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庐丛话》《续眉庐丛话》况周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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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庐丛话》 清·况周颐
《眉庐丛话》 清·况周颐
举止安详,攸关福泽。常熟翁文端未达时,家贫乡居,偶与二三父老为叶子戏,适雨著钉鞋,竟夕坐博。验其履印,曾不一移。南皮张文襄督江鄂日,士有呈赠诗文者,当时未即阅看。俟其人来谒,寒暄毕,辄命侍者取出,即于座间从容展诵,自首至末,一字不遗。遇有佳处,一一奖许;稍涉称颂,必致谦词。虽文系长篇、诗至百韵亦然。阅毕,仍交侍者,并谕以存贮某处毋忽。即此二事征之,如文端者,所谓安也;如文襄者,所谓详也。二公皆富贵寿考,极遇合之隆,是其验也。
以翎枝为冠饰,自明时已有之。江彬等承日红笠之上,植靛染天鹅翎为贵饰,贵者三翎,次二翎。兵部尚书王琼得赐一翎,自谓殊遇。是翎之名始于明,但植立于笠上,与曳于冠后者,其式异耳。
道光朝,曹太傅当国,陶文毅督两江,兼盐政。时以商人藉引贩私,国课日亏,私销日畅,至有根窝之名,谋尽去之,而太傅世业鹾,根窝殊夥,文毅又出太傅门下,投鼠之忌,甚费踌躇。因先奉书取进止,太傅覆书,略曰:“苟利于国,决计行之,无以寒家为念,世宁有饿死宰相乎?”文毅遂奏请改章,尽革前弊,其廉澹有足多者。惟其生平荐历要津,一以恭谨为宗旨,深恶后生躁妄之风。门生后辈,有入谏垣者,往见,辄诫之曰:“毋多言,豪意兴。”由是西台务循默守位,浸成风气矣。晚年恩礼益隆,身名俱泰。门生某请其故,曹曰:“无他,但多磕头,少开口耳。”道、咸以还,仕途波靡,风骨销沉,滥觞于此。有无名氏赋《一剪梅》词云:“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其二云:“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大家襄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损刚益柔,每下愈况,孰为之前,未始非太傅盛德之累矣。
牛奇章镇维扬,每冬,令街卒卫杜书记夜游,报帖盈箧。尚书灵岩毕公抚陕,孙渊如居幕府。渊如好治游,节署地严,漏三商必下键,公自督视之。渊如则夜逾垣出,翌晨归,以为常。或讠以告公,弗问也。二公相距千余年,晚节蹉跎,后先一辙,论者惜之。然其雅意怜才,则固有未容湮没者。
道州何暖爰叟书名重海内,达官殷贾赍重金求之,弗可得。一日,之永州,访杨息柯。距城数里,忽饥疲,因憩食村店。食已,主人索值,时资装已先入城,乏腰缠,无以应。请作书为偿,主人弗许。竟典衣而后行。息柯闻之,笑曰:“何先生法书,亦有时不博一饱耶?”
清之初年,洪文襄以胜朝魁硕,翊赞新猷,幕府超,极一时之选。泊薨于位,行述之作,诸名士各殚所长,于其仕明、仕清,前后勋绩,咸能称述烂然,惟于中间去故就新,措词极难得体。商略再三,莫衷一是。爰醵重金为濡润,募有能圆其说者。某名士落拓京师,闻之,褒然往,约字一直金百,先索金而后秉笔。略云:“岁甲申,闻贼陷京师,烈皇帝殉国。北庭徇平西王之请,爰举义旗,入关破贼,元凶授首。公于是投袂而起曰:“杀吾君者吾仇也,诛吾仇者吾君也。”下即接叙是年拜某官之命云云。诸名士为之搁笔,稿遂定。按:《公羊·昭公三十一年传》曰:“颜夫人者,妪盈女也,国色也,其言曰:‘有能为我杀杀颜者,吾为其妻。’叔术为之杀杀颜者,而以为妻。”是某之说之所本也。
宋陈藏一,名郁,字仲文,所著《话腴》,醇雅可诵,中有一则云:“今言命者有曰:‘丑为破田,戌为负戈,丙丁为平头,辛卯、甲申为悬针。’尝以滕强恕命考之丙戌、丙申,丙戌、丙申,平头矣,官至侍从而无子;以金辉命考之甲午、辛卯,甲午、辛卯,悬针矣,故初为海寇,三遭决配,后为都统制,赠武义大夫。”按:“子平《家言》以五行生克决人生休咎,未闻以字形为说者。此说绝新,亟记之。
杜鹃,一名杜宇,一名子规,一名谢豹。自唐已后,多入诗词,曰啼血,曰劝春归,曰红鹃、绿鹃,与紫燕、黄鹂并用,殆禽类中之绝韵绝怨者也。乃宋车若水云:“杜鹃,鹞属,枭之徒也。飞入鸟巢,鸟见而去。因生子于其巢。鸟归,不知是别子也,遂为育之。既长乃欲敢母。”诚如所云,讵非甚不宜称耶,抑同名而异物耶?
《石林燕语》云:“及第必有赐诗,惟莫俦一榜不赐。政和末,御史李彦章言,士大夫多作诗,有害经术,诏送敕局立法。何丞相执中为提举官,遂定命官习诗赋杖一百,故是榜官家不赐诗而赐箴。未几,知枢密院吴居厚,喜雪御筵进诗,称口号。是后上圣作屡出,士大夫亦不复守禁。或问何立法之意,何无以对,乃曰:‘非谓今诗,乃旧科场诗耳。’”作诗获罪,乃至于杖,诚事之绝可笑者。
梁吴均《吴城赋》:“不见春荷夏槿,惟闻秋蝉冬蝶。”荷非春花,未知叔庠何所本也。
俗谓事势舛戾而决裂者曰糟。糟义甚古,《大戴礼记·少间第七十六》云:“糟者犹糟,实者犹实,玉者犹玉,血者犹血,酒者犹酒。”注:“糟以谕恶,实以谕善,玉者谕善人,血忧色也,酒以谕乐,犹忧其可忧,而乐其所乐。”
乌程张秋水《冬青馆诗》,《山塘感旧》句云:“东风西月灯船散,愁绝空江孛相人。”孛相,吴语,今讹为“白相”也。
富阳董文恪少时,以优贡留滞京师,寓武林会馆。资尽,无以给饔飧,馆人藐之甚。不复可忍,乃徙于逆旅,益复不见容,窘迫无所归。有刘媪者,自号精风鉴,奇其貌,谓必不长贫贱也。属假馆余屋,善视之。俾俟京兆试,董日夕孟晋,冀博一第自振拔,且副媪厚期。榜发,仍落第,恚甚,耻复诣媪。徘徊衢市,饥且疲。道左一高门,惘然倚而立,不知时之久暂也。俄有人启门,问为谁,董以实告。其人色然喜,延入。少憩,出红笺,属书谢柬,署名则侍郎某也。书毕,持以入,须臾出,殷勤具鸡黍,食次,通款曲,则侍郎司阍仆,以荐初至,适书谢柬,主人亟奖许,因请留董代笔,薄酬资斧。董方失路,欣然诺之。自是一切书牍,悉出董手,往往当意。仆辄掠美以自固,日见信任,不与他仆伍。居顷之,侍郎有密事,召仆至书室,命拟稿。仆惶窘,良久,不能成一字。侍郎穷诘,得实,大骇。亟具衣冠出厅事,延董入见,且谢曰:“辱高贤久溷厮养,某之罪也。”因请为记室,相得甚欢。侍郎夫人有细直婢,性慧敏,略通词翰,及笄矣,将嫁之,婢不可。强之,则曰:“身虽贱,匹舆隶,非所堪,乃所愿,必如董先生,又安可得,宁终侍夫人耳。”侍郎闻之,昕然曰:“痴婢,董先生蹑云骥,指顾腾上,宁妻婢者?”会中秋,侍郎与董饮月下,酒酣,从容述婢言,且愿作小红之赠,劝纳为室。董慨然曰:“鲰生落魄,尽京师,不获一青睐。见拔于明公,殊非望。彼弱女子能怜才,甚非录录者,焉敢妾之?正位也可。”侍郎益重之,谋于夫人,女婢而婿董焉。逾年,董连捷成进士,官至礼部尚书,生子即富阳相国。相国登庸时,太夫人犹健在。知其事者,传为彤管美谈云。
湘阴郭筠仙侍郎学问赅博,明于古今治乱升降之故,尤详究海外各国形势。咸丰朝,随郡王僧格林沁筹防津沽,王于两岸筑炮台,绵数里,博数丈。辇炮三千具以填之,大者逾万斤,小者亦二三千斤。又伐巨木,列栅海口,沉以铁锚,格以铁ㄌ。无何,敌舰至,遗书为媾,王不许。嵩焘曰:“战未必胜,不如姑与之和,徐图自强。”王不听。嵩焘知边祸且亟,言之再四,至于涕Д,王执不听。越日,敌以书来曰:“亟撤尔栅,我将以某日时至。”届期,王率将佐登台望之,敌以三舰来,距栅里许,自相旋绕。顷之,栅皆浮起,王大惊,急发巨炮,弹如雨雹,海水沸腾,竟沉其舰。敌引去。明年复来,遂有北塘之败。嵩焘家居时,好危言激论。攸县龙汝霖作《闻蝉》诗规之曰:
商气满天地,金飚生汝凉。撩人秋意聒,忤梦怨声长。
畏湿悉霜露,知时熟稻粱。隐情良自惜,莫忘有螂螳。
嵩焘和曰:
饱谙蝉意味,坐对日苍凉。天地一声肃,楼台万柳长。
杳冥通碧落,惨澹梦黄粱。吟啸耽高洁,无劳引臂螂。
又:
树木千章暑,山河一雨凉。荫浓栖影悄,风急咽声长。
秋气г微物,天心饫早粱。居高空自远,尘世转蜣螂。
后十余年,边事日棘,嵩焘以礼部侍郎出使英吉利国,至伦敦,上书李文忠,论列中外得失利病,准时度势,洞见症结,凡所谋画,皆简而易行。其论当时洋务,谓佩蘅相国能见其大,丁禹生能致其精,沈幼丹次之,亦稍能尽其实。又自言平生学问皆在虚处,无致实之功,其距幼丹尚远,皆克知灼见,阅历有得之言。全书四千二百余言,兹不具录。
扬子江中泠水,世所称第一泉,其质轻清,非他水所及。然或运致远方,舟车颠顿,则色味不免稍变,可以他处泉水洗之。其法以大器贮水,锲志分寸,而入他水搅之。搅定,则浊皆下沉,而上浮之水,色味复故矣。其沉与浮也,其重与轻为之也,挹而注之,不差累黍。以水洗水之法,世鲜知之。
和┞当国时,京朝官望风承指,趋跄恐后。帷所至,俊彩星驰,织文鸟章,夹道鹄立,此补子胡同所由名也。无名氏《咏补子胡同》云:
绣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弯弯路不差。
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能达相公家。
道光壬寅,粤海戒严,果勇侯杨芳为参赞,慑敌舰炮利,下令收粪桶及诸秽物,为厌胜计。和议成,不果用。有无名氏作诗嘲之曰:
杨枝无力爱南风,参赞如何用此公。
粪桶当年施妙计,秽声长播粤城中。
咸丰庚申,车驾幸热河,变起仓卒,警卫不周,从官、宫人,极流离困瘁之状,诏天下勤王,讫无应者。汉阳黄文琛《秋驾》诗云:
“秋驾昆仑疾景斜,盘空辇道莽风沙。
檀车好马诸王宅,翠褥团龙上相家。
剩有残流愤血,寂无哀泪落高牙。
玉珂声断城西路,槐柳荒凉怨暮鸦。
此诗声情激越,骨干坚苍,置之老杜集中,不复可辨。
宋谈钥《吴兴志》:“菱湖,在归安县东南四十五里,唐崔元亮开,即凌波塘也。”又德清县永和乡管,有雅词里,地名并韵绝。
魏明帝乐府诗:“种瓜东井上,冉冉自逾垣。与君新为婚,瓜葛相结连。”世谓戚谊较疏者为瓜葛,与诗意不甚合。
乾隆朝,高文恪由詹事赐同博学鸿儒科,文恪得君最深,当出特赐。未审他人有同受此赐者否。
“色即是空空是色,卿须怜我我怜卿。”某说部谓是平阳中丞诗句,为卿怜作,余疑非是。上句尤不称,特卿怜命名,本此下句耳。相传某太史得京察一等,当简道员,顾高尚不屑就,旋擢卿曹,空乏不能自给。友人某戏为诗赠之,有句云:“道不远人人远道,卿须怜我我怜卿。”语殊工巧。
昆山顾亭林先生本明季诸生,国变后,间关补被,谒南北两京旧陵。所过访山川险要,郡国利病,纳交其魁杰。时或留止耕牧,致富巨万,辄复弃去,人莫测其用意。按:此与陶朱公已事略同。理财为百度之根本,亭林固留心经济者,亦为是牛刀小试,自考验耳。
清之季年,某相国总制闽浙,政体开通,人才乐为之用,刷新涤旧,百废具兴。相国以龙马之精神,备鸳鸯之福禄。虽忧劳于国是,公尔忘私,而颐豫其天和,兴复不浅。相国勤民如冒,经武如陶公,力矫大僚简重之习,不数日必驾出。迨其归也,炮声砰訇于辕,鼓声渊填于堂,节署各色人等无崇卑疏戚外内,故事必班而迎,二堂东班,则文案委员,内而京曹,外而监司已次,咸鹄立,必补服数珠。西班稍前,则内文案委员,洋务委员,电报房学生等;稍后则衙官,材官,戎装剑佩,仡仡之勇夫。咸出一膝,去地不能以寸。相国拾级尽,略伫立,与东班首员周旋数语,略回顾西班首员,仍目注东班,若为皆颔之者,徐行而入。一十三四龄童子肃掖之。二堂东班及西班稍前者,唯朔望谒庙则然。其西班稍后,及在三堂、四堂者,则每出皆然。然当时冀幸承颜之辈,往往不以为优异而以为疏逖,因而不自慊者有之。三堂则司阍典签,纪纲之仆,面必田,须必泽,一视听,屏气息,或伛偻呈敬恭,或矜作表干练。倍其盥漱,时其冠服,部领其次,奔走给使令者如干人,各以其职司。而立,皆鞠跽至地,相国夷然入,目不属。然设有迟误不到者必知之,以故无敢或脱疏。四堂则粉白F14绿者,珥瑶碧,曳绮罗,为数逾数十。肥者环,瘦者燕,澹者妆,浓者抹,南洲翡翠,北地胭脂,如筝雁之成行,若梁鸳之戢翼,莫不袖低鬟,曼立远视。相国及阶,略伫立,掖者童子肃退休。首班者亭亭捧杖进,左掖之,右拄杖,步益徐。自兹已还,燕寝深,如何如何,外间仅得之传闻,未必能历历如绘矣。于斯时也,相国之风度,庄者和,肃者温,敛者舒。进咫,立于咫者随之;进尺,立于尺者随之。鱼贯而鸿翩,花团而锦簇,鬓影如雾,衣香成风。履整则前者却,巾堕而后者蹴。蠃屏乍转,麝薰微闻。有精室焉,俗称内签押房,相国之所憩也。相国之杖,未至精室数武,即已授之随而右者,则左掖者若为逾谨。相国固矍铄,无须杖,并无须掖,而必杖必掖,亦故事也。入室,则自脱其冠,授掖者,置之架,展红巾谨覆之。由是而数珠,而褂,而纟集佩,而带,而领,而袍,皆解者、接者各一人。或一人摄二事,唯承侍日深体便手敏者为能,往往新进持慎,弗敢兼也。其以亵服进者,人之数,视衣服之重数。同时巾者,茗者,淡巴菰者,尤争先恐后,以有事为荣。则就养和坐,脱鞋者,左右各一人,又一人以舄进。而巾者,茗者,淡巴菰者荑其手,兰其息,亦盈盈而前。相国或先巾,或先茗,本无所为厚薄,而先焉者若为色然喜,则从容就榻坐。榻设阿芙蓉,相国夙不嗜此,而具乃绝精,不嗜而必设之,亦故事也。相国自驾出至是,或逾一二时矣。当是时,自四堂来者,咸集此精室,立者,坐者,所事已毕而如剧者,宜身至前而乍却者,若喜而浅笑,倦而轻颦者,同辈相关而喁喁私语者,面窗而徘徊,近案而徙倚者,位置笔砚,拂拭书牍,为殷勤者,弄姿而掠鬟丝,选事而拨炉灰者,非雾非花,温{麻香}四塞,相国若欠伸,微呼某名,指烟具谓之曰:“若曷整理此。”又呼某名,谓之曰:“曷相助整理此。”则二人者独留,其余皆出。精室之窗,皆嵌白颇黎,浅色绸为衣。迨相助整理烟具者亦出,则窗衣之弛者张,疏者密矣。时则午梦,帘垂柳絮风前;隐隐春声,门掩梨花雨外。燕欲归而讵待,香未散而仍留。后出者只伺于窗外。久之,又久之,见窗衣启者,约一方颇黎之半,则款步入,捧沃盥,进燕窝汤。先是,相国驾出时,传谕庖人整备者,汤凡三进。相助整理烟具者,亦在朵颐之列。盖此人即下次整理烟具者。若旧制,简授差缺,此次拟陪者,下次必拟正,亦故事也。已上各节,或目验所经,或耳邮所得,不必皆据为事实,而又无秘辛焚椒之笔,足以传之。言之无文,负此雅故已。
遂宁张船山太守移疾去官,侨寓吴阊,别营金屋藏娇,夫人不知也。一日,携游虎丘,而夫人适至,事遂败露。大守戏作一诗云:
秋菊春兰不是萍,故教相遇可中亭。
明修蜀道连秦陇,暗画蛾眉斗尹邢。
梅子含酸都有味,仓庚疗妒恐无灵。
天孙应被黄姑笑,一角银河露小星。
此诗近人传为韵事,或谱院本以张之,不知船山夫人林氏乃奇妒。相传船山纳姬后,其夫人索诸查小山家,不得,船山之弟山携妇归视兄嫂。山妇见林盛怒,因劝之曰:如此男子,谓之已死可耳。”因而一室大哄。故船山有句云:“买鱼自扰池中水,抵雀兼伤树上枝。”山之友某寄船山句云:“苦为周旋缘似续,更无遗行致讥弹。”皆为此事而发。船山有《二月二日预作生子》诗云:
三十生儿乐有余,精神仿佛拜官初。
频年望眼情何急,他日甘心我不如。
爪细难胜斑管重,发稀轻倩小鬟扶。
绕床大笑呼奇绝,似读生平未见书。
(见《船山诗补遗》)
其后船山卒无嗣,则亦家庭孛攵,乖戾之气,有以致之。才人风味,讵悍妇所能领略。可中亭之诗,略同粉饰太平之具,“仓庚疗妒恐无灵”,行间句里,流露于不自觉矣。
江都汪容甫尝江行,与洪北江同舟论学。北江专崇马、郑,容甫兼涉积、朱。辩争良久,容甫口舌便捷不逮北江,屡为所屈,愤甚,ㄏ北江堕水,舟人救之,仅乃得免。吴县张商言《碧箫词》自序云:“故人蒋舍人心余乞假还,过吴门,饮予舟中,喜读予词,纳于袖,以醉堕江,寒星密雾,篙工挽救,群呼如沸鼎。既得无恙,而此卷亦不就漂没。明日心余词,所谓‘一十三行真本在,衍波纹绉了桃花纸’也。”洪、蒋二公,一则意气忿争,一则兴会泰甚,其不与波臣为伍几稀,然至今思之,殊饶有风味也。汪洪亻京争之烈,视黄荛圃、顾千里世经堂用武,尤为奇特。
道光间,有侍郎平恕者,蒙古人,督学江苏,贿赂公行,贪声腾于士论。当时或编杂剧,付梨园以刺之。托姓名曰干如,其上场科白云:“忘八丧心,下官干如是也。”拆字离合,甚见匠心。
乾隆季年,朱文正督学浙江,以古学见赏拔者,临海洪地斋、萧山王畹馨、东阳楼更一齐名,称为“浙东三杰”。楼君姓名及字就唐人诗一句错综为之,求之载籍中,不能有二。
无锡钱础日别号十峰主人,明诸生,甲申后弃去。县令以事夹其足胫至折,础日笑曰:“夔一足,庸何伤。”遂为跛足生,自号东林遗老,年八十卒。艾子好饮,少醒日,门人谋曰:“此未可口舌争,宜以险事怵之。”一日,大饮而哕,门人密袖彘膈置哕中,持以示曰:“凡人具五脏,今公因饮而出一脏矣,何以生耶?”艾子熟视而笑曰:“唐三藏尚可活,况四脏乎?”“唐三脏尚可活,夔一足庸何伤。”属对工绝。
名人有洁癖者夥矣,亦有以不洁为高者。钱塘陆丽京文采昭烂,吐属闳雅。客有诣之者,尘羹粗饭,扪虱而谈,亦不觉其秽也。羽岑山民垢面而谈诗书,不屑盥漱,尝作竹西之游,下榻魏氏园之秋实轩。默深先生,给两走祗伺之。一日晨兴,呼主人急。出则怒甚,曰:“若仆嬲我,吾不习沫沐。畴则不知,乃以水数数溷我,是轻我也,贤主人乃用此仆乎。”默翁笑谢之。比闻吴郡某方伯,自其太夫人三朝洗儿以还,未尝试浴。其里衣自新制乃至于朽敝,未或经浣濯。方伯嗜书,尤嗜宋元本。其观书也,少以案,多以榻。寻常之书,经摩挲循览者,如覆酱瓿代线夹久,趾之雪者黝,角之楞者垸,字之银钩铁画者,如雾花云月,无复分明朗晰,唯宋元本不可知,容或信有而皆秘之,不可得而见也。乡来劬学妮古之士,其心力有所专壹,朝斯夕斯,往往不暇自洁治,然而若是其甚者亦仅,其诸以告者过欤。
林文忠扶苏时,有续立人者,官苏州同知兼厕幕僚,颇见信任。或忌之,黏联语于其门云:“尊姓本来貂不足,大名倒转豕而啼。”续恚愤,白文忠请究,文忠笑曰:“苏州设同知久矣,官此者,宁无胜流佳士,顾姓名孰传焉?君托此联,庶几不朽。且属对工巧,不失为雅谑,何愠为?”续默然退。今事隔数十年,苟无此联,世孰知续立人者。文忠之言,有至理存焉,何止释纷之佳妙而已。
同孙王半塘微尚清远,博学多通,生平酷嗜倚声,所著《袖墨》、《味梨》、《蜩知》等集,及晚年自定词均经刻行,其他著述,身后乏人收拾,殆不复可问。曩见其《四印斋笔记》,褒然巨帙,详于同、光两朝轶闻故事,稍涉愤世嫉俗之言,偶忆一则,略云:“翰林院衙门在前门内以东,世所称木天冰署也。大门外有垒培,高不逾寻。相传中有土弹,能自为增减。适符阁署史公之数,或有损坏其一,则必有一史公赴天上修文者。是说流传已久,至于土弹之有无,有究作何状,要亦未经目验。惟是环栅以卫之,置隶以守之,则固慎之又慎也。某年伏阴,大雨破块,竟有数土弹被冲决而出,余询之往观者,其形盖如卵云。”
道、咸间,京朝士夫太半好名,犹善俗也。或有科目进身,以不治古文为耻,乃捃摭帖括浮词,杂以案牍中语,牵合成篇,当时目为“京报古文”。曾文正督两江时,开阁延宾,群才云涌,清奇浓澹,莫名一格。有同乡某太史,记问极博,倚马万言,惟矜才使气,自放于绳尺之外,文正戏以“土匪名士”称之。同、光以还,朴学凋谢,小慧之士,粗谙叶韵,辄高谈风雅,自诩名流。间或占一绝句,填一小令,书画一扇头,怏然自足,不知井外有天,于是乎有“斗方名士”之目,出于轻薄者之品题,要亦如其分以相偿也。土匪名士,斗方名士,皆可与京报古文作对。
梁萧宏有钱癖,百万一黄榜,千万一紫标,当时有“钱愚”之目。然以厚封殖,非以供赏鉴也。光绪季年,刚毅南下,调查江、鄂等省财政,怙势黩货,贿赂公行。刚尤酷嗜纸币,盈千累万,装潢成册,暇辄展玩,若吾人对于法书名画者然。往往省局银数皆同之币,亦务累牍连篇,以多为贵。盖其贪鄙之性,与生俱来,有未可以常情衡论者。相传,刚为刑部尚书,初莅任,接见诸司员。谈次,称皋陶为“舜王爷驾前刑部尚书皋大人皋陶”,又提牢厅每报狱囚瘐毙之稿件,辄提笔改“瘐”为“瘦”,而司员且以不识字受申斥。盖入于彼必出于此,二者无一,不成其为刚毅矣。
“相思病”三字,元人制曲,有用之者。以曲之为体,不妨近俗也。按:《周易》疏:“损卦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正义曰:“疾者,相思之疾也。”元曲中语乃与经疏暗合,当然雅训,何止非俗。
王梦楼有五云,曰素云、宝云、轻云、绿云、鲜云,年皆十三四,垂髫弓足,善歌舞。越数年,轻、绿、鲜三云各遣嫁,自携素、宝二云至鄂,以赠灵严毕公。谛审,则美男耳。为返初服,署为小史,绝警慧解人意。
闽县王可庄,文勤之孙,丁丑状元。造科名之极峰,兼勋旧之嫡裔。传闻玉音褒美,指顾“大用可期”。会馆课,赋题《辅人无苟》,中有一联云:“危不持,颠不扶,焉用彼相。进以礼,退以义,我思古人。”触阅卷者之忌,以竟体工丽,得置一等末。王固知名士,下月课题,名士如画饼赋,则为王而发也。未几,外放苏州遗缺知府,终镇江府知府,论者以未竟其用惜之。
织业盛于苏、杭,皆有机神庙。苏州祀张平子,庙在祥符寺巷。杭州祀褚登善,庙在张御史巷。相传登善子某迁居钱塘,始教民织染,后遂奉为机神,并其父祀之。今犹有褚姓者为奉祀生,即居庙侧。阮文达撰《褚公庙碑记》,详载此事,当必有本。惟苏州祀张平子不知其由。史称平子善机巧,尝作浑天仪、候风地动仪等。崔瑗为撰碑文,称其制作侔造化。又云,运情机物,有生不能参其智。意者,机杼之制当时或有所发明。而载籍弗详,未可知耳。按:唐时以七月七日祭机杼,奉织女为机神,则尤名谊允叶,所谓礼亦宜之也。
长洲沈文悫少时家贫,无僮仆,每晨必携一筐自向市中购物,售者索值若干,悉照付,无稍争执。久之,市人知其宽厚,亦无复敢欺者。吴县某巨公未达时,每晨沽米于市,辄脱破帽如盂仰而盛之,捧持以归。衣敝而貌癯,离F15如病鹤也。未几,廷对首选,官至大学士。晋秩师傅,其贵盛视文悫有加。乃至世易沧桑,犹安富尊荣如故。阊门父老,多有能言其轶事者。凡此皆士林佳话,独惜名德硕学,未免文悫专美于前耳。
某太守加道衔,有贻书称观察者。一小史粗谙文义,见之愤然曰:“彼藐吾官已甚。观察者,捕役之别名也。”众皆不解,则检《水浒传》“缉捕使臣何观察”云云为证,众亦不能非之。盖元、明之际固确有此称也。按:世俗称谓,一经研究,舛戾良多。如中丞为唐女官之名,宗伯非礼部尚书,司空非工部尚书,沿用皆为未合。至大帅尤贼渠之称,而可属之疆圻长吏乎。又小姐二字,古者以称宫人侍姬,《玉堂逢辰录》:“有宫人韩小姐。”下至于乐妓,今时为宦女之美称,失之甚矣。
咸丰朝,变起金田,东南鼎沸,练兵筹饷,日不暇给,疆臣节帅,握吐求贤,缙绅先生咸出而相助为理。向所谓仰望林泉者,亦复手版脚靴,随班听鼓。大约为乡闾计者十之二三,为身家计者十之七八,或作《字字双》曲嘲之曰:
花翎红顶气虚嚣,阔老。
打恭作揖认同僚,司道。
厘金军务一包糟,胡闹。
果然有事怎开交,完了。
刘葱石属校《荆钗记》,见一字绝新,左从骨,右从上皮下川,在第二十九出,钱孙交哄曲文中叶韵处。此字各字书所无,云斋博洽,必有所本。
宋代神弩弓,亦曰克敌弓。立于地而踏其机,可三百步外贯铁甲。元灭宋,得其式,曾用以取胜,至明乃失传。《永乐大典》载其图说。又纪文达笔记,载前明万历时,浙江戴某有巧思,好与西洋人争胜,尝造一鸟铳,形若琵琶,凡火药铅丸皆贮于铳脊,以机轮开闭。其机有二,相衔如牝牡,扳一机,则火药铅丸自落筒中;第二机随之并动,石激火出而铳发矣,计二十八发,火药铅丸乃尽。据此,则制造枪炮之法,吾中国旧亦有之,特道德之蓄念,仁厚之善俗深入人心,由来已久,或尼以好生恶杀、因果报施之说,遂不复精研扩充之,尤不肯传之子孙。其人往,其半生精力所寄,乃与之俱往,为可惜耳。戴某曾官钦天监,以忤南怀仁坐徙。
青浦王述庵侍郎少时家綦贫,体貌不逾中人,瘦削而修长,玉楼峻耸。乡人无亲疏,以寒乞相目之,遭白眼者数矣。未几,捷南宫,入词林,谒假锦旋,则曰:“王公鹤形,故应贵也。”二十年前旧板桥,薄俗炎凉,又奚责焉。其后荐历清华,益复敛抑。某年,省亲珂里,肩舆过外馆驿,适值某典史到任,舆卫俨然,钲钅英而盖飞扬也。亟命停舆让道,而驺从或呼之出,重谯呵之。公于是局路隅,而珊珠孔翠与青金练雀相照映也。典史骇绝,亟降舆,蒲伏泥途,俟公登舆去远,而后敢起。吾谓典史或过矣,典史虽末秩,地方命官也,述庵诚巨公,在籍荐绅也,停舆让道,即谓礼亦宜之,可也,为典史者当坦然乘舆行,抵署,亟惩责此冒昧之从者,以谢王公,庶不失卑亢之宜焉。述庵通人,为里计,得如是风力之典史,方契赏之不暇,而顾有意督过之乎?吾知述庵必不然矣。
有致书何秋辇者,误书“辇”为“辈”;书中用“研究”字,又误“究”为“宄”。秋辇友人某君,戏撰联语云:“辇辈同车,夫夫竟作非非想;究宄各盖,九九还将八八除。”又某君为之改定云:“辇辈同车,人尽知非矣;究宄各盖,君其忘八乎。”改联尤隽妙,然而虐矣。
癸卯日俄之战,战地属中国领土,而中国乃以中立国自居,诚千古五洲未有之奇局也。明年,有俄国兵舰三艘,一名阿斯歌,一名奥斯科,一名满州,为日本春日舰所迫,驶入吴淞口。当道严守中立,尽收其器械军火及舰中行驶紧要机器,存制造局,而任保护其舰队。是时南洋大臣为周玉山,苏松太道为蔡和甫,洋务律法官为罗诚伯。一日,洋务局得俄领事公牍,谓“该舰兵士等离家日久,归国尚未有期,比以阴阳失调,多生疾病,非医药所能奏功。敝国向章,凡海军士卒,每月准其上岸游戏运动数次,所以便卫生,示体恤也。夙仰贵国尚武恤兵,凡可以加惠赤籍者,无微不至。王道不外人情,区区法外之意,用敢为兵请命。查《万国国际公法》,彼国一切人等,居留此国,营业之暇,出入行院,例所弗禁。从前贵国广东省滨海地方闻有一种土妓,名曰户,颇能熟习外情,外国商民孑身旅寄者,常有与之往还。现在上海地方,有无前项妓,能否设法暂时招集,以应急需。贵国昔在姬周时代,晏婴相齐,设女闾七百,以招徕远人。今推而仿之,至于交通中外,仅范围加阔耳,于政体无伤也。敝领事为优待军人、慎重卫生起见,事虽琐屑,情实迫切,为此商请贵洋务局,查照办理。实为公便,立候惠覆施行。”牍文到局,法律官已下咸骇笑。继思之,亦属实情。不得已,商同沪道,具禀南洋大臣,并抄录原牍黏附。未几,奉准南洋批饬,遵于东清码头以南,觅隙地一区,圈拓广场,为该兵士练习之所。并搭盖芦栅,俾资憩息,惟不许越界他往,以免日人啧有烦言。建设甫毕,一时妓寓沪者,闻风集,不待洋务局之罗致也。彼于思弃甲者流,不得为跋浪之鲸,差幸为得水之鱼,凡为留髡而来者莫不缠头而去,绝无嗔莺叱燕,捣麝拗莲之举,殆势绌情见使然耶。是诚海邦师律之异闻,而亦震旦外交之趣史矣。
某名士游寓日本有年,近甫归国。据云,曩在彼都,曾见秦火已前古本《孟子》,与今世所传七篇之本多有不同。因举其首章云:“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仁义之说,可得闻乎?’孟子对曰:‘王,何必仁义,亦有富强而已矣。’”
中国以跪拜为礼,礼无重于跪者,跪亦有可传者。松陵吴汉槎兆骞,以事戍宁古塔,其友锡山顾梁汾贞观极力营救,尝赋〔金缕曲〕二阕寄之,词意惋至。纳兰容若成德者,相国明珠公子,亦善汉槎,见顾词,殊感动。顾因力求容若,为言于相国。而汉槎遂于五年内得赐环。既入关,过容若所,见斋壁大书顾梁汾为吴汉槎屈膝处,不禁大恸。此跪之攸关风义者矣。句吴钱梅溪泳,藏汉“杨恽”二字铜印,歙汪讠刃庵启淑欲得之,钱不许,汪遂长跪不起。钱不得已,笑而赠之。此跪之饶有风趣者也。
乡先生林贞伯官贵州臬使时,有即用知县某,到省未久,诣抚军衙参,误入两司官厅。值藩司先在,贸然一揖。时丁国制,彼此着青袍褂无少异,而于其顶珊瑚,则未遑措意也。旋促坐,问姓字,藩司以实对,某亦不甚了了,唯曰:“兄乃与藩台同姓乎?”又问贵班,藩司怫然曰:“余布政司也。”某骇绝,亟趋出,适贞伯至,甫及门,某力阻之,曰:“老兄切不可入,藩台在内,弟顷冒昧获重咎,决非欺兄。”贞伯曰:“吾正欲见藩台,吾入,无妨也。”某仍力挽之,再申前说,意若甚诚恳者。伯贞不得已,实告之。某益惶骇,释手,大奔。贞伯亟呼之,欲稍加慰藉,不复闻。此事余闻之贞伯之公子,当时能举其姓名,非杜撰也。寒士甫膺一命,来自田间,未节少疏,爰又奚责?其人天良未斫,本色犹存,得贤长官因材造就之,深之以阅历,而后试之以事,以视工颦妍笑,轻身便体者,宜若可恃焉。勿以其亻塞陋而遽弃之如遗也。
乾隆丙戌,甘肃高台县民胡爰、杨洪得等于武威县山中掘得金山一座,经山西民任天喜引验缴官。此即金矿也。当时风气未开,几诧为祥异矣。宋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云:“北汉鸿胪卿刘融于伯谷置银治,募民凿山取矿烹银,北汉主取其银以输契丹,岁千斤。因即其冶,建宝兴军。”此即银矿也。烹银二字绝新。吾中国矿政旧矣,曩撰《惠风{移}二笔》,尝谓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上下是矿字误写为令横,又误分两字。
吴孙休时,乌程人,有得困病。及瘥,能以响言者,言于此而闻于彼。自其所听之,不觉其声之大也;自远听之,如与对言,不觉甚声之自远来也。声之所往,随其所向,远者至数十里。其邻有责息于外,历年不还,乃假之使责让,惧以祸福,负物者以为鬼神,即畀还之。其人亦不自知所以然也。事见《晋史》。此必电气之作用,不俨然无线电话乎?顾何以必得之困病之后?世之精研电学者,必能推究其故矣。
中外交通之初,西国某文学士游寓北京,于厂肆购新科状元策,译而读之,佩仰甚至。谓中国状元诚旷世鸿才也。及次科又购之,亦大同小异焉。于是诧绝,谓三科状元策,何如出一手也。同治癸亥殿试,南皮张之洞策,尽意敷奏,不依常格。先是,江苏贡生吴大应诏上书,言殿试对策,或有傥论,试官匿不以闻,请申壅蔽之罚。及见张策,读卷官颇疑怪。久之,乃拟第十进呈,及胪唱,则拔置第三人,盖特达之知也。
辜鸿铭部郎居张文襄幕府久,向知其精通西国语言文字。及见所作《尊王篇》及《叶成忠传》,则于国文亦复擅长。其叶传之作,以讽世为宗旨,尤卓然可传。传曰:“自中国弛海禁,沿海编氓,因与外人通市。而暴起致资财者不一而足。然或攻剽椎埋,弄法买奸,宗︹比周,欺凌孤弱,类皆鄙琐龌龊不足道。独沪上富人叶氏,初赤手掉扁舟,而卒起致巨万。又慷慨好义,清刻矜已诺,犹是古之任侠,隐于商且隐于富者也。叶氏名成忠,字澄衷,先世居浙之慈溪,后迁镇海沈郎桥,遂家焉。父志禹,世为之邱氓。后因成忠,三代皆赠荣禄大夫。成忠六岁失怙,母洪氏抚诸孤,刻苦仅以自给。成忠九岁始就学,未几,以贫故,仍从母兄耕。年十一,受佣邻里。居三年,主妇遇之酷,成忠慨然曰:“我以母故,忍此辱,丈夫宁饿死沟壑耶?”遂辞去,欲从乡人往上海。临行,无资斧,母指田中秋禾为抵,始成行。时海禁大开,帆船轮舶,集沪渎。成忠自黎明至暮,棹扁舟往来浦江,就番舶贸有无。外人见其诚笃,乐与交易,故常获利独厚。同治元年,始设肆虹口,迎母就养。肆规綦微,然节饮食,忍嗜欲,与佣妇共操作,又能择人任事。越数年,肆业益扩充,乃推广分肆,遍通商各步。又在沪北汉镇创设缫丝、火柴诸厂,以兴工业。且养无数无业游民。既饶于资,自奉一若寒素,绝无豪侈气象,若构洋楼、集珍玩之类。言必信,行必果,交友必诚。与巨公大人言,りり如也,绝无谄谀意。又好引重后辈,善体人情,各如其意之所欲,故人乐为用。性好施予,无倦容,无德色。客外虽久,戚倘有缓急,罔不亻次助。待族人尤笃,捐金置祠田,建义庄,以赡贫乏。附以义塾、牛痘局,蒇事,则曰:“是吾母之志也。”凡里中善举,必力任其成。购大地沪北,立蒙学堂,教贫穷子弟,拨十万金充经费,又倡捐二万金建怀德堂。凡肆业中执事,身后或有孤苦无告者,必岁时存问,俾免饥寒。各省有水旱偏灾,必出巨资助振款。疆吏高其义,请于朝,屡邀宠赐。光绪己亥十月,在沪病笃。诏其子七人曰:“吾昔日受惠者,各号友竭诚助吾任事者,汝曹皆当厚待勿替,以继吾志。”卒年六十。先是,由国子监生加捐候选同知,赏戴花翎,荐升候选道,加二品顶戴。余谓王者驭贵驭富之权,操之自上,日渐陵夷,则不驯至一商贾之天下而不已,悲乎。然世之贤豪不能立功名、布德泽于苍生,若富而好行其德者,此犹其次耳。故司马迁曰:“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同好语仁义,亦足羞也。”云云。
蕙风曰:据余所闻,叶氏起家贩果。其致富之由,无辜传殆犹有未尽。若如辜氏所云,则亦唯是勤奋敦笃,积累而底于成,无甚异闻奇节也。
骆文忠抚湖南,左文襄居幕府,言听计从,将吏惮而忌之。曾文忠严劾总兵樊燮,燮疑出自文襄主持,诉之京师,复构之督部。事竟上闻,几陷文襄于罪。赖南书房翰林郭嵩焘、大理寺卿潘祖荫斡旋之力,仅乃得免。其后曾文正力荐之,授太常卿,督兵浙江。初,文忠疏辩文襄无罪,奉有“劣幕把持”之谕,不逞者或署左门曰:“钦加劣幕衔帮办湖南巡抚左公馆。”及闽、浙敉平,文襄大用,声誉日隆。昔之谤之者,群起而趋承恐后矣。
左文襄体貌魁梧,丰于肌,腋气颇重。某年述职入都,两宫召对,文襄陈奏西北军务情形及善后方略,缕析条分,为时过久。值庚伏景炎,兼衣冠束缚,汗出如沈,仅隔垂帘,殊蒸腾不可耐。语次,玉音谓:“左大臣殊劳苦,宜稍憩息。未尽之意,可告军机王大臣。”随命内监扶掖之。文襄不得已,退出,意极愤懑,谓身为大臣,乃不见容倾吐胸臆,而不知其别有所为也。
道光时,疆圻大吏犹知宏奖风流。有湖南广文某,博学工诗,撰《湘沅耆旧集》,文名藉甚,交流綦广。无名氏嘲之以诗曰:
藩司昨日拜区区,顷接中丞片纸书。
南省无如卑职者,东斋敢说宪纲乎。
一联春海传家宝,两字如山镇宅符。
惟有新来陶太守,揭开手本骂糊涂。
光绪初元,以曾惠敏言,选派部员傅云龙、缪孙等出洋游历。丁丑归国,云龙、孙各著有日记,可资考镜。孙阶主事,游历俄国。甫抵俄境,谒某总督,已出见矣,忽返身入,遣侍者语翻译曰:“此人戴白顶,官太小,我见之何为?曩吾在中国,见金将军执水菸桶之侍者,亦皆戴白顶矣。”翻译为辩明:“此人之白顶,系由考试得来,与金将军之侍者之白顶,迥乎不同。”乃复出见。语次,犹屈以屈在下位,为孙惜。盖当时交通未久,吾中华制度文为,外人犹未深知也。
张文襄督鄂时,提倡学堂不遗余力。某年,某学堂行毕业礼,ト省官僚、各学堂教员、学生毕集。某书院监督、粤人太史某特制长篇讼词,道扬盛美,令毕业学生刘某朗诵之,环而肃听者数百人,虽咳唾弗闻也。诵甫毕,忽有狂生某,应声续曰:“呜呼哀哉,尚飨。”闻者莫不骇笑,群集视于发声之一隅。顷之,亟敛笑收视,肃立如初。某监督则艴然变色者久之。唯文襄夷然自若,若充耳不闻者,亦未尝旁瞬也。
