至是拳变作,适立

山有请毋攻使馆之奏。澜即矫朝命缚赴市曹,哲妇倾城,亦可畏哉!然立山之死,

门客星散,独所善伶人十三旦往收其尸,经纪其丧事。彼虽伶也,愧士大夫多矣。

但不知种祸之绿柔君,能如绿珠之坠楼否?

  ◎朱文端公救舒文襄

  乾隆乙亥,阿酋既投诚。舒文襄公赫德时任定边将军,请将其家属分置苏尼

特等近地,以为羁质。纯皇帝大怒,谓其分散骨肉,有伤远人之心,命近侍封刀

斩之。朱文端公闻命,排扉而入,请召对,力言人材难得,舒某虽一时过虑,然

平日办事勤慎,请援议能之典。上曰:“命已下逾日,恐难追转。”公奏曰:

“即命臣子成麟追之。”上可其请。公出谓其子曰:“追不及,汝勿返也。”成

麟故勇往,即于马前割袍前襟,驰骑而往,甫至潼关,卒追前命而归。时傅文忠

公告人曰:“朱公诚仁者之勇。”是日虽恒百辈,终无济于事也。

  ◎盛司寇之持正

  盛司寇安满洲人,以科第荐至卿贰。欣然岳立,须眉苍然,以古大臣自命。

戊辰春,孝贤纯皇后崩,时有周中丞学健,瑟制府尔臣等以违制剃发伏诛。有锦

州守金文淳者,禀命于府尹,然后剃发。事发,纯皇震怒,命立诛之。公叩首请

曰:“金小臣罔识国制,且请命大僚,然后剃发,情可矜恕,请上宽之。”上怒

曰:“汝为金某游说耶?”公曰:“臣为司寇,尽职而已,并不识金某为若何人。

如枉法干君,何以为天下平也。”上大怒,命侍卫反接公赴市曹,与金文淳同置

于法。公施然长笑,惟曰:“臣负朝廷之恩而已。”后上悔悟,命近臣驰骑并金

赦之。公施然叩谢如常时。市曹万目共睹曰:“此真司寇也。”次日,上即命公

入上书房,传导诸皇子曰:“盛安尚不畏朕,况诸皇子乎!”真师保之妙选也。

  ◎洪承畴有功汉族

  周同谷《霜猿集》:“松山战骨未全枯,再建功名佩虎符。终是风沙容易老,

白头南渡又南都。”此讽洪承畴之背明归清也。洪功成归里,称觞林下,坐客如

云,乃有朗诵烈皇帝祭文,以代祝嘏之词者,此其隽快,不在渔阳三弄之下。当

辽阳兵败,洪氏生降之日,微特宫廷不知,亦举朝所不敢信者也。及江南克捷,

洪以内院大臣出抚江宁,始知其尚在人间。石斋起义,事败,逮至江宁。见洪,

佯责之曰:“若岂洪承畴耶?洪大将军为国捐躯,天子且赐祭九坛矣。若等从北

方来,独不见穹然道左之御碑,而今冒其名耶?”是时洪汗簌簌下,不能仰视。

考洪以万历丙辰释褐。时满洲天命帝方有众一旅,崛强于三韩以北,蛟龙初起,

而佐命元勋,偏在南朝。当满汉一家之日,洪承畴密室造请,竟建以汉人养旗人,

不令旗人营生计之策。从此满汉分居,汉人得安其农工商贾之业,二百七十年来,

免受其扰。虽出租税以养之,犹有利焉。此则洪承畴之有功于汉族,抑若善于补

过者也。驯至八旗之人,一物不知,仰恃汉人,犹婴儿之于乳母。民军一起,数

月之间而亡其族矣,盖彼早已亡于洪氏矣。

  ◎博尔奔察之诡谏

  乾隆帝待臣下,极为严厉,然有时加以狎谑,以联上下之情。有内大臣博尔

奔察侍上最久,善嬉谑。辛未春,扈从南巡,至镇江口,上放烟火,有被烟熏嗽

者。博笑曰:“此乃素被黄烟所熏怕者,故望而生畏也。”时黄文襄公督责过严,

故公寓言之。又有较射而弓落地者,上震怒,公在旁曰:“此皆因引见故,昨日