常熟翁叔平相国,少时由监生应乡试。某年,同潘文勤典试陕西,内廉正副考官分住东西房,每日同在堂上阅卷。至第三日,叔平曰:“吾明日在房阅卷,不到堂上矣。”文勤问其故,叔平曰:“君阅卷,见不佳者,则曰:‘此监生卷也。’弃之。吾亦监生也,岂监生而皆不佳者乎?”相与一笑而散。明日,仍同在堂上阅卷。不时许,文勤见不佳者,又如昨者之言矣。老辈真率,不斤斤于世故,风趣可想。
咸丰军兴,鲍忠壮超本胡文忠部曲,其乡人李申甫,曾文正门人也,荐之于文正。未几,由文忠给咨,率所部,诣文正大营。初进见,文正以两营相属。鲍少之,退而言于李曰:“曩胡帅之遇我也,推心置腹,视诸将佐有加。兵若干,饷若干,凡吾陈乞,不吾稍靳也。吾兵有功,则赏赍随颁;有疾,则医药立至。吾乏衣甲,帅解衣衣我;我阙鞍马,帅易骑骑我。以是感激,遂许吾帅以驰驱,而所向亦往往克捷。今吾观曾帅,未若胡帅之待人以诚也。且两营何能为役?君爱我,速为我办咨文,愿仍归胡帅。”李温语慰劝之,为言于文正。文正曰:“鲍某未有横草之劳,何遽嫌兵少?姑先带两营,傥稍著成效,虽十倍之,吾何吝?”李再三言之,乃得加一营,覆于鲍,且语之曰:“吾帅待人,未遽不如胡公。公独初至,未款洽耳。姑少安,观其后。”鲍仅不言去,意殊未慊也。明日,文正招鲍饮,文正嗜肚脍,宴客则设肚脍,佐以家常鸡鹜而已。席间,鲍首座,屡以兵少为言。文正辄曰:“今日但鬯饮,勿言兵,且食肚脍。”于是举杯相属,殷勤劝进,鲍竟不得复言。退而又谓李曰:“曩胡帅宴我,皆盛馔,列珍羞。宁为口腹之欲,礼意重也。吾非孟尝食客,弹铗歌无鱼者,而顾以肚脍屡劝进,殆所谓大烹养贤者非欤?幸则晤对,又不令布胸臆。仆武夫,性忄亢爽,安能郁郁久居此。君爱我,速为我办咨文,愿仍归胡帅。”李又慰劝之,至于舌敝唇焦,而去住之间,鲍犹徘徊歧路也。俄警报至,贼攻扑某城急,文正檄鲍赴援,竟全胜以归。文正亟奖藉之,立加数营,礼貌优异。自是,始绝口不言去,而文正亦倚之如左右手矣。其后,文正克复金陵,论功行赏,鲍忠壮与彭刚直未得膺五等之荣。后人滋遗议焉,谓夫当日者,苟无刚直水师及忠壮游击之师,则金陵之克复,或犹需以岁时也。
挽联之作,有措词极难得体者。曾文正挽其门生某妇云:“得见其夫为文学侍从之臣,虽死何恨;侧闻人言于父母昆弟无间,其贤可知。”语庄而意赅,斯为合作。
道光壬寅,海氛不靖。弈山以靖逆将军驻广东,弈经以扬威将军驻浙江,拥兵自卫,久而无功。二弈,兄弟也。时浙抚刘韵珂竭蹶筹防,毕殚心力,舆论翕然。浙人某制联云:“逆不靖,威不扬,两将军难兄难弟;波未宁,海未定,一中丞忧国忧民。”
友人某君告余:某年,谒某大府,同见者六人。有知县饶某与焉,昔为大府幕僚,今选安徽池州府属某县者也。坐间,各问对数语。次及饶,问何日赴任,则鞠躬对曰:“卑职情愿伺候大帅,不愿到任,专候大帅分示,求大帅栽培,不作赴任之想,故尚未有期也。”。顷之,六人者皆辞毕,已举茶送客矣。饶忽作而言曰:“卑职尚有要话回大帅。”则又皆坐。饶乃继续言曰:“卑职此次投供在京,见日本小田公使,渠佩仰大帅甚至。”大府辄曰:“渠佩仰我者何也?”饶于是历举兴学、练兵、理财、外交各大政,洋洋洒洒,舌本澜翻,其辞不能殚述。大府为之掀髯笑乐,欢惬而散。某君出而诧骇者久之,谓夫某大府,信非不学录录者,而顾可罔非其道若是,所谓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者非耶。好腴恶直,贤直不免,而况其下焉者耶。
唐人饮酒贵新不贵陈。白居易诗:“绿蚁新醅酒。”储光羲诗:“新丰主人新酒熟。”张籍诗:“下药远求新熟酒。”皆以新酒为言。杜甫诗:“尊酒家贫只旧醅。”且于酒非新醅,深致歉仄。李白诗:“吴姬压酒劝客尝。”白以饮中仙称,而尝吴姬新压之酒,尤为酒不贵陈之确证。白又有句云:“白酒新熟山中归。”
康熙朝,举行鸿博特科,一时俊彩星驰,得人称盛,乃《郑寒村集》云:“时新任台省者,俱补牍续荐,内多势要子弟。闻有鸿儒一名,价值二十四两,遂作《告求举博学鸿儒》二诗云:
博学鸿儒本是名,寄声词客莫营营。
比周休得尤台省,门第还须怨父兄。
补牍因何也动心,纷纷求荐竟如林。
总然博得虚名色,袖里应持廿四金。
按:郑寒村,名梁,字禹湄,慈溪人,黄梨洲弟子,所著见黄集,为受业梨洲已后作,有《晓行》诗最佳,称为“郑晓行”。此二诗虽讽切时事,难免打油钉铰之诮。
校勘之学,近儒列为专门,非博极群书,而性复沉静能伏案者不办。故遐稽载稽,以武人而多藏书者有之,以武人而能校书者未之闻焉。余旧藏《百川书志》二十卷,明古涿高儒子醇撰。其自序作于嘉靖庚子,有云:“叨承祖荫,致身武弁。”此武人多藏书者也。其武人能校书者,唯康熙朝武进士杨恺,仪征人,以文学受特达之知,召入南书房,同蒋文恪、何屺瞻诸名辈校雠书史,时论荣之。恺后提督荆湖,许登濂作联赠之云:“天禄校书名进士,岳阳持节老将军。”
某学使喜割裂试题,某场试两屠,以“牛未”、“马皆”为题。一卷《牛未》题破云:“物有生于丑者,可以观其所冲也。”一卷《马皆》题破云:“午与戌合,纯乎火局矣。”并用子平家言,新颖殊绝。某场,以“鳖生焉”为题。一卷破云:“以鳖考生,生真不测矣。”此场盖试生员者,破题语涉机锋,亦出题者有以自取矣。又咸丰朝,某学使以试题割裂褫职。其最触忌讳者,尝试某属,以“贤圣之君六”为题。其他题虽割裂,罪犹不至褫职也。
南阳铨部刻《双梅景ウ丛书》,首列异书三种,曰《素女经》,曰《玉房秘诀》,附《玉房指要》,曰《洞玄子》,皆绝艳奇丽之文。求之古人,非庾、鲍以次克办,而至理所寓,尤玄之又玄,通乎天人性命之故,合大《易》微言、《黄庭》内景而一以贯之,其殆庶几乎。刻成,以赠某尚书,尚书语人曰:“南阳之才信美,独惜其不庄耳。”南阳之友闻之曰:“不庄者见之谓之不庄。”曩余得见是书于十斋,求之南阳,至于再三,弗可得也。
曩阅各说部,见百文敏菊溪轶事三则。
其一云:总制江南时,阅兵江西,胡果泉中初与之宴,百严厉威肃,竟日无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慑。次日再宴演剧,有优伶荷官者旧在京师,色艺冠伦,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见之色动,顾问:“汝非荷官耶,何以至是?年稍长矣,无怪老夫之鬓皤也。”荷官因跪进至膝,作捋其须状,曰:“太师不老。”盖依院本貂婵语。百大喜,为之引满三爵,曰:“尔可谓荷老尚余擎雨盖,老夫可谓菊残犹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谢,是日,四座尽欢。核阅营政,少所推劾。
其二云:有女伶来江宁,在莫愁湖亭演剧,闻者若狂,皆走相告。公饬县令驱之出境,并占一绝示僚属云:
宛转歌喉一串珠,好风吹出莫愁湖。
谁教打桨匆匆去,煮鹤焚琴笑老夫。
其三云:乾隆五十八年,公陈臬浙江,李晓园河帅知杭州府,两公皆汉军,甚相得也。忽以事龃龉,李大愠,至一月不禀见,告病文书已具矣。时届伏暑,公遗以扇,并书一诗,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须畏,君似清风不肯来。”李见诗释然,遂相得如初。
闲尝综而论之,其第二事,若与第一事相反,其实无足异也。一则春明梦华,偶然之枨触;一则宪司风纪,当然之维持。而且禁令之具,即寓风雅之贻,其于道德齐札,庶乎近焉。其第三事,尤为温厚和平,非挽近巨公所及。尝谓“薄俗”二字相连,“厚雅”二字亦相连,不雅不能厚也。文敏之为人,要不失为贤者,风趣亦复尔尔。
滇、黔、蜀、粤各土官,娶妻以五色璎珞盛印为聘,过门时悬之项下,谓之挂印夫人。娶后印即掌于其妻,呼为护印夫人。筑高楼以居之,曰印楼。民间税契,例价千钱外,折钱百五十,名印色钱,护钱夫人之花粉钱也。光绪朝,两淮都转某公,其先官汉黄德道。某年,道署不戒于火,时夜逾半,而觉察又甚迟,振臂一呼,熊熊者烛霄汉矣。群惊起睡梦中,太半索裤履弗及。其文孙甫周岁,由乳媪倒抱而出,其匆遽可想。当是时,火正炽于上房,亲丁毕集于大堂,查点未竟。俄幕府某君疾趋至,问印救出否,众无以应,都转惶急不知所云。盖印若被毁,则处分弥重也。先是,都转长公子娶于延陵,有媵婢艳而慧,袖低鬟,辄顾影自负,谓必不久居人下也。是日以印故,自都转已下,举相觑无策,则亭亭自众中出,近都转立,从容出印怀袖中,庄肃而奉上之,黄袱宛然,芗泽温香,微闻鼻观。都转喜极,若无可为之奖藉者,第高举其印,以示众人,其为欣慰,殆并未熄之火,而亦忘之。凡所损失,一切金玉锦绣,耳目玩好,微尘视之弗若矣。钱塘某尚书,都转儿女姻也。方枋枢要,道署之火,印与大堂皆未毁。枢臣复为之地,仅予薄谴。未几,擢都转两淮,而昔者护印之功人,始犹肃抱衾稠,继且荣膺珈服。盖都转久虚嫡室,至是竟敌体中闺。其后数举丈夫子,皆成立,女亦作嫔名门,每年都转揽揆之晨,祝百龄,称双寿,以及元辰令节,舞彩称觞,延陵少夫人,当然领子妇班行,不能独异,亦无可如何也。扬人士作《护印缘》院本事张其事,谓夫以护印得夫人,非寻常护印夫人比。夫人性慷慨,乐施予,御下以宽,而内政殊井井,持满戒溢,绝无骄奢侈靡之习。飞上枝头变凤凰,要亦其德有以致之。其护印一节,《参同契》所谓神明告人,心灵自悟,偶然而非偶然也。
清之季年,财政紊乱。如某省官报局、某省官书局皆冗散之尤,而虚糜绝巨,弊窦甚多。往往盘踞数年,因而致富者有之。某太守起家翰林,为某省官书局总办,而总纂则某绅也。一日,某书刻成,呈样本于总办,甫幡,见第一卷弟字,不作“第”,遽加寸许红勒,并于书眉批“白字”二字。总纂大愠,白之中丞。中丞不得已,改委某守某府厘金局总办。约计每岁所入,视官书局相差五千金,总笑语局员曰:“俗云,一字值千金。今吾一白字,乃竟值五千金耶。”
托活洛忠敏官霸昌道时,有直隶顺德府知府重阳谷,与端午桥作对,天然巧合。又歪、扁二字,昔人以状隶书者,或以对忠敏之名,亦工。
灵岩毕公抚陕,孙渊如居幕府。渊如素狂,灵岩实能容之。然亦有时匡正灵岩,非唯阿取容而已。有长安生员某,揭咸阳生员某伪造妖书,结党谋逆,已捕置狱中矣,并搜获妖书及名册,刑幕纵臾穷治之,将兴大狱。渊如闻有妖书,约洪稚存同往,就请假观,则皆剽袭佛门福利之说,为诱胁箕敛计,并无悖逆字样,名册乃编造门牌底稿也。时方隆寒,炉火甚炽,二公出其不意,遽杂烧之。刑幕以白中丞,中丞坦然,事竟冰释。
嘉庆朝,四川简州牧宋霭若,佚其名。有积案猾贼,不畏严刑,以不能得其实事,乃于公案取锦笺十幅,诗韵一部,前列四役,旁侍一童,以讯贼事。贼无言,先作绝句二首。再讯之,贼无言,继作五七律各一首;又讯之,贼无言,乃作短古一首。贼竟无言,更作长七古一首,朗诵不已。遂不复讯贼。时漏已三转,役倦如醉,童痴如木,而贼不觉泣下,自言贼不畏严而畏清也,乃具言所事。大兴舒立人作《折狱篇》,而为之序如此。余意此案得其情实信有之,此贼殆意气豪迈者,静夜闻咿喔声,其为不可耐,有甚于桁杨刀锯,故不惜倾吐底里,藉免目前之厄,安所谓不畏严而畏清者,且公案吟诗,亦何与于清也。
钱塘陈退庵《熙道堂诗·题李香小影序》云:“丙寅冬日,梅庵宫保勘河云梯关,于安东行馆壁间得明李香小影,写在聚头扇面上。长身玉立,著澹红衣,碧襦,白练裙。图中梅树二,映以奇礓。凭梅伫立,眉宇间有英气恨色。”后署“辛卯四月,为香君写照”。款曰“洛生”,印曰“马振”。按:余澹心《板桥杂记》云:“李香身躯短小,肤理玉色,慧俊婉转,调笑无双,人名之为香扇坠。”澹心赠诗,有“怀中婀娜袖中藏”之句。此云身躯短小,彼云长身玉立,讵初时娇小,后乃苗条耶?辛卯香君年约十九二十。
柳如是劝钱牧斋殉节,牧斋不听。牧斋卒,如是殉焉。方芷生归杨龙友,劝龙友殉节。陈退庵《秦淮杂咏》有云:“劝郎殉国全忠义,更有当年方芷生。”葛嫩,字蕊芳,归桐城孙克咸。江上之变,克咸移家云间,间道入闽,授监中丞杨文骢军事,兵败被执,并缚嫩。主将欲犯之,嫩不从,嚼舌碎,含血巽其面,将手刃之。克咸见嫩抗节死,乃大笑曰:“孙三今日仙登矣。”亦被杀,何旧曲之多烈媛也。意者,明之季年,士大夫敦尚气节,一时眉妩西家,燕支南部,舞余歌阕,多闻忠义愤发之谈,有以潜移默化于不觉耶。
秦淮校书王翘云尝以舌血染绢素,赠汪紫珊。松壶道人仿《桃花扇》故事加点缀焉。郭频伽、陈竹士并有词纪之。陈退庵《后秦淮杂咏》云:
画笔空劳点染工,尚留余恨在春风。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罗巾一捻红。
睢阳杀妾,后人或议其忍,不图后世,乃有仿而行之者。甘文,辽东人,康熙十二年为云贵总督。吴三桂反,致书贵州提督李本深,慷慨数千言,约共剿御,而本深以安顺应贼。甘知贵阳不可守,遂驰下镇远,杀其妾以飨士,冀招楚兵扼隘。而副将姜议先已从贼。甘知事不可为,乃自缢于吉祥寺。事闻,赠兵部尚书,谥忠果。
五代时,梁将王彦章以铁枪称,虽屡建奇功,跻身将帅,而不令其终。嘉庆朝,淮宁有张铁枪,名永祥。丁巳二月,白莲教贼妇齐王氏自楚掠豫,势将南趋襄城叶。贼五千人,张以乡兵三百,破之于卢氏。贼遂溃窜秦蜀间,而中州无贼矣。当事者给张把总衔,弃之而去。又十年,仪征文达阮公抚河南,乃罗致麾下。洎文达再抚浙,命从行,教习温宁营枪法。文达内召,张送别至仪征,乃应仪征知县屠孟昭之聘,捕缚蒋光斗等若干人置诸法,皆十余载漏网之戎首也。其他渠枭积滑,擒治略尽。张诸技皆长,而枪法尤绝,其人则恂谨若书生,忠信出于天性。大兴舒立人赋诗赠之,当是时,盖犹在仪征县署也。夫王铁枪见用而非其时,张铁枪怀才而不见用,其为不尽其才,一也。夫张铁枪挟不可一世之慨,落拓风尘,至乐为仪征县令之用,若犹有知己之感然,讵不重可悲夫。
光绪戊子,满洲文镜堂以潼商道兼权陕西巡抚。越十年,戊戌在川臬任,值将军出缺,总督藩司,均新简,未到任,文又得护督篆。向来臬司首道,护理督抚,亦事之常,无足异者。惟至于再则仅见,亦遇合之奇也。
某督部初莅任,凡候补道禀见,延入厅事,必令先写履历呈阅,然后出见。某道员曾榷盐纲,所写履历于盐字卤中之四点,布置不匀,几不成字。无名氏作诗嘲之云:
盐差原不是盐差,卤莽涂成草草鸦。
一个臣兮犹简便,何如点尔怪纷拿。
毫挥苦恨歪田窄,汗出应沾半面麻。
属吏风流乔太守,鸳鸯簿上也交加。
光绪乙未、丙申间,张文襄权江督,幕僚多才俊。值幕春佳日,观察数公相约踏青,访随园故址,谒简斋先生墓,七姬墓亦在焉。随园大门外有石碣,刻王梦楼先生撰序,姚姬传先生题名,或摩挲凭吊久之。归途集顾石公寓园,纵谈游事,石公亦秣陵耆宿也。某观察者夙有通才之目,席间谓石公曰:“袁公七姬,其一姓姚,顷见石碑上有姚姬传字样。此传公曾读过否?”否公瞠目不能答,越日而此事乃盛传白下。
曩余少时,往往于行用制钱中得古小平钱佳品,如平当五铢,永安五铢,二面乾封泉宝,二面天启之类,占毕之余,以为至乐。自铜元盛行,孔方戢影,此乐不复可得。比阅某官书有云:“广东雷州府向来行用古钱。”就令其说信然,今亦未必然矣。
曩寓京师,于厂肆得旧钞三册,皆考论金石书画之作,太半未经刻行。内有潘文勤与诸侄论书数叶,老辈风趣,流露于楮墨之表,兹录一则如左。
天凉后,吾欲令侄辈看吾写大字。凡此七人,吾当各为写一扁一对一屏,须用昔笺、白昔黄昔均可,勿用生纸,纸由尊处备,墨由尊处研,若伺候则兄带人来。盖尊处人,向不惯伺候写字。兄写字易怒,如《儒林外史》末卷,季君一怒,则不能写。虽在懋勤殿写字,亦未尝改乎此度,而太监等亦服者。盖伺候三十年,深知之也。若不知者,越巴结,越怒,则一字亦不能写。吴人自以为机灵,其实大愚也,但能放胆作契耳,此外何能哉!侄辈小字可以言说,大字必须目睹,乃能得其旨也。虽不必好,亦胜于盲人瞎写焉。若不须,则亦不必,兄非以此求售。侄辈即能书,亦无用,人之勋名不在书,且亦封不到我。
《板桥杂记》云:“刘元佻达轻盈,有一过江名士与之同寝,元避面向里帷,不与之接。拍其肩曰:‘汝不知我为名士耶?’元转面曰:‘名士是何物,值几文钱耶?’相传以为笑。”皋兰朱香孙《瞑庵二识》云:“某官素恶名士,尝曰:‘名士名士,能辟谷乎?’余闻之,戏为诗曰:‘名士原无辟谷方,贵人休替达人忙。冰山我有天公在,胜似人家沈部堂。’”同一鄙夷名士之言,受之美人可忍,闻之俗吏不可耐,彼拍肩人,博得刘元一转面,宁非幸乎。
纯庙晚年,每多忌讳。当修乾清宫上梁之日,预敕奏事处:“是日凡直省章奏,不必进呈。”盖恐有触忌语也。时和┞管奏事处,独进直隶总督一折,折中皆吉祥事,督臣梁肯堂也。即日和与梁皆蒙嘉奖。和之揣摩迎合,大率类此。
庚寅正月某日,中班入直,过厂肆东火神庙,匆匆入内浏览。见地摊有篆隶书一册,用极精竹纸,间黏高丽笺。篆径不逾四分,隶称是。所书或古文一段,或陶诗、杜诗一二首,必两段相同,后段末署“臣汪由敦书”,前段盖宸翰也。议定价五金,约翌日往取,因未携资,又不能返寓,迨下直则向夕矣。明日以午前往,甫抵庙门,值常熟相国自内出,手携此册,询其价,则十金矣。常熟行走毓庆宫,购此册以进呈,甚为得体也。
缪嘉蕙,字素筠,云南人,善篆隶书,尤工画。归于陈,早孀。光绪十五年五月四日,奉特宣入储秀宫,供奉绘事。庚子西幸,随驾至长安,仍居宫中。太后几暇无事,辄召入寝宫,赐坐地上,闲论今古。内监皆称为缪先生。有兄嘉玉,由举人教习某官学,期满可得知县,嘉蕙为言不胜外任,冀特予京秩,讵竟以教职用。未几,入资为内阁中书舍人,事在壬辰、癸巳间。嘉蕙随驾至秦,有侄留滞北都,侄妇年二十余,嘉蕙携以自随,居于太后寝宫东偏小室中,终日不得出户。嘉蕙参承禁闼,入陪清宴,出侍宸游,垂二十余年,国变后不闻消息矣。有《供奉画稿》,武进屠寄为之叙。
大凡中人以上之姿,大都具有慧根焉。能善葆其清气,涵养其性灵,可以通于神明,彰往察来,而知变化之道。吴县潘功甫舍人,文恭冢子,值文恭当国,深自韬匿,就所居凤池园,构一椽曰船庵,键关谢人事,终日焚香读书,浇花洗竹,一家如在深山中。一童子应门,客至受柬门隙,无贵贱一不报。中间省视京邸者再,往返数千里,亦不见一客。俗所用署名小红笺,摈不具者二十余年。中岁以后,长斋礼佛,究心内典。生平不为术数之学,而自言梦辄验,仿东坡《梦斋》,作正续《三十六梦龛图》。弟曾莹举京兆,从子祖荫捷南宫,咸预知次第不爽。壬子春,趣工治义井,凿新渫旧,凡四五十区,人莫测也。无何,秋八月不雨,至冬十有一月,城中担水值百钱,远近赖以得饮,始大异之。殆佛家所谓习虚静而成通照耶?抑吾儒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耶?见冯桂芬撰墓志。又石埭杨仁山生平耽悦内典,寓江宁碑亭巷有年,专以刻经为事。辛亥八月十八日,置酒集亲朋鬯饮。谈次,屡示话别之意,皆以为暮年人常态也。翌日,竟无疾而逝。其属纩之时,即革命起事之时,亦云异矣。
阎文介性喜朴质。管户部日,吾邑谢春谷官主事,云南司主稿,兼北档房。一日,文介谓谢曰:“取名何必用华字,谢固别有奥援者。”从容对曰:“中堂以华字为嫌,然则取名当用夷字耶?中堂异日若奉命转文华殿,抑亦拜命焉?否耶?”文介默然,未尝以为牾也。某司员工于揣摩,故用旧宪书,夹名片置袖中,于堂见时,误坠于地。文介问携此何为,则对曰:“买一护书,需京钱数千,为节费计,以此代之。”文介奖藉有加,自后屡予乌布。相传其抚晋时,属吏中有以衣冠华整及带时辰表名列弹章者,官无大小,皆着布袍褂。有知县某,独绸袍缎褂,文介大不谓然,亟以崇俭去奢诫之,词色俱厉。某鞠躬对曰:“卑职非敢不俭也,近来布袍褂,未易购求。有之,价亦绝巨,以购者众也。卑职贫寒弗克办,绸缎者,属旧有,故用之。”文介亦无以难也。嗟乎,其在于今,华服带表之风,亦已古矣。采采西人之衣服,荧荧宝石之约指,不知文介见之,又将何如。
慧由静生,一切不学而能。释敬安,字寄禅,楚人,农家子。幼誓出家,然指求法,精进甚苦。初识字无多,未几,忽通晓经论,尤工吟咏,以《白梅》诗得名,诗十首,录其六云:
一觉繁华梦,惟留澹泊身。意中微有雪,花外欲无春。
冷入孤禅境,清于遗世人。却从烟水际,独自养其真。¤
而我赏真趣,孤芳只自持。澹然于冷处,卓尔见高枝。
能使诸尘净,都缘一白奇。含情笑松柏,但保后凋姿。¤
寒雪一以霁,浮尘了不生。偶从溪上过,忽见竹边明。
花冷方能洁,香多不损清。谁堪宣净理,应感道人情。¤
了与人境绝,寒山也自荣。孤烟澹将夕,微月照还明。
空际若无影,香中如有情。素心正宜此,聊用慰平生。¤
绝壑无寻处,高寒是我家。苦吟终见骨,冷抱尚嫌花。
白业宜薰习,清芬底用夸。却怜林处士,只解咏横斜。¤
人间春似海,寂寞爱山家。孤屿淡相倚,高枝寒更花。
本来无色相,何处著横斜。不识东风意,寻春路转差。
诗境清空冲穆,非不食人间烟火不办。有《八指头陀诗集》二册刻行,其他作亦称是。王湘绮为之序,以贾岛、姚合比之,非溢美也。惜乎行间字里,间有某中丞、某尚书、某布政、某考功,为明镜之尘埃耳。
沈文肃夫人,林文忠之女也。咸丰丙辰,文肃守广信,时发逆杨辅青连陷贵溪等县,郡城危在旦夕。文肃适赴河口劝捐,归恐无及,夫人刺臂血作书,乞援于饶总兵廷选。饶得书,星夜驰赴,甫抵郡而文肃亦归,城赖以全。向来闺媛工诗词者夥矣,能文者不数遘。夫人此书,尤为义正词严,不能有二之作,亟录之。“将军漳江战绩,啧啧人口,里曲妇孺,莫不知海内有饶公矣。此将军以援师得名于天下者也。此间太守,闻吉安失守之信,预备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拜饷招募。但为势已迫,招募恐无及;纵仓卒得募而返,驱市人而战之,尤为难也。顷来探报,知昨日贵溪失守,人心皇皇,吏民铺户,迁徙一空,署中童仆,纷纷告去。死守之义不足以责此辈,只得听之,氏则倚剑与井为命而已。太守明早归郡,夫妇二人荷国厚恩,不得藉手以报,徒死负咎,将军闻之,能无心恻乎?将军以浙军驻玉山,固浙防也。广信为玉山屏蔽,贼得广信,乘胜以抵玉山,孙吴不能为谋,贲育不能为守,衢严一带,恐不可问。全广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辨之,浙省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将军也。先宫保文忠公奉诏出师,中道赍志,至今以为心痛。今得死此,为厉杀贼,在天之灵,实式凭之。乡间士民,不喻其心,以舆来迎,赴封禁山避贼,指剑与井示之,皆泣而去。太守明晨得饷归后,当再专牍奉迓。得拔队确音,当执爨以犒前部,敢对使几拜,为七邑生灵请命。昔睢阳婴城,许远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铁石,固将军所不吝与同传者也。否则贺兰之师,千秋同恨,惟将军择利而行之。刺血陈书,愿闻明命。”云云。光绪甲申,江西抚臣潘{尉}奏请以夫人附祀广信府文肃专祠,报功也。
同治、光绪间,宝文靖当国,有内阁中书苏州人吴,因与文靖同名,改名均金。适其婿某捷礼闱,得内阁中书,无名氏撰联云:“女婿头衔新内翰,丈人腰斩老中堂。”相传以为笑。
道光朝,风尚柳诚悬书法,时称翰林院为柳衙,南书房为深柳读书堂,清秘堂为万柳堂。当时士夫犹稍知名节为重。迨同治朝,则专取光圆。光绪朝,尤竞尚姿媚,而风骨日见销沉。仕途为之波靡,勿谓艺事罔关风会也。
清太庙在午门内,庙内树木阴森,历二百数十年。不惟禁止翦伐,即损其一枝一叶,亦有罪。树上栖鸦,亦托芘蕃育,为数以万亿计,日饲以肉若干。有成例:凡鸦晨出暮归,必在开城之后、闭城之前,由禁门内经过,绝无飞越城垣之上者。余尝目验之,信然。自辛亥已还,未知鸦类亦革命否耳。
桑有寄生,葡萄、枇杷有寄生,皆入药。吾广右兴安、全州一带有红兰,寄生古松树上,开时香闻数里,奇矣。此植物类之寄生也。鳗乃寄生乌鳢鬣上,春深有细虫即鳗,稍能游泳即脱去,银鱼亦蚬蚌口上寄生,此动物类之寄生也。
德宗某年谒东陵,带二山羊回京,不知何所用也,以牧养之处问御前太监。某监以社稷坛对,谓地方空旷,且多青草。时福相为内务府大臣,以羊付之,福唯唯遵旨,牵羊至坛,交九品坛官德某。德毅然曰:“社稷坛何地,乃可牧羊乎?有上谕否?”福以仅奉玉音对。德不受,福无以难之,遂置羊他所,羊旋毙。后有旨索羊,福辄购二头以进。此坛官殊可传,惜其名记忆不全矣。
光绪中叶,内监李莲英怙宠滋甚。仪鸾殿侧有斗室,为大臣内直憩息之所。一日,李在此室,于颇黎窗中见福相将至,故含余茶于口俟福至。甫及廉,李骤揭廉,对福喷茶,若吐漱然,淋漓满面,亟笑谢曰:“不知中堂到此,殊冒昧。”福无可如何,徐徐拭干而已。李之藐视大臣,所以示威福,福尤其所狎而玩之者也。
公主尊贵,视亲王有加。京朝官遇亲王于途,停车让道而已;惟遇公主杏黄轿,则车若向东,必须勒回向西。凡执御者知之,无庸车中人为之区别也。相传公主下嫁,阃闼之内礼节烦苛,绝无伉俪之乐。惟九公主力矫此习,对于额驸,悉脱略繁文,夫唱妇随,与寻常家庭无以异。宫眷或嘲笑之,不以为意也。
清时云贵两省公车例得驰驿。人各一车票,若二人共乘一车,则其一车票可转售与人,得资贴补旅费,计甚得也。道光间,有贵州王生肇桂、陈生浚明,平素交情款洽,乡闱同捷,遂同车北上,不第,仍同车南旋。次科复同车北上,则乙巳恩科也。甫头场,陈忽于号舍自缢,于试卷上写冤单,略谓:“己与王举人肇桂交谊甚深,前科北上南旋,及本科北上,皆同车,事诚有之。讵有不逞之徒,捏造秽亵不堪之言,横加诬蔑,至谓吾二人互相待遇,有同余桃断袖之为。肇桂惭愤至极,因而自缢。其鬼有灵,来索同死。吾二人情同胶漆,肇桂死,某原不愿独生。”云云。一时外帘各官莫不传闻此异。明日,二场点名,至贵州省,乃竟有王肇桂其人。当事者大异之,亟举陈事以问。肇桂对曰:“姑无论事之有无,举人固生存,何尝自缢也,何庸辩?”榜发,肇桂竟中式,旋以殿试怀挟,褫革贡士,交刑部枷杖。此事诚奇绝古今。王、陈方同应会试,安得有王之鬼索陈之命,而陈固真死。荒唐中之荒唐,诚百思不得其解。曩阅某说部载有一事,某甲与某乙积憾甚深,甲之膂力强于乙。某日向夕,相遇于某桥。甲四顾无人,亟挤乙堕水,惶遽而归。越数日,下流数里,有尸浮出,男也,面目已不可辨。甲闻之殊忐忑,而人固未有疑之者。未几,甲忽发狂疾,时时自挝扑,甚至刀蠡刂锥刺,几无完肤,并诵言其隐事,谓乙之鬼来索其命也。乙家乡僻寒微,本无力诉讼,乡愚之见,谓早已罹冥罚,必不久于人世,益复姑置之,乃乙忽挟青蚨数贯归。盖堕水后,被救于舟人,第委顿不遽能语。载至二十里外某村,值农忙,遂留于彼佣工。田事毕,始告归,青蚨则佣资也。闻甲病状,亟自往见之,询解明白,甲病亦寻愈,彼此释夙怨焉。此与王、陈事略相类,然较王、陈事为有因,而王、陈事尤离奇。其殆挽近新学家所谓关涉心理者非耶?又某医案,谓凡病人昏瞀中见神鬼,无论如何奇特,皆不可信,仍是脏府发见之疾,其消息至微,于此等事可参。
黟县俞理初博学多通,久困胶痒,夙蜚声誉。道光辛巳,江南乡闱监临苏抚某公遍谕十六同考官,某字号试卷切须留意。是科正主考汤金钊,副主考熊遇泰,同考某,呈荐于副主考,并面禀中丞之言,熊公大怒曰:“他人得贿,而我居其名,吾宁为是。中丞其如我何?”竟摈弃不阅。同考不敢再渎,默然而退,以为卷既荐,吾无责焉矣。填榜日,监临主考各官毕集至公堂,中丞问两主考:“某字号曾中式否?”汤公曰:“吾未之见也。”熊公莞尔而笑曰:“此徽州卷,其殆盐商之子耶?”中丞曰:“鄙人诚愚陋,亦何至是。乃黟县俞正燮,皖省绩学之士,无出其右者也。”熊公爽然,亟于中卷中酌撤一卷,易以俞卷,未尝阅其文字也。凡人意气太盛,往往误事。熊公诚侃侃刚直,惜乎稍未审慎出之。向使监临以面问为嫌,不几屈抑真才耶?越十二年,癸巳会试,阮文达以云贵总督入为总裁,异数也。理初卷,同考王菽原荐于曹文正,文正素恶汉学,抑之。文达以未得见,深为扼腕。菽原为刻所著《葵巳类稿》十五卷,而为之序。夫科第虽微物,信有命焉。文达以未见理初卷为惜,就令见之,安知不为东坡之目迷五色者。唯是当理初时,有一文达而不克遇为可惜耳。若并无文达之可遇,不更无怨无尤哉。
在昔通人韵士未尝以贫为讳,往往形诸楮墨,藉可考见其清德,而亦流传为佳话。明王雅宜借银券文曰:“立票人王履吉,史文寿承作中,借到袁与之白银五十两。按月起利二分,期至十二月,一并纳还,不致有负。恐后无凭,书此为证。嘉靖七年四月日,立票人王履吉押,作中人文寿承押。”钱竹汀为赋七言长篇,有云:“诗人多穷乃往例,四壁萧然了无计。雅宜山色难疗饥,下策区区凭约契。”朱竹宅析产券云:“竹宅老人虽曾通籍,父子只知读书,不治生产,因而家计萧然,但瘠田荒地八十四亩零。今年已衰迈,会同亲族分拨付桂孙、稻孙分管,办粮收息。至于文恪公祭田,原系公产,下徐荡续置荡七亩,并荒地三分,均存老人处办粮,分给管坟人饭米。孙等须要安贫守分。回忆老人析箸时,田无半亩,屋无寸椽,今存产虽薄,能勤俭,亦可稍供饣粥,勿以祖父无所遗,致生怨尤。傥老人余年再有所置,另以绩析。”此可与苏文忠马券,香光居士鬻田契并传不朽矣。
仁和缪莲仙所辑文章游戏多至四十余卷,虽无关大雅,而海内风行。莲仙工艳体诗,有《春日郊行即事》云:“阿谁行露手双携,窄窄弓鞋滑滑泥。愿化此身作筇杖,替伊扶过板桥西。”为时传诵,有“缪板桥”之称,或曰当改“缪筇杖”,可与“苏绣鞋”作确对也。曩余赋〔临江仙〕词有句云:“愿为油壁贮婵娟,愿为金勒马,宁避紫丝鞭。呼我为马,应之曰马,可耳。”
先辈有言,文艺之事,惟灯谜与围棋。今人突过古人,机心胜也。先大父花工公有《灯谜》二巨册,大都浑雅有余,尖巧不足。录谜诗四首如左:
永嘉徐照与徐玑,翁卷还连赵紫芝。
解奉唐人为轨范,是何名誉在当时。
(《礼记》一句,谓之四灵。)
卤汁元灰细酌量,抟沙不惜屡探汤。
黄金变作琅色,白玉凝为琥珀光。
圆象浑成丸可拟,花纹隐映画难方。
纵然融化如胶漆,也合黎祈与共尝。
(物一,皮蛋。)
楮生满腹贮比糠,野艾从兹不擅长。
既有微云生气焰,全无利喙肆锋芒。
解嘲权比梅花帐,谬奖居然龙脑香。
昔日高邮如此,露筋何至叹红妆。
(物一,纸蚊烟。)
又一字至七字诗云:
好,工。
是宝,非铜。
堪拂拭,谢磨砻。
分临秋水,近隔眉峰。
边随长缆系,上有小桥通。
说者名为,看来不复朦胧。
助彼绿窗挑绣姥,资予几读书翁。
(物一,眼镜。)
诗体平正稳成,虽余事末技,亦具先正风格。
李季,宋人,见《广川书跋》。林材,明人,著《福州府志》七十六卷,见《千顷堂书目》。二人姓名,可称绝对(季增李一笔,材减林一笔),不能有二。
半臂非胡服也。叶石林云:“即褙子,古武士之服,后又引长其两袖。”云云。
江阴炮台官吴祖裕以营谋得差,对于所部军队尝以利歆动之。未几,台兵哗变,祖裕竟被戕,时四月十三日也。先是,祖裕之祖名瑛,字仲铭,于咸丰庚申督乡兵御发逆殉难,亦四月十三日。无名氏制联云:“正款一万二千,杂款一万二千,好兄好弟大家来,青天鹅肉。阴历四月十三,阳历四月十三,乃祖、乃孙同日死,泰山鸿毛。”
道光壬寅,朝议与英吉利媾和。蒲城王相国文恪力争不获,遂仰药死,以尸谏。遗疏力荐林文忠,痛劾琦善。其门人渭阳张文毅芾以危词恫喝其公子溉,竟匿不上。溉官编修,以此事为时论所轻,迄不复能显达。芾后守江西最有功,江西人作庙祀之,比于许旌阳。而兹事实为盛德之累,论者惜之。
咸丰时,骆文忠抚湖南,左文襄居幕府,适总兵樊燮以贪懦被严劾,燮疑文襄所为,因荧惑某督部,构文襄急。值庚申会试,亟入都以避之。闱中各考官相约毋失文襄。未几,得湖南一卷,文笔绝瑰玮,皆决为文襄,亟取中之。及揭晓,乃湘潭黎培敬也。后由编修官贵州学政。时贵州大乱,培敬募壮士百余人,击贼开道。三年按试皆毕,朝廷以为能,授贵州布政使,经营战守十余年。贼平,擢巡抚,尽心民瘼,黔人至今思之。
偶与艺风缪先生谈“而”字典故,有两事绝可笑。某甲作八股文一篇,自鸣得意。其友请观,不许;请观其半,亦不许。乃至小讲、承题、破题,至于一句,皆不许。请观其第一字,许之。及其郑重出示,乃是“而”字。又道光戊戌科,江南乡试,首题“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解元郑经文,平分四比,抛荒两“而”字,似“博学笃志、切问思思”题文。殿军甘熙文纯用交互之笔,于四项之首,一律作转语:似“而博学而笃志而切问而近思”题文。说者谓解元文,题目中两“而”字移置殿军文题目二句之首矣。昔有人读《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定,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谓”“句”末少一“得”字。迨后读《论语》:“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谓衍一“得”字。忽恍然悟曰:“原来《大学》中所少‘得’字,错简在此。”因第二事牵连记之。
曩阅某说部有云:“阮元初入翰林时,和┞为掌院学士。一日,玉音从容谓┞曰:‘眼镜别名,近始知之,’┞退以语元,且曰:‘上不御此也。’未几大考,诗题即“”,元诗独工,得蒙睿赏,拔置第一。不数年,遂跻清要。”
余意此殆当时薄夫嫉忌,诬蔑文达之词。眼镜别名未为癖典,渊博如文达,宁有不知,即其诗句:“眸奚须此,瞳重不恃他。”云云,亦非理想所万不能到。诗家咏物,用笔稍能超脱,命意略有翻腾,安见弗克办者。谓之无心巧合则可,讵必受之于和┞。文达夙赋雅性,对于庸庸视肉者流,或不免为青白眼。即如晚岁恒貌聋以避俗,唯龚定F16至,则深谈竟日夕。扬人士为之语曰:“阮元耳聋,逢龚则聪。”若斯之类,出于少年,即招尤府怨之道矣。
友人某君告余,光绪壬寅、癸卯间,于役吴门,偶游八旗会馆,见壁间黏绝句二十首,惜记忆不全,仅记其较有风趣者。诗云:
进士居然以大称,南天仗钺势がテ。
三吴自昔推繁盛,铲地长也不胜。
又:
低昂价值视漕粮,州县繁多费审详。
一任贪声腾众口,奥援赖有庆亲王。
又:
专差妥速走京华,十万腰缠办咄嗟。
此次并非因节寿,寻常盘盒送亲家。
又:
今朝南汇昨阳湖,几辈寒酸合向隅。
侍婢匆匆传谕帖,专差上海买珍珠。
又:
口脂面药学红人,几辈争妍巧笑颦。
毕竟承恩难恃貌,也须腰橐富金银。
又:
纷纷新政绝张皇,警察征兵办学堂。
入告总言经费绌,几多膏血润贪囊。
又:
千万缠腰饱更馋,天威不畏况民岩。
全凭独断成公事,那许兼圻不会衔。
又:
银烛高烧签押房,牙牌端正未登场。
芙蓉香雾氤氲里,高唱时闻京二簧。
又:
此事由来甚画眉,断无兄弟可怡怡。
剧怜草草埋香日,冠玉陈平泪暗垂。
又:
名花召到近黄昏,小轿直穿东角门。
归去娘姨传好语,大人恩典会温存。
又:
脸儿小白辫长青,袖窄腰纤态鲫伶。
直恁风流似张绪,教人掩鼻是铜腥。