射箭良多,以致臂痛不能引弓也。”上乃释然。又上一日较射多不中,侯人皆畏

惧,时修髯人至,公望而笑曰:“汪都统之弟至矣。”汪都统札尔故修髯如戟,

上抚掌大笑。上尝行窄巷,有步军校积石为山于其厅侧者,上望而问之,公骤马

奏此步兵花园也,上大笑。又上书“福”字,公立于侧,上笑谓曰:“汝亦识此

中佳否?”公应声曰:“知之,上所书‘福’字,黑且亮也。”上大笑,其谲谏

皆若此者,亦东方朔、简雍之流也。

  ◎李恭勤公逸事

  清代名臣中其以赀郎进者,以李敏达公卫,李恭勤公世杰为最。敏达逸事,

具详于前。恭勤公贵州黔西州人,少入赀为江南某司巡检。乾隆南巡,公司船跳

木,时雨后泥滑,上登舟时,偶失足,公遽起扶之,督抚恐,缚公请命。上笑曰:

“微员中有如此忠爱者。”命立擢知州。后官至四川、江南总督,以廉能称职。

乾隆帝屡欲以为阁臣。有尼之者,言公不由科目,例不可官内阁,乃中止。公督

川时,蜀中自金川用兵以来,府库空竭。又承福文襄王积奢侈后,征调赋敛无艺,

州郡皆疲敝。公设厉禁,凡府州县无事不复入成都郡,即以公事来者,不过数日。

不得畜音乐,侈宴会,不得饰舆马衣服,朝珠之香楠犀碧,蟒服之刻丝顾绣者,

皆有禁。公官总督数年,未尝宴一客。成都将军新莅任,公思不为置酒则缺情,

置酒则破禁,遂乘其家口抵任时,馈一蒸豚,一烧羊,使标下武弁婉告曰:“本

欲屈入署,适闻眷属至,谨以此佐家宴。”属吏于布政使以下,亦未始具一饭。

元日则先饬厨为毕罗十数斛,有下属谒见,公遣人告曰:“知君等劳苦,盍饷以

食?”遂设食饷之。毕,公然后出坐堂皇受礼毕,即令府厅州县等递谒司道府厅

礼。毕,告曰:“元日俗例上司属员虽不接见,亦必肩舆到门,道有远近,必日

昃始归,徒苦慊从无益也。况若曹亦有父母妻子,岁首例得给假,诸君何不早归,

令若曹亦放假半日乎!”属员皆应曰:“诺。”于是元日虚文始革。其风趣也如

此。及督两江时,福文襄王征台湾,檄调各督抚府库饷银,他人无不应命,惟公

力持不与,曰:“不见部文征拨,誓不敢发此饷,有亏朝廷之府库也。”福亦无

如之何。其严厉又如此。

  ◎方望溪记姜西溟遗言

  余为童子,闻海内治古文者数人,而慈溪姜西溟其一焉。壬申至京师,西溟

不介而过余,总其文屑讨论,曰:“惟子知此。吾自度尚有不止于是者,以溺于

科举之学,东西奔迫,不能尽其才,今悔而无及也。”时西溟长余以倍而又过焉,

而交余若侪辈。其后丙子同客天津,将别之前夕,抚余背而叹曰:“吾老矣!会

见不可以期,吾自少常恐为文苑传中人,而蹉跎至今。子他日志吾墓,可录者独

三事耳:吾始至京师,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甚忠敬。一日进曰:‘吾父信

我不若信吾家某人,先生一与为礼,所欲无不可得者。’吾怒而斥曰:‘始吾以

子为佳公子,今得子矣。’即日卷书装遂与绝。昆山徐司冠健庵,吾故交也。能

进退天下士,平生故人,并退就弟子之例,独吾与为兄弟称。其子某作楼成,饮

吾以落之。曰:‘家君云:名此必海内第一流。故以属先生。’吾笑曰:‘是东

乡,可名东楼。’健庵闻而憾焉。常熟翁司寇宝林,亦吾故交也。每乞吾文,曰:

‘吾名不见子集中,是吾恨也。’及翁以攻汤司空斌,骤迁据其位,吾发愤为文,

谓:“古者辅教太子有太傅、少傅之官,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太

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谕之。今詹事有正贰,即古太傅、少傅之遗也。翁君之

贰詹事,其正实惟睢州汤公,公治身当官立朝,斩然有法度,吾知翁君必能审谕

汤公之德行,以导太子矣。’翁见之抚然长跽而谢曰:‘某知罪矣,然愿子勿出

也。’吾越日刊而布之,翁用此相操尤急,此吾所以困至今也。”时西溟年七十

余,始举于京兆。又逾年成进士,适翁去位。长洲韩公荐于上,得上甲,己卯

主顺天乡试,以目昏不能视,为同官所欺,挂吏议,遂发愤死刑部狱中。西溟之

治古文也,其名不若同时数子之盛,而气体之雅正实过之,至不能尽其才,则所

自知者审矣。平生以列《文苑传》为恐,而末路乃重负污累,然罪由他人,人皆

谅焉。而发愤以死,亦可谓隘狷而知耻者矣。西溟之死也,其家人未尝以志铭属

余,而余困踬流离,与其家不通问者,计数已十有九年。姑传其语,俾众白于其

本志之所蓄云。

  ◎岳钟琪纪成斌冤狱

  岳威信公佩抚大将军印入觐时,命提督纪公成斌权其篆。会准夷入寇,掳马

驼万余,纪不时奏,乃为总督查郎阿所发,遂褫岳公爵,斩纪于营。然据当时遗

闻,与清史所载,颇有出入,兹录之以示此狱之真相也。岳之入朝也,纪以满人

强劲,因以驼马命副参领查廪领卒万人驱牧,廪性懦葸,畏边地寒,因以马驼付

偏裨,以五十人放牧而已。率众避寒山谷间,日置酒高会,挟娼妓以为乐。会夷

入寇,偏裨报廪,廪笑曰:“鼠盗之辈,不久自散。”因按兵不往,及马驼被掳,

廪闻信乃先弃军去。过曹总兵垒,呼曹救之。曹性卞急,因率兵往,为其所败,

单骑而奔。赖樊提督建率本标卒追之,转战七昼夜,始却其敌。廪见纪公,皆委

罪于曹。纪笑曰:“满人之勇固如是耶?”将收缚斩之。会岳公至,纪告其故,

岳公惊曰:“君今族矣,满人为国旧人,党类甚众,吾侪汉臣,岂可与之相抗,

以于其怒也?”因解廪缚,以善谕之。因皆委罪于曹,斩之以徇,而以捷闻,廪

乃恨公次骨。会查郎阿巡边,故廪戚也,廪因矫控岳公诸不法事,以及纪公掩败

为功诸状。查故怒岳公,因诬实其言以闻。上大怒,斩纪公于营,置岳公于诏狱,

而廪官固如故也。呜呼!岳公之于清世宗,可谓尽忠竭力矣。因一卑贱满人之蔑

诬,乃使青蝇之谗,为祸若尔,汉人之尽忠清室者,当亦爽然若失矣。见礼亲王

《昭连笔记》。至于柴大纪以福康安之嫉忌,张广泗因讷亲之牵率,皆以奇绩

而被极刑。其事具载清史,冤抑人多知之。非如杨天相、纪成斌二狱,百余年来,

虽绩学之士,尚多据官书为信谳,则甚矣是非之失实矣!

  ◎端方之滑稽

  端方之抵美也,船傍岸,即为人用汽车迎入三藩息旅馆,美洲之大旅馆。其

门大都为旋叶,凡旅客出入,侍者必推动旋叶,以随旅客之意。端方降汽车后,

旅馆侍者亦照例推动旋叶,以待端之入门。端进叶中后,忽见四叶同时推动,目

眩头晕,随叶环转二周,依旧旋至门外。端不敢甫入,摇手曰:“我不图无锡人

之江尖嘴上团团转,今于外洋身临之。”《秋星阁笔记》云:“端午桥小有才,

充名士,好嘲弄人。犹忆有上海某中书者,发起一拒赌会,网罗名人不鲜,而尤

企大力者为之作登高呼。时端正开府两江,某中书趋谒节辕,痛陈赌害。端太息

曰:‘诚如君言,此花骨头亦唐丧余不少,向者余亦嗜此,一行作吏,兹事废矣。

惟近日盛行麻雀牌,闻士大夫皆嗜之如性命,君亦能之乎?’某君曰:‘中书向

于各种赌经,均未入其藩篱,殊为门外汉也。’端曰:‘我犹仿佛忆之,麻雀牌

中,他牌均四,惟白板则五。’某君急辩曰:‘大帅误矣,白板亦四也。’端熟

视某中书半晌。笑曰:‘咦,足不亦个中人也,能正我之误,大佳。’又周视在

座诸僚曰:‘君辈皆亦深知白板之数非五也。’语已大笑,端茶送客矣。”