又:
漂亮谁如大纨绔,轻儇合作小司官。
才庸尚是南中福,只够贪顽不够奸。
曾文正尝自言:“百岁之后,墓碑任人为之,唯铭词则自撰: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告万世。”云云。文正斯言,可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者矣。命者,转移运气者也。运气者,命之否泰之所流行也。凡人智慧具足,事理通达,假我斧柯,乌在弗能展布者。是故阮籍穷途之哭,非哭穷途也,时命不犹,所如辄阻,虽有裁云镂月之才华,补天浴日之襟抱,亦唯置之无用之地,甚至俯仰不能以自给。俾吾生有用可贵之光阴,长销磨于穷愁抑塞中,宁不图尺寸之进稍自振拔,其于运气何哉。是则感士不遇,昔人所为废书而三叹也。
唐王之涣《出塞》诗可作长短句读,唯末句之下,须叠首三字方能成调: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黄河远”,近人有仿之者,即以〔黄河远〕名调,亦可诗、词两读,见张玉《昭代词选》。
和┞侍姬卿怜,吴姓,苏州人。先为浙江巡抚王望妾,望字味兼,平阳人。官浙蕃时,曾刻“米帖”凡四集,梁山舟为之跋,亦大僚中风雅者也。后擢巡抚,适丁忧,应回籍。朝廷以海宁改建石塘,王在浙肯担当事务,令其在工督办。与李质颖共事,意见不合。李赴京奏王居丧携眷,安住杭州。旋奉谕旨,有云:“伊父王师,品行甚正,不应有此等忘亲越礼之子,褫王职,仍留工效力。”未几,甘肃收捐监粮案发,竟服上刑,卿怜为蒋戟门侍郎锡所得。时和┞方枋用,以献于┞。嘉庆己未,┞败,卿怜没入官。作绝句八首,叙其悲怨云:
◇其一
晓妆惊落玉搔头(自注:正月初八日,晓起理鬟,惊闻籍没),宛在湖边十二楼(王中丞抚浙时,起楼阁,饰以宝玉,浙人相传,谓之迷楼。和相池馆,皆仿禁苑)。
魂定暗伤楼外景,湖边无水不东流。
◇其二
香稻入唇惊吐日(自注:和府查封,有方餐者,因惊吐哺),海鼎列陈厌尝时(自注:王处查封,庖人方进燕窝汤,列屋皆然,食厌多陈几上。兵役见之,纷纷大嚼,谓之洋粉云)。
峨眉屈指年多少,到处沧桑知不知。
◇其三
缓歌慢舞画难图,月下楼台冷绣襦。
终夜相公看不足,朝天懒去倩人扶。
◇其四
莲开并蒂岂前因,虚掷莺梭廿九春。
回首可怜歌舞地,两番俱是个中人。
◇其五
最不分明月夜魂,何曾芳草怨王孙。
梁间燕子来还去,害杀儿家是戟门。
◇其六
白云深处老亲存,十五年前笑语温。
梦里轻舟无远近,一声款乃到吴门。
◇其七
村姬欢笑不知贫,长袖轻裾带翠颦。
三十六年秦女恨,卿怜犹是浅尝人。
◇其八
冷夜痴儿掩泪题,他年应变杜鹃啼。
啼时休向漳河畔,铜雀春深燕子栖。
以诗考之,卿怜归王时年十四,和┞籍没时,年二十九。自兹以往,处境奚若,不复可考。诗笔隐秀,亦贺双卿、邵飞飞之流亚,闺阁中未易才也。时命不犹,曷胜可惜。陈云伯《卿怜曲》云:
卿怜本是琴河女,生小玲珑花解语。
十三娇小怨琵琶,苦向平阳学歌舞。
平阳歌舞醒繁华,移出雕阑白玉花。
幸免罡风吹堕溷,从今不愿五侯家。
侍郎华望殷勤顾,移入侯门最深处。
欲使微名达相公,从今却被东风误。
言先归王后归和也。又云:
独有红闺绝代人,网丝尘迹吊残春。
将军西第凝红泪,阿母南楼梦白云。
哀词宛转吟香口,珠啼玉泣嗟谁某。
昨日才歌相府莲,今朝已叹旗亭柳。
言和籍没后赋诗悲怨也。曲长不具录。
桂林相国陈文恭宏谋,乾隆三十二年三月授东阁大学士,始奏请将原名上一字改用“宏”字,前此扬历中外,一切折奏书名,均未改避。乾隆朝政体较雍正为宽大,此其一验也。文恭精研宋学,著述闳富,《培远堂全书》为册百,余家旧有之,后闻书板归岑襄勤家,稍有残缺,襄勤为之修补。襄勤逝后,其后人不知爱惜。广右地湿易蠹,今殆不复可问矣。
自海禁开通已还,吾国出使大臣往往离奇怪诞,腾笑异邦,某大臣身负工诗,尝用西法摄影,以正坐不露翎顶,因而侧坐,并自题绝句云:
巍巍一柱独擎天,体自尊崇势自偏。
正是武乡侯气象,侧身谨慎几多年。
又过某国时,暂驻使馆,与某大臣唱和,诗中有一“夜”字,“夜”下一字写法在“邑”与“色”之间,自云:“典故本此字不清,作邑作色皆可,故两从之。”清之季年,官场办公以模棱为要诀,此公更通之于吟事矣。
苏东坡诗有神智体《晚眺》一首:
长亭短景无人画,老大横拖瘦竹筇。
回首断云斜日暮,曲江倒蘸侧山峰。
其法:“亭”字写极长,“景”字写极短,“画”写作“■”,“■”无人,“老”字写稍大,“拖”字横写,“筇”字竹头写极细,“首”字反写,“云”字上雨下云,中间距离稍远,“暮”字下日斜写,“江”字写作■,“蘸”字倒写,“峰”字山旁侧写,与“暮”字下日同式。此体后人未有仿之者。先大父花工公尝撰《春景》一联云:“青山绿水红桥小,紫燕黄鹂白日长。”“山”用青色写,“水”用绿色写,“桥”用红色写小,“燕”用紫色写,“鹂”用黄色写,“日”用素纸双钩写长,此拟神智体别开一境也。
灯谜有绝巧者,亦有奇拙者。以“惨睹”二字,隐《四书》人名六,即唐诗一句:“襄阳回望不胜悲。”此谜底不能有二。按:《惨睹》,乃《千钟禄》院本之一出,演明建文帝出亡事。虽据野史,近于不经,然词笔甚佳也。此出情景,建文飘泊襄阳,回首南都,极伤心惨目之致。原曲云《倾杯玉芙蓉》:“收抬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尾声》:路迢迢,心怏怏,何处得稳宿碧梧枝上。忽飘来一杵钟声,错听了野寺钟鸣当景阳。”曩寓京师,一夕过某胡同,见一家门首设有灯谜,亟下车观之,有人揭去一条。其一去:“身为万乘之尊,还挑破铜烂铁担子。”底《书经》一句:“朕不肩好货。”余尝谓宋人词拙处不可及,此谜拙处亦不可及。
孝钦显皇后六旬万寿,内阁撰拟谕礼部敕书,有云:“爰从归政,始遂安贞。萃五福于三辰,届六旬之万寿。”呈稿于宗室相国。麟曰:“贞字是孝贞显皇后尊谥,不可用。”遽提笔改“荣”字,点金成铁,令人辄唤奈何。向来撰拟文字以平正皇为得体,字句稍涉奥衍,即在摈弃之列,本不容有佳构也。
孝钦显皇后万机之暇,留意风雅,精绘事,工吟咏,尤擅长试帖诗。每岁春闱及殿廷考试,辄有拟作。相传同治乙丑科会试,诗题“芦笋生时柳絮飞”,得“生”字,拟作云:
南浦篙三尺,东风笛一声。
鸥波连夜雨,萍迹故乡情。
又同治癸酉科考差,诗题“江南江北青山多”,得“山”字,拟作云:
雨后螺深浅,风前雁往还。
舍连春水泛,峰杂夏云间。
惜全首不传。
同治庚午科,济宁孙尚书文恪典试四川,顺德李若农侍郎副之。考官例应驰驿,值秦蜀间盗氛未靖,改道溯荆湖西上。由宜昌遵陆赴万县,山路绝险,有地名火风箭岭,尤斗峻无伦。文恪肩舆竟于是倾跌。舆夫后二人,坠崖致毙。幸舆前有牵夫十六名,并力撑持,赖以不坠,舆前二夫亦幸免。其后,顺德尝语人:“当时情形奇险,幸山神有灵,双手托住军机大臣,仅乃无恙。”是夕驻节荒村,庖人无以为馔,于山家得一鸡,醢以煮粥,顺德食而甘之,自后非鸡粥不饱也。
姓名笔画最少者,同治朝,内阁中书丁乃一,三字只五笔,不能有二。
合肥龚芝麓尚书主持风雅,振拔孤寒,广厦所需,至称贷弗少吝。其卒也,朱竹挽诗有云:“寄声逢掖贱,休作帝京游。”其轶事屡见前人记载中。马世俊未遇时,落拓京华,无以自给。公阅其文,叹曰:“李峤真才子也。”赠金八百,为延誉公卿间,明年辛丑,马遂大魁天下。又尚书女公子卒,设醮慈仁寺。一士人寓居僧寮,僧请作挽对,集梵二语曰:“既作女子身,而无寿者相。”公询知作者,即并载归,面试之,时春联盈几,且作且书,至溷厕一联云:“吟诗自昔称三上,作赋于中可十年。”乃大咨赏,许为进取计。久之,以母老辞归。濒行,公赠一匣,窃意为行李资,发之,则士人家书,具云:“某年月日,收银若干。”盖密遣人常常馈遗,无内顾忧久矣。乃顿首谢,依倚如初,卒亦成其名。曩阅武进汤大奎《炙砚琐谈》,有云:“龚芝麓牢笼才士,多有权术。”嗟乎,何晚近巨公大僚,欲求有是权术者,而亦不可复得耶。尚书姬人顾媚,字横波,识局明拔,通文史,善画兰,尚书疏财养士,顾夫人实左右之。某年,尚书续灯船之胜,命客赌鼓吹词,杜茶村立成长歌一百七十四句,一座尽倾,夫人脱缠臂金钏赠之。
吴江吴汉槎幼即恃慧狂恣。在塾中,辄取同辈所脱帽溺之。塾师责问,汉槎曰:“笼俗人头,不如盛溺之为愈也。”师叹曰:“此子他日,必以高名贾奇祸。”后捷顺治丙申北闱,坐通榜,谪戌宁古塔,居塞外念余年。其友人顾梁汾为之地,乃得赐环。按:《史记·郦食其传》:“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辄解其冠,溲溺其中。”此与汉槎事绝类。稍不同者,彼竟解其冠,此则其所自解耳。沛公枭雄当别论,汉槎尤不可为训。
宗室祭酒伯熙大雅闳达,立朝有侃侃之节。其母夫人博尔济吉特氏通经术,娴吟咏,有《芸香馆遗诗》二卷梓行。光绪中叶,某学士承要人风旨,摭《芸香馆集》中《送兄》诗,谓为忘本。请旨削板,将以倾昱,朝廷不允所请。文字之祸,浸涉<门为>闼,亦甚矣哉。
彭刚直中兴名将,丰功亮节,世称道弗衰,未闻有登诸白简者。光绪九年,补兵部尚书,疏辞不允。讲官盛昱以不应朝命劾之,奏云:
兵部尚书彭玉麟,奉命数月,延不到任。而在浙江干预金满之事。现在兵制未定,中枢需人,该尚书晓畅戎机,理宜致身图报。较之金满之事,孰重孰轻,无论所办非是,即是亦不可也。该尚书托言与将士有约,不受实官,实则自便身图,徜徉山水耳。古之纯臣,似不如此。且现在握兵宿将各省甚多,该尚书抗诏鸣高,不足励仕途退让之风,反以开功臣骄蹇之渐,更于大局有碍。请旨敦迫来京,不准逗留,以尊主权而励臣节。云云。《春秋》责备贤者,要亦词严而义正也。
道、咸间,苏州顾千里黄尧圃皆以校勘名家,两公里同,嗜好同,学术同。顾尝为黄撰《<百百>宋一廛赋》,黄自注,交谊甚深。一日,相遇于观前街世经堂书肆,坐谈良久。俄谈及某书某字,应如何勘定之处,意见不合,始而辩驳,继乃诟詈,终竟用武,经肆主人侯姓极力劝解乃已。光绪辛卯冬,余客吴门,世经堂无恙,侯主人尚存,曾与余谈此事,形容当时忿争情状如绘。洎甲辰再往访世经堂,则闭歇久矣,为之惘然。忆余曩与半塘同客都门,夜话四印斋,有时论词不合,亦复变颜争执,特未至诟詈用武耳,往往指衣而别,翌日和好如初。余或过晡弗诣,则传笺之使,相属于道矣。时异世殊,风微人往,此情此景,渺渺余怀。
孝钦显皇后盛时,每逢由宫还海,文武百官跪迎,皆在西苑门外,唯总管太监李莲英,三品冠服,独跪于西苑门内。远而望之,觉其宠异无比。
慈舆由宫还海,各官先在宫门外跪送,旋由间道驰赴西苑门跪迎,望见前驱卤簿,立刻雅雀无声,呼吸可闻,非复寻常之肃穆。夹道笙簧,更觉悠扬入听。迨驾过不数武,则跪者起,默者语,眼架镜,手挥扇,而关防车方络绎不绝也。
午门坐班典礼,犹沿前明之旧,告朔之饩羊耳。各衙门堂派者皆资浅无乌布之员。届时,齐集朝房,俟纠仪御史至。传呼上班,则各设品级垫,盘膝列坐,纠仪御史巡视一周。有顷,退班,各投递衔名而散。
考太医院医士亦用八股试帖,以楷法工拙为去取。时人为之语曰:“太医院开方,只要字迹端好,虽药不对症无妨也。”曩余在京时,值考试医士,题为“知者乐水,仁者乐山”。闻取第一者之文有云:“知者何取于水,而竟乐夫水;仁者何取于山,而竟乐夫山。”只此一卷最佳,通场无出其右。
咸、同间都门有斌半聋者,旗人,工篆刻,不轻为人作。半聋不聋,意谓时人之言,太半不堪入耳,故以“半聋”自号,惜其名记忆不全。稍后有宗予美官兵部主事,亦旗人,善诗词,亦工篆刻,品行端洁。
某大僚述职入都,夙有烟癖。一日,召对候久,瘾作,不复可耐,商之内监,求可以御瘾者,吸烟非所望也。监曰:“大人贵重,烟非吸奚可者。即吸烟亦非难,顾赏赍何如耳。”某出千金纸币示之。监欣然曰:“重赏若斯,敢不勉效绵薄。”遽导之,稍东北迤逦行,历殿阁数重,路极纡折,间不逢人,逢亦弗问,旋至一精室。室中陈设及榻上烟具,悉精绝,监就榻半卧,为燃灯烧着。烟尤精美,超越寻常。大僚平日所御不逮远甚。顷之,氤氲鬯满,精神焕然,亟付纸币,匆匆出。中途问监曰:“汝曹所吸之烟与夫吸烟之室,何讲究一至于此?”监曰:“吾侪安敢有此?此室此烟,吸之者何人,大人若先知之,殆必不敢往矣。”某闻之憬然悟,为之舌挢不下久之。返至原候处所,心犹震悚不宁,幸未误召对。盖驾山时刻早晏,监辈讠之熟矣。
光绪己丑,太和门灾。传闻内府貂皮、缎匹、铺垫各库皆在门之左近,历年库储,盗卖略尽。值大婚典礼,需用各物,典守者惧罹于罪,因而纵火,希冀延烧灭迹。此说未知确否。尝见太和门之柱之巨,约计三四人不能合抱,即辇致薪苏,绕之三匝。拉杂而摧烧之,未易遽尾。乃以赤一怒,曾不一二时顷,顿成瓦砾之场,殆亦不尽关于人事矣。
每岁元旦,太和殿设朝,金炉内所香名四弃香,清微澹远,迥殊常品,以梨及苹婆等四种果皮晒干制成。历代相传,用之已久,昭俭德也。
王半塘清通温雅,饶有晋人风格。唯早岁放情,增口于群小;中年谠论,刺骨于要津。虽遭遇因而屯,亦才品资其磨练,官礼科掌印给事中。某年,届试俸期满,百计筹维,得数百金,捐免历俸,截取道员,旋奉旨以简缺道员用。向来京曹截取道府,皆以繁缺用,以简缺用者,不用之别名也,为自有截取之例以来所仅见,半塘泊然安之。是岁樵米之需转因而奇绌,夫亦甚可笑矣。未几,复严劾某枢相,不见容于朝列,补被出都,潦倒以没。山阳邻笛之痛,何止文字交情而已。
高阳相国李鸿藻以理学名臣自居,饰貌矜情,工于掩著。相传其曾受孝哲皇后跪拜。春明士夫,多有能言之者。当穆宗升遐时,孝哲力争立嗣,孝钦意指已定,殊难挽回。正哀痛迫切间,适高阳入内,孝哲向之泣告,且谓之曰:“此事他人可勿问,李大臣先帝之师傅,理当独力维持。我今为此大事,给师傅磕头。”高阳亟退避而已,卒缄默无言。论者谓高阳受此一拜,不知何日偿还也。清季理学名臣吾得二人焉,曰李鸿藻,曰徐桐,庶几如骖之靳矣。
苏州名妓赛金花,有一事绝可传。本名傅彩云,光绪中叶,曾侍某阁学,出使德意志国。欧西国俗,男女通交际酬酢。赛尤瑶情玉色,见者尽倾。德武弁瓦德西,其旧识中之一人也。庚子联军入京,瓦竟为统帅,赛适在京,循欧俗通郑重,旧雨重逢,同深今昔之感。自后轻装细马,晨夕往还,于外人蹂躏地方,多所挽救。琉璃厂大贾某姓,持五千金为寿,以厂肆国粹所关,亟应保全,乞赛为之道地。赛慨然曰:“兹细事,何足道。矧义所当为,阿堵物胡为者。”竟毅然自任,却其金,亟婉切言于瓦。明日,下毋许骚扰之令,而百城缥帙,万轴牙签,赖以无恙,皆赛之力也。比者,沪滨妻屑,憔悴堪怜,集菀集枯,如梦如幻,或犹捕风捉影,捃摭莫须有之谈,形诸楮墨,恣情污蔑。嗟嗟,无主残红,亦既随波堕溷。彼狂风横雨,必欲置之何地,而后快于心耶。
近撰《辑藏书话》,得一事绝奇,绝可笑亟录如左。阅者勿以剿说为罪,经芟繁节要,俾文省事具,非径剿说也。
常熟毛斧季嗜书不减其父,尝手跋赵孟奎《分类唐歌诗》残本,略云:“此书乃先君藏本,按照目录仅存十一。因思天下之大,好事者众,岂遂无全书。传闻武进唐孔明有之,托王石谷往问,无有也。先是,托王子良访于金坛。甲辰二月,子良从金坛来,述于子荆之言曰:‘唐氏旧有是书,索价百金。因思于与唐,姻娅也,果能得之,鸠工付梓,公之天下,乐事孰逾于此,盍再访诸。’内兄严拱侯曰:‘此韵事,亦胜事,吾当往。’翌日即行。道丹阳,宿旅店。丙夜闻户枢声,鸡初鸣,邻壁大呼失金,诸商旅皆起。将启行,户皆扃,不得出。天明,伍伯来,追宿店者二十三人,拱侯居首,与失金者比屋也。匍匐见县令,命客各出囊金,布满堂下,多者数百,最少者,拱侯也。召失金者验之,皆非,遂出。拱侯曰:‘可以行矣。’曰:‘未也。当质之于神。’舁神像坐广庭,架巨锅炽炭上,倾桐油于中,火熊熊出油上,趣拱侯浴。拱侯叹曰:‘毛斧季书癖害人,一至此乎?《唐歌诗》有无未可知,予其死于沸油乎。’一老人曰:‘若无恐,苟盗金,必糜烂;否,无伤也。’以手探之,痛不甚剧,醮油涂体殆遍,无恙。以饮二十二人验皆毕。拱侯曰:“人谋鬼谋,计殆无复,今可行矣。’又一人亦去,其二十一人与旅店哄。及事白,盗金者店家也。拱侯抵金坛,促子荆寓书孔明,答曰无之,竟不得书以归。予趋迎,问《唐歌诗》,拱侯曰:‘焉得歌,不哭,幸矣。’因缕述前事。”云云。
按:此事尤奇者,沸油不灼,岂鬼神之说,竟可信乎。拱侯雅人,且身自尝试,宜非F20言也。
光绪戊申某月,金陵讹言聚宝门城门上现巨人影如绘,兼目有泪痕,似闻往观者甚众,末详果有所见否也。不数月,两宫升遐,或云兆朕在是矣。洎辛亥国变及癸丑乱事,金陵以冲要必争之地首撄其锋,劫掠淫杀之惨,诚有如昔人所云,虽铁石亦为之垂泪者,尤目有泪痕之应矣。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民之讹言,殆亦古时童谣之类,有触发于几先,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耶。
都门石刻有绝香艳者。香冢碑阴题云:
浩浩劫,茫茫月,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又诗云:
飘零风雨可怜生,烟草迷离绿满汀。
落尽夭桃又浓李,不堪重读瘗花铭。
有绝模棱者,五道庙碑云: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五道庙者,万物中之一物也。人谓树在庙前,吾谓庙在树后,何则。谨将捐资芳名,开列于左。
香艳可爱,模棱尤不俗,细审其笔端,饶有疏宕简劲之致,非不能文者之所为也。滑稽玩世耶,抑有所为而然耶,殆不可知矣。
内阁撰拟文字多主于庆,如恩诏、诰命、敕命之类。翰林院撰拟文字多主于吊,如谕祭文之类。唯南书房应制之作,不在此例。
御前大臣翻穿之皮外褂有上下两截,用两种皮联缀而成者。远而望之,第见其颜色不同,不获审定其皮之名类也。
大祀天于圜丘,受福胙后,必须纳之怀中,带回斋宫,以示祗承天庥帝赍。惟时长至届节,北方隆寒,胙肉冰凌坚结,不至沾渍衮衣也。
岁首御殿受贺,銮仪卫陈设卤簿,太半故敝不堪,盖旧制相传,每逢登极改元置备一次,自后不再更新,亦毋庸添补修整。即如光绪中叶所用,已历十有余年,乃至伞扇之属或用缯帛缋画者,仅撑持空架而已。在昔康、乾晚季,六十年前之法物,其为故敝,当又何如。
东华门向明而启,屠者驱豕先入,是日膳房所需用也。次奏事御史随之入,次百官及供差人等皆入。入不先豕,由来已久,不知其故何也。曩待漏东华门,宿黄酒馆中,东方未明,反侧无寐,远闻豕声呦呦,则馆人趣起盥漱,馆门之外,车马渐殷填矣。
军机直房门帘非军机人员,擅揭者罪。内阁早班中书每日到军机处领事,行抵帘次,必先声明职事,然后揭帘而入。直日章京起立,彼此一揖,出黄绫匣,当面启封。谕旨共若干件,一一点交。旋出簿册,俾领事中书签名画押毕,然后捧持而出,回内阁直房,上军机档。少迟,六科笔帖式到内阁领事,亦有簿册,签名画押。按:山阳阮吾山《茶余客话》:“明制:六科隶通政司,雍正朝始改隶都察院。”科员到阁领事,盖尚沿明制也。
顺治朝,曲阜世职知县孔允醇以居官廉能加东昌府通判衔,仍任知县事。道光五年,蒲城王相国文恪以一品衔署户部左侍郎。通判衔、一品衔及衔上冠以地名今并罕见。康熙朝,江宁黄虞稷、慈溪姜宸英以诸生荐入馆修史,加七品衔。乾隆朝,先曾祖缨传公讳世荣由世袭云骑尉改七品监生,一体乡试,七品诸生,七品监生,亦皆仅见。
黄大痴《陡壑密林图》严岫郁盘,云岚苍润。王烟客旧藏,后归石谷,吴渔山久假不归。石谷索之亟,几至变颜。渔山语人曰:“石谷,吾友也;《陡壑密林图》,吾师也。师与友孰重?全友而弃师,吾弗能也。”二人竟因是绝交。渔山名历,又号墨井道人,绘事与四王齐名。《琴川志》云:“晚年不知所之。”其人品不无遗议,此犹其小焉者耳。
偶阅近人说部,载龙阳易哭庵所著《王之春赋》,其起联云:“石头长巷,绳匠胡同。”谓石头、绳匠,皆妓女集合之所。其实绳匠胡同,绝无妓女。哭庵亦久客京华,此误甚不可解。又一联云:“刘坤一,刘坤二,刘坤三,刘坤四;王之春,王之夏,王之秋,王之冬。”杜撰牵合,毫无谊意,何如见身说法,即以魂东集、魂西集、魂南集、魂北集属对乎?哭庵又有《上张文襄短章》云:“三十三天天上天,玉皇头戴平天冠。平天冠上竖旗竿,中堂更在旗竿巅。”此诗可谓形容尽致,恭维得体,文襄见之,为之掀髯笑乐。
张文襄于俪体文、近体诗极喜对仗工巧。曩余购得文襄手书楹联,句云:“未忘尘尾清谈兴,常读蝇头细字书。”即此可见一斑。
两湖节署对联,间有佳构,偶忆其一二。大堂联云:“冒勤民,筚路山林三代化;陶公讲武,营门官柳四时春。”十桂堂联云:“六曲阑干春昼永,万家台笠雨声甘。”又织布局联云:“经纶天下,衣被苍生。”筹防局联云:“财力雄富,士马精妍。”
姓名三字同韵或韵近,古有田延年、高敖曹、刘幽求、张邦昌、郭芍药,清光绪中叶有进士蹇念典。比阅浙江道光《缙云志·艺文录》“碑碣”下《元儒学题名碑》有虞如愚,姓名三字同音,尤为罕见。
洪秀全、李秀成辈崛起草泽,一无凭藉,蹂躏八九省,奔走天下豪杰垂二十年仅乃克之,不可谓非一世之雄也。独惜其以逆取,不能以顺守,据有金陵大都,长江天堑之形胜,而无通人正士为之匡弼,日持其天父、天兄之邪说,以寇盗目封,卒乃底于灭亡,而徒贻东南全盛之区,以刻骨剥肤之痛,则不学无术,不谙治体,有以致之。然而狼居虎穴之间,亦犹有艺文之属可资谈柄。且皆渠酋枭桀者之所自为,而非当时胁从诸文士润饰谀媚之笔。兹据得之传闻者,缀录如左。伪天王府正殿联云:“维皇大德曰生,用夏变夷,待驱欧美非澳四洲人,归我版图一乃统。于文止戈为武,拨乱反正,尽没蓝白红黄八旗籍,列诸藩服千斯年。”寝殿联云:“马上得之,马上治之,造亿万年太平天国于弓刀锋镝之间,斯诚健者。东面而征,南面而征,救廿一省无罪顺民于水火倒悬之会,是曰仁人。”又楹联云:“先主本仁慈,恨兹污吏贪官,断送六七王统绪。藐躬实惭德,望尔谋臣战将,重新十八省江山。”
相传正殿联及楹联,秀全自撰,寝殿联则秀成手笔。秀成有《国士吟》一卷,其《感事》两章云:
举杯对客且挥毫,逐鹿中原亦自豪。
湖上月明青箬笠,帐中霜冷赫连刀。
英雄自古披肝胆,志士何尝惜羽毛。
我欲乘风归去也,卿云横亘斗牛高。¤
鼙鼓轩轩动未休,关心楚尾与吴头。
岂知剑气升腾日,犹是胡尘扰攘秋。
万里江山多筑垒,百年身世独登楼。
匹夫自有兴亡责,肯把功名付水流。
每岁值霜降日,建醮追祭阵亡军士,秀成自拟青词云:“魂兮归来,三藐三菩提,梵曲依然破阵乐;悲哉秋也,一花一世界,国殇招以巫咸词。”金陵、苏州同时被围甚急,秀成守苏,不能分兵救援金陵。书一短札寄秀全,略云:“婴城自守,刁斗惊心,沈灶产蛙,莫馈馈麴之药。析骸易子,畴为庚癸之呼,伤哉入瓮鳖,危矣负虎。金陵公所定鼎,本动则枝摇;金阊公之辅车,唇亡则齿敝。一俟重围少解,便当分兵救援。锦片前程,伏惟珍重。磨盾作字,无任依驰。”札为官军某弁截获。弁故重李,贼平,出札钩勒上石,拓赠戚友。书兼行草,类南宋姜尧章也。
又伪翼王石达开亦通词翰,曾文正尝致书劝其归降,石答以诗五首云:
曾摘芹香入泮宫,更攀桂蕊趁秋风。
少年落拓云中鹤,陈迹飘零雪里鸿。
声价敢云空冀北,文章今已遍江东。
儒林异代应知我,只合名山一卷终。
不策天人在庙堂,生惭名位掩文章。
清时将相无传例,末造乾坤有主张。
况复仕途多幻境,几多苦海少欢场。
何如著作千秋业,宇宙长留一瓣香。
扬鞭慷慨莅中原,不为仇雠不为恩。
只觉苍天方愦愦,莫凭赤手拯元元。
三年揽辔悲羸马,万众梯山似病猿。
我志未酬人亦苦,东南到处有啼痕。
若个将才同卫霍,几人佐命等萧曹。
男儿欲画麒麟阁,早夜当娴虎豹韬。
满眼河山增历数,到头功业属英豪。
每看一代风云会,济济从龙毕竟高。
大帝勋华多颂美,皇王家世尽鸿氵蒙。
贾人居货移神鼎,亭长还乡唱大风。
起自匹夫方见异,遇非天子不为隆。
醴泉芝草无根脉,刘裕当年田舍翁。
又洪大全,衡山人,与秀全联宗谊。起事之初,被擒于永安,献俘京师。作中赋《临江仙》词云:“寄身虎口运筹工,恨贼徒不识英雄,漫将金锁绾飞鸿。几时生羽翼,万里御长风。一事无成人渐老,壮怀要□问天公,六韬三略总成空。哥哥行不得,泪洒杜鹃红。”
又捻酋苗沛霖亦能画工诗,尝为人画一巨石,自题二绝句云:
星精耿耿列三台,谪堕人间大可哀。
知己纵邀颠米拜,摩挲终屈补天才。
位置豪家白玉阑,终嫌格调太孤寒。
何如飞去投榛莽,留与将军作虎看。
诗笔亦李、石伯仲,故连类书之。
江都吴园次顺治朝由拔贡生荐授秘书院中书舍人,奉诏谱杨椒山乐府,迁武选司员外郎,盖即以椒山原官官之。出知湖州,人号为“三风太守”,谓多风力、尚风节、饶风雅也。合肥龚芝麓尚书疏财养士,广厦所需,至称贷弗少吝。晚岁囊无余资,身后萧条,两文孙伶俜孤露,几至落拓穷途。平日门生故吏无过存者。园次独亻次助之,以爱女妻其幼者,饮食教诲,至于成立。其敦风义又如此,当号为“四风太守”矣。
偶阅近人笔记有云:
吴县潘尚书文勤喜诱掖后进。光绪己丑会试前,吴门名孝廉许某薄游京师,文名藉甚。一日,文勤治筵,邀许及同里诸公畅饮。酒阑,出古鼎一,文曰眉寿宝鼎,铭字斑驳可辨,顾谓座客曰:“盍各录一纸,此中大有佳处也。”客喻意,争相传写而出。迨就试时,文勤总司阅卷事,二场经文,有《介我眉寿》一题。先期则将眉寿鼎文抚印若干纸,遍致同考官,令有用铭语入文者一律荐举。各房奉命惟谨,而某房独与文勤牾,有首场已荐,因二场用铭文而摈弃者,则许某是也。
按:许某,名玉琢,号鹤巢,吴中耆宿。文勤夙所引重,官内阁中书有年,非薄游京师,后迁刑部员外郎。工俪体文,有《独弦词》,刻入《薇省同声集》,与江宁端木子畴齐名。当时闱作,不肯摭用鼎铭,自贬风格,而文笔方重,又不中试官,故未获隽,非因某房考与文勤牾之故。而房考中,尤断无能牾文勤者。
德宗瑾嫔,志伯愚都护之女弟也。一日,志府庖丁自制笼饼,馈进宫中。德宗食而甘之,谓瑾嫔曰:“汝家自制点心,乃若是精美乎,胡不常川进奉也?”不知宫门守监,异常需索,即如此次呈进笼饼,得达内廷,所费逾百金矣。
大清门为大内第一正门,规制极其隆重。自太后慈驾、皇帝乘舆外,唯皇后大婚日,由此门入。文武状元传胪后,由此门出,此外无得出入者。
有清一代,科第官阶唯旗人进取易而升转速,其于文理太半空疏。相传寿耆考差,诗题《华月照方池》,有句云:“卿士职何司。”接坐者不解,问之,寿曰:“我用《洪范》‘卿士惟月’典。君荒经已久,宜其不知出处。”当时传以为笑。绍昌为江南副主考,撰刘忠诚祠联云:“应保半壁地,乃舀九原灵,功无愧乎。君子欤,君子也;可托六尺孤,合寄百里命,利其溥矣。如其仁,如其仁。”又闱中《中秋即景》诗云:“中秋冷冷又清清,明远楼头夜气横。借问家乡在何处,高升遥指北京城。”则并寿耆而弗若矣。
吴园次《艺香词》有“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二语。梁溪顾氏女子,见而悦之,日夕讽咏,四壁皆书二语,人因目园次为“红豆词人”。红粉怜才,允推佳话。相传明临川汤若士撰《牡丹亭》院本成,有娄江女子俞二娘读而思慕,矢志必嫁若士,虽姬侍无怨。及见若士,则颓然一衰翁耳。俞惘然,竟自缢。若士作诗哀之曰:“画烛摇金阁,真珠泣绣窗。如何伤此阕,偏只在娄江。”此其爱才之专一,亦不可及。妙年无奈是当时,若士何以为怀耶。清季某相国侏儒眇小,貌绝不扬。少时作《春城无处不飞花》赋,香艳绝伦。某闺秀夙通词翰,见而爱之。晨夕雒诵不去口,示意父母,非作赋人不嫁。时相国犹未娶,属蹇修附茑萝焉,及却扇初见,乃大失望,问相国曰:“《春城无处不飞花赋》,汝所作乎?”背影回灯,嘤嘤啜泣不已。不数月,竟抑郁以殁。此则以貌取人。顿改初心,适成儿女子之见而已。
吴文节可读为立储事,以尸谏。遗摺经某当道更易太半,然后呈进。其真本必有触忌讳破扃谲之语,惜不可得见矣。相传其《绝命诗》云:
回头六十八年中,往事空谈爱与忠。
А土已成黄帝鼎,前星还祝紫薇宫。
相逢老辈寥寥甚,到处先生好好同。
欲识孤臣恋恩所,五更风雨蓟门东。
岁在甲午,东败于日,割地媾和。李文忠忍辱蒙垢,定约马关。一日宴会间,日相伊藤博文谓文忠曰:“有一联能属对乎?”因举上联曰:“内无相,外无将,不得已玉帛相将。”文忠猝无以应,愤愧而已。翌日乃驰书报之,下联曰:“天难度,地难量,这才是帝王度量。”则随员某君之笔。某君浙人,向不蒙文忠青眼者,相将度量,系铃解铃,允推工巧。
鲍子年《内阁中书题名跋》:“嘉庆初,李鼎元曾充册封琉球国王副使,赐一品麒麟莽服。”相传此项品服,唯自陛辞之日始,至复命之日止,得用之,所以示威重也。又清初视翎支极重,凡赏戴花翎者,必有非常之功。其花翎确由内廷颁给,只准戴此一支,自己不得购用。
方子严《内阁中书题名跋》大庾戴文端云:“和相┞执政时,兼掌院事,清秘堂中风气为之一变,往往有趋至舆前迎送者,独阁中一循旧例,不为动。用是和相雅不喜阁中人,曾以微事黜张兰涛仓场。而汪舍人履基、赵青州怀玉、朱温处文翰皆一时名宿,亦思有以摧抑之。迨和相败,而阁中无一人波及者。”
京朝大僚因公获咎,传旨申饬者,必须纳贿于内监,则届时一到午门,跪听内监口宣上谕,即传旨申饬云云,奉行故事而已。贿之多寡以缺之肥瘠为衡。相传某年,某总督述职入都,忽因事传旨申饬。某督未历京曹,不知行贿,及赴午门跪听传旨时,该内监竟尽情辱詈,有仆隶所难堪者,亦无可如何也。
文渊阁但闻其名,不知所在,或云在大内,或云即内阁大库。库中储藏书籍书画甚多,惜太半损坏。有一种白绵纸书,版本皆绝精旧,霉朽尤甚。远而望之似乎完整,偶一幡,辄触手断散如丝,不复成叶。盖北地虽无潮,而深廊大厦,锢阴沉郁,亦能腐物。兼此种白绵纸尤致而不韧,当制造之时,捶抄之工,殆未尽善耳。
每科会试,由内阁举人中书中式者,殿试日,领题后,得携卷回直房填写。书籍文具先存直房,不必临时携带,一便也。几案视席地为适,二便也。馔茗有厨役候伺,三便也。刮补托能手代劳,四便也。傍晚得随意列烛,五便也。唯地属中秘,外人未便阑入,刮补等事,必同僚相切者为之。即试策中条对排比,亦可相助为理。俾得专力精写,不至限于晷刻,有此种种使宜。故每科鼎甲由中书中式者,往往得与其选。相传光绪中叶,某修撰书法能工而不能速,殿试日,甚瞑暗矣,犹有一行半未毕,目力不复克办。正惶急间,适监场某贝勒至,悦其字体婉美,竟旁立,燃吸烟之纸煤照之,屡尽屡易其纸煤,且屡慰安之:“姑徐徐,勿亟也。”迨竣事而纸煤亦罄矣。殿撰感恩知己,胪唱后,以座师礼谒某贝勒。盖旗人务观美,稍高异者,固犹知爱字,尤能爱状元字也。此殿撰设由中书中式者,则何庸乞灵于纸煤耶。
对联有绝不吃力而工巧无伦者。某名士少时随其师入浙,日暮抵武林关,关闭不得入,小饮旅店。师出对曰:“开关迟,关关早,阻过客过关。”某应声曰:“出对易,对对难,请先生先对。”师为之欣然浮白。
近人江浦陈亮甫浏所著《雅》有云:“香瓷种类不一,凡泥浆胎骨者,发香较多,瓷胎亦偶一有之。要必略磨底足,露出胎骨,而后香气喷溢。鉴家又安肯一一试之耶。”又云:“香瓷最不易得,有土胎香者,有泥浆胎香者,有瓷胎香者,此自然之古香也。有藏香胎者,有沉香胎者,有各种香胎者,此人工之香也。然亦稀世之珍。有梳头油香者,古宫奁具,别是一种风流佳话。亮甫尝得一苹果绿之印盒,康熙六字双行直款,颜色妍丽,异香郁发,非兰非麝,为撰《瓷香馆记》,并谓恽南田瓯香馆,非云茶香,直是瓯香。”大抵古物皆有香,唯书之香,尤醇而穆,澹而隽。
某说部云:“阮文达受和┞之指,以眼镜诗得蒙睿赏,荐跻清要。”余前已辩之矣。又按:文达以乾隆辛亥大考第一,由编修升少詹事。是年大考,题为拟张衡《天象赋》,拟刘向《封陈汤甘延寿疏》,并陈今日同不同,赋得眼镜诗,阅卷大臣极赏拟赋博雅,而不识赋中{山企}字音义竟置三等。旋查字典,始置一等二名,奉谕:“第二名阮元,比一名好,疏更好,是能作古文者。”亲改擢为一等一名。文达尝自谓所以得改第一者,实因疏中所陈今日三不同,最合圣意。审是,则文达当日仰邀亲擢,实以疏非以诗,讵亦受之于和┞耶。窃意文达赡博,心目中何有于大考,何至乞灵和┞以自污。高宗明察,和┞对于其私人,平日厚赂固结者,或犹不敢多所漏泄,而独何厚于寒儒冷宦之文达。诚如某说部所云:“吾恐反以<司见>探干罪戾,文达通人,断乎不出此也。”
场屋以字编号,未详始自何时,名臣奏疏,司马光论F21毡两号所对策,辞理俱高,是宋时取士编号之字。又刘昌世《芦浦笔记》载所编字号,尚有弓、<多农>、<角免>、F22、五字,编号必以僻字,殆亦慎密关防之一道欤。
咸丰间,顺天闱中,哄传大头鬼事。据称其头大逾五斗栲栳,门之小者,不能容出入。同考官有悸而死者。迨后同、光朝乡会闱,大头鬼犹间一示现,人亦习闻而不畏之。相传其面闪闪作金光,团团如富翁,见者试官必升迁,士子必中式,咸谓为势利鬼装绝大面孔者。
乾隆朝,阳湖孙渊如星衍以一甲第三授编修,散馆题为《厉志赋》,孙用“F23F23如畏。”时和┞当国,指为别字,抑置二等应改官。故事:一甲授编修者,散馆居下等,或仍留馆,即改官,可得员外。有劝孙谒和者,孙不往,遂改主事。自后凡散馆改部,皆以主事用。乾隆庚戌以前,会试有明通榜,例得内阁中书,犹乡试之有副榜也。长洲王惕甫芑孙素有才名,上计时,和相欲致之门下,王拒之,不通一刺,和衔之甚深。会试王中明通榜,和特奏停止,竟将榜撤回。会试明通榜,遂自庚戌永远停止矣。和┞权力之伟,能以私意屈抑人才,变更旧制若此。
长洲何屺瞻学士焯博极群书,长于考订,其手校书籍,今人不惜重金购之。康熙朝以李文贞荐,特赐举人进士,授编修。及散馆,竟列下等,应改官,奉旨着留馆再教习三年。蒙古乌尔吉时帆祭酒,亦负风雅重名,乾隆朝由检讨荐历清华。二十余年未尝得与直省学政,及乡会典试分校之役,两试翰詹,并以三等左迁。相传祭酒不工书,学士则书名藉甚,号称能品者也。考试得失不足为据,其信然耶。
每科各直省乡试,故事揭晓后,中式者谒见典试,断无不第者与焉。唯钱塘陈句山太修兆仑,文章德业为世儒宗。乾隆丙辰荐鸿博,授编修。某科,典湖北试,闱中落卷,亦一一别其纯疵,明白批示。发卷后,下第士子,多来求见,咸指以要领,各得其意而去。有刘龙光者,闻公讲论,感激欣喜,至于泣下,次科联捷成进士,历官御史,终其身执弟子礼弗衰。
古以猥亵语入史书者,尝汇记之,得四事。
一《战国策》宣太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
一《后汉书·襄楷传》:“襄上桓帝疏云:“前者,宫崇所献神书专以奉天地、顺五行为本,亦有兴国广嗣之术。其文易晓,参同经典,而顺帝不行。”章怀太子注:《太平经典·帝王篇》曰:“问曰:‘今何故其生子少也?’天师曰:‘善哉,子之言也。但施不得其意耳。如令施其人欲生也,开其玉户,施种于中,比若春种于地也,十十相应,和而生。其施不以其时,比若十月种物于地也,十十尽死,固无生者。真人欲重知其审。今无子之女,虽日百施其中,犹无所生也。不得其所生之处,比若此矣。是故古者圣贤不妄施于不生之地也,名为亡种,竭气而无所生成。今太平气到,或有不生子者,反断绝天地之统,使国少人。”云云。
一则天朝,张、薛承辟阳之宠,右补阙朱敬则上书切谏,中有“陛下内宠,已有薛怀义、张易之、昌宗,固应足矣。近闻尚食奉御柳模,自言子良宾,洁白美须眉;左监门卫长史侯祥自云阳道壮伟,过于薛怀义,专欲自进,堪充宸内供奉。无礼无义,溢于朝听”云云。则天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段。
一《金史·后妃传》:“海陵私其从姊妹莎里古真余都。莎里古真在外为淫佚。海陵闻之,大怒曰:“尔爱贵官,有贵如天子者乎?尔爱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尔爱娱乐,有丰富伟岸过于我者乎?”又海陵尝曰:“余都貌虽不扬,而肌肤洁白可爱。”
已上四事,宣太后之言,托谊罕譬。古人质朴,不以此等语为讳,要亦无伤大雅。《襄楷传》注近于房中家言,通乎阴阳化生之旨,不得以猥亵论。唯朱敬则一疏及金海陵之言,则诚猥亵不堪,不当载之史册。敬则疏尤以谏为荐,逢恶导淫,其人品卑污至极,而则天劳之,且厚赐之,可谓有是君有是臣矣。
《春明旧事》以著人姓名属对,有工巧绝伦者,张之洞陶然亭“乌拉布、蚕吐丝”之类。曩余戏仿之,以《花心动》对叶志超,拳匪对准良。比又以白堕对黄兴。此种对尤难于半虚半实之字,铢两悉称。兴对堕,犹匪对良也。沤尹以文官果对武士英,亦佳。
赵秋谷以丁卯国丧,赴洪思寓观剧,被黄给事疏劾落职,都人有口号诗云:“国服虽除未免丧,如何便入戏文场。自家原有三分错,莫把弹章怨老黄。”相传黄给事家豪富,欲附名流。初入京,以土物并诗稿遍赠诸名士。至秋谷,时方与同馆为马吊之戏,适家人持黄刺至,秋谷戏云:“土物拜登,大稿璧谢。”家人不悟,遂书柬以复。秋谷被劾后,始知家人之误也。见阮吾山《茶余客话》。董东亭《东皋杂钞》云:“钱唐洪思,著《长生殿》传奇,康熙戊辰中,既达御览,都下艳称之。一时名士,张酒治具,大会生公园,名优内聚,班演是剧。主之者为真定梁相国清标,具柬者为益都赵赞善执信。虞山赵星瞻征介,馆给谏王某所,不得与会,因怒,乃促给谏入奏,谓是日系皇太后忌辰,为大不敬。上先发刑部拿人,赖相国挽回。后发吏部,凡士大夫除名者,几五十余人。”按:“此事他书记载,多沿阮说。董云启衅由赵征介,挽回赖梁棠村,可补阮氏所略。
近人有以显宦姓名属对者,或工巧绝伦,不亚都门曩所称述。朱介人对赤发鬼,朱桂辛对白瓜子,又对赤松子,刘心源对弓背路,蔡锷对蛇矛,陆凤石对九龙山,阿穆尔灵圭对又求其宝玉,刘幼丹对康长素,汪精卫对周自齐。又昔人以万青藜对三白瓜,藜瓜皆平声,殊乖对体,不如双红豆,亦工亦韵。
光绪季年,某贝子陈请开去差缺一摺,外间颇有抄传者,略云:“伏念奴才派出天潢,素叨门荫,诵诗不达,乃专对而使四方,恩宠有加,遂破格而跻九列。方滋履薄临深之惧,本无资劳才望可言。卒因更事之无多,以致人言之交集,虽水落石出,圣明无不烛之私。而地厚天高,局有难安之隐,所虑因循恋栈,贻衰亲后顾之忧,岂唯庸钝无能,负两圣知人之哲。思维再四,展转旁皇,不可为臣,不可为子。唯有仰恳天恩,准予开去御前大臣农工商部尚书要缺,以及各项差使。愿此后闭门思过,得长享光天化日之优容。傥他时晚盖前愆,或尚有坠露轻尘之报称,所有沥陈下悃。”云云。按:此摺于宛转乞怜之中寓牢骚不平之意,虽非由衷之言,亦可谓善于词令者矣。
新学家言最重脑,谓脑满则智慧足,凡人属文构思,汨汨然来时,皆若自脑中来者。乾隆时,天台齐次风召南性强记,读书一过,即终身不忘。试宏词高等,由编修官至礼部侍郎,以文学被宠眷。久之,堕马伤脑,脑迸出,垂死,蒙古医取牛脑合之,敷以珍药,数月始痊,自是神智顿衰,读书越日即忘矣。此可为脑主慧之确证。
孙渊如由一甲二名授编修,散馆改刑部主事。相传因《厉志赋》中用“■■如畏”语,和┞指为别字,抑置二等。无锡丁杏ぎ绍仪《听秋声馆词话》云:“渊如自恃文思敏捷,散馆前,戏与友人约:‘日午交卷出,当宴于某所。’致误引,登九余三,为‘登三余九’。改官比部。”此又一说也。渊如以乾隆丁未第二人及第,散馆改部曹,出为山东兖沂曹济道,乞病归。越六十年,宛平袁讠刃庵绩懋以道光丁未第二人及第,亦缘事降部曹,出为福建候补道,权延建邵道。值发逆扰闽,称守顺昌,殁于阵。二公科第官阶,如骖之靳,唯晚节不同,则遭时之常变使然耳。讠刃庵亦工词章,原籍常州。
唐代博学宏词与诸科并列,不甚贵异。清朝则为特科,垂三百年,仅再举行。康熙己未,初试于体仁阁,特命赐宴,并高卓倚,殿廷常考所无也。乾隆丙辰再试,恩礼如康熙时。一时儒彦彬彬,得人称盛,媲两汉焉。偶阅昆山朱以载厚章《多师集》,有《赋得三才万象各端倪,得才字》七言十二韵诗,自注:“江南三院考取博学鸿词科。”按:以载系乾隆时征士,未及廷试先卒,当其荐举之初,须由本省考试,则亦未极隆重,曰考取,殆犹有考而不取者矣。未审康熙征士如彭羡门、陈其年、朱竹、汪苕文诸名辈,亦曾经本省院试否。
尝记某说部云:毛西河能五官并用,尝右手改门生课作,左手拨算珠,耳听门生背诵,目视小僮浇花,口旋答门生问难,旋与夫人诟谇。比阅《多师集》,沈德潜序:“药亭故豪于才,古歌诗杂文及骈体小词俱合格,又工八法,尝于其座间见旁列二人,各执笔磨墨操纸以待,药亭口授,一成四六序,一改友人长律,而己又誉写某《孝子传》,约千余言。中有得,令二人参错书之。顷之,序成,多新语,长律亦完善,己所誊写,极工楷,无脱误。中又与予道别后相思语,以是知五官并用,惊其才能。”云云。则西河不得专美于前矣。西河康熙己未征宏词,试列二等。
明孝廉海宁查伊璜继佐,甲申后家居,放情诗酒,识吴六奇于穷途风雪中,解衣赠金,以国士相蕲许。迨后伊璜因史案罹祸,六奇感恩图报,既飞章为之昭雪,复持赠至于绉云,豪情高谊,垂三百年,播为美谈。独惜六奇以万夫之雄,列贰臣之传,蒙顺恪之谥。六奇诚能报伊璜,其所自处,固有重如泰山者。而唯伊璜之死生祸福是计,乃至于起居玩好,尤末之末矣。虽然,不能得之大雅宏达之君子,而顾以绳蹶张亻次飞之勇夫,不已苛乎。据《贰臣传》:“吴六奇,广东丰顺人。明亡,附桂王为总兵,以舟师踞南澳。顺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等自南雄下韶州,六奇与碣石总兵苏利迎降。”当是得伊璜亻次助后,先投效桂藩,后归命清室。蒋心余作《雪中人》传奇及《铁丐传》,第云梅关途次,投见帅幕,而不及其仕明一节,盖为六奇讳,且谅之深矣。伊璜诗稿名《钓业》,甚新。
江阴缪筱珊先生夙学硕望,并世宗仰。辛亥已还,避地申江,寓虹口谦吉东里。甲寅十月某日,余偕吴遁庵闲步新闸桥迤东,见路南一家,门题“缪筱山医室”横扁,大小各一。何同时同地,姓字巧合若是。戏占一律云:
点检同书费审详,教人错认艺风堂。
杏林未必留云在,药笼何因拾藕香。
缃素家珍标难素,顾黄学派衍岐黄。
还疑史笔余清暇,得似宣公录秘方。
他日先生见之,当必为之解颐。
科场故事有绝新者。康熙甲午,准文武生员互乡试一次,文武举人互会试一次。乾隆丙辰,准文监生入武场。辛酉,福建武生某以怀挟文字预藏试院,竟以五经中元,事发,置于理,因停互试及文监生入武场例。
广西乡试题名,每名下注官至某官。顺治丁酉科第六名邓开泰。注云:“湖北有瘴令。”盖当时知县缺,有有瘴无瘴之分。以粤人耐烟瘴,故专补有缺,亦故事也。又康熙十一年壬子科广西乡试,中式第十二名贾锡爵,满洲人。是时,随宦子弟,准与所在省试。
宋版书凡“恒”字,皆作“■”。恒缺末笔,避真宗讳。按:■本同恒。朱子曰:“人心一日为F■。”《周礼·冬官考工记》:“弓人■角而短。”亦用此F24字,第音义异耳。又“■”为清时避讳缺笔字。按:《说文》:“安■■字,本无末笔。”注:“安也,从宀,从心,在皿上,皿,人之饮食器,所以安人也。”或改写作“甯”,谊亦近古。《前汉书·王莽传》:“永以康甯,’第“宀”下从“必”不从“心”耳。
慈溪姜西溟宸英,以布衣荐入史馆,仁庙尝谓近臣:“姜西溟古文,当今作者。”每榜发,辄遣问宸英举否。年七十,始以第三人及第。西溟不食猪肉,见人食猪肉辄恶避之,致有以回教疑之者。朱竹宅戏曰:“假食猪肉,得淡墨书名,则何如?”西溟不答。相传竹宅自定诗集,不肯删《风怀》二百韵,曰:“我宁不食两庑特豚耳。”若西溟乃真不食特豚者。
武进黄仲则景仁才气骏发,洪北江以李青莲比之。乾隆丙甲,驾幸山东,以献诗召试,选武英殿书签,叙劳授主薄。陕抚灵严毕公为入资得县丞,仅八品枝官,却历中外,兼考试劳绩损纳三途,亦不数觏也。
或问杜于皇贫状,于皇曰:“往日之穷,以不举火为奇;近日之穷,以举火为奇。”于皇斯言,可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于皇名浚,黄冈人,性孤傲,好诋诃俗人,著有《变雅堂集》。
宋刘龙洲咏美人足《沁园春》词,“洛浦凌波”一阙,脍炙人口久已。明徐文长《菩萨蛮》词有“莫去踏香堤,游人量印泥”之句,皆咏纤足也。若今美人足,则未闻赋咏及之者。始安周笙颐夔《念奴娇》云:
踏花行遍,任匆匆,不愁香径苔滑。六寸圆肤天然秀,稳称身材玉立。袜不生尘,版还叠玉,二妙兼香洁。平头软绣,风翘无此宁帖。花外来上秋迁,那须推送,曳起湘裙摺。试仿鞋杯传绮席,小户料应愁绝。第一销魂,温存鸳被底,柔如无骨。同偕谶好,向郎乞,借吟舄。
又吴县某闺媛《醉春风》云:
频换红帮样,低展湘裙浪。邻娃偷觑短和长,放、放、放。檀郎雅谑,戏书尖字,道侬真相。步娇无恙,何必运钩仿。登登响さ画楼西,上、上、上。年时记得,扶教小玉,画阑长傍。
两词并皆佳妙,亟录之。
咸丰时,巡检某,家本素封,非升斗是需,而以一命为荣者也。所治扼冲要,而户籍无多。一日,钦差过。钦差者,胜保也。权焰熏灼,不可一世。巡检奉严饬,募人夫六百,翌晨开差,百计■■弗克办。方忄匈忄矍失厝,忽闻诸亻兼从,翌日为钦差诞辰。巡检喜曰“得间矣。”诘朝,钦差坐堂皇,召巡检跪堂下,问人夫齐集未。对曰:“未也。”钦差则怒甚,谓:“而何人,敢误吾差?当以军法从事。”巡检殊夷然,跪进近膝,从容禀曰:“六百人夫,诚咄嗟未易办。值钦差华诞,窃愿帷暂驻,少伸嵩祝之忱。属王程匆促,即亦未敢挽留,谨薄具折席,伏乞赏收。”词毕,叩首至地者再,袖出红笺封,捧持以进,钦差色稍霁。启红封,稍注目,则万金券也。当是时,左右鹄侍者,{比土}而集。钦差重转圜,则厉声诘巡检:“吾生日,汝乌知者?”则叩首对曰:“钦差生日,犹父母生日,乌敢弗知。”巡检固六品顶戴,顶车磲。钦差指其顶,若为斥责之者,谓之曰:“汝知吾生日,胡戴白顶来,其速归,换蓝顶来见我。”巡检崩角肃退。顷之,钦差启节,巡检戴蓝顶往送。未几,以人才保荐,以知县用,加四品顶戴矣。胜保作威作福,大率类此。及其败也,朝廷命将军忠勇多公来拿问,即为之代。将至矣,侦者以闻,胜方拥艳姬,纵羔酒,殊不为意,曰:“彼来,隶吾调遣耳。”俄而忠勇捧诏至,开读毕,仍传谕旨,问胜保是否奉诏。胜泥首仗罪称万死。随纳印绶,易冠服,即日就道,乘二人竹舆,ㄌ以铁索十数匝。忠勇推情,特许办装资,为驮十有二,宠姬一,得之贼中者,挈以行。从行者,都门数旧仆,及幕僚亲厚者一二辈。距节辕数里许,其地某都司驻守,先是,都司固提督,与胜不相能,以微罪,谪今职,奉檄驻守是。胜道出是,当勘验然后行。都司曰:“而犯官,何得挟重装,携眷属。”既皆扣留,益复促胜行,胜无如何。幕僚者为缓颊,执弗许。亟返奔,陈乞于忠勇,得给还装资。宠姬者以贼孥,弗得请。胜泣涕如雨,踉跄北行,闻者快之。其平日养寇自重,误国殃民,尤不止弄权怙势而已。
扬州盐商皆官也,自咸丰朝开捐纳翎枝例,则又皆戴花翎,每日宴集平山堂,翎顶辉煌,互相夸耀。朋从往来,不以舆而以马,取其震炫道途也。狂生某亦戴其铜顶破帽,帽之后檐,缀以楮镪,策秃尾瘦驴,日逐队骊黄孔翠间,或先之,或后之,或并驾齐驱,自谓备极形容之妙。旁观者辄轩渠。盐商病焉,而无如何。集资厚赂之,仅乃中止。狂生夙寒,自是稍润泽矣。张丈午桥说。丈真州人,家郡垣。
世俗异姓结为兄弟,各具红柬,备书生年月日,里居官位,及其三代名氏,兄弟妻妾子女,一一详载。撰吉莅盟,彼此互换收执,谓之换帖,或云拜把。殆取手足之谊,愿以道义结合者殊鲜。大都揣势利之见,为不由衷之周旋。往往兄若弟跻贵显,则卑下者必躬自退帖,受之者亦岸然不以为泰。尤有因以为便,肆行残贼之奸谋。原之急,无望纾其难;虎日之噬,转以戕其生。古今来骇魄恫心之事,宁有过于是者乎。
光绪初年,四川东乡县民袁腾蛟聚众抗粮一案,方事初起,东乡令沈某适公出,令之弟某具牍会垣,以民变告,张皇请兵,意在邀功。时护川督铁岭文格,字式崖,素性卞急,漫不加察,辄檄提督李有恒带兵驰赴,檄文内有“痛加剿洗”云云。有恒尤奉檄操切,戕毙无辜数千百人。适南皮相国张文襄督学西蜀,任满回京,据情疏劾,有旨交新督丁文诚查办。或为有恒危,有恒殊夷然,谓人曰:“吾固遵宪檄办理,吾何患焉。”陕人田秀栗,字子实,于有恒为换帖兄弟,时权成都令,承护督指,蕲赚取前檄,归罪有恒,别为檄同式,唯“痛加剿洗”改“相机剿抚”,为得间掣换地。一日,秀栗诣有恒,谈次及东乡案,有恒曰:“吾固遵宪檄办理,吾何患焉。”秀栗曰:“檄安在,曷示我?则是案结束奚若,可一言而决。”有恒武人,无远虑,重秀栗兄弟行,益坦率,遽入内,出檄示秀栗。当是时,日向夕矣,客座稍暗,秀栗则持檄从容就门次,若为审谛者,亟纳袖中,易别檄,归有恒,则慰之曰:“诚然,老哥信无患也。”适有他客至,秀栗匆匆遂行。迨有恒觉察,则已痛悔无及矣。未几狱具,有恒及沈令皆大辟。秀栗以易檄功,擢刺泸州,旋调忠州。某日,送客至门,忽神色惨变,自言见有恒来索命,从者掖以入,俄暴卒。此事凡宦蜀者能言之。夫秀栗,狗彘耳,乌足责;独惜文诚以屏臣硕望,与闻阴贼之谋,又复赏恶劝奸,升擢秀栗,对于“诚”字一字,其能无愧色否乎?
文人短视者夥矣,林璐撰《丁药园外传》云:“药园先生名澎,杭之仁和人,以诗名。与宋荔裳、施愚山、严灏亭辈称燕台七子。其读书处,曰揽云楼。客乍登楼,乐园伏案上,疑昼寝,迫而视之,方观书,目去纸不及寸;骤昂首,又不辨谁某。客嘲之,药园戏持杖逐客,客匿屏后,误逐其仆,药园妇闻之大笑。一夕娶小妇,药园逼视光丽,心喜甚,出与客赋定情诗,夜半披帏,芗泽袭人,小妇卒无语,诘旦视之,爨下婢也。知为妇所绐,则又大笑。药园世奉天方教,及官法曹,犹守教唯谨,同官故以猪肝一片置匕箸,药园弗察。吏人以告,获免。尝晨入东省,侍郎李公棠从东出,药园从中入,瞠目相视,侍郎遣驺卒问讯,药园趋谢。侍郎笑曰:“是公耶,吾知公短视,奚谢为。”《外传》又云:“药园谪居塞上,茆屋数椽,日晡,山鬼夜啼,饥鼯声咽。忽闻叩门客,翩然有喜。从隙中窥之,则一虎,方以尾击户。”
药园短视若彼,门隙听见,殆未必明确以为虎,容或非虎也。余闻某名士,观书轧黔其准;又二人皆短视,相见为礼,各俯其首,额相触,则药园之流亚矣。相传乾隆朝,某省知府某,入都展觐,召对毕,顿首言:“臣犹有下忱。”上曰:“何也?”曰:“臣有老母,臣来京,别母。母命臣,必仰瞻圣颜,归以告母。”上曰:“而目朕可。”曰:“臣短视。”曰:“携眼镜未?”曰:“有之。”曰:“带镜目朕可。”某顿首遵旨。有顷,上曰:“审未?”曰:“审矣。”顿首谢恩出,上嘉其质直。未几,竟大用,亦短视之佳话也。
乾、嘉以还,金石专门之学,偃师武虚谷与钱塘黄小松齐名。虚谷博洽工考据,尤好金石,同县农家掘井,得晋刘韬墓志,虚谷急往买之,自负以归,石重数十斤,行二十余里,到家惫顿几绝。性迂僻善哭,尝游京师,主大兴朱文正家。除夕,文正馈彘肩、蒙古酒,虚谷食已大哭。主宅惊怪,疑其久客思家,亟慰问之。则曰:“无他,远念古人,近伤洪稚存、黄仲则不偶耳。”乾隆五十七年,当和┞政,兼步军统领,遣提督番役至山东,有所讠察。其役携徒众,持兵刃于民间凌虐为暴,历数县莫敢呵问。至青州博山县,方饮博恣肆,知县武君闻即捕之。至庭不跪,以牌示知县曰:“吾提督差也。”君诘曰:“牌令汝合地方官捕盗,汝来三日何不见吾?且牌止差二人,而率多徒何也?”即擒而杖之,民皆为快,而大吏大骇,即以杖提督差役参奏,副奏投和┞。而番役例不当出京城,和┞还其奏,使易。于是以妄杖平民劾革武君职。博山民老弱,谒大府留君者千数,卒不获。然和┞遂亦不使番役再出。虚谷之风趣如彼,而其风骨如此。相传虚谷得《刘韬志》于桃园庄,珍秘特甚。亟仿造一赝石,应索观及索拓本者,真者则什袭而藏于匮。虚谷殁后,其犹子某,疑其重宝器也,夜盗之出,竭毕生力,几弗克负荷,及启视,石也。则怒而委之河。此事殊杀风景,然亦未尝不有风味,因牵连记之。
张文襄开府两湖,值六十寿辰。仁和谭仲修时主经心书院讲席,撰寿文逾二千言,竟体不用“之”字,避文襄名上一字。文襄亟称赏之。
滇南大观楼长联,脍炙人口久已。庚子五月,北京义和拳匪设立神坛于清凉庵,无名氏仿其体作楹联云:
五百石粮储,助来坛里,登名造册,乱纷纷香火无边。看师尊孙膑,祖托洪钧;神上太公,单传大士。伸拳闭目,总言灵爽凭依。趁古刹平台,安排些芦棚藁荐,便书符念咒,遮蔽那铅弹钢锋。莫辜负腰缠黄布,首裹红巾,背绕赤绳,手持白刃。万千人性命,付与团头。浓梦酣眠,明晃晃刀枪何用。想焚毁教堂,围攻使馆,摧残民舍,蹂躏官衙,张胆丧心。那得天良发现,矧杀人越货,直自同犭制犬贪狼。纵作怪兴妖,今已化沙虫腐鼠。只赢得台偃龙旗,门隳鱼钥;宫屯虎旅,道走翠华。
满人多工于应对,而苛其中之所有。无名氏咏四品宗室诗,句云:“胸中乌黑口明白,腰际鹅黄顶暗兰。”又某君赠某国人诗,有云:“窥人鹭眼兰花碧,映日蜷毛茜草黄。”并工丽绝伦。
某县童试,诗题“多竹夏生寒”。某卷句云:“客来加暖帽,人至戴皮冠。”学使某亟称赏之,谓吐属华贵,非寻常寒能道。又“润物细无声”题,句云:“开门知地湿,闭户闹天晴。”某名士亦亟赏之,谓“无声”二字,熨帖入妙。
同治初年,洪秀全虎踞金陵,号称延揽英杰。江南处士熊倔,字屈人,尝挟策干秀全。秀全奇其才,而不能用,伪翼王石达开与语,悦之,乘间屡言于秀全,卒弗听,而熊感石氏知己甚深。会洪、杨构衅,杨被收,熊闻耗独先,亟贻书报石,趣宵遁。石得书,即日微服过熊,欲约与俱,至则已先行矣。石之去洪也,匆匆弗克办装,然尽箧所携,多金玉宝器,所值殊巨。昏夜单骑,走丰砀间,竟为流寇所困,掠其装资,并致石于其主帅,石亦不自道谁何。帅遥见石,跣而逆,握手若平生欢。石谛视,则熊也,愕眙出意外。熊曰:“公来何暮?仆为公营菟裘久矣。太平非王霸之器,性又多疑忌,不受善,以逆取不能以顺守,‘一片降幡出石头’,指顾间事耳。我公诚有意,仆不才,窃愿从三军之后,效一得之愚。如其不然,或遁迹烟霞,放情山水,亦愿陪尊俎,奉笑言。仆生平落落难合,所如辄阻,凄怆江潭,生意尽矣。不惜须臾忍死,图有以报公,冀公不我遐弃耳。”当是时,石固指别有在,无留志,诘旦辞去,熊挥涕送之。未几,披剃皈释氏,行脚不知所终。夫石达开,而亦被掠于流寇,绝奇。因被掠而遇熊,颇涉世俗小说窠臼,然而皆事实也。宇内不乏熊生,或并一石达开而弗克相遇,悲夫。
上海新闸桥迤东,有缪筱山医寓,揭橥其门者再,与江阴缪筱珊先生姓字巧合,余尝作诗赋其事。越翼月,先生至自都门,见而赏之。因再占一词,《调寄点绛唇》云:
男女分科,霜红龛主原耆宿,藕香盈菊,何用参苓。
八代文衰,和缓功谁属。医吾俗,牙签玉轴,乞借闲中读。
日本和文名词,东云,天晓也;珠霰,雹也;年玉,新年馈赠之物也;粟散国,小国也;裙野,山脚也;裙分,分配也;门并,比屋而居也;雪隐,厕也;素读,但读而不求解也;蓍书,抄本也;歌道,学作诗也;作言,理想小说也;辛抱,坚志也;言叶,言语也;珍闻,奇闻也;米寿,八十八岁也;金持,富翁也;花取,新妇也;箱入娘,不出户之少女也;引眉,画眉也;步银,行商所得利也;绀屋,染坊也;莳绘,金漆也;郎从,侍从也;猿松,多言也;浅猿,愚拙也;浅暮,无智也,猪武,过猛而野也;手游,玩具也;鼻呗,微声也;鲛肌,粗皮肤也;玉代,缠头金也;姿见,大镜也;玉垂,绳线也;竹流,钱也;立花,养于瓶内之花也;徒花,华而不实也;花守,守花园之人也;青立,发芽也;韩红,大红也,若绿,新绿也;萌黄,淡青色也;莺茶,合绿色、棕色、灰色而为色也;茸狩,采菌也;蓼酢,酱油之一种也;卯花,豆渣也;皆新隽可喜。又天武四年,彼国方崇尚浮屠教,禁食兽肉,有疾则食肉,疾止复初。于吾国《礼经》所云,殆断章取义焉。市肉者隐其名,曰药食,亦曰山鲸。所悬望子,画牡丹者,豕肉也;书丹枫落叶者,鹿肉也。弛禁后遂不复见。黄公度《日本杂事诗》云:“甚嚣尘上逐人行,日本桥头晚市声;别有菜场鱼店外,丹枫落叶卖山鲸。”夫牡丹,花之富贵者也,乃以为豕肉之标识,未审托谊何居。
贵池刘葱石得唐制大小两忽雷,筑双忽雷阁,绘《枕雷图》,征题咏以张之。余为撰汇刻传奇序,附三绝句。其一云:“取次琅敖按拍来,寻常弦管莫相催。挑灯笑问双红袖,参昴星边大小雷。”盖葱石二姬人龙婵、柳娉,两忽雷归其掌记也。甲寅九月初四,值葱石四十生日,湘阴左子异赠联云:“菊酒称觞,先重阳五日。楚园奏雅,拨四弦双雷。”殊工切。葱石沪上所居,名楚园也。
光绪庚子、辛丑间,友人录示萍斋主人《感怀》八章,步野秋阁学原韵,藏之箧衍久已,兹录如左:
一夜西风万木凋,绕枝乌鹊去迢迢。
愁边泪落银河水,梦里心翻碧海潮。
日月乾坤双照外,干戈天地一身遥。
江关萧瑟寻常事,铜狄摩挲恨不销。
又:
太息回天力尚微,乘秋便欲破空飞。
一身讵忍言功罪,万口偏难定是非。
大泽龙蛇终启蛰,故山猿鸟莫相违。
三千死士田横岛,南望中原涕泪挥。
又:
军符一道下从容,宜有升平答九重。
谁料广寒修月斧,却教洛浦应霜钟。
越禽向暖孤飞去,桀犬骄人反噬凶。
落日营门敞秋色,喧喧笳鼓颂时雍。
又:
久已分封向醉乡,又凭射猎入长杨。
渭泾清浊双流合,门第金张七叶昌。
君子何辞化猿鹤,中朝从此有蜩螗。
逢人莫道头颅好,镜里相看半是霜。
又:
汉南司马今人杰,万事应非筑室谋。
歌舞能销君国恨,死生空廑友朋忧。
功名白发仍持节,霄汉丹心失借筹。
遥领头衔是横海,忍随李蔡爵通侯。
又:
周宣车马中兴日,汉武楼船凿空年。
奉使更无苏属国,谈兵偏罪杜樊川。
风云淮海行看尽,子弟湖湘亦可怜。
昨夜枪又西指,仗谁搔首问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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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见词源三峡倾,几人联袂又蓬瀛。
欲随幕燕营新垒,已与江鸥背旧盟。
未死秦灰犹有焰,仅存鲁壁更无声。
关山直北多金鼓,要借弦歌写太平。
又:
当年亦是凤鸾姿,雪压霜欺历几时。
宦味乍同鸡肋恋,壮怀应有马蹄知。
浊醪味薄愁难破,故剑情深梦所思。
风景不殊悲举目,买山何处采华芝。
八诗皆隽婉可诵,托谊甚显,可推按得之。惜萍斋姓名,弗可得而详耳。
浙人有字亚伯者,以京卿致仕家居,颇不理于乡评。无名氏制联嘲之云:“包藏恶心,违父命,夺弟财,枉作京堂四品;圈成霸道,拜中丞,揖明府,得来洋饼三千。”恶字藏下心为亚,伯字圈去声同霸,语殊工巧。
甲午中东之役,北洋海军不战而降敌。未几,割地媾和。李文忠莅约马关,为彼人不逞者所狙击,致伤面部。日本皇后一条美子遣使慰问,馈赐药物,恩礼周至。无名氏《甲午杂诗》其一云:
怜才雅意出椒房,青鸟传言到上方。
为说深恩衔次骨,唐家面药寻常。
凡上饬下曰仰,唯官文书则然,未闻见于谕旨者。庚子拳匪之变,矫诏南中疆吏,仇逐外人。五月某日,鄂督奉廷寄,有“仰该督抚等”云云,一望而知其为伪,不奉诏之计益决。
光绪朝,有诏厘正文体,无名氏仿制艺体,书其后云:“圣朝崇正学,国本不摇矣。夫文体,固与国体攸关者也。厘而正之,不綦要欤?且夫八股之学,创自有宋,盛于有明,至本朝而斐然可观,灿然大备,因文章之极轨,郅治之鸿规也。乃自喜事之徒,鄙为无用;趋时之士,弃焉如遗。圣人有忧之,光复典章,厘正文体,煌煌朱谕,炳日星焉。君子曰:是之谓女中尧舜。夫人皆知废八股、复八股之说之是非矣,曾亦知八股之文体,固何在乎。八股为孔教之真传,待后守先,直延尧舜禹汤之一脉。点窜典谟之字,出入风雅之辞,语贵不离宗。愿志士名流,唐宋以来书勿读。八股为圣朝之定制,震今铄古,直合学问经济为一家,局则拟行世之文,调则效登科之稿,言之如有物,恐矜奇好异。朝廷从此法难宽,可勿正哉。论坐言起行之理,儒士精神虚耗,八股诚足以误人。似也,而不然也。彼则谓大而能通天人之奥,小亦足包格致之精,苟能养到功深,儒将名臣,由此其选,所谓学有本原者视此也。彼习非所用之言,老成者早鄙为惑世之妄谈矣。挽既倒狂澜,不几赖彤廷之厘剔乎。论拘文牵义之为,学子固执鲜通,八股或足以病国。似也,而不然也。彼则谓出虽无济世之良才,处可为安贫之愿士。苟能读书守分,人心风俗,即有所裨,所谓学无浮慕者视此也。观“民可使由”之语,有国者早奉为驭才之妙术矣。作中流砥柱,不仰藉深宫之订正乎,士刁之衰之不可回也。声光化电,甘师巧艺之为;西地爱皮,竞效横行之字;棼棼泯泯,谬夸有用材焉,恨不能令读八股耳。今得圣母当阳矣,讲求正学,纶频宣,语好新奇,功令有所必黜。吾知培闾左之佳子弟,蔚朝右之贤公卿,在此一举也。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实式凭之已,圣治之隆之万不替也。金陈章罗,颁为程式,谭林杨宋,在所诛锄,穆穆皇皇,群上无疆颂焉,何莫非重视八股哉。今又懿旨下降矣,诰诫试官,禀承有自,鉴衡偶舛,磨勘之咎难辞。吾知保四千年中国之文明,壮四千万士林之元气,恃此一策也。周公孔子,斯文未丧,保佑命之已,猗欤盛矣哉。文明以正,有道万年,他邦人士,拭目俟之矣。”
此文寓谐于庄,声调气机,铃圆磬澈,允推墨裁上乘。
某省某学堂学生季考,《四书》义题“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某卷句云:“夫尧舜,岂非古今大舞台上之一大英雄哉!”阅卷者商之监督,监督曰:“笔势尚佳。”遂置高等。
禾中朱竹、徐胜力两先生为同征友,竹居梅里,胜力居城东里。胜力尝邀竹饮,或竹携壶就饮胜力家。二公尝以名相戏,有“今日朱移尊”,明日徐家筵之谑。见于辛伯《镫窗琐话》。曩在金陵,一日宴集,南陵徐积馀,丹徒陈善余两君在座,适登盘之品,有鲫鱼、鳝鱼,座中他客,亦举以为笑也。
乙巳、丙午间,山阴某君字凤楼薄游金陵。汝南制府绝礼重之,公余陶写丝竹,为秦淮校书小五脱籍。同僚某集句制联赠之云:“小楼一夜听春雨,五凤齐飞入翰林。”并凤、楼二字,亦作回鸾舞凤格,分嵌句中,珠联绮合,妙造自然。
新历四年元旦,蕙风搦管续《丛话》。是日也,风日妍和,云物高朗。俯仰身世,聊乐我员。口占一律,即以实《从话》:
阳生一九叶龙躔,宝欣开泰运先。
吉语桃符春骏发,清辉桂魄昨蟾圆。
衣冠万国同佳节,歌管千门胜昔年。
晴日茜窗挥彩笔,岁华多丽入新编。
向来酒价至贱,以杜少陵诗“速须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为最。其次则汉昭帝罢榷酤之时,卖酒升四钱。又其次则唐杨凝诗云:“湘阴直与地阴连,此日相逢忆醉年。美酒非如平乐贵,十升不用一千钱。”至李太白云“金尊清酒斗十千”,则唐诗人用此语者多矣。米价至贱,以汉宣帝元康间谷斗五钱为最。其次东魏元象、兴和中,谷斛九钱。又次唐元和六年,天下米斗有值二钱者。唐太宗时,米斗三钱,后世以为美谈。盖未考尤有贱于此者。新年善颂善祷,以醉饱为第一要义,故记之。
乾、嘉间,大兴朱相国文正介节清风,纤尘不染,虽居台鼎,无殊寒素,与新建裘尚书文达为文字至交。某年,岁云暮矣,偶诣文达。谈次叹曰:“贫甚,可若何?去冬蒙上方赐貂褂,比亦付质库矣。”文达笑曰:“君贫甚,由自取,可若何。欲一扩眼界乎?”因出所领户部饭食银千两,陈之几上,黄封<黄亢>然。文正略注视,辄起自座间,手攫二巨镪,登车遂行。兹事诚至有风趣,苟非文达,文正断不出此。其陈银几上也,固欲周之也。文正会其旨,故取之弗疑。庄生所谓“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晚近无此交情也。
甲寅四月,日本涩泽青渊男爵来游沪上,先之杭州,拜明儒朱舜水先生祠墓。将游京师,取道曲阜,谒孔林。自言其生平得力,不出《论语》一部,诚彼国贵游中铮佼者。余尝赋词赠之,《调寄千秋岁》,云:
“云帆万里,人自日边至。桑海后,登临地。湖犹西子笑,江更春申醉。谁得似,董陵浇酒平生谊。
九点齐烟翠,指顾停征辔。洙泗远,宫墙峙。乘桴知有愿,淑艾尝言志。道东矣,蓬山回首呈佳气。”
按:日本自魏明帝时通中国,其主文武天皇,释奠于先圣先师,尊崇孔子。彼国名儒著有《先哲丛谈》一书,恪守程朱之说,于性理之学,多所发明。盖圣学东渐,由来旧已。又同治时,有雅里各者,籍英吉利国,曾游历京师,先迂道山东,谒曲阜孔林。金匮王紫诠《送雅君回国序》称其注全力于《十三经》,取材于马、郑,折衷于程、朱,于汉、宋之学,两无偏袒。译有《四子书》、《尚书》二种,彼国儒者,咸叹其详明赅洽,奉为南针云云。则西懦亦向风慕义,尤为难能可贵矣。
清制视翰林至重,庶常散馆列二等者,辄以部曹改官。康熙十七年,新城王尚书文简由户部四川司郎中召对懋勤殿赋诗,次日,遂改侍讲;未任,转侍读。由部曹改词臣自文简始,实异数也。
咸丰十一年八月,曾文正克复安庆,部署粗定,命莫子大令,采访遗书,商之九弟沅圃方伯,刻《王船山遗书》。既复江宁,开书局于冶城山,延博雅之儒,校雠经史。政暇,则肩舆经过,谈论移时而去。住冶城者,有南汇张文虎、海宁李善兰、唐仁寿、德清戴望、仪征刘寿曾,宝应刘恭冕,此江南官书局之ㄈ落也(《蕙风{移}二笔》)。按:杭州钱东生《文献征存录》云:“黄仪,字子鸿,常熟人,尚书徐乾学开书局于江南洞庭山,仪与顾祖禹、阎若璩、胡渭并入幕。”此江南官书局之先河,特在苏不在宁耳。
林璐撰《丁药园外传》,屡形容其短视,余前节录并连缀短视雅故,兹又得二事。昭文邵荀慈目短视,每作书,望之若隐几卧者。冬月脱履拥炉坐,俄客至,卒觅履不得,蹑他履以出。履左右各异,客匿笑,荀慈亦自笑,已且复然,不以屑意。吴江吴汉槎性耽书,然短于视,每鼻端有墨,则是日读书必数寸矣,同学者往往以此验其勤否。
宋政和末,御史李彦章言:“士大夫多作诗,有害经术,诏送敕局立法,官习诗赋杖一百,事绝可笑。余前记之,然不过立法而已,未闻受杖者谁也。比阅《文献征存录》,有云:“周,字青士,嘉兴人,遭乱弃举子业,受廛粜于市。一日,市有鬻故家遗书者,买得一船,筐斗斛权衡纷陈满肆,每读之糠乞中,意陶然自适也。尝客游嘉善,借寓柯氏园,月夜诗兴绝佳,辄吟哦达旦。适郡丞某,以事至部,寓与园邻,搅吟声不寐。诘旦,遣隶拘青士至,挞而逐之。”此则吟诗见挞,竟成事实,不尤可笑耶。一说,青士自陈与竹善,仅乃得免。余意不如并不自陈,挞则挞,逐则逐,乃益高绝。昔倪云林被殴于精徒,强忍弗呼嚣。或问之,曰:“出声便俗。”其旨远矣。
凡人记忆力强,则读书事半功倍,然而天之所赋,不可强也。兹略举见于记载者:顾亭林在京师邸舍,王阮亭曰:“先生博学强记,请诵古乐府《蛱蝶行》,可乎?”即朗念一过,同坐皆惊。吴江潘次耕幼有圣童之目,览历日一过,即能暗诵,无所讹脱,首尾不遗一字。钱塘陈句山幼好学清警,尝游西湖净慈寺,读门榜三篇,还家试诵,略无遗脱。甘泉焦里堂八岁至人家,客有举冯夷音如缝尼者,曰:“此出《楚辞》,冯读皮冰切。”客大惊。阳湖孙渊如年十四,能背诵《文选》全部。之五君者,其资质得于天者独优,故其才力过乎人者甚远。又玉峰徐大司寇凡人有一面者,终身不忘,无材艺者,不入门下,有执贽者,先缮帙以进。公十行俱下,顷刻终篇,其有不善处,则折角志之。其人进见,公面命指示,一字不爽,则尤能记忆人之面貌,往往善读书者之所难也。相传乾隆时,和┞记性绝佳,每日谕旨,一见辄能默记,乃至中外章奏,连篇累牍,和仓猝披阅,能一一提纲挈领,批却导。以故与闻密勿,奏对咸能称旨,所谓才足济奸,聪明误用者矣。
凡人于己所擅长,未可自以为至;即至矣,或反不如未至者之为愈。则夫学问器识之间,深识者必窥之于微焉。比余甄述古人之记性过人者,续获二事,缀录如左,而其故可推矣。吴长元宸垣《识余》云:“南宋肃王枢,与沈元用同使金,馆于燕山悯忠寺。寺有唐碑,词皆偶丽,逾三千言。元用素强记,即朗诵一再。肃王不视,且听且行,若不经意。元用欲矜其敏,取纸背书之,失记者阙之,仅十四字。肃王取笔尽补之,并改正元用数误字,置笔他语,无矜色。元用为之骇服。”
黄蛟起西神《丛话》云:“丁松年,字寿夫,惠远,字怀明,与邵文庄公少皆绝颖。尝偕游洞虚宫,见庭有鹅群,入弄之。道士某,戏谓欲为笼鹅右军耶?因笑指屏风曰:“此王学士耐轩寿先师祖文,几三千言。向闻三君敏妙,能诵十遍背之,当烹鹅以饷。”松年曰:“一遍足矣。”即起略观,背之如流,不失一字。惠远朗诵二遍,讹三四字。文庄细读三遍,讹八九字。道士甚喜,急宰鹅治具,出佳酿佐之,尽欢而散。谓弟子曰:“邵子深沉不苟,必大臣也。二子质虽敏,气太浮,恐非远到器。”后松年以儒士第一人应举,不第,忄屯郁遽卒。惠远登成化癸卯科,仕终京兆通判。唯文庄登第为宗伯,悉如道士言。”
前话述朱文正攫金事,谓苟非裘文达,文正断不出此。兹又得一事略相类:北平崔青蚓能诗善书,居恒介节自持,箪瓢屡空,晏如也。史阁部忠正家居,过其舍,见青蚓绝食,乃留所骑马归,青蚓牵于市卖之,沽酒,招其友饮曰:“此酒自史道邻来,非盗泉也。”一日而金尽。盖可取而不取,焉有君子。而为是矫情,却之为不恭,对于知己,尤非所敢出也。
北齐所刻佛经,文字劲伟,拓本虽非艰致,然往往不全,为可惜耳。相传阳曲傅青主晚隐于医,一日,走平定山中为人视疾,失足堕崖穴,仆夫惊哭。青主傍徨四顾,见有风峪,中通天光,石柱林立,数之得一百二十六,则高齐时佛经也。摩挲视之,终日而出,欣然忘食,其嗜奇如此。
《文献征存录》录洪思引赵秋谷之言曰:“思为《长生殿》传奇,非时演于查楼,观者召如云,而言者独劾予;予至考功,一身任之,褫还田里,座客皆得免。思亦被逐归。”按:《长生殿》被劾事,见于记载数矣。唯秋谷独任其咎,俾免他客云云,为他书所未载,是不可弗传也。
雍正时,钱塘汪积山善为诗,尤工五言。论者谓览其诗,非徒有雅致,乃别见贞白之性。有《积山集》六卷。少补诸生,好洁成癖,每受知于学使者,终不肯毕乡试,以场屋储积污猥,易沾垢渍也。尝考昔人以洁癖著者,莫如米海岳、倪云林,二公未尝厕身场屋,从事科举,殆亦不屑不洁之故欤?