  ◎端方好联语嘲人

  端午桥最好为联语嘲人。其官工部时,同官有赵有伦者,京师富家儿也,目

不识丁,以其舅张翼之援,入赀为郎,不数年,历得要差,且充会典馆纂修。尝

以千金购一妓归,大妇妒甚,立驱之出,赵不得已,赁别舍居之,妇知其谋,乃

靳赵自由出门,归少宴。辄诟谇不已,赵甚苦之。一日,与端相遇于署中,端呼

与语曰:菊曾(赵字),吾昨日偶作一联一额,君试为吾评骘之。联云:一味逞

豪华,原来大力弓长,不仅人夸富有;千金买佳丽,除是明天弦断,方教我去伦

敦。额曰:大宋千古。赵极口称赞不已,出遇人,犹为人述之,似自诩其通文者。

人匿笑之,弗顾也。灵石何润夫乃莹,庚子岁官副宪,以拳匪头目革职。戊戌八

股之复,何所奏也。何本庚辰庶常,散馆改部,签分工曹。夫人某氏,闺威甚厉,

以何失翰林,怒甚。何长跪以谢,乃得释。既入工部,贽百金往拜满尚书某为师,

某嫌其菲也,怒斥之。端为撰一联曰:百两送朱提,狗尾乞怜,莫怪人嫌分润少;