康熙时,王渔洋诗弟子许子逊由进士官福建知县。许虽文士,绝擅拳勇,尝补武平令,县境与粤东某县毗连,两县民因争山地械斗,许驰赴填戢。粤民殊犷悍,群起欧扌失许,则败于许,皆宾服,弗敢肆。后以年老乞疾归,息影里闾,逾古稀矣。一日,有老僧山东人,踵门请角艺。许延见,从容语之曰:“若与仆皆老矣,心雄发短,胡竞胜为?矧两败必有一伤,夙非怨仇,即亦何忍出此。何如各奏尔能,以优劣为胜负也。”僧韪之。于是会射,则皆中的;较力,则举任相若。旁观者末由稍稍轩轾。许窥于微,知僧实有胜己处,则与之约:“吾曹孰胜负,以翌日为期。视一事之能否为断。”则置酒召宾朋,许忽默坐运气,令发辫上指,卓立若植竿然。其辫绳{艹到}垂飘拂,若矛戟之繁饰也。僧无辫,谢不敏,竟伏退。此沛公所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也”。子逊有《竹素轩诗集》,清新俊逸,不坠渔洋宗法。
寒食禁火,相传因介之推事。犹端午竞渡,因屈原也。洪武《本草堂诗余》,陆放翁《春游摩诃池》《水龙吟》“禁烟将近”句注云:“《周礼·司ピ氏》:‘仲春以木铎,犭旬火禁于国中。’”此别一说也。
钱塘梁山舟学士父文庄,官至大学士。文庄未达,居凤凰山麓,夫人夜织,儿嬉于旁。虎突入户,夫人惊绝,山舟戏如故,神色自若。亟问之,曰:“有大兽来,四顾而去,亦不知为虎也。”其后乾隆五十五年,以在籍侍讲,入都祝厘,不肯诣时相门,有以祸福怵之者,勿顾也。其威武弗屈,已于幼不畏虎时征之矣。灵严尚书毕公自楚赠大砚,不纳,使人委之而去。越数年,友有宦于楚者,仍附还毕公。夫所赠仅大砚,且赠者为毕公,宜若可受矣。而介介若是,讵预知其功名之不终耶。
归安严九能生而识字,四岁作书径尺,有规矩,十龄于屏风上为四体书,擅其艺者莫能及,号为严氏奇童。昔白香山七月识“之、无”,元王恂三岁识“风、丁”,盖亦经人指授,且仅识此二字耳。若夫生而识字,则严先生而外,未之有闻。先生父树萼,聚书至数万卷,其涵育有自来矣。
仁和叶登南,乾隆十六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补江西建昌令,居官口不言阿堵物,避俗如仇,人以为迂,而民甚安之。藩状貌癯瘠甚,趋府白事,在公所罕与人言,人常怪之。一日,值赀郎在坐,藩殊不耐,闭目坐久。同官问何为,闭目不答,微语曰:“痴人去否?”郎大恨,卒为所中,以微谴罢归。夫赀郎诚痴,亦复可人;赀郎而不痴,则益弗可耐耳。
曾文正官翰林时,一日,阅海王村书肆。同时买书者先有二人在。其一人遗一钱于地,一人亟蹑之。俟遗钱者行,亟俯而拾之,亦遂行,意若甚得者。文正微询肆中人,皆得二人姓名。迨后文正开府江南,有知县新到省来见者,阅其姓名,则当年拾钱人也。文正愀然曰:“若人一钱如命,一旦膺民社,欲无剥民脂膏,得乎?”亟劾罢之。大臣留意人才,淑慝之鉴,操之有素。即其忆力过人,亦迥乎弗可及已。
沪语谓男女私识曰姘头。按:《仓颉篇》:“男女私合曰姘。”兹字意乃绝古。《汉律》云:“与妻婢奸曰姘。”又别一义。
友人某君告余,某日送某参政北行,归途宴集某所,晤东阳方伯。东阳自言:“日来甚欲填词,因叩以近作,则拟赋《鹧鸪天》,仅得起句云:‘从此萧郎是路人。’适案头有《北山移文》,雒诵至再。俄而客至,遂不竟作。”此七字含意无尽,真黄绢幼妇也。
吾广右古文家,平南彭子穆,永福吕月沦,马平王定甫,临桂唐子实、朱伯韩、龙翰臣皆得桐城嫡传,所作多名言精理,不同率尔操觚。地本偏僻,士唯治朴学,不屑标榜通声气,以故姓名或不出里,而其流弊所极,乃至不唯不标榜,而反相倾轧。一二颖异少俊稍脱略边幅,辄局不见容,往往垂老殊乡,不敢言旋邦族,言之增于邑焉。因论诸乡先生,不能无感。定甫先生有《龙壁山房文集》梓行,其《计豢龙传》一首,事属异闻,移录如左。
“计豢龙,马平人。先世山东,祖国选,从征粤西蛮,至柳州,以功授五都都亳镇巡检。卒,子仲政贫不能以归,家焉,而熟知瑶壮情。知县张霖荐其材,以诸生承父职。溪洞反者,多所擒灭,诸蛮畏之。仲政卒,子永清业于农,日行龙溪陇上,拾巨卵异之。归翼以鹅,生龙子,畜之钵,钵盈,泳以池,将溢焉,乃纵之冲豪山潭间,日投饮以牛羊之血,人皆驯之。一日,女红裳者过潭侧,龙谓血也,起吞之。永清怒,伪为投牛羊血者,龙出饮,而遽手刃断其尾,龙自是潜不出。或言大风雨晦冥之日,升天行矣。永清死,将出葬,龙降于庭,家人骇奔,徐寤其为钵中物也。前而祝曰:“尔不忘豢者耶?”则往卜诸幽。将舁葬焉,龙蜿蜒,众尾之,龙伏计东寨山之崖下,众以永清窆焉。”
余幼闻诸父老言,与志传小异。吁,亦神怪矣哉。嗣计氏子孙,为马平望族,天顺、成化间,登甲乙科者不绝云。
阅萧山汤纪尚《文乙集》,有《紫缰颂》一首,为合肥相国李文忠作。偶与沤尹谈及,谓羌无故实,殊难工也。沤尹因言近有一紫缰掌故。先是,浙中某闺秀矢志,非极品大臣不嫁,职是桃夭梅В,芳期屡愆,迨后仁和相国王文勤由枢相告归,有续胶之举,竟如愿相偿焉。文勤曾蒙赏用紫缰,结日,其公子某先意承欢,备极优礼,彩舆八座,特换紫缰,其他卤簿称是。旁观者咸啧啧称羡,新夫人尤踌躇满志云。
海虞沈石友自号钝居士,有砚癖,藏砚绝夥。比贻余二拓本,因记之。玉溪生像砚,高七寸五分,宽五寸二分,厚一寸三分。琢池方式,近趾处稍狭,背面琢圆式凹下,而像凸起。像半身右向,结带巾,衣后有花纹方式,略如补服而稍下,其上方题云:“予得宋人写无题诗卷子,首列玉溪像,脱失过半,落墨潇洒,非龙眠一辈子不能到。因属包山子摹此砚背,及刻成而陆已谢世矣。仲石记。”右下角有“香心赏”白文印。左边稍下,有“宪成”朱文印。右侧题云:“香兄以玉溪生像砚拓本求题,视其神采飞腾如女子,制作之精,可想见矣。愚有上官周《唐宋诗人像》一册,至玉溪谷微病其多态,今始知上官氏之学有渊源,非妄为者。仲石不可考。嘉庆二年,岁次丁巳,秋八月二日,北平翁方纲。”“苏斋”白文印,砚趾左偏,石友题云:
我读韩碑诗,顶礼玉溪像。
千古翰墨缘,神交结遐想。
阿翠像砚,高六寸七分,宽四寸四分,厚一寸五分,池琢圆式。四周隆起而中凹下,上方蓄水处亦凹下,占高一寸六分,凹中左偏,有“半山一侣”白文印。背面刻阿翠像,倚几右向侧坐,右手持卷轴,全身不露足。左方题“咸淳辛未阿翠”六字,分书,像及题款皆凸。右侧题云:“绿玉宋洮河,池残历劫多。佳人留砚背,疑妾旧秋波。己丑三月得此砚,墨池鱼损去之,背像眉目似妾,面右颊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苏翠,果尔,当祝发空门,愿来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贞记。”
马字朱文椭圆小印,左侧石友题云:
片石历四朝,两美合一影。
想见画长眉,露滴玉蟾冷。
洗汲绿珠井,贮拟黄金屋。
若问我前身,为疑王百谷。
刻画入精微,脂香泛墨池。
汉家麟阁上,图像几人知。
砚趾安吉吴昌硕跋云:“石友示苏翠像砚,马守贞题,可称双绝。翠乐籍,工墨竹、分隶。咸淳辛未,宋度宗七年。己丑,明万历十七年也。”
蕙风按:《画史会要》云:“苏氏,建宁人。淳间流落乐籍,以苏翠名。尝写墨竹,旁题八分书。如倚云拂云之类,颇不俗。亦作梅兰。”今此砚像题款,正作分书,则阿翠即苏翠无疑。《画史》云淳间,则咸淳之误也。
嘉庆《泾县志》,洪北江为总修,体例精审,卓然可传。其《人物志·志寿考》有云:“明查万纲,九都人,年一百二岁;季弟万采,年一百岁。万纲兄弟四人,仲万纪,叔万芒,皆年九十余。子友爵,年八十余,五老一堂。知县何大化赠以扁额云‘寿星五聚’。又查永阔,九都人,年百岁,知县李日文,以“天赐百龄”扁额旌之,县志记永阔,与万纲相连,盖为时相去不远也。”夫人寿期颐,世不多觏,若查氏一门,跻百龄者三人,诚山川间气所钟,求之志乘中,殆不能有二焉。
有清之将亡也,叉雀之嬉成为风气,无贤愚贵贱,舍此末由推襟抱,类性情,而其流弊所极,乃不止败身谋,或因而误国计。相传青岛地方,沦弃于德,其原因则一局之误也。当时青岛守臣文武大员各一:文为山东道员蒋某,武则总兵章高元也。岁在丁酉,蒋以阖差调省,高元实专防务。某日日中,炮台上守兵,偶以远镜了望海中,忽见外国兵舰一艘鼓浪而来,亟审睇之,则更有数艘,衔尾继至,急报高元。高元有雀癖,方与幕僚数人合局,闻报夷然曰:“彼自游弋,偶经此耳,胡张皇为?”俄而船已下碇,辨为德国旗帜,移时即有照会抵高元署,勒令于二十四点钟内,撤兵离境,让出全岛。高元方专一于雀,无暇他顾,得照会,竟姑置几上,其镇静情形,视谢安方围棋得驿书时,殆有甚焉。彼特看毕无喜色,此则并不拆视也。久之,一幕客观局者,取牍欲启封,高元尚尼之,而牌已出矣。幕客则极口狂呼怪事。高元闻变,推案起,仓皇下令开队,则敌兵已布通衢踞药库矣。将士皆挟空枪,无子药。既不能战,诣德将辩论,亦无效,遂被幽署中。于是德人不折一矢而青岛非复中国有矣。事后,高元叠电总署,谓被德人诱登兵舰,威胁万端,始终不屈,皆矫饰文过之辞耳。嗟乎,青岛迄今再易主矣。吾中国亦陵谷变迁,而唯看竹之风,日盛一日。尤足异者,旧人号称操雅,亦复未能免俗。群居终日,无复气类之区别,则此风伊于胡底也。俯仰陈迹,感慨系之矣。
宜兴许午楼嘱审定其尊人《木民漫笔》,泰半诗话及异闻,间涉灾祥果报之说,关系掌故者绝少。兹节录数事如左:
寿阳相国祁文端易箦日,胸微温,越六日复苏,索笔题诗云:“圣驾临轩选异才,八方平靖物无灾。上元世业十年后,自有贤豪应运来。”
长白青墨卿督学江苏,无名氏制联云:
“白旗丁偏心真可怕,青瞎子无目不成睛。”颇工,然非实录。青公鉴衡殊允也。
周迪号藕塘,乡试荐卷,以“心腹肾肠”,为满洲某公所黜,曰医书不可入文。曹铁香太中朝考以“”字见抑,铁香诗云:“御颁诗韵从头检,字何曾作蕴书。”
楚某贵人,蚤岁不善治生,箪飘屡空,高尚其志,不受嗟来之食。有戚某官江苏,往探,兼为山水之游。抵金陵,其戚早引归。资用既罄,幸逆旅主人不甚索逋,且时来就谈,曰:“相君之貌,非久困风尘者。”因教以卜,设肆于店门,日用粗给无赢余。开年首春,主人致酒曰:“今岁值大比,请复理旧业。”主人日来劝读,若师保,端阳后饯行,赆白金三十两。贵人归而举于乡。次年成进士,入翰林,即邮书报主人而未得达。后十数年,贵人总制两江,微服访之,主人老不复识客。久之始悟,握手如平生欢。出酒同饮,贵人徐告之故。主人惊起欲拜,贵人捺令坐曰:“贫贱交勿拘形迹。”遂邀主人为食客。甚长子固营卒,旋擢守备;次子略识字,为纳资得县丞,官于浙,后至司马。
沤尹言,朱九江有犹子酷嗜钱。一日,九江谓之曰:“钱之为物,有何佳处,汝顾爱之若是?”犹子者亦请问九江曰:“钱之为物,有何不佳处,叔顾不爱之若是?”斯言饶有哲理,犹子者亦复不凡。因忆吾乡桂林,清议绝可畏。舍兄东桥所居,距吾庐不数武,某日向夕诣兄,值盛暑,未易长衣。甫出门,遇一友,遽诃余曰:“汝何故着短衣出门?”余亦笑诘之曰:“汝何故着长衣出门?”当时此友,竟急切不能答也。
余年十三四,不知诗为何物,辄冒昧屡为之,有句云:“薄酒并无三日醉,寒梅也隔一窗纱。”姊丈蒋君梓材,见而诫之曰:“童子学诗,胡为是衰飒语?”因举似其近作,句云:“有酒且拌今夕醉,好花不断四时春。”自谓兴会佳也。讵蒋君不数年即下世,余虽坎廪无成,然而垂垂老矣。因忆及诃余之友,牵连记之。蒋君雅人,其规我,其爱我也。
近人某氏撰野乘,有“某太史遗事”两则。某太史者,故相国某之馆宾也。相国晚节不可道,方隆盛时,则然讲学家也。太史貌理学迎合之,其遗事野乘殊未备。相国邸第,在前门内东城根,太史寓所在前门外西河沿,相距非甚远,而亦未为甚近。太中固英年,堂上犹具庆,自到馆已还,下榻相国邸,每日授读余闲,必回寓省亲一次。往还时间,不差茧发。且无论寒暑风雨,必步行不乘车,相国以是益重之。而不知其去时,出相邸数武即顾车;回时,未至相邸数武,仅舍车而徒。且未必果回寓,即回寓,亦未必非别有所为也。太史尊人近耄耋,患失明。一日,太史夫人炙牛脯,杂紫兰丹椒,芬馨扑鼻观。尊人问焉,且曰:“幸分而翁一杯羹也。”适太史省亲在寓,则对曰:“吾家近戒食牛犬,安有是?其殆东邻杀牛乎?”太史以相国奥援,入清秘堂,京察一等,出守大郡。尝语友人曰:“居官要诀,唯稳、冷、狠三字。”友人徐曰:“其如别有三字,不能兼顾何?”曰:“何也?”曰:“君、亲、民也。”太史愠甚,而无如何。先是,太史之捷于乡也,年甫十七,其尊人持重特甚,嘱一老仆卫之北行。老仆者,与太史尊人年相若,其尊人幼年入塾时,仆即为僮伴读者也。其行也,以仲冬,由东大道遵陆。当是时,风气犹未甚开,视航海犹畏途也。太史为节费计,与友人共赁一车,而命老仆徒步以从,风雪长途,踉跄历十八站。甫抵都门,仆以积劳病殁,太史夷然,薄敛丛葬之而已。太史自应童子试,至于散馆考差,皆出手得庐,未尝枉抛心力。年未三十,一麾出守,东南繁富,宦橐甚充,其福命诚加人一等。国变以后,不闻消息。意者,坐拥厚资,优游林下矣。
有清一代,满大臣昏庸陋劣,见于载籍,不胜偻指。定远方子严《蕉轩随录》所记一事,尤为奇绝。雍正间,陕西巡抚西琳接见僚属,有二裁缝旁坐缝衣,不但司道恭辑,二裁缝稳坐,至府厅以下,或长跪白事,二裁缝稳坐如故,凡地方紧要事事件,一一听闻。大小官员,莫不骇异。见陕西粮盐道杜滨奏折。意者,满人好修饰边幅,虽苛其中之所有,而于章身之具,务求熨帖安详。兹事非裁缝不办,宜其待之有加礼也。虽然,若西琳者,殆犹有质直之风焉。优礼裁缝,即不妨令众人见之,以视工于掩著,貌为尊严,而其中不可问者,犹为襟怀坦白已。
满大臣轶事,尤有绝可笑者。乾隆季年,山东巡抚国泰年甫逾冠,玉貌锦衣。在东日,酷嗜演剧,适藩司于某,亦雅擅登场,尝同演《长生殿》院本。国去玉环,于去三郎,演至“定情窥浴”等出,于自念堂属也,过亵或非宜,弄月嘲花,略存形式而已,讵舞余歌阕。国庄容责于曰:“曩谓君达士,今而知迂儒也。在官言官,在戏言戏,一关目,一科诨,戏之精神寓焉。苟非应有尽有,则戏之精神不出,即扮演者之职务未尽。君非头脑冬烘者,若为有余不敢尽,何也?”于唯唯承指。继此再演,则形容尽致,唐突西施矣。国意殊惬,谓循规赴节,当如是也。其后国为御史钱南园所劾,旋解任去,而鹊华明湖间,犹有流风余韵,令人低徊不置云。
光绪朝,江西巡抚德馨酷嗜声剧,优伶负盛名者,虽远道必罗致之。节辕除忌辰外,无日不笙歌沸地也。新建令汪以诚者,有能吏名,专为抚辕主办剧政,即俗所谓戏提调也。邑署中事无大小,悉付他员代之。是时赣人为制联曰:“以酒为缘,以色为缘,十二时买笑追欢,永夕永朝酣大梦;诚心看戏,诚意听戏,四九旦登场夺锦,双麟双凤共销魂。”额曰:“汪洋欲海。”四九旦、双麟双凤,皆伶名也。稍后,柯逢时抚粤西,颇不洽舆情。无名氏制联云:“逢君之恶,罪不容于死;时日曷丧,予及女偕亡。”额曰:“执柯伐柯。”两联额皆嵌姓名同格,粤联集句尤浑成。
道光时,浙江巡抚乌某莅任有年,唯留意海塘工程及考试书院二事,浙人作对讥之曰:“毕生事业三书院,盖世功名一海塘。”康熙朝,商丘宋牧仲抚吴十九年,尝修沧浪亭,刻《沧浪亭小志》,又修唐伯虎坟,然似有不慊舆情处。其抚署东西两辕门榜曰:“澄清海甸,保障东南。”时有加三字成联句云:“澄清海甸沧海水,保障东南伯虎坟。”右两事略相类,然如乌某者,固犹有一二善政;如宋公者,尤不失文采风流。求之晚近巨公中,殆犹未易多得焉。又宋中丞题沧浪亭联曰:“共知心似水,安见我非鱼。”或改水为火,改鱼为牛,暗合其名,亦堪一噱也。
客岁秋冬间,纂《陈圆圆事辑》,得万余言。比阅长沙杨朋海《词余丛话》,有云:嘉庆间,苏州郑生客游滇,春日踏青商山,访圆圆墓不得,崩榛荒葛中,忽迷归路。俄而落照西沉,暮烟笼树,遥望前途,似有人家,思往借宿。至则朱门洞开,玉金铺,俨然王侯第宅。乃使阍者转达,良久而出,导入东厢。为设食,尊酒簋贰,亦极精洁。饭已,有老妪出问:“客操吴音,是何乡贯?”具告之。少顷,妪秉烛而出,肃客登堂,有女子容色绝代,羽服霓裳,如女冠装束,降阶而迎曰:“妾即邢氏,埋香地下,百有余年。时移物换,丘陇就平。念君是妾同乡,有小诗十首求为传播。”因命侍女取诗付郑。其末章云:“鸳鸯化尽鱼鳞瓦,难觅当年竺落宫。”郑问“竺落”之义,曰:“竺落皇笳天,为十八色界天之一。载在《道经》,妾旧时所居宫名也。”取翠笛一枝以赠,并吟一诗曰:“叹息沧桑易变迁,西郊风雨自年年。感君吊我商山下,冷落平原旧墓田。”遂命送郑出。时东方微明,向之第宅,俱无所见。唯西面隐隐若有垣墉,谛视之;则深林掩映而已。然袖中玉笛故在,视其诗笺,则多年败纸,触手欲腐,墨色亦暗澹,迥非人世之物。郑以幽会荒唐,刻圆圆遗诗,托诸箕笔。东海刘古石傅会作《商山鸾影》传奇,弥失其真。苏人蒋敬臣为予言如此。
右杨氏《丛话》所述,迹涉幽渺,未可据为事实。曩阅长乐谢枚如《赌棋山庄词话》,载朱淑真降箕,赋《浣溪沙》词,其后段云:“漫把若兰方淑女,休将清照比真娘。”朱颜说与任君详,余尝辑《淑真事略》,亦未采入。
康南海宠姬何女士ヤ理,殇于沪寓邸第。其门下客某制联恭挽云:“天若有情亦老,人难再得为佳。”南海亟奖藉之,时方岁晚,馈遗有加。
近人某笔记载吴三桂为前明武举,出江南某公门。某公殁,其子奉母贫甚,间关抵滇,既半载,寄食于藩下护卫。得间通谒,吴立待以殊礼,留邸第数月。旋以母老告归,则大集宾僚祖道,馈赆逾二万金,别扃一箧为母寿,皆珠宝。某归,遂为富人。按:延陵轶事,此类非一。少时曾为毛文龙部将,既贵,与毛氏久不相闻。浙帅李某,强夺毛氏宅,毛无如何。事闻于吴,立责令李还宅,且输金谢毛氏。傅宗龙亦三桂旧帅,其子汝视之如兄弟。王府门禁严,汝非时出入,无敢诘者。宁都曹应遴于三桂有恩,其子傅灿游滇,以十四万金赠行。三事见南昌刘健《庭闻录》。
北京政事堂地望高绝,以简为重。某君拟撰楹联云:“竟日淹留佳客坐,两朝开济老臣心。”属对工切,集杜工部句,尤天然巧合。
曩撰《臼辛漫笔》,有“琼花艳遇”一则,盖闻之于皖友。岁在甲寅,晤广陵吴嵇翁为言此事丁道、咸间,事之究竟,有出吾旧闻外者,因并前所记述焉:
琼花观未尾时,皖人米客某春日独游,忽逢丽人,相与目成。夕诣客所,自言我仙女也,遂谐燕好。客设肆仙女庙,挈女同归,它人不之见也。其后渐泄,同人有求见者,客为之请,女曰可。某日会坐,忽闻香风郁然,仿佛丽人立数步外,宫装绣裙,腰如约素,双翘纤削若菱,腰已上轻云蔽之,神光离合,倏忽不见。会客经营失意,谓女曰:“卿仙人,曷为我少纾生计?”女曰:“世间财物各有主,讵可妄求?”郡城有售吕宋票者,嘱客往购,谓当稍竭绵薄,比客诣郡购票归,不复见女,票亦旋负。一月后,消息杳如,望几绝矣。女忽自空飞堕,短衣带剑,云鬓蓬飞,气息仅属,谓欲飞渡吕宋,为君斡旋,讵该国多神人守护,斥逐良苦,归途又为毒龙所劫,仅乃得免。客亟捧持慰藉之,女亦从容复其故常。自是,与居越二稔,虽琴瑟在御,未足方其静好也。一日,客因事外出,洎归,女则置酒曲房,嘱客共饮。江东之霍,汉南之隽,紫翼青,琼浆玉膏,不知其致奚自也。酒间,自取洞箫吹之,声不同于引凤,曲乃犯乎离鸾。苏长公所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其为怆恍凄悒,殆无以逾焉。箫阒,复倚声而歌之,歌曰:“明月清风兮夜如何其,醉不成欢兮我心伤悲。执子之手兮黯然将离,桑田沧海兮后会难期。更进一杯兮劝君勿辞,千秋万岁兮人天相思。”歌毕,捧觞嘱客,哽咽而言曰:“离多会少,恩深怨长。吁嗟郎君,缘尽今夕。比以巨泾之国,将丁末运,应运降才,天帝殊难其人。不图仙官某,率以吾辈进,谓夫有媚骨,无刚肠,膺斯选至宜称也,帝可其议。吾祖师方侍直上清,奉敕下,籍所属,候进止,业发遣如干辈,皆以男身降生浮提。妾幸名叨牒末,稍得稽迟,今则无可复延,盖天符已下矣。夫以应龙建马之末裔,无健走千里之殊能,而一代托以兴亡,九阍知其名姓,诚旷古罕有之奇遇。矧帝心慈恕,念兹残劫,虽假手吾辈造成,然实运会使然,不当吾辈任咎。迨至红桑阅尽,销除位业,特许从容骑鹤,逍遥海上仙山。徐俟乘化归真,仍还本来面目。妾与君聚处数年,虽金炉其香,琼佩同照,甚愧未能有益于君。然微审阳消阴息之间,庶几秕糠去而精粹大来,非复天壤王郎、吴下阿蒙可比。君幸自爱,劝力前修,天上人间,未必不复相见。悲莫悲兮生别离,此时此际难为情耳。”语次,泪随声下,客亦涕泗ォ澜,因问巨泾之国何在。女曰:“此天机,时未至,毋泄也。”于时四目相注,依黯无语,闻云中隐隐有笙鹤声。俄而桦烛异色,光景凄戾,若金风铁雨将至,而琼云璧月不可复留也。客为之心目震眩,一徊徨间,遽失女所在。亟开户引睇,唯见彩云如盖,冉冉向东南而去。久之,回精敛魂,收视返<耳壬>,唯有月落参横,秋声在树而已。客悲惋垂绝,旋亦谢绝人事,披发入山,不知所终。
有清一代,视翰林至重。一若人而翰林,则无论德行节操,学问事功,无一不登峰造极者。持此见解,深入肺肝,根深蒂固,牢不可拔,虽通儒巨子不免。光绪甲午恩科会试,有钦赐进士湘人某翁,年一百十四岁,殿试后,钦赐国子监司业,盖宠异之也。某翁意殊不慊,谓某某年仅百龄,某某且未逮百龄,皆蒙钦赐翰林,何独于吾靳弗予也。时余客京师,偶与半唐老人夜谈及此,余曰:“卜哉是翁,唯其不知司业翰林秩位之崇卑,乃能寿命延长至是。”半塘亟拊掌然余说。迨后己亥、庚子间,余客荆湖,闻是翁犹健在矣。
《禹贡》九州: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按:《淮南子·坠形训》云:
天地之间,九州八极。何谓九州?东南神州曰农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济州曰成土,东北薄州曰隐土,正东阳州曰申土。
此九州之名与《禹贡》不同。
北语詈人曰杂种,此二字见《淮南子·坠形训》云:暖湿生容,暖湿生于毛风,毛风生于湿元,湿元生羽风,羽风生暖介,暖介生鳞薄,鳞薄生暖介。五类杂种兴乎外,肖形而蕃。
始安周笙颐撰录宋已来咏美人词为《寸琼词》,得一百七十阕,凡前人未备之题,皆自作以补之。其咏今美人足《念奴娇》一阕,已录前话矣《菩萨蛮·美人辫发》云:
同心三绺青丝绾,丝丝比并情长短。背立画图中,巫云一段松。罗衫防污去却,巧制乌绫托。私问上鬟期,平添阿母疑。
《定风波·美人涡》云:
容易花时辗玉颜,柔情如水语如烟。春意欲流人意软,深浅,藏愁不够恰嫣然。都说个侬禁酒惯,防劝,无端掩笑绮筵前。吹面东风梨晕懒,妆晚,镜波无赖学人圆。
《减字浣溪沙·美人唇》云:
记向瑶窗写韵成,重轻音里识双声,石榴娇欲竞珠樱。 笛孔腻分脂晕,绣绒香带唾花凝,怜卿吻合是深情。
《沁园春·美人舌》云:
慧茁心苗,欲度灵犀,温香自然。恰鹦帘客去,香留茶酽。鸾笺句秀,粲说花妍。金钥深扃,玉津蜜漱,消得神方长驻颜。围曾解,羡澜翻清辩,巾帼仪运。簪花格最婵娟,更妙吮香毫越恁圆。甚小玉偏饶,幽怀易泄。阿侯乍学,泥语轻怜。一角溪山,广长真谛,只在红楼斜照边。闲凭吊,忆楚宫凄怨,扪竟三年。
《减字浣溪沙·美人颈》云:
延秀洛川鹤未翔,蝤蛴玉映镜中妆。低垂腻粉却羞郎。书雁迟回劳引望,绣鸳偎傍惯交相。溜钗情味鬟香。
《凤凰台上忆吹箫·美人胸》云:
酥嫩云饶,兰薰粉著,罗裙半露还藏。乍领巾微褪,一缕幽香。依约玉山高并,皑皑雪,宛在中央。难消遣,填膺别恨,积臆春伤。闺房,别饶光霁,只风月叨陪,侥幸檀郎。更三生慧业,锦绣罗将。云是扫眉才子,浑不让,列宿文章。论丘壑,遥山澹浓,占断眉场。
《减字浣溪沙·美人腹》云:
妙相规前写秘辛,圆肌粉致麝脐温。个中常满玉精神。郎若推心谁与置,天教贮恨不堪扪。周饥可奈别经春。
《白苹香·前题》云:
属稿未须凤纸,兜罗稳称琼肌。宣文艳说女宗师,不数便便经笥。玉抱香词惯倚,珠胎消息还疑。画眉也不合时宜,约略檀奴风味。
《减字浣溪沙·美人脐》云:
可可珠容半寸馀,麝薰温腻较何如。带罗微勒惜凝酥。酒到暂能酡绛靥,药香长藉暖琼肤。梦中日入叶祯符。
前调《美人肉》云:
丝竹平章总不如,屏风谁列十眉图。收藏惯帖是郎书。
似燕瘦才能冒骨,如环丰却不垂腴。鸡头得似软温无。
《减字木兰花·美人骨》云:
阳秋皮里,何止肉匀肌理腻。玉莹冰清,无俗偏宜百媚生。银屏读曲,药店飞龙为谁出。袒腹才难,消得文章比建安。
《金缕曲》前题云:
画笔应难到,称冰肌,清凉无汗。摩诃秋早,妙像应图天然秀,难得神清更好,怜巢掌中娇小。不把画场双眉斗,恰青衫未抵红裙傲。论高格,九仙抱。
嗤他皮相争颦笑,漫魂销,花柔疑没,肉匀足冒,可奈相思深如刻,瘦损香桃多少。怕玉比玲珑难肖,知己半生除红粉,莫艰难市骏金台道。无俗,是同调。
《满庭芳·美人色》云:
倚醉微赧,倦羞浅绛,相映妒煞桃花。艳名增重,颦莫效西家。旭日F27窗穿照,光艳射,和雪朝霞。东风里,红红翠翠,生怕绣帘遮。嫌他,脂粉污,蛾眉淡扫,芳泽无加。更佳如秋菊,鲜若晨葩。任尔芙蓉三变,浓和淡,莫漫惊夸。兰闺静,秀餐长饱,相对茜窗纱。
已上各阕,置之《茶烟阁体物集》中,允推佳构,《寸琼词》未经印行,故录之。
京师名伶梅巧玲色艺冠时,丰姿侠骨,都人士称道弗衰。今日声名藉甚之梅兰芳,其父曰竹芬,巧玲其大父也,殁于光绪壬午冬,先桑尚书文恪一日。文恪寿逾八秩,梅年仅四十耳。京曹某撰挽联云:“陇首一枝先折,成都八百同凋。”殊典雅工切。相传某省孝廉某,以下第留京师,与梅昵,罄其资,长物悉付质库,几不能具饔餐。唯一仆依恋不忍去。会春闱复届,竟不能办试事,方踌躇无措间,俄梅至,仆愤懑,В之门外,且谓之曰:“为汝兔故,虽典质亦无物,即功名亦何望矣。汝兔胡为乎来,岂尚有所希冀耶。”梅婉言逊谢之,至于再三,仅乃得见。则袖出百金遗孝廉,嘱屏当赴试,并尽索其质券,及中空之行箧,郑重别去。比孝廉试毕返寓,梅则以箧至,而向之珠者还,璧者归矣。榜发,孝廉捷,壹是所需,梅独力任之,若李桂官之于毕灵严也。孝廉感且愧,仆尤感激涕零,鞠跪亟谢,称之如其主,且谓之曰:“曩唐突,谬兔君,诚吾过。幸恕吾,兔吾可。”梅仍逊谢之,然无得色。此事梅固难能,此仆亦岂易得耶。又某太史,亦以昵梅故致空乏,顾举债于梅数百金,旋逝世,无以敛。诸同乡同官集而为之谋。久之,殊无绪。俄传梅至,以谓理债来也。梅入,哭甚哀,出数百金券,当众焚之,并致赙二百金,叙述生平,声泪俱下。闻者多其风义,为之感动,咸慨慷脱骖,咄嗟而成数集,得举宾返妻孥焉。梅之轶事,类此尚多,此尤荦荦者。
曩集六朝文为联云:“翡翠笔床,琉璃砚匣;芙蓉玉碗,莲子金杯。”又集王子安文贺某友新婚联云:“花鸟萦红,苹鱼漾碧;芝房叠翠,桂庑流丹。”两联皆艳绝。友所居,院中有丛桂,尤妙合。
余客扬州三年,闻艳异之事二。其一即前所述琼花艳遇。又红水汪某巨宅,常见怪异,主人弗敢居,旷废已久。花佣某僦其后圃居之,杂莳群芳,两年来竟无恙。有方塘阔亩许,遍种红莲。戊戌夏,花尤繁密。每瓣上皆作美人影,勾勒纤致,若指甲掐印者然。一时倾城往观,或诧为妖异,或惊为艳迹,有形诸歌咏者,余闻之某分司云。
兰陵酒,出常州,比绍兴酒稍浓酽。郁金香酒,出嘉定南翔镇,色香味并佳,略似日本红葡萄酒。两种酒名,恰合“兰陵美酒郁金香”之句。
梁周兴嗣《千字文》,后人多仿之者,错综组织,极勾心斗角之妙。光绪丙申,南皮张相国文襄六秩寿辰,黄冈令杨葆初重次千文为祝云:
盛绩若虚,旧弦斯改。海内龙门,朝端凤彩。
吹垢巨卿,钓大老。化赞玑衡,身真国宝。
羲农御宇,岳牧效忠。要荒遐服,罔敢不同。
冠弁百僚,凌驾万物。迹迩陶桓,道遵羊叔。
鉴操人伦,慕者神往。周甲筵欢,见丙星朗。
孝达张公,八州制府。尹切匡时,荣能稽古。
皇都近邑,世宙植槐。璇楼笃祜,玉燕投怀。
光禄封君,贵阳霸宠。伯舍棠贻,庭阶兰拱。
英姿俊颡,实育令仪。五事作,四箴慎宜。
少侍父诚,受母言。清席暑退,眠床冬温。
劭弟恭兄,馀力游艺。读典玩坟,笋束鳞次。
疑意杷疏,辨释泾渭。昼昃匪餐,夜寂寡寐。
性耽丸墨,秦莽唐妍。纸笔驱遣,隶邈草颠。
累叶组缨,易犹取芥。绮岁调笙,名场获解。
骧举招,仙裳聚会。当空扶摇,唱传殿陛。
独对廊垣,霜严白简。属稿藏箱,射的持满。
抗奏论嫡,嗣位则正。伏阙悚惶,两宫动听。
讥彼挈楹,笑颦随俗。史牒照垂,晦微洞烛。
川楚临安,使历税。灵隐禅心,剑南驴背。
耳熟钟琴,瑟居想汉。浴色染蓝,面执羔雁。
浮辞息韩,徘体诮几。爱士等李,逸群立稽。
仁主躬劳,孰荷巨任。适被旁求,羸车入晋。
户伤索漠,饭饫沙糠。条黜纳贡,察薄亩粮。
秉节领表,俯字象郡。青犊凋散,野黎绥定。
法羌短发,厥貌甚殊。藉途伐虢,律罪必诛。
璧恐毁赵,将恃廉颇。巾扇指顾,千营济河。
文渊既克,贼渠縻焉。矢翦灭此,飞信遥宣。
圣慈量恻,谓且姑容。新飘翠羽,答女之庸。
方城寥旷,宅市纷罗。假通驰路,坟益终多。
密陈庙堂,帐帷即止。惠政始闻,外惧续起。
日本处东,臣节素守。壹旦肆叛,竟甘祸首。
兽逐鸟骇,奄覆高丽。陪京啸逼,邙洛振基。
维王特命,催履建业。辇毂无惊,知囊有策。
寓笺比得,潜资默助。说妙转环,伊吕相傅。
和戎魏绛,更辱亲行。枝梧侈口,溪谷难盈。
训语煌乎,尺寸勿让。委土奈何,师丹善忘。
画约夕出,率与设盟。孤军深壁,谁似田横。
感戚悲鸣,上弗云可。非直是矜,尽其在我。
西塞鱼肥,回轲过再。轻盖徊翔,水曲如带。
薪积常虞,汤热思去。莫以逍闲,而亡远虑。
昆岫沉冥,气杳郁。鼓运洪钧,良金载跃。
悬机左斡,抽绵纺丝。男丁妇巧,纨布靡亏。
厌造银圆,弊矫疲弱。致富阜民,于兹ㄈ落。
磨利用长,饱腾所据。欲曜声威,刻兴火器。
谈兵每精,戚果推最。武学豫修,承平攸赖。
杜夏池房,乐并贰省。广匹实归,尊经并永。
商务亦详,竭理充极。分骸别毛,诸音坐习。
流离困殆,禹稷己饥。劝穑增稼,施食及衣。
盗发禽捕,淑问审刑。养目治翳,恶竹斩根。
鸡黍念友,石贞漆坚。侠肠夙具,优孟岂烦。
宾从雨集,亭皋欣践。桐门阴凉,鞠寒华晚。
陟吊升严,寻碑摩碣。铭眺岱阿,歌聆敕勒。
恬静谦畏,悦淡耻咸。糟姜烹菜,膳佐杯盘。
义庄洁祀,木枇幸存。祭尝足给,敦睦故园。
儿号宁馨,家驹誉好。右启后昆,贤书登早。
庶美合观,德猷交祉。佳矩景林,茂规超阮。
中秋初吉,酒奉觞称。辰晖映炜,月魄生明。
九重露沛,珍异竞来。云章写福,诗咏孔皆。
帝曰康哉,功惟嘉乃。赏紫图形,为天下宰。
蒙也列职,自谢愚贱。地摄黄冈,仕志赤县。
泰仰宗工,霄澄珠宿。夫子墙瞻,卑官才陋。
引爵接步,愿结因缘。诚倾元礼,情移成连。
拜手谨顿,敬庆松季。
又相国门下士姚汝说集《汉书》句为寿序,尤工巧典重,为相国所击赏云。
定远方莲舫《蔗馀偶笔》云:“李复堂、郑板桥书画精绝。复堂为人题大士像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或讶其不伦,复堂窘甚。板桥曰:‘何不云: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按:宋庞元英《谈薮》云:“甄龙友云卿,永嘉人,滑稽辩捷为近世冠。尝游天竺寺,集时句赞大士,大书于壁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孝庙临幸,一见赏之。诏侍臣物色其人。或以甄姓名闻曰:‘是温州狂生,用之且败风俗。’上曰:“唯此一人,朕自举之。’甄时为某邑宰,趋召登殿。上迎问曰:‘卿何故名龙友?’甄罔然不知所对,既退乃得之曰:‘君为尧舜之君,故臣得与夔龙为友。’由是不称旨,犹得添ヘ。后至国子监簿。”方氏所记李、郑二公之事,殆与昔人暗合耶?抑板桥曾见《谈薮》,值复堂词窘,遂举以相语耶?
兰陵先生言,江阴旧俗敦尚节义,女子或在室丧所夫,虽未经纳采问名,但有片言婚约,亦必矢死靡他。有巨室某氏女,早失怙恃,仅依兄嫂。已聘未字,俄闻婿讣,誓守不字之贞。经婿族婉谢,兄嫂谆劝不为动。稍强之,则以委身江流、毕命索为言,自是无敢以不入耳之言相劝勉者。女婉娈明慧,固扫眉才子也,咏絮无惭谢女,颂椒不数臻妻。日唯闭阁焚香,游思竹素,消遣岁月。会郡城创立女校,重女才德,聘为教习。女谓吾斯能信,欣然税驾,遂拥皋比。甫及半年,而向之风骨棱棱者,今则言笑晏晏矣;向之凛然难犯者,今则温然可即矣。嫂氏窥之于微,微语其兄,谓可因势利导也。适同邑某明经方谋胶续,姑试婉商于女,女则不置可否,嫣然一笑而已。则亟托蹇修为之作合,匝月而嘉礼告成,改岁而宁馨在抱矣。慨自廉耻道丧,纲常弁髦。明达士夫,不幸而丁易姓改步,往往回迹心染,首阳之节不终,而托为一说以自解。矧考之《礼经》,妇未庙见无守谊,虽宋儒亦谓然;女之改弦易辙,即谓礼亦宜之可也。唯是学堂之变化气质,神奇朽腐,开通闭塞,何其神速一至于斯也。其诸明效大验,可以举一反三,有移风易俗之责者,当知所先务矣。
近于某友处见某校书寄某君函稿,词旨清丽,尤有风格,亟录如左:
某君足下:瀛需判衤艺,弦柱句更。驰依依,兴怀昔柳。伏维荩画,管钥雄□。丹霞白云,并峙芳誉。谢岩只赤,春草未歇。公暇舒啸,宜多遥情。猥以蒲姿,曩承青睐。落红身世,托护金铃。香桃刻骨,未喻衔感。近状乏淑,途穷多艰。六月徂暑,婴垂绝。叨荫慈云,仅续残喘。蚕丝未尽,鲋辙滋甚。顾影自悼,画眉不时。乌衣薄游,宁少王谢。玉钟彩袖,难为殷勤。空谷足音,益复岑寂。有帖乞米,无人卖珠。夕薰不温,年矢复促。蹙蹙末路,高高讠移台。百{直心}相煎,半筹莫展。支离病骨,诚何以堪。遥夜易凄,怨魄流照。俯仰今昔,悲从中来。卷尽蕉心,谁复知者。言念君子,文章巨公。情生于文,自极斐。不揣葑菲,辄呼鞠穷。宁忘非分,所恃过爱。贻书付雁,损惠舒凫。鹄<来矣>德音,若望云霓。歇浦□江,程不五日。孱躯粗适,甚愿趋侍。帷莅止,弥切忭迎。清冬Ё寒,伏冀珍摄。
末署“沐爱某名肃拜”。清时军府末弁,对于所隶自称“沐恩”,此“沐爱”二字仿之,殊新隽。
某君赠彩云校书联云:“风采南都卞赛赛,旧游京洛李师师。”
近人某笔记云:“道光二年,山东某县令登泰山,观没字碑,剔藓摩挲,忽于碑肋见一‘帝’字,笔画古秀,拓数十纸,流传京师。后甘泉谢佩禾曾目验之,故有句云:‘偶读一碑惟帝字。’”按:此说信然,则与中岳嵩高庙石人顶上“马”字同为瑰宝矣。又江苏上元甘家巷梁安成康王萧秀西碑,相传唯碑额及碑阴曹吏等题名尚存,碑则全泐。余尝命工精拓数纸,完整者犹数十字矣。
外国银币,品类至繁,花纹各异,不下三千馀种,略举其名:英曰先令,行于印度者曰罗比;法曰佛郎,行于越南者曰比阿斯德。德曰马克,俄曰罗般,奥曰福禄林,意曰赖儿,荷曰结利特,葡与巴曰密勒,丹麦与瑞典曰列斯大拉,班曰秘西■,秘曰沙而勒,美利坚、智利、科仑比亚等国,皆行墨西哥之秘琐。其他小国,或自铸币,或奉大国之制,弗可得而详也。银币轻重之差,较之中权,自一钱馀至七钱有奇不同。然最以墨西哥之秘琐,重七钱二分为中制,即中国通用之鹰洋也。又铜币之名,英曰本士,法曰生丁,德曰弗尼,俄曰古贝,奥曰纽扣而哲。馀未详。
西国近事有卢森堡女王为俘一则。女王年甫及笄,娇雩绝伦。德人攻入卢森堡,王率其大臣数人督军过桥以阻之,德人囚之于鲁伦堡附近之某邸。夫孵石不敌,而竟敢与抗,诚美而有勇,虽囚犹荣矣。考卢森堡国与比、法为邻,为德、法往来必经之路,全国九百九十九方英里,人民二十六万,陆军一百五十人,岁入英金六十八万镑,一至小之独立国也。因忆吾国从前藩服,有坎巨提者,回疆部落也。《新疆识略》及《西域水道记》谓之乾竺特,《大清一统舆图》谓之喀楚特,《中俄交界图》谓之棍杂,向来臣服中朝。光绪十七年,英人有事于回疆,欲假道坎中,辟一通衢,以固兴都哥士山门户,使俄人不得越帕米尔东行。坎王称兵拒战,屡经败北,率其眷属而逃,英人遂欲据其版图。适薛叔耘京卿出使英、法、义、比,屡经争辩,仅得存宗┙,别立新王摩韩美德拿星。自后恪奉正朔,每年入贡沙金一两五钱,例赏大缎二匹,视同霍罕安集延巴勒提拔达克之类,谓之朝贡之国。考坎巨提地仅百余里,人民一万余,更小于卢森堡十分之九。迄今时异世殊,区区徼外弹丸,当轴宜未遑措意,其得免于蚕食鲸吞与否,在不可知之数矣。
曩余客京师九年,四印斋夜谈之乐,至今萦系梦魂焉。半塘老人工雅谑,多微辞,尝曰:“余闻文字与事之至不贯穿者有三:法越之役,媾和伊始,法人多所要求,吾国悉峻拒,不稍假借。某报纸著论有云:‘我皇上天威震怒,一毛不拔。’又内阁茶人作烛笼,一面书‘世掌丝纶’四字,盖直庐有是扁额也;一面苦无所仿,则率用‘花鸟怡情’四字。近会典馆纂修阙员,初拟属之会稽李莼客侍御,莼客辞,则以属之黎阳部郎。此事较之报纸之论、烛笼之字,尤为不贯穿之至者也。”
曩余客京师时,燕兰妙选,首推四云:曰秦云,以娟静胜;曰华云,以浓粹胜;曰怡云,以莹润胜;曰素去,以秀慧胜。秦、华早驰芳誉丁光绪壬午、癸未间。怡、素稍晚出,素尤工书法,往往契合骚雅。宁乡程子大《都门杂诗》云:
旧游闲忆道州何,索画凭肩几按歌。
今日四云寥落尽,更谁抛髻唱黄河。
光绪辛卯春,宁乡程子大、同江夏郑湛侯、长沙袁菽瑜、道州何棠荪、龙阳易中实、宁乡程海年、保山吴元刂其、益阳王伯璋、善化姚寿慈、宁乡周莲父、龙阳易菽由、益阳王仲蕃结吟社于长沙周氏之蜕园,有《湘社集》四卷刻行。其第三卷,皆诗钟断句,分事对、言对二门,而言对又分各格,兹各撰录警句如左:
事对金日单反镜云:“荣珥貂冠归汉后,巧回蝤领试妆初。”
曹孟德诗韵云:“汉祚竟移铜雀瓦,唐文惜佚采鸾书。”
杜甫眉云:“空期骥子诗能继,谁似鸿妻案与齐。”
黄莺云:“三辅汉图雄渭北,双文唐记艳河东。”
言对乌鲁木齐云:“深杯鲁酒青齐道,古木斜阳乌夜村。”
又长沙县学云:“牛背学传周苦县,龙沙地接汉长城。”
《奴儿令》云:“丑如张载惭潘令,奴到苏家字雪儿。”
吴道子云:“铃语上皇悲蜀道,网丝西子出吴江。”
天陌云:“天女花随病摩诘,陌头桑忆媚罗敷。”
又白漆云:“白羽江东都督扇,漆灯燕北故王陵。”
热峰云:“内热蔗浆和露啖,中峰莲瓣倚云开。”
虞画(鸢肩)云:“戈倚虞渊回赤日,诗留画壁唱黄河。”
步虚(蜂腰)云:“地穷亥步迹难遍,赋就子虚才必奇。”
亭古(鹤膝)云:“字老老聃亭毒义,纬传孙毂古微书。”
海年(鹭胫)云:“红泪珠明沧海月,黄昏人约去年花。”
客星(雁足)云:“绿缫仙茧来园客,红窃蟠桃笑岁星。”
马房(魁斗)云:“马史文章迈班固,牺经术数出京房。”
又十通云:“十年学道青牛客,一代谈经白虎通。”
子大(蝉联)云:“徵士书年存甲子,大夫览揆降庚寅。”
《玉台新咏》(碎流)云:“玉人病起楼台冷,愁倚新妆咏落花。”
诗钟之作,挽近极盛,樊樊山一代宗工,比应召赴春明,翊赞余闲,尤多雅集。吟坛甲乙,膺首选者十有三,樊老殊自喜,贻书沪上旧游,有“诗钟侥幸十三元”云云。而龙阳易中实为昔年湘社俊侣,与樊山工力悉敌,比亦盍簪京国,犹角逐于钟声烛影间矣。
易中实著作,以最初所刻《眉心室悔存稿》、《天影事谱》戊己之间行卷为最佳。余最赏会者,《春明惜别》词云:“负汝惊鸿绝代姿,朝朝博得他人醉”最为沉痛。又云:“累侬刻骨相思处,是尔颦眉不语时。”又《无题》云:“再从翡翠帘前过,唯见红襟掠地飞。”又《凤凰台上忆吹箫》词云:“向绿波低照,怜我怜卿。”曩余戏语中实:“读君此词,直令我海棠开了,想到如今也。”
明莆田学士陈公音终日诵读,脱略世故。一日,往谒故人,不告从者所之,竟策骑而去。从者素知其性,乃周回街衢,复引入故舍,下马升座曰:“此安得似我居?”其子因久候不入,出见之。曰:“渠亦请汝来耶?”乃告以故舍,曰:“我误耳。”又尝考满,当造吏部,乃造户部,见征收钱粮,曰:“贿赂公行,仕途安得清。”司官见而揖之,曰:“先生来此何为?”曰:“考满来耳。”曰:“此户部,非吏部也。”乃出,见赵鼎卿所著《林子》。又光绪初年,刑部郎某,某日入署,其御者与人哄斗于署前,闻于署。值日者呼之入,属部郎自治之。部朗谛视,弗识也。御者自言:“为主人执鞭,如干年矣。”部郎殊踌躇,则令回身相其背,曰:“是矣。”盖部郎每日乘车,御者坐车沿,视其辫发至审也。此部郎之模棱,略与明陈先生等。
作诗而至试帖,可云甚无谓矣。比余得海盐陈氏桐花凤阁所刻《宫闺百咏》,道光时,当途黄小田、乐平汪小泉、阳湖汪衡甫、汉军蒋紫玖、太谷温笛楼、上海李小瀛六君之作,诗仿试帖体,以宫闺雅故为题,如皇娥夜织、湘妃竹泪、伏女传经、班昭续史之类,计百题,存诗一百七十首,莫不藻思绮合,清丽芊绵。目录悉列卷端,自各有注。甄采华缛,可当奁史,诚试帖之别开生面者。袖珍精锲,楮洁装雅。姬人西河,极喜诵之,宝爱甚至,宜乎其宝爱也。又近人来雪珊《录香馆稿》有试帖诗二卷,亦多香艳之题,诗亦熨帖可诵。
前话记旧曲烈媛,考《板桥杂记》,载杨龙友侍姬殉难者名玉耶,而方芷生事不具。比偶阅《谐铎》,有“侠妓教忠”一则,即芷生事,亟节录如左:
方芷有慧眼,能识英雄,与李贞丽女阿香最洽。阿香屈意侯公子,一日,芷过其室曰:“胃得所矣。但名士止倾倒一时,妾欲得一忠义士,与共千秋。”阿香哂之。杨文骢耳其名,命驾过访。芷浼其画梅,杨纵笔扫圈,顷刻盈幅。芷大喜,竟与订终身约。文骢党马阮,士林所不齿,闻芷许事之,大惋惜,即香亦窃笑。定情之夕,芷正色而前曰:“君知妾季身之意乎?妾前见君画梅花瓣,尽作妩媚态,而老干横枝,时露劲骨,知君脂韦随俗,而骨气尚存,妾欲佐君大节,以全末路。奁具中带异宝来,他日好相赠也。”杨漫应之。无何,国难作,马阮骈首,侯生携李香远窜去。芷出一镂金箱,从容而进曰:“曩妾许君异宝,今可及时而试矣。”发之,中贮草绳约二丈许,旁有物莹然,则半尺小匕首也。杨愕然,迟回未决。芷厉声曰:“男儿流芳贻臭,争此一刻,奈何草间偷活,遗儿女子笑哉。”杨亦慷慨而起,引绳欲自缢。芷曰:“止,止。罪臣何得有冠带。”急去之,杨乃幅巾素服,自系于窗棂间。芷视其气绝,鼓掌而笑曰:“平生志愿,今果酬矣。”引匕首刺喉死。后李香闻其事,叹曰:“方姊,儿女而英雄者也,何作事不可测乃如是耶。”乞侯生为作传,未果。而稗官野乘,亦无有纪其事者。
蕙风按:侯朝宗撰《李姬传》叙次至田仰以三百金邀姬一见,姬固却不赴而止。当是时,姬固犹在旧F28也,其于国难后携姬远窜弗详焉。据《谐铎》云云,则龙友、方芷同殉后,姬犹与侯生聚处矣。向余尝惜侯李之究竟不可得,今乃得之《谐铎》,为之大快。
嘉兴李既氵方《校经稿》,读国初诸公文集成断句十二首。其一云:“侯生才思郁纵横,下笔千言坐客惊。一代董狐谁得并,金陵歌管不胜情。”自注:“朝宗置酒金陵,戟手骂阮大铖,越五年而祝作。康熙中叶,曲阜孔东塘撰《桃花扇》传奇,于复社诸君子,排斥马阮,形容尽致。唯是李香骂马阮则有之,殊无侯生骂大铖事,未审既氵方何所本也。
前话记乾隆朝高士奇由詹事赐同博学鸿儒科,未审他人有同受此赐者否。比阅《校经文稿》,书己未词科荐举目后云:“全谢山吉士《公车徵士录》予曾于山舟侍讲处借阅,廑钞有一册,只中选五十人,有赐同博学鸿儒科高士奇、励杜讷,在南书房赋诗一首。”据此,知当时同膺宠命者,唯高励二公而已,励官至刑部侍郎,谥文恪。
《校经文稿》有名医轶事记,略云:“雍正癸卯秋,里中金晋民,以应乡试寓虎林,临场患时疾,类躁壮热绝食,人以伤寒目之。延老医张献夫视之,与大剂桂附,晋民从子玉有难色。张曰:‘非此不能入试矣。’日晡,张又至,曰:‘绍兴太守亟请渡江,此证唯闵思楼能接手也。”玉卜之吉,即依方频频与之,觉烦躁消而能寐也。翌晨,闵思楼至,用犀角地黄汤,人咸骇异。闵曰:‘非此不能入试矣。’索张先生方观之,笑曰:‘昨桂附唯张能下,今犀角唯某能下。安排入闱可也。’因服数剂,即举动如常,不数日入试,献夫亦不复至。”一人患疾,数日之间,桂附与犀黄并用,绝奇。
《淮南子·道应训》:“卢敖游乎北海,经乎太阴,入乎元阙,至于蒙谷之上。”高诱注:“卢敖燕人,秦始皇召以为博士,使求神仙,亡而不反也。”按:《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卢生亡去。始皇大怒,使御史悉案问诸生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史称卢生,不详其名。据《淮南子》,知其名敖矣。又秦有博士卢敖,见《唐书·宰相世系表》,亦一佐证。
曩寓蜀东万县,得《小桃溪馆文钞》残本,蜀人陈某所作,名待考,有《记塔将军战马》一首,略云:塔公战马,本总兵乌兰泰之马也。乌兰泰阵亡后,马为贼有。塔公为湖南都司时,与贼战,其卒得此马,不能骑,乃献之公。公命圉人畜之,马见圉人,是蹶欲噬。强被以鞍屉,则人立而号,声若虎豹,一营皆惊。公闻往视,马悚立不敢动。其色黝润如髹,高七尺,长丈有咫,两耳如削筒,四蹄各有肉爪出五分许,遍体旋毛,作鳞之而。公曰:“此龙种也。”试乘之,疾如惊电,一尘不起。亭午时出营,行五十里回,日尚未晡。盖两时许,往还已百里矣。公大喜,自是战必乘之。公既饶勇敢战,马又翘骏倍常,每酣战时,公提刀单骑突出,马振鬣嘶鸣,驰骤如风雨,将士恐失主将也,辄奔命从之。贼愕眙失措不能当,往往以此取胜。由是贼望见即骇曰:“黑马将军来矣。”或不战遂溃云。公一日轻骑遇伏贼百余人,追急,乃避道旁逆旅中,以马匿于芋窖内,覆以草,祝曰:“一鸣则我与尔俱死矣。”而公自易服为爨者状,坐灶前。部署甫定,而追者至。问公曰:“见黑马将军乎?”公曰:“未也。”追者遍迹屋前后,至芋窖数数,马竟无声,获免。公之卒也,马哀鸣数日乃食,然受鞍则踢蹶如故,无敢乘之者,遂令从公榇归于京师。陈子曰:“公围九江久,弗克,募卒黑夜缒城袭之,令卒粉墨涂面,为古猛将像,欲惊贼于仓卒也。卒将行矣,公唤前授机宜,一见大骇,急挥卒去,遂病,须臾卒。是日卒所涂抹者,唐鄂国公尉迟敬德像也。”或曰,公鄂国后身也,然则马亦自有由来欤?
《宣室志》“僧契虚”一则:“有道士乔君,谓契虚曰:‘师神骨甚孤秀,后当游仙都中矣。师可备食于商山逆旅中,遇扌子,即犒于商山而馈焉。或有问师所诣者,但言愿游稚川,当有扌子导师而去矣。’”自注:“扌子,即荷竹橐而贩者,扌音奉。”《夷坚志》“华阳洞门”一则:“李大川,以星禽术游江淮。政和间,至和州,值岁暮,不盘术。”自注:“俚语谓坐肆卖术为钩司,游市为盘术。”扌子,钩司,盘术,字皆绝新。
苏俗赛神,舆神而游于市,前导有臂香者,袒裼张两臂,以铜丝穿臂肉,仅累黍,悬铜锡香炉,ヤ檀其中。或悬巨铜钲,皆重数十斤。乃至数十人,振臂而行,历远而弗坠,亦足异矣。《高僧传》云:“梁僧智泉,铁钩挂体然千灯。”殆其滥觞欤?
同治时,蜀人有西昆熊子者,著《药世》十三万言,力辟妇女缠足之非,其中引经以经之,据史以纬之,不惮苦口药石,欲以菩萨宝筏,遍度优婆尼,亦足见救世苦心矣。其家女公子三,皆能禀承父志,不屑以纤纤取容,特请自隗始,当时不免目笑,而适以开今日风气之先。惜其书未经见,未审曾梓行否。
南皮相国张文襄,撰《戒缠足会序》,论中国女子缠足之弊,最为切中。谓:“极贫下户,无不缠足,农工商贾畋渔之业,不能执一。虺弱倾倒,不能植立。不任负戴,不利走趋,凡机器纺纱织布缫丝,皆不便也。与刑而刖之,幽而禁之等。”又谓:“若妇女缠足,贫者困于汲爨抱子,富者侈于修饰,资用广而疾病多。遇水火兵乱,不能逃免,且母气不足,所生之子女,自必脆弱多病,数十百年后,吾华之民,几何不驯致人人为病夫,尽受殊方异俗之蹂践鱼肉,而不能与校。”文襄此论,所谓仁人之言,不惜苦心疾口,极言弊病,以冀众民之听,凡提倡不缠足者,当称述而阐明之者也。又有极言缠足之害,据所闻见,尤为沉痛者,杨子刘恭冕《广经室文钞》有云:
当咸丰癸丑后,发逆遍扰江南北各省,吾乡以多水获免。他省之来吾邑者,率多大足妇人,而裹足者卒鲜。且必皆富贵之家,先贼未至出走者也。若贫穷之士,迁延无计,及贼大至,而男女踉跄就道。彼妇人自知不良于行,未及贼而自尽者有之,为贼追迫而自死才有之,求死不得,为贼所虏胁者有之。又或子为母累,夫为妻累,父母为儿女累,兄弟为姊妹累,骈首就戮,相及于难者指不胜屈。岁乙丑,予游皖南,每至一村,屋宇或如故,而不满二三十人,多者不过百人,就中则九男而一女焉。此一女者,非必少壮有夫能生育。是更二十年,而今所谓九男者,或无遗种焉,岂不可哀也哉。夫自古至今,妇女死于兵者,莫可殚述,而皆未有知其死之多累于裹足者。故予著之,不啻痛哭流涕言之,为天下后世仁人告也。
昔人载籍有关系考证缠足之原始者,略具如左:
《宋书·礼志》:“男子履圆,女子履方。”
《北史》:“任城王楷刺并州,断妇人以新靴换故靴。”
宋张邦基《墨庄漫录》“道山新闻”云:“李后主宫嫔娘,纤丽善舞,以帛裹足,令纤小屈上如新月状,由是人皆效之。以此知扎脚五代以来方有之。如熙宁、元丰前,人犹为者少,近年则人人相效,以不为者为耻也。”
宋车若水《脚气集》:“妇人缠脚,不知起于何时。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缠得小来,不知何用。后汉戴良嫁女,练裳布裙,竹笥木屐,是不干古人事。或言自唐杨太真起,亦不见出处。”
宋王明清《挥麈余话》:“建炎时,枢密议官向宗厚,缠足极弯,长于钩距。王佾戏之,谓脚似杨贵妃。”
宋张世南《游宦纪闻》:“永福乡有一张姓僧,有富室携少女求颂。僧曰:‘好弓鞋,敢求一双。’裂其底,衬纸乃佛经也。”
《宋史·五行志》:“理宗朝,宫女束足纤直,名‘快上马’。”
宋吴自牧《梦粱录》:“小脚船,专载贾客、小妓女、荒鼓板、烧香婆嫂。”
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安南国妇人,足加鞋袜,游于衢路,与吾人无异。”
宋百岁寓翁《枫窗小牍》:“汴京闺阁,宣和以后,花鞋弓履,穷极金翠。今掳中闺饰复尔,瘦金莲方,莹面丸,遍体香,皆自北传南者。”
元陶九成《辍耕录》:“程鹏举,宋末被掳,配一宦家女,以所穿鞋易程一履。”
元沈某《鬼董》:“绍兴末,临安樊生,游于湖上寺阁,得女子履绝弓小,张循王妾履也。”
元白湛《渊静语》:“程伊川六代孙淮居池阳,妇人不裹足,不贯耳,至今守之。”
《明史·舆服志》:“皇后青袜舄,饰以描金云龙皂纯,每舄首加珠五颗。皇妃、皇嫔及内命妇青袜舄,皇太子妃袜舄同,命妇九品青袜舄,宫人则弓样鞋,上刺小金花。”
明黄道周《三事纪略》云:“弘光选婚,懿旨以国母须不束足。”
明沈德符《野获编》:“向闻禁掖中被选之女,入内皆解去足纨,别作弓样。后遇扫雪人从内拾得宫婢敝履,始信其说不诬。”又云:“明时浙东丐户,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足。”
明胡应麟《笔丛》:“妇人缠足,谓唐以前无之。余历考未得其说。古人风俗流传,如堕马、愁眉等,史传尚不绝书,此独不著。太白至以素足咏女子,信或起于唐末,至宋、元而盛矣。
至诗词可资印证者,唐明皇《咏锦袜》云:“琼钩窄窄,手中弄明月。”
白香山诗:“小头鞋履窄衣裳,天宝末年时世装。”
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碧琉璃滑裹春云。”
北宋徐积《咏蔡家妇》云:“但知勤四支,不知裹两足。”
《花间集》词云:“慢移弓底绣罗鞋。”
宋赵德麟《商调·蝶恋花》云:“绣履弯弯,未省离朱户。”
刘龙洲有《沁园春》词,咏美人足“洛浦凌波”云云。
汪碧巢《粤西丛载》引林坤《诚斋杂记》云:“广西妇人衣裙,其后曳地四五尺,行则以两婢前携。”按:此西国妇女时装也。近沪上有仿之者,不图吾广右自昔有之。独吾居里十数年,殊未见曳长裙者。吾家会垣,讵省外有是俗耶。抑古有之,而今也则无耶?行必两婢携裙,非富厚之家不办。粤地贫瘠,窃意安得有是,则书之未可尽信也。
元末四川韩氏女遭明玉珍之乱,易男子服饰,从征云南七年,人无知者。后遇其叔,始携以归。又明时金陵女子黄善聪,十二失母,父以贩香为业,恐其无依,诡为男装,携之庐、凤间。数年父死,善聪变姓名为张胜,仍习其业。有李英者,亦贩香,自金陵来,与为火伴,同卧起三年,不知其为女也。后归见其姊,姊诟之。善聪以死自矢,呼媪验之果然,乃返女服。英闻大骇,怏怏如有所失,托人致聘焉,女不从,邻里交劝,遂成夫妇。此二事,焦氏《笔乘》所载,前事甚似木兰,后事甚似祝英台。
云郎者,冒巢民家僮紫云,字九青,儇巧善歌,与陈迦陵狎。迦陵为画云郎小照,遍索题句。相传迦陵馆冒氏,欲得云郎,见于词色,冒与要约,一夕作《梅花诗》百首。诗成,遂以为赠。偶阅盐官谈孺木《枣林杂俎》,有云:“屠长卿礼部求友人侍儿,令即席赋《梅花诗》百首,长卿援笔立成,因归之。”与迦陵、云郎事绝类,其作合皆癯仙之力也,惜侍儿不详其名。
郑芝龙小名凤姐,见《枣林杂俎》。男人女名,如《孟子》所称冯妇,《庄子》所称禹女,《史记·荆轲传》有徐夫人,《汉书·郊祀志》有丁夫人,夥矣,未有若是其艳者。《春秋传》之石曼姑,《三国志·陆抗传》之暨艳,庶几近之。而乃属之纵横海上之郑芝龙尤奇。又按:以姐为名者,《后周书·蔡佑传》有夏州首望弥姐。
岁在戊戌,偶阅《彼得堡译报》,其一则云:“亚美利洲南境产一种药材,名曰金鸡纳,专治疟疾。初时该处人民只知此树有用,恒剥其皮,而不知培其根本。后有智者至其国,移种各处,迄今二十余载,枝叶荣盛,利济无穷。又英属荷兰地有一种树,名曰尤喀利葛,高十余丈,其叶宽长。美国旧金山亦有一种树,其树身之高大相同,唯枝叶不甚荣盛,滋长时异,其木质最坚,堪为栋梁舟楫,雕镂篆刻,历久不朽。虫不能伤,火不能尾。或种于低洼处,颇可收地之潮湿。现英人颇得其利,并与此树为邻之民,从无疟疾,始知此树之性,与金鸡纳同为治疟之妙品。近年俄国多购此树,移种于齐业弗城乡间,日形蕃郁云。”
按:金鸡纳霜已疟,夫人知之。而尤喀利葛,则未之前闻。曩录附笔记,刻笔记时汰之,兹记如右。
西儒最精天算,即其巾帼中,亦往往擅此专门之学,如英之侯氏,以西方羲和著和。自侯维廉,始驰名天算,创寻新星,其得力于臣妹者正不少也。同时英伦孀妇,有松美妃者,亦以天算格致诸学,著书立说,流布各国。尝亲诣法国大观象台,谒掌台拉哥拉斯学士。学士深为器重,隆礼相待,因谓松曰:“各国才女,能解我天算者二人,哥拉斯之外,即吾子也。”松不禁莞尔笑曰:“焉有二人,松美妃我也,哥拉斯亦岂异人哉。”又数十年前,美国提倪智尔氏掌大观象台。提虽善在玑衡,而亦藉助于其妹,实不啻侯氏兄妹也。夫吾国在昔,班昭续《汉书》,不过补兄所未竟,若西国侯、提两媛,或且匡兄所弗及,不尤难能可贵哉!同治十有三年,金星过日,美国钦派学士华德孙来中国北京测验,其夫人偕行,实襄推步各务,闻其精审出华上。西国妇女之于天文若是,他可知矣。
得《二陆词钞》海宁查氏旧藏写本。陆钰,字真如,万历戊午举人,改名荩谊,字忠夫,晚号退庵。甲申、乙酉遭变,隐居贡师泰之小桃源。未几,绝食十二日卒。其词曰《陆射山诗余》。陆宏定,字紫度,真如公次子,高洁不仕,其词曰《凭西阁长短句》。皆清隽高浑,与明词纤庸少骨者不同。卷端各有小传,载紫度夫人周氏,名莹,字西■,喜涉猎经史百家,工诗词。其《别母渡钱塘》句云:“未成死别魂先断,欲计生还路恐难。”《咏杏》诗:“萱草北堂回画锦,荆花丛地妒娇姿。”《送夫子入燕·减字木兰花》云:“莫便忘家莫忆家。”皆闺秀所不能道,惜全什遗去,此册亟应梓行,姑志其略如右。
《朱柏庐先生家训》世或误为文公作,金坛于鹤泉《清涟文钞》有《柏庐先生传》,略云:“柏庐先生者,昆山人,朱氏,名用纯,字致一。父集璜,明末贡生,国变殉难。柏庐性坚挺,于书无所不读,以父故,终身不求仕,结庐山中,授徒自给。高巾宽服,犹守旧制,邑中重之,以子弟受业者几五百人。会举贤良方正,邑人有贵显者,以先生名首列上之。先生时方集徒讲《易》,或以告且贺,诸生请敛资为束装具。先生笑曰:“甚善。”讲罢入室,久之不出,排闼视之,则已自经矣。诸生大惊,解之,中夜始苏。叹曰:“吾姜桂之性,已决必无生也。”诸生乃致语邑令,追还所上姓名。令高其节,命驾见之者三,固辞弗见。一日风雪抵暮,令度先生在室,轻骑诣之。甫登堂而先生逾垣遁。或怪其迂,先生曰:“吾冠服如此,讵可见当事乎?必欲易之,吾不忍也。”以四月十三日生,及卒亦以此日,年八十余,里人称为节孝先生。”
按:《青涟文钞》第二、三、四卷皆律馆纂述,备载朝会、宴飨、导迎、铙歌、祭祀各乐章,可考见一朝乐制。
凡一字之为用,有深求而更进一解者。《华闻修书绅要语》云:“谦,美德也,过谦者多诈;默,懿行也,过默者藏奸。”有浅解而自为一说者。桂林陈相国文恭任司道时,与上宪论事不合,上宪斥以迂阔,公谢不敢当。上宪讶问之,公曰:“迂者远也,阔者大也,宪蕲以远大,安得不谢。”
汪容甫先生。经术湛深,文采召烂,而恃才傲物,多所狎侮。灵严毕公抚陕时,知先生名而未之见也,先生忽以尺书报之,书仅四句云:“天下有中,公无不知之理;天下有公,中无穷乏之理。”毕公阅竟大笑,即以五百金驰送其家,当时旷达之士若孙渊如、若汪容甫,非毕公不能罗致也。
容甫夫人孙氏工诗,有句云:“人意好如秋后叶,一回相见一回疏。”见阮文达《广陵诗事》。
金伟军《金陵待徵录》云:“随园有二:一为焦茂慈之园。顾文庄诗云:‘常忆牛鸣白下城,宋朝宰相此间行。’应在东冶亭左右。一为随织造之园,在小仓山,则袁太中所得而增饰者也。”扬州亦有随园。《广陵诗事》云:“方坦庵寓扬州之随园。”汪舟次诗云:“广陵秋色在随园。”
陈其年以梅花诗百首得云郎于冒巢民,绘影征题,传为韵事。《广陵诗事》云:“又有杨枝,亦极妍媚。后二十年,杨枝已老,其子尤丰艳,因呼小杨枝。邵青门题其卷云:‘唱出陈髯绝妙词,镫前认取小杨枝。天公不断消魂种,又值春风二月时。”
张士《咏胭脂诗》云:“南朝有井君王辱,北地无山妇女愁。”呼“张胭脂”。郑中翰《新婚北上留别闺中》云:“年来春到江南岸,杨柳青青莫上楼。”情韵绝佳,呼“春柳舍人”。吴园次工词,有毗陵闺秀日诵其“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二语,谓秦七、黄九不能过也,因号“红豆词人”,皆韵绝。
汉石阙二,在宝应。其一为汪君容甫以钱五十千募人窃归,石刻孔子见老子,及力士、庖厨等物象。容甫自榜其门曰:“好古探周礼,嗜奇窃汉碑。”亦旷达者之所为也。其一为宝应县令某沉之水中,不知其处。
扬州梅蕴生孝廉能诗,又善琴。方弱冠,琴已擅名,喜夜深独坐而弹。一夕,曲未终,见窗纸无故自破,觉有穴窗窃听者,俄而花香扑鼻,已入室矣。乃言曰:“果欲听琴,吾为尔弹,吾固不愿见尔也。”急灭其灯,曲终乃寝云云。蕴生藏唐田府君亻先并夫人合两志石,吴让翁为撰楹联云:“家有贞元石,人弹叔夜琴。”对句亦纪实也。
《广陵诗事》云:“厉樊榭久客扬州,由湖州纳姬归杭州,名曰月上,作《碧湖双桨图》,扬州诗人多题之。”又《众香集》云:“尼静照,字月上,宛平人,曹氏良家女。泰昌时选入宫,在掖庭二十五年,作《宫词》百首。崇祯甲申,祝发为尼,有《西江月》词云:
“午倦恹恹欲睡,篆烟细细还烧。莺儿对对语花梢,平地把人惊觉。有恨慵弹绿绮,无情懒整云翘。难禁愁思胜春潮,消减容光多少。”
又按:《五灯会元》:“舍利弗尊者,因入城,遥见月上女出城,舍利弗心口思惟,此姊见佛,不知得忍不得忍否。”樊榭姬人之名,殆用梵语,与明宫媛暗合耳。
钱竹汀先生《潜研堂文集》记先大父逸事云:“有客举王子安《滕王阁诗序》‘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二句,对属似乎不伦。先大父曰:‘已矣叠韵也,丘墟双声也,叠韵双声,自相为对。古人排偶之文,精严如此。’”按:《宋史》梅溪寿《楼春词》:“几度因风飞絮,照花斜阳。”“风飞”双声,“花斜”叠韵,于词律为一定而不可易,填此调者,必当遵之,近人罕有知者。
昔人载籍往往不可尽信,五代胡峤《陷北记》云:“契丹迤北,有牛蹄突厥,人身牛足。其地尤寒,水曰瓠<卢瓜>河,夏秋冰厚二尺,春冬冰彻底,常烧器泮冰乃得饮。又北狗国,人身狗首,长毛不衣,手搏猛兽,语为犬嗥,其妻皆人,能汉语。生男为狗,女为人。自为婚嫁,穴居食生,而妻女人食。常有中国人至其国,其妻怜之,使逃归。与其箸十余只,教其走十余里遗一箸,狗夫追之见其家物,则衔而归,则不能追矣。”言之似甚确凿者。迄今中外鬯通,山陬海ㄛ,电辙飚轮,无远弗届,殊未闻牛蹄狗首其人者。岂其种族不蕃,历久乃底灭亡耶?抑或人禽之间,屡变而臻纯备耶?