三年成白顶(庶吉士七品金顶改部属则六品须换白顶),蛾眉构衅,翻令我作丈

夫难。额曰:何苦乃尔。又,“妻为翠喜乾姑嫂,儿是朱纶表弟兄”之联,亦端

所撰也。何故山右世家,而生平耻为晋人,常自诡为江苏人,与人言,必操苏语。

一日在某处宴会,座有苏某,就询籍贯,何答曰:江苏。某欣然曰:同乡也。询

至蒲州杨编修天麟,杨庆声曰:吾与何前辈同籍。某曰:然则亦同乡也。杨摇手

曰:不然。吾本老西,何前辈亦老西,渠不愿居老西之名,故每冒贵省人耳,实

则渠足迹未尝至大江南也。何愧甚,面颈俱,然又无可置辩。亟匆匆上车遁去。

  戊戌政变后,端亦极自危,赖进《劝善歌》得免,且获擢陕臬。其事人人知

之。端尚有一诗,亦咏此事。诗云:误矣公羊学,危哉死鹿音。侧闻诛正卯,谁

实纵佥壬。智识羞葵足,劬劳感棘心。朝廷故可改,寇盗漫相侵。人称其属对之

工,然音字去声,孙荫之通假字,诗作平声用,不惟失黏且出韵矣。

  ◎端午樵死事始末记

  清宣统三年辛亥四月,铁路国有之旨下,起长白端方为候补侍郎,督办川粤

汉铁路事。先是己酉秋,端由两江总督调直隶,正慈禧太后梓宫奉安之日,于隆

裕后行礼时,端之左右,有以摄影器摄行礼状。后大怒,以大不敬褫端职,抵任

甫百日也。至是以亲贵及诸大臣荐遂起用,岂料祸机即伏于此邪?端既受命,于

六月九日抵武昌,建行台于平湖门外,勘路召匠,期于九月朔兴工。而川人以川

汉铁路已奉先朝谕旨,归商集赀承办。川督王人文奏请收回成命,未允。川人大

愤,全川罢市、罢学力争,王人文去职。以赵尔丰继其任,风潮愈炽。朝旨趣端

方带兵三百入川查办,端指调鄂军三十二标一营管带董作泉(字海南,四川人,

由鄂军将弁学堂出身),令其选兵三百,护卫入川。作泉以川人办川事,不便,

力辞,端不允。遂于七月十九日由鄂乘楚裕兵轮起程,二十三日抵宜昌。时川乱

愈不可收拾,因赵督妄捕川绅蒲殿俊等,幽系一室,川民顶先皇牌泣跪辕门请释,

愈积愈伙,遣之不去。尔丰遽令开枪射击,断ㄕ洞胸者,狼藉载道。于是川民益

愤不可遏,附省州县,闻耗奔赴省垣,不期而至者数万人,围攻省城甚亟。端方

抵宜后,始悉颠末,逗留不进,思有以卸责。奏请另派明白大员往查,朝旨不准,

且促其前进甚力。乃加派陆军第十六协邓成拔率三十一标曾广大随端入川靖乱。

端不得已,八月一日由宜旱道兼程前进,其他辎重及大队由水道进行。八月十五

抵万县,改乘蜀通上驶,十八日至涪州。接湖北电告革命军败露被捕情形,来电

始半遽止。端向电局索其后段,云无,疑之。二十日抵重庆,接汉口电,武昌已

独立。二十一日汉口电不通,而沙市、宜昌仍通行如故。二十三以后,沙、宜电

亦阻。北京往来之电,均经安南、€南绕达。查参周、王、田路诸人,均系抵重

庆后发生。端与赵之隙,由此构成。重庆风潮,日加激,端在渝候鄂军到齐。九

月十五日由渝首途,二十二抵资州。时四川同志会布满各属。会有余大鸿者,奉

赵尔丰命,东下办理边防。至资州,与端值。余与端谊本师生,因密语端云:

“赵意如有朝廷一日,则以礼相待,如无朝廷,则以干戈相见。”端获此消息,

遂止而不前。十月一日,端乃亲作长函,外附礼物多件,命其弟端锦暨文案夏寿

田、译员关平生、营务处董海南(是时董已交卸管带职升授营务处)诸人,赍函

物谒赵,以释嫌怨。初三日抵南津驿,闻赵尔丰已与川绅定独立条件,择期宣布

独立。端、夏、关诸人闻成都独立,去亦无益。初四日仍折回资州,惟董海南只

身赴成都省亲。端、夏、关诸人返资后,时文案刘光汉为端画策云:“周、田、

王、路已参,则查办川事,即已了结,可取道陕西,回京复命。”端从之。十月

五日假资州城东湘园开军官会议,提出取道陕西回京复命条件,以付表决。三十

一标军官等否之。是夜鄂军下级军官及兵士开秘密会议,提出条件三:

  (一)在资州先行独立。

  (二)将端方弟兄及反抗者,均处死刑。

  (三)将以前军官全行推倒,另举临时各级司令。

  此议提出,众皆赞成。曾广大闻知前往阻止云:“诸君所议均可,惟端方兄

弟一条,宜再酌,当知此次系政治革命,非种族革命。端方在鄂对我军人提倡学

校,扩张军队,不无微劳。我等害之,似觉不可。”众不谓然,曾向众哭求无效,

始率管带以上军官,往行辕哭述,劝端逃避。端笑云:“死生二字,我视之甚轻,

尔等众公过于着急,有朝廷则有我身,朝廷既无,我身留之何益?事既不能挽回,

任伊等施为便了。”众闻失色,各退出。曾广大等见事不可救,乘夜遁去。初七

晨,举三十一标第一营督队官陈正藩为鄂军总司令。其余各级军官,均由兵士内

推出。即以资州城内天上宫为司令部,陈当派队将端方行辕包围,将端弟兄捉至

天上宫处以死刑。鄂军由地方绅士担任川资。初八日整队回鄂,端弟兄首级携以

从行。

  ◎蔡乃煌气死陈启泰

  当蔡乃煌任沪道时,陈启泰适任苏抚。蔡恃枢眷轻陈,陈不平。适因某事下

札严诘,蔡怒,亦腾书丑诋,以陈吸鸦片,又嗜赌,故书中有“横一榻之乌烟,

叉八圈之麻雀”之语。陈益不堪,严章参劾,事下江督查办,故事,督抚参劾司

道无不查办者,陈以枢府袒蔡,气厥遂死,案亦渐消。当端方奉查办命时,语幕

府此事可作灯谜,打四书一句,幕僚不解所谓,端徐笑曰:“厄于陈蔡之间耳。”


创建时间:2006-2-11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Power by Softscape HTML Build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