上海乔鹭洲《陔南池馆选集》有《除蟒公传》,事绝奇伟,节其略如左。
除蟒公,姓氏里居皆不传。少年任侠,好击刺,父为人陷死,除蟒公年十六七,逃去,学于少林僧,十年而成。归,手扌甚仇人,抉其首,告父墓,遁居吴会空山中。久之,徙居松之峰泖间,筑草屋两楹,佣山民之田以自食。郡之南,朱泾者,巨镇也,属华亭辖。时天久旱,不雨者七阅月。天马横佘之间,深山大泽,故有巨蟒二,数百年伏处,未尝为人害,至是一蟒忽自山中出,至镇之野,戕鸡犬、婴儿无算。蟒巨甚,盘伏农人田,禾苗尽偃,鸟枪击之不能中,反为蟒毙,官民惶窘无所计。邑令悬千金募力者斩之。邻以公告,令乃具礼诣公。公年已六十余,发秃尽,见人不知寒暄,口讷讷若无所能者。次日,手一杖以出,至蟒所,蟒方仰首喷毒树间,鸟皆堕落,公伺其不备,击其首不中,急跃至百步外,蟒已及两肘间,肘后衣寸寸裂矣。又回击之,中其背,而蟒已绕公身六七匝,缚若巨ㄌ,幸一手向外,亟扼其颈。有顷,公狂呼一声,手足划然开,蟒骨节皆裂,歼矣。令具千金为寿,造其庐,而公已不知所往。于是人始相传诵为除蟒公云。后廿年,雌蟒出求其雄,复至故所,噬人畜尤多。人争思除蟒公,顾虑公年愈高,当不复在人间,或龙钟非蟒敌。会有贩湖绵者,言湖州中客状,侦之,果公,聘不至。时泾民数百诣山中,环其居,日夕号,若申包胥之泣秦庭者。公曰:“吾服气炼形,无求人世,冀百龄从赤松子游。今若此,不复归矣。”乃出。手不持寸铁,询蟒所在,遽跃近蟒,蟒盘旋缠缚如前,仍以手握其颔,腾跃去地寻有咫,居民皆闭户惕息不敢出,但闻砰匍跳跃一昼夜。视之,人与蟒皆死。居民感其德,醵金肖公像,立祠祀之,题曰“除蟒公祠”。
按:除蟒公英勇冠世,可与晋周子隐杀长桥蛟事并传,矧得之手毙父仇之孝子,尤足增重。据乔氏传赞云,稽之郡邑志皆弗翔也。陋哉!
秀水王仲瞿孝廉倜傥负奇气,文词敏赡,下笔千言立就。在京师时,法梧门祭酒重其才,与孙子潇太史、舒铁云孝廉称为三君,作《三君咏》。适川楚教匪不靖,王之座师,南汇吴白化总宪荐王知兵,且以能作掌心雷诸不经语入告,严旨斥吴归里,而王应礼部试如故,卒憔悴失意死,识者悲之。按:钱塘陈退庵《颐道堂文钞·王仲瞿墓志》云:“仲瞿好谈经济,尤喜论兵。嘉庆初,川楚不靖,总宪云间吴公,君座主也,倚某相国。相国怙势败,惧罪及,因荐君知兵,以不经语入奏,冀以微罪避位,非爱君也。”此说直抉其隐。某相国者,和┞也。《墓志》又云:“君性豪逸,尝于除夕携眷属,泛舟皋亭梅花下度岁。又尝建琵琶馆于吴门,延海内善弹者,品其高下,其逸事大率类此。
舒铁云《瓶水斋诗集》《幺妹》诗有序,略云:“水西土千总龙跃,其先以从讨吴三桂有功,世袭斯职。犭中苗之畔,幕府檄调领土兵来赴。适跃卧疾,惧逗挠,乃遣其幺妹率屯练二百人,驰诣军门从征,前后凡二十余战,禽馘最夥。岁除蒇事,奖以牛酒银牌,令还本寨,而加跃军功一级。妹年十有八,形貌长白,结束上马,出没矢石间,指挥如意,亦绝徼之奇兵也。凡苗以行第最稚者为幺云。”
陈裴之撰《舒君行状》云:“君客黔西观察王朝梧幕,会南笼苗反,大将军威勤侯勒保檄观察从征,君为治文书,侯大赏之,数召至军中计事。苗女从征者曰龙幺妹,欲以归君。君辞曰:“非所堪也。”侯益深器之。夫幺妹诚奇女子,附铁云而名益显矣。”
偶阅王仲瞿诗,自注:“南笼之役,妖巫黄囊仙旗鼓最盛,时檄调云南土练中,有龙土官之幺妹者,美丽善战,冒其兄品服,矛枪所及,槊一毙十,黄氏所部遂不能成军,乃至成禽。囊仙者,蛮语谓姑娘也。”
据此,则当日幺妹所献之俘,亦一女子,尤奇。
有清一代,得三元二人。一长洲钱湘ぎ,一临桂陈莲史,传为科第盛事。常熟孙子潇以乾隆乙卯二名乡举,以嘉庆乙丑二名登礼榜中式,殿试二甲二名进士,舒铁云、王仲瞿赋诗赠之,同用“臣无第三亦复无第一”之句,窃疑三元尚有二人,若孙原湘者,殆未必有二。
嘉兴沈匏庐《交翠轩笔记》云:“宋何执中微时,从人筮穷达,其人云:‘不第五否?’曰:‘然。’其人拊掌大笑,连称奇绝。因云:‘公凡遇五,即有嘉庆,何以熙宁五年乡荐,余中榜第五人及第,五十五岁随龙,崇宁五年作宰相。每迁官或生子,非五年即五月,或五日’。见《梁溪漫志》及朱《可谈》。
金田彦实,所居里名半十,行第五,以五月五日生,小字五儿,二十五年,乡、府、省、御四试,皆中第五,年五十五,八月十五日卒。见《困学斋杂录》。”
句吴钱梅溪《履园丛话》去:“有杨沂秀者,贵州定远人,嘉庆甲戌进士,幼时应童子试,县、府、院考俱列第五,后乡会榜亦俱中第五,挑选陕西县知县,制签亦第五名,人称为‘杨第五’。
三事相符,古今如出一辙,尤奇。
清制:凡乡试主考、会试总裁,皆朱笔亲除。乾隆末年,有满洲京卿名八十者,每科必膺简命。时纯庙耄期倦勤,取其名仅四画,便于宸翰也。
吴缶庐言,十数年前有湖南廪生乐乐乐,曾嘱缶庐刻印。此印姓名三字皆同,章法殊难布置。
今湖南巡按使刘幼丹,前于光绪中叶由翰林一麾出守,领袖益部,政号廉平。有妾虐婢案,尤脍炙人口。先是,州别驾某,侨寓蓉会,室某氏,某官执拂妓也。官死,某纳之,恃宠而骄,权侔女君焉。蓄一婢,姿首明丽,惧夺己宠,日凌虐之。辄鞭扑以百数,火针烙之无完肤,死而密瘗诸野。事闻于邻,邻白诸官,往验之,鳞伤宛然。太守闻之怒,将拘氏穷治之。适氏有身,弗即谳。既免,坐堂皇,廉得其情,掴之二十。饬别驾领归管束。按:《南史》:“豫章内史刘休妻王氏甚妒,帝闻之,赐休妾,敕与王氏二十杖。”太守执法,毋乃类是。一时舆论所归,谓夫五马之威能伏六虎。其风力得未曾有,而拄杖落手者流或感恩托庇于无形云。
吴县王惕甫夫人曹墨琴像印,椭圆形象牙印,直径八分,横径六分强。左方刻时装<门为>秀小像,右近边刻“墨琴”二字,朱文。边款云:“墨琴淑妹小影,菽子作。”按:陈文述撰《王井菽传》云:“继娶曹,字小琴,墨琴夫人弟梧冈女。”据此,知墨琴有弟字梧冈,而其兄不可考。
近人撰述有名《绛云楼俊遇》者,专记河东君事,顾多所阙佚,虽载在《牧斋集》中者,亦弗能翔焉。偶阅昭文顾虞东所撰《周翁传》,得一事绝瑰伟,亟节录如左,以饷世之好谈河东君逸事者:
翁字伯甫,姓周氏,芝塘里人。形体魁硕,修八尺馀,不持寸铁,以徒手搏人,出入千百群中,如无人也。然翁自谓以手攫搏,非能者事。尝拱手鹤立,而侮之者倏忽颠踬,头肿鼻豁,若有鬼神呵之,未知何术也。又尝谓以力驾人,无力者当坐受困乎,因力于敌,而我无所用其力,斯至尔。邑中推大力者为陈氏子,能立水中以只手迎巨舰,当风急浪涌,饱帆扬ぎ,如矢直注,触陈手辄止,无勇怯皆慑其力。嫉翁之能也,欲得而甘心焉。仓卒遇诸隘,避之弗及,陈遽蹑翁,致锐前扑。翁率绕陈左右,盘辟回舞。陈足蹴拳举,尽力挥斥,卒不能近。久之,翁倏攫身空际,如疾鹰急隼倒攫凡鸟。陈惊顾,目未承睫,翁已举身撞其胸,陈遂不支,颓然就倾,乃匍匐稽首,愿称弟子。大将某者,号万人敌,闻翁名,延致之,愿与角技,翁固逊。强之,笑曰:“请以数十氍毹藉地。”问何用,曰:“恐公仆尔。”大将怒发,一击不中。翁复笑曰:“公毋再击,再击仆矣。”大将者愈怒,再击翁。翁大呼曰:“倒!”应口伏地,然未见翁之举手也。由是延为上客,欲尽其技,顾弗能,乃厚赠遣之。时钱宗伯受之负海内望,卜居红豆庄,客翁。翁止其庄者数岁。河东君者,宗伯之爱姬也,才名甚噪。宗伯故豪侈,重以文章致厚贿,投遗无虚日,所受金悉贮河东所。会宗伯适邑居,剧盗数十辈谋劫河东,因致其资。夜围庄,势张甚。顾重畏翁,欲先制之。翁方浴,闻变遽起,右足入裤中,左未遑也。浴所仄,门半掩,盗数人挺枪入,翁携尺许布掷其枪,数枪并落。徐约衣结带,持枪奋呼出。盗震失气,兔脱鼠窜。翁尾之,连刺数盗中要害。宅辽阔,盗众,家人伏匿不敢动。盗益猖,或抉垣毁户,直闯其室,凡四五处所,叫嚣室中,索河东急。翁舍前所追盗,还击室中盗,盗纷藉,杀一二人不止,后至益众。翁计河东倘被劫,虽强力者无能役矣。遂排闼负河东决围出,匿之善所,还逐盗。盗失河东,莫能发所藏金,去囊衣数十箧去。值翁还,争弃掷道际,泅水脱命。盗既去,徐呼其家人收┑之,迎河东还,实不失一物。宗伯捐馆,河东缢,翁去钱氏,浮沉里间,最后客虞东大父所,年九十余矣,两目尽盲,犹倔强不扶杖,每饭尽升粟。翁言初得异僧指授,积二十年乃成。尝属虞东录其法为《拳谱》一卷,后失去。又数年卒于家。无子,族子某嗣。虞东论曰:“钱宗伯以文章毁誉人,顾不一及翁,或谓宗伯欲秘其盗劫之事者近是,余为表之,无使没没焉。”
蕙风曰:周翁诚大勇,其自谓因力于敌,而我无所用其力,未足为其至也。其应变之识与智,不尤难能可贵耶。翁计河东徜被劫,虽强力者无能役;负之决围出,匿之善所,而后还逐盗。当危机眉睫间,何轻重缓急之权衡至当也。夫河东信非寻常巾帼者流,其于精徒央夫,必有以使之魄慑而不敢犯。然而挺兰玉之芳洁,万一稍激烈而遽摧陨,则后日劝忠、殉节两大端,不获表见于世,讵不重可惜哉,微翁孰拯于危而成其美也。嗟乎,岁月不居,英雄老去,翁当蔽明收视、却杖强饭时,而回首昔年喑呜叱诧、千人辟易之雄概,殆将何以为情耶。
又《虞东文录》有书任三杀虎事,亦瑰伟可喜,略云:
岁壬戌,余馆大台庄黎氏。一夕,主人饮客,客皆短衣科跣,箕踞作牛饮,撞搪号呶,如沸羹焉。有任三者,年七十许,头秃齿缺,犹胜酒数十斗。酒中,自言滦州杀虎事。
滦猝有虎入村舍,自晨至食,杀十九人,或折手足断颡破腹出肠,旋弃去。复择人噬,咆哮篱落间。民键户窜伏,道无行者。三适有约,将过其里,亲故咸尼之。三慨然曰:“虎为患若此,虽无事,犹当赴之,况与人约而更为虎避耶。”遂挟二矢往。遇虎,发一矢中足。时虎方蹲大树下,被矢怒甚,奋牙爪扑三。三竦踞树巅,虎昂首望树吼,叶堕地如密雨。三两足帖树枝,以手撩去其翳,徐抽矢注射,志其喉,镞出喉间者数寸,虎掊地陷尽余毙。三跃下树,操空过所约者。门闭不得入,亟叩之,大呼虎已毙,始启门。备言杀虎状,不即信。其邻里数十辈,相约执械觇虎所。见虎伏地,犹惴栗莫敢前。一二悍者稍即之,辄反走。已而侦其果死,因共舁至隙地,刳其皮,脔分之。于是知三之能杀虎也。
方三言时,客共屏气注目,属耳于三。三掀髯抵掌,且饮且谈。余壮之,且喜其静客喧也,为之浮一大白。
《文录》又有《中书舍人赵君行状》:“赵君讳森,字再白,一字素存,籍常熟,雍、乾间人。卖文长安中,来乞者肩踵相望,新故纸积几案间以千计,岁用墨丸数斤。有欲罗致门下者,啖以好语,笑不应。尝大书榜其壁云:‘圣贤豪杰,是我做出来的,不干命事;功名富贵,是命生成就的,不干我事。’”
昔人卖文托始子云、相如。相如得千金,售《长门赋》;子云作《法言》,蜀富贾人赍钱千万,愿载于书,子云不听,曰:“夫富无仁义,犹圈中之鹿,栏中之羊也,安得妄载。”见《论衡》。又《潜居录》云:“子云以卖文自赡,文不虚美,人多恶之。及卒,其怨家取《法言》益之曰:‘周公已来,未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于阿衡。’”云云。自唐已还,卖文获财,未有如李邕者。邕早擅才名,尤长碑颂,虽贬职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受纳馈遗,多至巨万,见《旧唐书》本传。杜少陵计《闻斛斯六官未归》云:“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钱。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荆扉深蔓草,土锉冷疏烟。”何斛斯翁之生涯寥落,一至于此。其无当于圈鹿栏羊,视子云殆有甚耶。若韩退之谀墓中人得金,则訾次如苴何难矣。
萧山汤纪尚《〗文甲集》有书二侠,略云:侠者孙据德,芜湖人,工画山水,与萧尺木为友。少偕某客扬州,某以事系狱。据德思脱其罪,无资,悬所画于市,连不售,愤甚,裂焚之。有过者于烈焰中攫一幅,委金而去,据德追还之。徒步归芜湖,尽斥产,得千金,卒出某于狱。遂焚笔砚,终身不复画。同时歙人周翼圣亦工画,居芜湖,少负技击。尝独行泰山,遇盗,行且及,周飞乔仆盗堕水。纵之,投邸店。夜剥扉急,启门,盗也。盗固逆旅主,周念无可逸,出劳之。盗喜,置酒,请为弟子。酒酣,周剌剌述生平任侠事。盗益喜,出金为周寿。晨熹微,周辞盗ε履去,盗尾送数十里,喜极而悲,泣请曰:“某无赖,幸遇君,不然死矣,自今愿易行。”周与指陈大义,且曰:“大豪杰无他,不讳过耳。”盗竭诚听受,郑重而别。
向来侠士皆勇夫,若孙据德者独能以艺事行其侠,乃至斥产脱友罪,近于敦励庸行者所为。即以侠论,亦加人一等矣。若夫周翼圣所遇之盗,何其迁善改过之果且速也。人孰生而为盗,甘心为盗者,往往老死不闻德义之言,乃至陷溺,终其身而不克自拔,讵不重可哀哉!
偶阅《延绥志》,有云:“崇祯癸未仲冬,闯贼陷延安城,留贼将河南人张某据守。明年五月,张某叛,闯遣悍贼名小瞎子者,率兵万余围城。城破,将屠之,令已下矣,则索故所狎妓妙玉儿出,告之故。玉儿泣请收回成命,弗许,因尽出其所赠绣襦珠瑙,蓬发囚首,匍匐以死请。贼意解,乃得免屠,城赖以全,坐罪张某一人而已。”此与光绪庚子联军之役,吴娘赛金花,自过于德帅瓦德西,保全东南宦族及厂肆书籍事略同。国变后,赛犹沦落沪滨。甲寅六月,婴疾几殆,方沉顿间,其老母年逾七十矣,为祷于某女巫。巫托神语决无患,谓夫夙种善因,事在十数年前。巫固驵妇,绝不省北都事,漫为无稽之言,乃与事实暗合。未几,赛亦竟占勿药,绝奇。
沤尹言,有人传诵宗室瑞臣近作诗钟句,帝时燕颔云:“高帝子孙龙有种,旧时王谢燕无家。”何言之沉痛乃尔。又沤尹旧作《黄山谷蠹鱼分咏》云:“特派纵横不羁马,书丛生死可怜虫。”亦浑雅。
相传吴郡某方伯,清之季年,开藩江右。一日,在签押房接见僚属。值春阴,室稍暗,见方伯两足一靴一鞋,咸骇异。明日再见亦如之。或审谛,则非一靴一鞋,乃袜一黑一白耳,顾袜黑特甚。微询之侍者,则数日前甚雨初霁,方伯散步后圃,误插足泥淖中,泥污其袜及胫,尚未经更易也。辛亥已还,方伯避地沪上,僦居一楼。方伯不轻下楼,非位望与方伯若,亦毋庸上楼。某日卓午,某巨公过访,值方伯晨兴,近案坐,着袜未竟,案陈寒具二。客至,方伯辍袜,起迎客,随手置袜寒具上。客坐定,方伯从容着袜竟,自手一寒具,而以其一嘱客,客亟敬谢弗遑云。
常熟相国翁叔平,相国文端公子,济宁大司寇孙文恪,大司徒文定公子,翁孙固通家,谊夙厚。同治壬戌,两公子同捷礼榜。文端以状头期相国,顾文恪,劲敌也。方意计间,俄文恪造谒,文端亟出见,礼貌弥殷恳。因语文恪:“世兄寓京日浅,于廷试规则或未尽谙悉。小儿幸同谱,曷暂移寓敝斋,俾晨夕互切琢。老夫公余获暇,亦贡愚一二也。”于是文恪移居翁邸,与相国共砚席,每日练习殿试卷,或作试帖诗。文端辄奖藉指陈,不遗余力。未几,殿试期届。先一日,辍课休息。既夕,相国入内寝,文恪宿外舍。甫就枕,则文端出,与深谈试事逾时许,始郑重别去,文恪又就枕。顷之,则又出,问笔墨整饬未,笔堪用否耶。则就所书殿试卷馀幅,亲为试笔,蝉联如干行。每毕一行,辄自审谛,谓老眼幸无花也。久之,试笔竟,又从容久之,乃曰:“明日试期,当及时安息矣。”匆匆竟去,则夜已逾丙矣。文恪仍就枕,稍展转反侧,俄闻传呼,促庖人进馔矣,促圉人驾车矣,亻兼从伺者皆起,语声纷然。文恪竟不得寐,匆匆遽起,食毕,登车而去。是日以精神较逊,弗克毕殚能事。洎胪唱,得第二人,而相国以第一人及第矣。清之季年,朝野竟尚科第,尤醉心鼎甲,乃至耆臣硕望为继体策显荣,不恤诡道达胜算,晚近世风不古,不亦甚可慨哉。
乾隆壬子科,侍郎吴省钦典试江西。榜发,士子有“少目岂能观文字,欠金切莫问科名”之联。见高安朱铁梅《江城旧事》。
《江城旧事》引《续表忠记》云:刘纟廷家居,尝乘画舫,将之旁郡。岩上有少林僧自矜拳勇,索敌无偶。纟廷船尾一老妪呼僧曰:“吾船上第七娘子来。”忽少妇帕首绔褶,面微紫,年可十八九,登岸与僧周旋者三。僧舒左臂从后高举少妇,聚观者大噪。妇曰:“少下。”僧如其言;妇曰:“再少下。”语未毕,忽旋身以足尖蹴僧喉,仆地几死,少妇神色不动。纟廷在船中凭几大笑。妇从容回船,解缆去。有识者咋舌曰:“此南昌刘大刀也,门下多蓄异人,秃乃敢捋虎须耶。”
又引《明季北略》云:无锡秦灯,力举千斤,闻滁州武状元陈锡多力,往与之角。将柏木八仙台,列十六簋,果盒悉具,设酒二爵。秦灯只手握案足,能举而不能行,陈锡则能行,力较大矣,然仅数步而止耳。唯刘纟廷绕庭三匝,而爵簋如故,其力更有独绝者。
又自注有云:纟廷姬妾二十余,极燕赵之选,皆善走马弹械。纟廷每出巡,诸姬戎装,着小皮靴,跨善马为前导,四勇士共举刀架继之,纟廷在其后。旁观者意气亦为之豪。
据此,则岸次蹴僧之少妇,属虎帅拥纨之列矣。莺燕导前,貔貅拥后,求之古名将中,得未曾有,而莺燕即貔貅,尤奇。
《江城旧事》又有“叶节母以诗择婿”一则,尤雅故也。略云:汪辇云《鱼亭集》有《纳征》诗,自序云:轫孤且贫,卖文无所售,有南昌节母叶孺人者重予诗,延课二子。予病疫滨死,命二子谨护予,获更生焉。越一岁,察予之恪也,托媒氏字予以女,且曰:“吾以诗择婿,请仍以诗为仪,他无所需。”于是敬赋《纳征》诗二章,因盛水师熊浣青往聘焉:
镂金作凤凰,两两张奇翼。欲尽兹鸟神,颇费工人力。
相许在高枝,桐花为结实。好风万里来,文彩共相惜。¤
东南有嘉木,上生连理枝。云中有好鸟,息此育华姿。
朱阳深照耀,锦翰互参差。请看双飞翼,翱翔度天池。
世人择婿多计家资,故贫士往往不得妻。若其破庸俗之见,别具藻鉴,虽丈夫难之,况妇女乎。轫为一时名下士,而贫不自振,怜才如叶母,可谓巾帼中之绝特者矣。
钱塘戴文简数理最精,满屋列小泥人,暇则为之推算,云其成毁,亦如人生死也。相传明万历间,内廷造观音像大小各一,命日者推算:大像寿命不甚绵长,小像合受数百余年香火。神宗敕大者供养禁中,小者龛置前门外市庙。迨崇祯甲申,大像为闯贼所毁,而市庙之像,俗传签卜最灵。乃至清之末年,犹香火甚盛,膜拜者踵相接也。则推算泥人,明人有能之者,不自戴文简始。
北京前门城楼,相传有狐仙居之。楼前窗,今日此开彼阖,明日彼开此阖,累日未有同者。曩余常川入直,前门为必由之路,留心觇之,诚然。窃意地高风劲,窗未经牢闩,自必因风开阖,无庸故神其说也。
有清一代,天泽之分綦严,往往繁文缛节,近于苛细,然亦有礼行自上者。故事:虽内臣奏事,主上不冠,则不进见。盛暑除冠,则有一小内侍捧立于旁,见臣下亦不用扇。俟一起毕,稍挥数扇,仍纳于袖,再见一起。
内阁汉票签处,壁悬横幅一纸,为“攀龙鳞附凤翼”六字。字径三尺,而不署款,白纸黑字,印画甚真。阅蒋苕生《忠雅堂集》,知为虞永兴书。碑二片,在赵州ヤ林寺,列东西墀。寺壁尚有吴道子画水,赝笔也。又“攀龙附凤”四大字,在今西安贡院,为虞世南书,系明时所翻。原刻四川中江岩上,曾访之未得。按:已上二家所记,未知是一是二,当是永兴此书,翻抚不止一处。韩氏云云,或误夺“鳞、翼”二字耳。
金陵随园有二,扬州亦有随园,见前话。又关中罗贤亦有随园。其自记云:余辟地诛茆,偶有怪石,便叠为山;偶临水,便浚为池;偶折柳,植而环之。有草不除,落花不扫。读《易》其中,喟然叹曰:“随之时义大矣哉,随地而安之,亦随地而乐之。孔子曰:‘乐亦在其中矣。’”遂自号曰随园云。
见《无事为福斋随笔》,则随园有四矣。
昆山朱以载《多师集·杨九娘庙歌自序》略云:“《嘉定县志》:‘杨九娘性至孝,父命守桔槔,苦为蚊啮,不易其处,竟以羸死。土人立庙祀之。’”按:此与露筋祠事绝类,彼以贞,此以孝,后先辉映矣。
诸葛武侯在隆中时,客至,嘱妻治面,坐未温而面具,侯怪其速。后密觇之,见数木人斫麦,运磨如飞,因求其术,演为木牛流马云。此说绝新,见明谢在杭《五杂俎》,不知其何所本也。
名士有洁癖者,至米海岳、倪云林,殆蔑以加矣。闺阁中人亦多有洁癖。其尤甚者,《五杂俎》云:“汪伯玉先生夫人,继娶也,蒋姓,性好洁,每先生入寝室,必亲视其沐浴,令老妪以汤从首浇之,毕事即出。翌日,客至门,先生则以发辞,人咸知夜有内召矣。”似此洁癖,殆复不能有二。设令易钗而弁,庶几驾米、倪而上之矣。
《五杂俎》云:“汉卜式、司马相如皆入资为郎,则知古者鬻爵之制其来已久。盖亦当时开边治河,军国之需不足,而取给于是也,然止于为郎而已。至桓、灵时,始卖至三公。”按:清制,捐纳一途,京官亦至郎中止,庶几媲美西京,贤于东汉末造远矣。然而桓、灵时之三公,特诵言卖耳,君子谓其直道犹存也。
机器制造,吾国古亦有之。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万世巧艺之祖,无出历山老农矣。皇帝之指南车,周公之欹器,其次也。公输之云梯,武侯之木牛流马,又其次也。南齐祖冲之因武侯有木牛流马,乃造一器,不因风水,施机自运,不劳人力;又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里,及欹器、指南车之属,皆能制造。北齐胡太后使沙门灵昭造七宝镜台,三十六户各有妇人,手各执锁,才下一关,三十六户一时自闭;若抽此关,诸门皆启,妇人皆出户前。唐马登封为皇后制妆台,进退开合皆不须人,巾栉香粉,次第迭进,见者以为鬼工。元顺帝自制宫漏,藏壶柜中,运水上下。柜上设三圣殿,腰立玉女,按时捧筹。二金甲神击鼓撞钟,分豪无舛。钟鼓鸣时,狮凤在侧,飞舞应节。柜两旁有日月宫,饰以金乌玉兔。宫前飞仙六人,子午之交,仙自耦进,度桥进三圣殿,已复退,立如常。今广州犹有铜壶滴漏,亦元人制,第略仿其意,不能如宫漏之精美耳。
上元梅伯言先生《柏枧山房文钞》有标题曰《记闻》者,事绝奇伟可传,文尤简重,足以传之,移录如左:杜奎炽,昌黎狂生也,以狂死。嘉庆戍辰应乡试,书策后千余言。言直隶官吏不能奉宣德意,旗民买汉人田,免租,汉人买旗民田,没其田,且治罪,非普天下王臣王土之意。又民遇饥馑,毋得携族过山海关,非古人移民移粟之道。又言后之人君不以一权与人,大小事必从中覆,臣下皆无所为作,委成败于天子;不能给,则委之律例,故权之名出于天子,而其实则出于吏。与其权出于吏,无宁分其权于臣。书闻,大臣讯之曰:“当年少,不知为此。”言指使者免罪,奎炽大言曰:“奎炽所言,皆忠孝事。天生之,孔孟教之,何者为指使。奎炽生十八年,今乃知孔孟为千古忠孝讼师。”讯者皆噤且怒,或叱曰:“汝沽名耳,何知忠孝。”奎炽曰:“然。奎炽诚沽名,然奎炽今死矣。公等为宰辅受大恩,万一树牙颏,论列是非,朝廷念大体,当不死。轻者罚一岁俸,至款段出都门,极矣。公等爱一岁俸不沽名,奎炽以性命沽名,奎炽诚沽名。”遂罢讯。
按:杜生之论,得之百数年前,虽朝阳鸣凤曷逮焉。
清有两张国梁,一雍正朝,云南提督赠右都督张国梁,谥勤果。一咸丰朝,江南提督帮办军务张国梁,谥忠武,见《谥法考》。
前话记塔忠武战马,又有陈都督义马,亦可传也。道光辛丑,英舰犯广州,都督陈建升御之沙角之炮台,死之。马为英军所得,饲之他顾不肯食;乘之,蹶是弗克止;弃之,悲鸣跳掷而死。三水欧阳双南为赋《义马行》云:
有马有马,公忠马忠。公心唯国,马心唯公。
公歼群丑,马助公斗。群丑伤公,马驮公走。
马悲马悲,公死安归。公死无归,马守公尸。
贼牵马怒,贼饲马吐。贼骑马拒,贼弃马舞。
公死留钅夸,马死留髁。死所死所,一公一马。
沪上愚园有长短人各一,短人非甚短,长亦未足为长。按:宋岳珂《呈史》云:“姑苏民唐姓者,兄妹俱长一丈二尺。”又《五杂俎》云:“明时口西人,长一丈一尺,腰腹十围,其妹亦长丈许。”倘愚园之长人见之,殆犹不敢望其项背矣。
欧洲各国,僧皆娶妻生子,与常人无异。吾国亦有之。《五杂俎》云:“天下僧,唯凤阳一郡,饮酒食肉娶妻,无别于凡民,而无差徭之累。相传太祖汤沐地,以此优恤之也。至吾闽之邵武汀州,则僧众公然蓄发,长育妻子矣。寺僧数百,唯当户者一人削发,以便于入公门,其他杂处四民之中,莫能辨也。按:陶《清异录》谓僧妻曰梵嫂。《番禺杂记》载广中僧有室家者,谓之火宅僧,则他处亦有之矣。又《百粤风土记》云:“僧多不削发,娶妻生子,名曰在家僧。”
《四库全书总目存目·交友论》一卷,明利玛窦撰。万历己亥,利玛窦游南昌,与建安王论友道,因署是编以献。有云:“友者过誉之害,大于仇者过訾之害。”此中理者也。又云:“多有密友,便无密友。”此洞悉物情者也。自余持论醇驳参半。西洋人入中国,自利玛窦始。利玛窦所著书,又有《二十五言》一卷。西洋宗教传中国,自《二十五言》始。
东坡乐府《菩萨蛮·咏足》云:
途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按:诗词专咏纤足,自长公此词始,前乎此者,皆断句耳。
吾国人精建筑学者,尝汇记之得数事。宋时木工喻皓以工巧盖一时,为都料匠,著有《木经》三卷,识者谓宋三百年一人而已。皓最工制塔,在汴起开宝寺塔,极高且精,而颇倾西北,人多惑之,不百年平正如一。盖汴地平无山,西北风高,常吹之,故也。其精如此。钱氏在杭州建一木塔,方两三级,登之辄动。匠云:“未瓦,上轻,故然。”及瓦布,动如故。匠不知所出,走汴,赂皓之妻,使问之。皓笑曰:“此易耳,但逐层布板讫,便实钉之,必不动矣。”如其言,乃定。皓无子有女十余岁,卧则交手于胸,为结构状。或云《木经》,女所著也。
明徐杲以木匠起家,官至大司空,尝为内殿易一栋,审视良久,于外别作一栋。至日断旧易新,分毫不差,都不闻斧凿声也。又魏国公大第倾斜,欲正之,计非数百金不可。徐令人囊沙千余石置两旁,而自与主人对饮。酒阑而出,则第已正矣。以伎俩致位九列,固不偶然。
又唐文宗时有正塔僧,履险若平地,换塔杪一柱,不假人力。倾都奔走,皆以为神。宋时真定木浮图十三级,势尤孤绝,久而中级大柱坏欲倾,众工不知所为。有僧怀丙,度短长,别作柱,命众维而上,已而却众工,以一介自随。闭户良久,易柱下,不闻斧凿声也。明姑苏虎丘寺塔倾侧,议欲正之,非万缗不可。一游僧见之曰:“无烦也,我能正之。”每日独携木楔百余片,闭户而入,但闻丁丁声。不月余,塔正如初,觅其补绽痕迹,了不可得也。三事极相类,而皆出游僧,尤奇。
至于浙人项升,为隋炀帝起迷楼,凡役夫数万,经岁而成。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阑朱,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牖,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旁。璧砌生光,琐窗射日。工巧之极,自古无有。人误入者,虽终日不能出。帝大喜,因以迷楼目之云云。则虽失之导淫逢恶,然其经营缔造之穷工极致,要亦迥乎弗可及矣。
窃意西人之于建筑,唯是高坚巨丽,是其能事;若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钩心斗角,藻周虑密,则吾中国古之良匠,殆未遑多让焉。乃至喻皓、徐杲辈之神明变化,不可方物,不尤古今中外所难能耶。
世俗称美人之材勇,辄曰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斯语也,传奇演义家多用之,盖在百年或数十年前。迄今沧桑变易,火器盛行,往往一弹加遗,乌获孟贲无能役,快剑长戟失其利,即斯语亦等诸务去之陈言矣。考明英宗正统乙巳夏,诏陈怀井源等练京军备瓦刺,招募天下勇士。山西李通者,行教京师,试其技艺十八般,皆无人可与为敌,遂膺首选。十八般之名,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简、十三槁、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杷头、十七绵绳套孛、十八白打。
平南黎谦亭,乾隆戊子举人,官泾州知州,著有《素轩诗集》梓行。其《瓮玉行》有序云:“于阗贡大玉三,大者重二万三千余斤,小者亦数千斤,役人畜挽拽,率以千计,至哈密有期矣。嘉庆四年,奉诏免贡,诗以纪事。”诗云:
于阗飞檄驰京都,大车小车大小图。
轴长三丈五尺咫,堑山导水堙泥途。
小玉百马力,次乃百十逾。
就中瓮玉大第一,千蹄万引行踟躇。
日行五里七八里,四轮生角千人扶。
又云:
诏书宝善不宝玉,嵯峨巨卜轻锱铢。
所到之处即弃置,毋重百姓罹无辜。
又云:
大玉雕琢镌其瑜,小玉铲凿为龟趺。
大书己未恤民诏,金寒石泐玉不渝。
按:贡玉大至二万三千余斤,殆古昔所未有。此诗足备掌故,因节录之。
俗谓妇妒为吃醋。按“吃醋”二字见《续通考》:“狮子日食醋酪各一瓶。”世以妒妇比河东狮吼,故有此语。尝闻北地橐驼嗜盐,日必饲以若干斤,否则远行弗健。以橐驼吃盐例之,则狮子吃醋,亦事所或有。
临桂倪云癯《桐阴清话》:阮文达平蔡牵,得其兵器,悉铸秦桧夫妇铁像,跪于岳忠武庙前。好事者戏撰一联,制两小牌题之,作夫妇二人追悔口吻,其一系秦桧颈上曰:“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其一系王氏颈上曰:“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公谒庙时见之,不觉失笑。
按:《檐曝杂记》:“李太虚,南昌人,吴梅村座师也。明崇祯中为列卿,国变不死,降李自成。本朝定鼎后,乃脱归。有举人徐巨源者,其年家子也,尝撰一剧,演太虚及某巨公降贼后,闻大清兵入,急逃而南。至杭州,为追兵所蹑,匿于岳坟铁铸秦桧夫人胯下,值夫人方入月,迨兵过而出,两人头皆血污。此剧已演于民间,稍稍闻于太虚。”云云。据杂记,则岳坟铁像明末清初已有之,倪云阮文达所铸,未详何本。
《桐阴清话》又云:“秦淮旧院教坊规条碑,余尝见其拓本。略云:‘入教坊者,准为官妓,另报丁口赋税。凡报明脱籍过三代者,准其捐考。官妓之夫,绿巾绿带,着猪皮靴,出行路侧,至路心被挞勿论。老病不准乘舆马,跨一木,令二人肩之。’”云云。此碑入金石话,绝新。
某观察号凤楼,行五。光绪乙巳、丙午间,薄游江南,参某督幕。公暇陶情丝竹,为秦淮名妓小五宝脱籍。其友某赠联云:“小楼一夜听春雨,五凤齐飞入翰林。”署名“凤倒鸾颠客”。扁云“二五为偶”。按:宋陈藏一《话腴》:“昌黎伯《和裴晋公东征》诗云:‘旗穿晓日云霞杂,山倚秋空剑戟明。’盖以我之旗,况彼云霞;以彼之山,况我剑戟,回鸾舞凤格也。”凤倒鸾颠,略与回鸾舞凤,体格暗合。又小五宝之姊名小四宝,亦擅艳名,或赠以联云:“小南强,大北胜。四美具,二难并。”亦工巧典雅。
钱唐张勤果由军功起家,官至河南布政使,为御史刘宝楠所劾。疏有“目不识丁”语,竟对调潮州镇总兵,旋擢广东提督,转山东巡抚。勤果夙工书法,模《圣教序》,得右军神髓,自被劾后,刻“目不识丁”小印,凡为人作书辄于署名下钤用之。
江宁诸生李仙根,名光节。咸丰间,阖门殉发贼之难,仅以身免。仙根工诗词,擅丹青,跌宕饶风趣。有小印,文曰:“自成一家”。凡绘事惬心之作,辄钤用之,殊忍俊不禁。
宋时庐陵永和市,有舒翁以陶器著称,工为玩具。翁女尤善,号曰舒娇。其垆瓮诸色几与柴哥等价。按:专书谈瓷故者,世不多觏,间见数种,亦不具舒娇之名,亟记之。
前话载清乾、嘉间于阗国贡大玉,重二万三千余斤。自来玉之大者,殆无逾此。相传内廷节慎库有大银,犹为明代遗物,其重几何,弗可得而考也,陟其巅必以梯。曩余客京师,闻之友人云云。
黄伐檀集《妒芽说》:“客有语予,人有以桃为杏者,名曰接。其法断桃之本,而易以杏。春阳既作,其枝叶与花皆杏也。桃之萌亦出于其本,蓊然若与杏争盛者。主人命去之,此妒芽也。”又《蜀语》:“七夕渍绿豆令芽生,名巧芽。”妒芽、巧芽,语并绝新。
蕙风曰:“吾广右花匠最擅接花之技,如以樱桃花接垂丝海棠,则先植樱桃于盆,其本必蟠倔有姿致,仅留一二枝条,壮约指许。届清明前,则就海棠撰其枝气王者,壮相若者,与樱桃之本姿致宜称者,审定长短距离,削去其半,约寸许,同时于樱桃枝近本处,亦削去其半,亦寸许,速就两枝削处,密切黏合,以苎皮紧束之,外用海棠根畔土,调融涂护,勿露削口。若所接海棠枝距地较高,则植木为架,支樱桃盆,务令两花高下相若,无稍拗屈强附。迨至夏初,两枝必合而为一,苎皮暂不必解,于海棠枝削口稍下,徐徐锯断。俾两花脱离,即将削口稍上之樱桃枝锯弃,则本樱桃而花叶皆海棠矣。他花接法并同。比见日本樱花绝佳,窃意可以中国海棠之本接之。
宋人称他人妻曰阁中,孙觌《鸿庆集·与惠次山帖》云:“忽闻阁中卧病,何为遽至此也。伉俪之重,追恸奈何。”元人称妾曰少房,黄氵晋为义门郑氏撰《青连居士郑君墓铭》云:“娶傅福,字世昌,少房徐伟,字妙英,皆前君卒,同葬县东金村。”又宋濂撰《宣政院照磨郑府君墓志》云:“越四年,夫人吴氏卒。越一十五日,少房劳氏又卒,葬府君之穴。”
渔洋山人《诗话》云:“李沧溟先生身后最为寥落,其宠姬蔡,万历癸卯,年七十余矣,在济南西郊卖胡饼自给。叔祖季木考功见之,为赋诗云:“白雪高埋一代文,蔡姬典尽旧罗裙。”沧溟清节可知矣。《西山日记》云:“李于鳞解组后,构白雪楼,楼三层,最上其吟咏处,中以居一爱姬,最下延客。四面环以水,有山人来谒,先请投其所作诗文,许可,方以小舴艋渡之;否者,遥语曰:‘亟归读书,不烦枉驾也。’山人所记卖饼蔡姬,岂即第二楼中人耶。”又于源《镫窗琐话》云:“嘉兴张叔未解元尝寓西埏里酒肆,其姬人母家也。后寓饼店内翟氏别业,有句云:‘不妨司马当垆客,来寓公羊卖饼家。’”是亦雅故关于卖饼者,而于鳞蔡姬事,尤令人枨触。
徐东痴隐君居系水之东,高尚其志。李容庵为新城令,最敬礼之,与相倡和。李罢官,侨居历下。继之者东光马某,亦知东痴之名,然每有诗文之役,辄发朱票,差隶嘱其结撰,稍迟则签捉无差限比。隶畏扑责,督迫良苦,东痴亦无计避之。时傅彤臣侍御里居,数以为言。马唯唯,然终不悛也。容庵知之,乃遣人迎往历下,及马罢官始归。此与周青士馆嘉善柯氏园,月夜吟诗,被郡丞季某杖逐事绝类。雅流遇伧父,冰炭龃龉,率非情理可喻,思之令人轩渠。
清时以科举取士,往往文人遣兴,棘闱游戏之作,或诗词散曲,虽备极形容,太半俚词滑调,不足登大雅之堂。偶阅《柳南随笔》,载陈亦韩《别号舍文》,吐属雅近名隽,风趣亦复乃尔,其辞曰:
试士之区,围之以棘。矮屋鳞次,百间一式。其名曰号,两廊翼翼。有神尸之,敢告余臆。余入此舍,凡二十四。偏袒徒跣,担囊贮备。闻呼唱喏,受卷就位。方是之时,或喜或戚。其喜维何,爽垲正直。坐肱可横,立颈不侧。名曰老号,人失我得。如宦善地,欣动颜色。其戚维何,厥途孔多。一曰底号,粪溷之窝。过犹唾之,寝处则那。呕泄昏忄屯,是为大瘥。谁能逐臭,摇笔而哦。一曰小号,广不容席。檐齐于眉,墙逼于跖。庶为僬侥,不局不脊。一曰席号,上雨旁风。架构绵络,藩篱其中。不戒于火,延烧一空。凡此三号,魑魅所守。余在举场,十遇八九。黑发为白,韶颜变丑。逝将去汝,湖山左右。抗手告别,毋掣余肘。
陈作是文之年,丁雍正癸卯,是科受知北平黄昆圃少宰,联捷礼部试,偶病足未与廷对而归。益读书讲学,肆力古文辞云。
《带经堂诗话》又云:“朱相国平涵《涌幢小品》载其尝馆一贵人家,其人奉斋。一日怒厨人,凡易十余品,俱不称意。朱笑谓之曰:‘何不开斋?’”兹语诚足解颐。相传乾、嘉间,京师某大丛林方丈某僧,以高行闻于时,尤善围棋,某枢相亦有棋癖,过从甚密。其香积所供素面,风味绝佳,枢相食而甘之,辄命庖丁仿制。弗若也,则扑责之,屡矣,庖丁窘且愤,变姓名佣于僧。久之,乃得其法:则选鸡雏肥美者,擘析其至精,缕而屑之入面中,故汁浓而无脂,味鲜弗腻,盖自是而高僧之誉骤衰矣。又辇下诸宅眷,一日,集某尼庵,为礼佛诵经之举,虔诚斋洁。庖人以馔蔬至,经婢妪辈露索,然后入,虽涤器之布,亦必易其新者,而不知此新布之两面,即满涂鸡脂。入厨后,沃以沸汤,可得最浓厚之鸡法,盖非此则笋菌瓜瓠之属,不能使之悦口。凡兹之类,皆甚可笑也。
金陵张可度,字筏。《庐山》诗云:“父居黄阁女崆峒,流水桃花石室中。多少男儿沦落尽,神仙却让李腾空。”见《渔洋诗话》。腾空者,林甫之女。李太白有《送内之庐山访女道士李腾空》诗。相传李林甫有女六人,各擅姿态,雨露之家,求之不允。于厅事壁间,拓一窗棂,障以茜纱,日使六女戏于窗下。每有贵族子弟来谒,即使诸女于窗中,自择当意者,托蹇修焉。若腾空固得道者,当不在此六女之列,其殆鸡群之鹤耶。又茆山有秦桧女绣大士像甚灵异,居人不敢托宿,见《蒋说》。又王安石女最工诗,见《觉范》诗云云,此浪子和尚耳,见《能改斋漫录》。又蔡卞妻,亦安石女,工文词。何权奸之多奇女子也。
烟草名淡巴菰,又名金丝薰,明万历时始有之。崇祯严禁弗能止,《樊榭山房词》序云:“自闽海外之吕宋国移种中土。”按:“姚旅露书,关外人相传本于高丽国。其妃死,国王哭之恸,夜梦妃告曰:‘冢生一卉,名曰烟草,细言其状,采之焙干,以火燃之,而吸其烟,则可止悲,亦忘忧之类也。’王如言采得,遂传其种。”云云。烟草之生,其事绝韵,后人更美其名为相思草云。
前话载梅巧玲义侠事,兹又得程长庚轶事一则,亦可以风励薄俗,愧当世士夫,亟记之。方长庚之掌北京三庆班也,有道员某,以非罪被劾,当褫职,旨将下矣。某愤不欲生,兼仰事俯蓄,唯一官是恃,挽回乏术,则冻馁随之,实亦无以为生也。戚友来慰问者,为之百计图惟,殊未得一当。友人某,尤踌躇久之,忽拍案而起曰:“道在是矣!”则群起亟问之,友曰:“兹事回天大不易,非枢府斡旋不为功。方今黜陟大柄,操之恭王。唯程长庚,为王所最赏识,最信任。得其片言,冤可立白,曷姑试求之?”某亦瞿然曰:“诚然。幸尝与长庚通郑重。”则亟偕友往,婉切白长庚。长庚曰:“仆溷迹软红,唯曲艺进身是愧,自好益复,向于王公大人,虽促膝氐掌,未尝干以私,尤不敢与闻官事。矧人微言轻,言之亦未必有济,敢敬谢不敏,幸原谅,勿以诿卸为罪也。”某固请不已,友亦为之陈恳,至于再三。长庚曰:“幸被劾诚非罪,差可措词,当勉效绵薄,视机会何如耳。”则亟谒恭邸,值王憩寝,良久,仅乃得达,王则诃谒者,谓将命胡迟迟也,并为长庚道歉仄。长庚白来意,主始有难色,谓旨已交拟,恐不易保全。既而曰:“尔固不轻干人,事虽难,吾当尽力图之。”长庚称谢肃退,王曰:“少休,勿亟,吾正欲与尔闲谈也。”诘朝,谕旨下,竟无某道褫职事,则参折已留中矣。某德长庚甚,赍厚币,自诣谢。长庚拒弗见,馈物悉返璧,命侍者出传语曰:“请某官还以此整顿地方公事,毋以民脂民膏作人情也。”且从此不与某道相见。有人问此事者,长庚力辨其必无云。长庚字玉山。
梅巧玲名芳,其孙名兰芳。按:王右军父子,名并用之,例可通矣。
《赌卦》,清初王先生戒子弟之作:赌凶,无攸利。彖曰:赌,妒也。妒人之有,而先罄其藏。胜者偶而败其常,获者寡而失不可偿。是以凶,无攸利。君子赌而业隳资亡,小人赌而离于桁杨,赌之为殃大矣哉。象曰:上慢下贼赌,后以严刑惩慝。初九,童蒙之嬉吝。象曰:童蒙之戏,渐不可长也。义方有训,用豫防也。六二,诱赌以迷,往即于泥凶。象曰:诱赌,朋之伤也,往入其类,自戕也。六三,燕乐ぅぅ,乃赌乃战,士以丧名亏行。象曰:燕乐ぅぅ,赌起争也。丧名亏行,大无良也。六四,迷赌,晡不食,赀亡有疾。象曰:迷赌,夜以为明也,既亡其赀又疾,无常也。六五,夫迷不复,妇嗟于屋,良友弗告。象曰:夫迷不复,妇用伤也;良友弗告,不可匡也。上九,鉴赌有悔,出涕沱若,戚嗟若吉。象曰:自鉴其祸,断用刚也,中心有悔,易否为藏也。正义曰:赌者,小人之事,阴之类也。童蒙之嬉,阴未甚盛,有义方之训以豫防之,则初吝可以终吉。鉴赌有悔,来复之象,故初上皆阳爻。
西藏灯具,状如弓鞋,俗传为唐公主履,见《卫藏图识》。夫曰俗传,则其由来亦已久矣。是亦谓唐时已有弓鞋,不自南唐始也。
凡人有专长,则众长为所掩。右军善画,而唯以书名;李白工书,而仅以诗显。至如朱紫阳画,深得吴道子笔法,则尤世所罕知矣。
巫山神女朝云暮雨之说,向来词赋家多用之,艳矣,然而亵甚。按:路史《集仙录》云:“云华告禹曰:‘太上愍汝之志,将授灵宝之文,陆策虎豹,水刂蛟龙,馘邪检凶,以成汝功。’因授上清宝文,又得庚辰虞余之助,遂导波决川。奠五岳,别九州,天锡元圭,以为紫庭真人。”虞余庚辰,据《楚辞》,乃益稷之字。云华者,云王母之女,巫山神女也。据此,则巫阳之灵,上清庄严之神,讵可以亵语厚诬之。曩余作《七夕》词,用银河鹊驾等语,端木子畴前辈见而规诫之,评语云:“牛主耕,女主织,建申之月,田功告毕。织事托始,故两星交会,明代谢以成岁功。世俗传讹,以妃偶离合为言,渎甚矣。”余佩服斯言,垂三十年未尝赋《七夕》词也。
阮吾山《茶余客话》云:“毛氏汲古阁藏书甚富,模刻亦多。王驸马以金钱辇之去,其板多在昆明。驸马者,平西婿也。”按:王名永康,苏州人,钱梅溪《履园丛话》云:“初,三桂与永康父同为将校,许以女妻永康,尚在襁褓。未几父死,家无担石,寄养邻家。比长,飘流无依,年三十余,犹未娶也。有亲戚老年者知其事,始告永康。时三桂已封平西王,声威赫奕。永康偶检旧箧,果得三桂缔姻帖,遂求乞至云南,书子婿帖诣府门。越三宿,乃得传进。三桂沈吟良久,曰:‘有之。’命备公馆,授为三品官,供应器具立办,选日成婚,奁赠甚盛。一面移檄苏抚,为买田三千亩,大宅一区,在齐门内拙政园,相传为张士诚婿伪驸马潘元绍故宅也。永康在云南,不过数月,即携新妇回吴,终未接三桂一面。永康既归,穷奢极欲,与当道往来,居然列公卿间。后三桂败,永康先殁,家产入官,真如邯郸一梦矣。”按:据钱氏云云,永康在滇仅数月,阮云书板多在昆明,殆未必然矣。
杭县徐女士《彤芬室笔记》云:“长沙芙蓉镜照相馆曾为柳某摄照,其已故之妾,亦现影身侧,形容宛肖。十年前,芙蓉镜尚重摄以出售,湘人类皆知之。”兹事绝奇,其信然耶,则古者李少君、杨通幽、稠桑王老、赵十四辈召亡之术,何难能可贵之有。
明高则诚撰《琵琶记》,演蔡中郎赘入牛府,属假托非事实,前人辨之详矣。或谓其骂王四,因琵琶二字有四王字,亦臆说,无确据。按:唐卢仝《玉泉子》“邓厂”一则略云:“厂初比随计,以孤寒不中第。牛蔚兄弟,僧孺之子,有气力,且富于财,谓厂曰:‘吾有女弟,未出门,子能婚,当为展力,宁一第耶。’时厂已婿李氏矣,有女二人皆善书,厂之行卷,多二女笔迹。厂顾己寒贱,私利其言,许之,既登第,就牛氏姻,不日挈牛氏归。将及家,绐牛氏曰:‘吾久不到家,请先往俟卿。’洎到家,不敢泄其事。明日,牛氏奴驱其辎橐直入,列庭庑间。李氏惊曰:‘此何为者?’奴白夫人将到,令某陈之。李曰:‘吾即妻也,又何夫人?’即拊膺哭顿地。牛氏至,知其卖己也,请见李氏曰:‘吾父为宰相,兄弟皆在郎省,纵不能富贵,岂无一嫁处。其不幸岂唯夫人乎?夫人纵憾于邓郎,宁忍不为二女计耶。’时李氏将列于官,二女共牵挽其袖而止。后厂以秘书少监分司。黄巢入洛,避乱于河阳,其金帛悉为群盗所得。”据此,则再婚牛氏,实邓厂事。而院本以诬中郎,其故殆不可知。
唐苏聪悟过人,才能言,有京兆尹过父环,命咏“尹”字。乃曰:“丑虽有足,甲不全身。见君地口,知伊少人。”即灯迷之拆字格也。
江淹梦五色笔事,自昔艳称。按:马总《大唐奇事》:“廉广者,鲁人也。因采药于泰和,遇风雨,止大树下。及夜半雨晴,信步而行,逢一人若隐士,问广曰:‘君何深夜在此?’仍林下共坐。语移时,忽谓广曰:‘我能画,可奉君法,与君一笔,但密藏焉。’即随意而画,当通灵,因怀中取一五色笔授之。广拜谢讫,此人忽不见。尔后画鬼兵能战,画龙能致云雨,画大鸟能乘之而飞,寻复见神还笔,因不复能画”云云。此又一事也,特彼文笔此画笔耳。
《千字文》“律吕调阳”,“吕”当作“召”。按:唐《南阜羯鼓录》云:“玄宗洞晓音律,由之天纵,凡是管弦,必造其妙。若制作调曲,随意即成,不立章度。取适短长,应指散声,皆中点指。至于清浊变转,律吕呼召,君臣事物,迭相制使,虽古之夔旷,不能过也。”律召,即“律吕呼召”意。
道光季年,京师有人制联云:“著、著、著,祖宗洪福穆鹤舫,是、是、是,皇上天恩卓海帆。”扁曰:“如何是好”。盖二相饶有伴食之风,造膝时绝鲜献替,唯阿容悦而已。然穆相尝汲引曾文正,每于御前称曾某遇事留心,可大用。一日,文正忽奉翌日召见之谕,是夕宿穆相邸。及入内,由内监引至一室,非平时候起处。逾亭午矣,未获入对,俄内传谕,明日再来可也。文正退至穆宅,穆问奏对若何,文正述后命以对,并及候起处所。穆稍凝思,问曰:“汝见壁间所悬字幅否?”文正未及对,穆怅然曰:“机缘可惜。”因踌躇久之,则召干仆某,谕之曰:“汝亟以银币四百两,往贻某内监,属其将某处壁间字幅,炳烛代为录出,此金为酬也。”因顾谓文正,仍下榻于此,明晨入内可。洎得觐,则玉音垂询,皆壁间所悬历朝圣训也。爰是奏对称旨,并谕穆相曰:“汝言曾某遇事留心,诚然。”而文正自是向用矣。
曾文正初入翰林,僦居绳匠胡同伏魔寺,自颜所居之室曰藏云洞,盖寓出山为霖之意,及何桂清丧师失地,江南京僚联衔请公督师,卒成伟业。故文正于江南人至为契合云。
曾文正官翰林时,亦日书小楷,以备考差。适介弟忠襄读书京邸。一日,有友荐仆至,文正不欲留用,而仆固求不已。文正曰:“此仆殊纠缠,吾竟无术遣之。”忠襄曰:“但以所书白折示之,彼必恝然舍去也。”文正怒之以目,所谓善戏谑兮,此固无伤怡怡之雅。
咸丰初年,左文襄以在籍举人就张石卿中丞之幕。张公去位,骆文忠继之,信任文襄尤专。文忠每公暇适幕府,值文襄与幕僚数人,慷慨论事,援古证今,风发泉涌。文忠静听而已,未尝置可否。世传文忠一日闻辕门鸣炮,顾问何事。左右对曰:“左师爷发军报折也。”文忠颔之,徐曰:“盍取折稿来一阅?”当缮发之前,未尝寓目也。当时楚人或以“左都御史”戏称文襄,意谓文忠官衔不过右副都御史,而文襄权尚过之也。文襄练习兵事,智深勇沈,感激文忠国士之知遇,为之集饷练兵,选用贤将,两败石达开数十万之众。复分兵援黔、援粤、援鄂、援江西,而即以为屏蔽吾■之至计。文忠得以雅歌坐啸,号为全楚福星。天下不患无才,患知才不能用,用才不能尽,若文忠之有文襄,信乎能尽其才者矣。
咸丰初年,蜀中童谣云:“四川军务恶,硝磺用不着。若要川民乐,除非马生角。”末几,朝命萧启江、黄熙先后筹办防剿,迄无成绩。萧黄、硝磺同音,所谓“硝磺用不着”也。迨骆文忠开府,内而蓝朝鼎、李短衲成擒,外而石达开授首,星周甫易,而全蜀肃清。骆字从马从各,蜀音各与角同,所谓“马生角”也。华阳王息尘廉坊云:“文忠之薨也。先数日寝疾,息翁之居,距督署只赤。某夕深坐,俄闻灵风飒然,声振屋瓦,若龙阵之骤惊也。顷之,闻节辕鸣炮九,知骖鸾腾天矣。”生为屏臣,殁为明神,可知传说骑箕,讵谬悠之说耶。相传文忠督川时,蜀民见其摧陷廓清,用兵神速,以为诸葛复生。其后双目失明,僚属来谒者,或手扪其面目,耳听其声音,辄辨为某人,与之谈论公事,百不失一云。
石达开,广东花县人,与骆文忠同县。相传达开被擒,有幼子,求文忠宥之。文忠留养署中数年,虽教诲备至,颇桀骜露圭角。或与之言志,则曰:“唯有为父复仇耳。”或以告文忠,乃挥涕密鸩之。达开固英物,擅文武才,甚可念。文忠之未能恝然,非必推情桑梓也。
合肥相国李文忠,生平未膺文柄。光绪乙未春,由直督召入,寓贤良祠。令人于厂肆购《讲义》、《制艺》等书,为会试总裁之预备。乃竟未得简,亦缺憾也。
李文忠之封翁,讳文安,道光戊戌进士。官刑曹时,为提牢厅坐办,著有《提牢纪事诗》,盖旨在恤囚也。吴县潘尚书文勤为开板于京师。论者谓文忠位极人臣,为积善之余庆云。
李文忠督直隶时,某年,以“麦秀两歧”入告,御史边寿民劾之,有“阳为归美于朝廷,阴实自誉其政绩”之语,文忠致函谢过焉。
李文忠任直督时,某年寿辰,僚属制锦称祝,天津守某领衔所撰寿文,先呈文忠阅定,文集葩经,用“我公东归”句,误作“我公西归”,文公戏作公牍语批其后云:“本部堂何日西归,仰该守查明禀覆。”太守见之,主臣无已。
苏州潘蔚如中丞初以巡检需次保定,每衙参,恒以市车往,有御者某姓辄受顾,习矣。某日,值某御者不在,潘遂顾用他车。越日见而问之,御者言:“因妻病,弗遑执鞭也。”问何病,则绊恋愆期。圜的不施,数阅月矣,于妇科为险证,往往弗治。潘固夙谙歧黄家言,谓御者:“我善医,曷御我往诊?”御者亟鞠跪谢,御潘至家,为诊之。方再易而病愈。明年,潘补芦沟桥巡检,时那文诚总督直隶。一日,潘忽奉五百里札调,大惊,不解其故。星夜晋省,面谒首府探询,亦不知所为。第为先容,则立予传见。盖文诚之女公子,已拴婚恭邸为福晋,嘉礼将届,乃婴疾,与某御者之妻同,{比土}历诸医,悉穷于术。适某御者执役督署,知潘之善医也,辄称道弗去口,辗转达于文诚,故亟札调。洎入诊,益复澄思研虑,竭尽所长,盖未几而霞侵鸟道,月满鸿沟,女公子当浣濯矣。及既为福晋,德潘甚。旋恭邸枋钧,潘蒙不次迁擢,竟开府贵州,所谓一艺成名者矣。
武进汤贞愍由荫生起家武职,工诗善画,笃嗜风雅、著有《琴隐园集》。咸丰初年,官江宁副将,日与赳桓者处。有寅僚某,好读《三国志演义》,自诩知兵。一日谈次,谓贞愍曰:“凡人作善,子孙亦必善人。故孔子之后,生孔明也。”忠愍微笑曰:“或亦未必尽然。孔子下便是孟子,何孟子之后,乃有孟德耶?”闻者为之忍俊不禁。
相传胡文忠抚鄂,长白文恭领兼圻,两公稍不相能。既而文恭欲媾解,顾未得当。会文忠太夫人板舆就养,文恭亲自督队郊迎,文忠感其礼意,成见冰释。由是事无巨细,悉锐身任之,遂成中兴大业云。
王逋《蚓庵琐语》云:“崇祯甲申,有吴江薛生号君亮者,能李少翁追魂之术,又善写照。其法书亡者生殁忌日,结坛密室,悬大鉴于案南,设胡床于案下,床黏素纸,持咒焚符七七日。视鉴中烟起,则魂从案下冉冉而升,容貌如平生。对魂写照毕,魂复冉冉而下。亡四十年外者,不能追矣。此可与长沙芙蓉镜照相事消息互参。
沪上熟肉店不下数十家,无一非陆稿荐者。相传陆氏之先设肆吴阊,有丐者日必来食肉,不名一钱,主人弗责偿也。后竟寄宿店庑,亦不以为嫌也。丐无长物,唯一稿荐,一日,忽弃之而去。久之,店偶乏薪,析荐以代,则燔炙香闻数十里,因以驰名。继此凡营是业者,即非陆姓,亦假托冀增重云。
从沤尹假观秀水王仲瞿《烟霞万古楼时文》,奇作也。其《弥子之妻题》一首尤藻采斑连,如古蕃锦。甚惜。福州梁氏《制艺丛话》中乏此珍秘,亟录如左:
幸臣得其女妻,怨耦也。盖弥子嬖人,而妻则颜氏子也。妻者齐也,何其遇人不淑耶。尝谓妇人从夫,淑女而竟适弄臣,亦闺房不幸事哉。腐木不可以为柱,卑人不可以为主,亻辰子狡童,袒腹而登女之床,君子读《诗》至“雉鸣求牡”,鲜不叹静女仳离,而乃有东家之子,且为蛩蛩巨虚,负而走者。卫灵公,炀灶之君也,狎比狡童,老而好色,爱弥子瑕者,一朝众蔽。而其时颜雠由,实有季妹,待年未嫁,瑕一美丈夫也。矫驾君车,入门布币,爰是御轮三周,居然牢食,终成妇礼。卫人丑之,以为聘则为妻。弥子瑕之乡里也,男子而行妇道,则淫而不交,人笑其臀无肤也。弥子私后车之情,岂不曰与为鸡口,宁为牛后耶。妇人吉而夫子凶,君子不与艾<豕>庆家人之卜。丈夫而荐男欢,则女而不妇,人笑其尻益高也。弥子恋前鱼之爱,岂不曰与为雄飞,宁为雌伏耶。子南夫而子皙美,君子且与娄猪伤归妹之穷。夫弥子,以色事人者也,万岁千秋之后,且乐得身蓐蝼蚁,于妻何爱。则鱼网鸿离,安知为弥子者。不巽在床下,而弥子妻者,不鹣鹣鲽鲽,东家食而西家宿也。乌鸟宠雌雄之爱,马牛奔臣妾之风,此狡兔三窟,所谓高枕而卧者,亦弥子莫须有之计,而妻亦危矣。拔茅茹以其汇征,使二难可并,何不贯鱼而并宠,况鳏梁笱敝,君妃亦爱少男,则尤物移人,臣敢独修其帷薄。而妻则愀然忧曰:“是谓我不祥人也,妾自明诗习礼以后,绝未尝私遘狐绥,岂今日履两双,忽欲乞国母禁脔,分骊姬之夜半乎。”密云不雨,命蹇而遇其配主,则怒呼役夫。一与齐而终身不改,此贾氏如皋,三年不笑者也。太甲戒比顽之箴,而女欢尝不敝席,食含桃以其余进,使两美可合,何妨啮臂而同盟。况宋野人歌:“君淫又多外嬖,则鸡晨家索。”臣敢不献其衤曰衣。而妻则戚然悲曰:“彼何其不丈夫也。妾自施衿结缡以来,绝未始偷干吠,岂今日苕黄桑落,复欲托雌兔迷离,续枯杨之衰梯乎。”童牛不牿,色荒而见此金夫,则泣讪良人。吾见怜而何况老奴,此息妫生子,三年不言者也。丹朱为朋淫之祖,而鸟兽犹不失俪。噫,连称媵仲妹于宫,而颜氏弃其良娣,则当日鸩媒不好,亦宜如向姜绝莒而归,而何以鹑雀无良,必欲同偕其老。声伯嫁从妹于人,而颜氏爱其脔婿,则当日羊无{亡血},亦宜如纪姬宁阝而去,而何以F29髦难弃,不能自下其堂。由此观之,宋司徒女赤而毛,尚得自求佳配;徐吾犯妹喜而艳,犹能自择良姻。颜非敝族,何至使静女包羞,失身箕帚,反不如婴儿子至死不嫁,为北宫氏之老女也。向使弥子瑕者,色不衰,爱不弛,灵公虎欲逐逐,蒙辇归闳,则亦若齐懿公纳阎职之妻,命其故夫骖乘,而弥妻脱簪珥待罪永巷,速蒯聩操刀之祸,乱岂不自婢子始哉。故曰:“幸臣得其女妻,怨耦也,非嘉耦也。”或曰:“弥子,贱臣也。室有伉俪,俨然与鸡冠剑佩之大贤,争良娣袂,夫亦何幸。”《诗》云:“琐琐姻娅,则无无仕。”妇人从夫,而后人伤其失身,此士君子不求巷遇,大丈夫不肯枉尺而直寻。
康熙六十年辛丑,台湾民朱一贵作乱。先是,一贵于康熙五十二年之台湾,居母顶草地,饲鸭为生。其鸭旦暮编队出入,愚民异焉。相传一贵能以兵法部勒其鸭,此视虾蟆教书、蝇虎舞凉州,尤为奇绝。
咸丰辛酉十月,贼陷诸暨。有包立身者,县之包村人,倡集义团,远近附之。贼屡以大队击之辄败。同治壬戌三月,伪侍王约湖州贼伪梯王,由富阳进攻包村,环数十里为营。立身善以少击众,相持数月,先后杀贼十余万人。是夏大旱水涸,汲道为贼所遏。村中人众,食不继,贼又绝其粮道,势危甚。然主客万余人无一降者。七月朔,贼由隧道攻之,村陷,立身与妹美英率亲军溃围出。贼追及之,立身中炮死。美英手刃数贼,知不免,自刎死。中兴以来,世多知有包立身之名,乃诸暨人所传,则其事甚怪。立身本农家子,形体甚长,高于常人者几二尺许,有膂力,且善走。年二十许时,往往兀立田间,若有所思,见者咸以为痴。咸丰庚申六月,夜宿场圃,闻有呼其名者,视之,一老翁也。翁问:“识我乎?”曰:“不识。”翁曰:“某年月日,汝甫七龄,为墙所压不死,我救汝也,颇忆之乎?汝他日当为大将,我汝师也。某日迟明,我待汝于绍兴昌安门外石桥上,毋爽约。”言已别去,行数武,忽不见。明日,询之父母,则幼时墙压不死固有之。届期,立身欲赴约,父母不可,是夜转展不成寐。同榻者闻之,曰:“欲至绍兴访友,苦无舟资耳。”其人探枕底钱予之。鸡初鸣,携钱去,至山阴刘龚溪,适有小舟,遂乘之往。至昌安门,天未明也。自包村至绍兴郡城,地近百里,亦不知何以迅速如此。而老翁已待于桥上,曰:“俟子久矣。”拉之行,至一山中,有庐,导之入,有二少年在焉。老翁出酒肴共食,酒色赤,肴则皆白。食毕,延入后堂,见西阶下有大刀。翁曰:“试举之。”力弗胜也。翁命一少年举刀舞,光闪闪如电绕室,寒风肃然。翁曰:“余初授彼刀,彼亦如汝忄匡怯。天下事苟不畏难,自能胜之,汝曷再试一举乎?”立身如其教,果轻如一钅句金矣。翁乃授以刀法及咒语曰:“此先天一目斗咒也。”立身辞归,则父母已遣其兄往寻之,至刘龚溪,问舟子,咸曰:“今晨无放棹者。”兄乃返,而立身已在家中矣。具道其事,共怪之。越日,又失立身,次日而返。询之,谓翁引至诸暨南乡斗子岩,楼阁院宇,迥非人世。有数儒士读书堂上,数武士角力堂下,皆翁之徒也。翁以香与之,曰:“焚此可降上界真仙。”又曰:“吾白鲎仙人也。明初助战有功,受封金井。上帝使我掌雾于此,又使至岩巅望气,见诸暨一邑,四面皆黑气,惟东面稍淡。曰,此杀气也。淡处当小减耳。汝归,宜劝世人勉为善事。”自是邑人皆呼为包神仙,遂缘此起义兵,临阵白衣冠而出,贼辄披靡。战前一夕,必焚纸钱,曰阴兵也。又或贼至不出战。曰:“天香未发,非战时也。”俄而曰:“可矣。”各乡兵亦如闻异香,勇气百倍。故战无不胜,贼中讹传包神仙能飞竹刀断敌人头云。
《续眉庐丛话》 清·况周颐
《续眉庐丛话》 清·况周颐
癸丑、甲寅间,蕙风赁庐眉寿里,所撰《丛话》,以眉庐名。乙卯四月,移居迤西青云里。客问蕙风:“《丛话》殆将更名耶?”蕙风曰:“客亦知夫眉寿之谊乎?眉于人之一身,为至无用之物,此其所以寿也。蕙风之居可移,蕙风之无用,宁复可改。”抑更有说焉:《洪范》:“五福:一寿二富。”蕙风之旨,将使二者一焉,其如青云非黄金何。孔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续吾《丛话》。
咸丰初年,太考翰詹,诗题《半窗残月梦莺啼》。万文敏时官编修,有句云:“九重开曙色,万户动春声。”拔置第一,盖题近衰飒,而句殊兴会也。
临川李小湖侍郎著有《好云楼集》,尝集经句为试帖,绝工巧,《卖剑买牛》题句云:“又求其宝剑,谁谓尔无牛。”《善旌谏鼓》题句云:“见羽毛之美,毋金玉尔音。”
前话载水洗水之法,谓水之上浮者轻清,下沉者重浊。按:《水经》云:“太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遇陆处士鸿渐。李曰:‘陆君善茶盖天下,扬子江南零水又殊绝,今者二妙,千载一遇,何旷之乎?’命军士信谨者挈瓶操舟,诣南零取水,陆挈器以俟。俄水至,陆以杓扬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似临岸者。使曰:‘某掉舟深入,见者累百人,敢绐乎?”陆不言,既而倾诸盆至半,陆遽止。又以杓扬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大骇,驰下曰:“某自南零赉至岸,舟荡半,惧其鲜,挹岸水以增之。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欺乎?”据此,则又以下沉者为佳,二说未知孰是,然而陆说古矣。
常州府属县八,唯靖江介在江北。清之初年,某亲贵出守常州,声势ピ赫,僚属备极严惮。一日,以寿演剧,七邑皆来称祝。靖江令独后至,惧甚,嘱阍者为画策,遂重赂伶人。时方演《八仙上寿》剧,七人者先出,李铁拐独后,七人问曰:“来何暮也?”铁拐曰:“大江风阻,故尔来迟。”阍人即于是时,以靖江令手版进。太守大喜延入,尽欢而罢。
常俗有摇会之说,其法数人醵钱,取决于琼,色胜者得之。相传庄殿撰存与,将计偕入都,苦乏资斧,不得已,纠合一会。届期,戚友咸集,仆告主人有疾,不可以风,请诸客先掷,而主人于帐中掷之。盖殿撰仿狄武襄两面钱故智,预置一骰盆同式者,布置六赫,俟移盆帐中,故为一掷,俾众闻声,则亟易预置之盆,出以示客,弗疑也,咸称贺,遂得资。洎客散,视顷间故掷之盆,则亦六色皆绯,殊自喜。是科以第一人及第。
萍乡文道希学士,夙负盛名。壬辰廷对,误书“闾阎”为“闾面”,经读卷大臣签出。而常熟翁叔平协揆言:“‘闾面’二字,确有来历。”或犹稍争曰:“殆笔误耳。”协揆曰:“曩吾尝以闾面对檐牙,讵误耶。”廷式竟以第二人及第。
宁波招宝山为浙海形胜地,中法之役,敌舰来犯,知府杜冠英、参将吴杰施巨炮击中之,并有歼其大将孤拔之说。当是时,朝命旌二臣功,得画像紫光阁。未几,吴为某营统领,而提督欧阳利见,竟劾罢之。适宁绍台道薛福成奉召入都,将出使,力言吴之功,得旨送部引见,赏还游击,荐升总兵,终于管带宁波炮台之任,不竟其用,时论惜之。杜亦未闻通显。
瓷器之有窑变,旧矣。曩北京仓场,有廒变之说,亦异闻也。南漕供各官食俸,而京仓红朽实多。相传御膳房所供玉食,或为某廒某仓所变,则一廒之米,悉成洁白圆匀。仓丁白坐粮厅,粮厅白仓督,取以进御。而各官于此廒中演剧称庆,相沿为故事。盖廒之变屡矣,非若窑变之偶然也。或曰:“直隶玉田县所产米,较南漕所运,实更粲美,先期储寺廒中也。”
世传张文敏晚年右臂不能书,易以左臂,书尤遒劲。又高西园能左手书,大氐皆行草耳。唯张泾南司寇,方奉敕书《落叶倡和诗》,俄坠马伤右臂,遂用左手作小楷,极端凝蕴藉之致。张南华学士赠以诗云:“骤马天街一蹶中,险将折臂兆三公。翻身学士疑成瓦,擎掌仙人不是铜。漫笑庄生虚攫右,早夸杜老妙书空。断碑半截浑难补,天遣重完赖国工。”
万文敏官尚书时,自起宅第,高其闳。其对门旗人某所居殊卑隘,惑于风水之说,嫉万宅轩峻,势若凭陵己也,日必詈于其门。公子辈欲与校,文敏则设几门内而坐镇焉,谕阖宅人等毋许出外与人争。久之。詈益肆,语侵及所生。公子曰:“至是宁尚可忍乎!”文敏曰:“彼所詈者若而人,我非若而人,则彼非詈我也。何不可忍之有?”公子辈闻之释然,所谓非义相干,可以理遣者也。
吾广右灌阳唐氏,薇卿、文简、禹卿当同治朝,同怀昆季,先后入翰林。其封翁犹应礼部试,屡下第,辄愤懑无已。每值考试试差,封翁则几于门而坐焉,尼公子辈毋许赴试,恐获分校会闱,则亲父须回避也。未几,遇覃恩,膺诰命,封翁则盛怒,索大杖,杖三太史。亟走避,并浼同乡数辈为之缓颊再三,仅乃得免。
朝邑相国阎文介,光绪初年告归里门,屡征不起。其谢折中有云:“宋臣王安石,小官则受,大官则辞,况臣不及安石万一乎?”名臣引退,在昔多有,乃以拗相公自况,绝奇。
明初,秀才衤阑衫,飞鱼补,骑驴,青绢伞。永乐朝,教习庶士甚严,曾子启等二十八人不能背诵《捕蛇者说》,令拽大木。何秀才之幸,而翰林之不幸也。按:明祝允明《猥谈》云:“谚语起于今时者,永乐中取庶吉士,比二十八宿,已具。周文襄公乞附列,时称挨宿,遂乞今名强附丽者。”曾子启等二十八人,殆即上应列宿者非耶。乃拽大木,何前荣而后辱也。彼附列之周文襄,容亦不得免焉,不甚悔多此一乞耶。
比年沪上行院中人竞效男装。按:《路史后纪》云:“帝履癸伐蒙山,得妹嬉焉。一笑百媚,而色厉少融,反而男行,弁服带剑。”此女子男装之初祖也。
洪北江《外家纪闻》:“瓯香馆为颖若字启宸从舅氏宅中临溪小筑,恽南田居士贫时常赁居之,故所作书画,多署瓯香馆。余幼时曾于外祖父乱书帙中,得南田居士《乞米帖》,今尚存。字仿褚河南,古秀入骨,故世传南田三绝”云云。据此,则瓯香馆并非南田所自有。近人江浦陈亮甫撰《雅》,谓馆名瓯香,是瓯香,非茶香,殆未必然也。《乞米帖》可与雅宜山人借银券并传,惜未得见。
王仲瞿以“烟霞万古”名所居楼,楼无梯,饮馔皆缒而上。客至,则仲瞿跃而下,与立谈;稍不入耳,耸身遽上,不复顾客,客逡巡自去。或片言契合,则臂挟与俱升,必倾谈屡日夕,然后得去。去亦仲瞿挟与俱下。仲瞿之兴末尽,客欲去,末由也。相传顾梁汾诣纳兰容若登楼去梯,深谈屡日,两事皆可喜。容若款深,仲瞿豪宕。
小姐非宦女之称,说见前话。以小姐称宦女,不知始自何时,按:明杨循吉《蓬轩吴记》:“孟小姐,校官澄女,尝过慧日庵访某女冠,书其亭曰:‘矮矮围墙小小亭,竹林深处昼冥冥。红尘不到无余事,一炷香消两卷经。’此诗殊雅。”云云,则明时有此称矣。
咸丰戊午科场案,诸家记述详略不一,兹贯穿其说如左:
戊午顺天乡试,监临梁矩亭、提调蒋霞舫,甫入闱,即以供应事,议论不合,互相诋讠其。八月初十日,头场开门,蒋贸然出。各官奏参,蒋褫职,梁降调,识者已知其不祥。榜发,谣诼纷起,天津焦桂樵时以五品卿充军机领班章京,为其太夫人称寿湖广会馆,大僚太半在座。程楞香,本科副主考也,谈及正主考析公有改换中卷事,载垣、端华、肃顺,皆不满于柏,思中伤之,以蜚语闻。适御史孟传金奏,第七名举人平龄,素系优伶,不谙文理,请推治。上愈疑,饬侍卫至礼部,立提本科中式朱墨卷,派大臣复勘,签出诗文悖谬之卷甚多。载垣等乘间耸动,下柏相家人靳祥于狱,旋褫柏职。特派载垣、端华、全庆、陈孚恩会讯,又于案外访出同考官浦安与新中式主事罗鸿绎交通关节。鸿绎对簿,吐供不讳,而居间者乃鸿驿乡人兵部主事李鹤龄也,于是并逮鹤龄。时罗织颇严,都城内外,无敢以科场为言者。未几,察出程楞香子炳采有收受熊元培、李旦华、王景麟、潘敦俨并潘某代谢森墀关节事,程父子亦入狱。讯程时,程面语孚恩曰:“公子即曾交关节在我手。”孚恩嗒然。翌日具折检举,并请回避。得旨逮孚恩子景彦,孚恩勿庸回避全案。孚恩以儿子事甚不乐。潘某者,侍郎某之子,孚恩知潘与程往来密,遂以危词挟侍郎自首。侍郎恐,如其教,而某亦赴狱中矣。李古廉侍郎告病在籍,程供牵连其子旦华,解京审办,古廉忧惧病剧死。己未二月,会讯王大臣等,请先结柏与鸿绎等一案。上御勤政殿,召诸王大臣入,皆惴惴,麟公魁竟至失仪。旨下,柏与浦安、鸿绎、鹤龄同日弃西市。刑部尚书赵光偕肃顺监视行刑。是日,柏相坐蓝呢后档车,服花鼠皮褂,戴空梁帽,在半截胡同口官厅坐候谕旨。浦安等皆坐席棚中,项带大如意头锁,数番役夹视之。肃顺自圆明园内阁直庐登舆,大声曰:“今日杀人了!”钱揆初中翰在直庐亲聆之。抵菜市下舆至官厅,与柏携手寒暄数语,出会同赵公宣旨,意气飞扬,赵唯俯首而已。先是,是年彗星见,长亘天,肃顺等建言必杀大臣以塞天变。及狱成,文宗流涕曰:“宰执重臣,岂能遽杀耶?”肃顺言:“此杀考官,非杀宰相也。”阳湖吕定子编修乃道光丙午科,柏相与赵蓉舫尚书同典江南乡试所取士也。赵告吕曰:“皇上昨日问我,曩与柏同为考官,柏之操守如何?”光对:“柏身充军机大臣,何事不可纳贿,必于科场舞弊,身犯大辟乎。”文宗颔之,方冀柏之可邀末减也,讵谈次忽接孚恩密柬,言某人骈首,朱革职,缺明日放,赵持柬恸哭,即嘱定子往为料理云云。秋七月,庭桂父子案结,载垣等以刑部定拟未平允,奏称送关节,无论已未中,均罪应斩决。孚恩先乞怜于两王,乃先开脱送关节之陈、潘、李诸人,而以程父子拟斩决。旨下,决庭桂子炳采,发庭桂军台效力。庭桂出狱,暂寓彰仪门外华严寺。孚恩飞舆来候,一见即伏地哭不起。庭桂曰:“勿庸勿庸,你还算好,肯饶这条老命。”孚恩颜而去。此案主考柏正法,程发遣,唯朱仅褫职,旋即以侍讲学士衔,仍直书房,兽清名素著也。同考监试及收掌、弥卦、誊录、对读等官处分殆遍。自是,孚恩一意谄事肃顺。及文宗升遐,端、肃等伪诏顾命,逆谋叵测。俄两宫内断,雷霆骤惊,肃顺大辟,孚恩遣戍。肃之就戳也。赵尚书仍为监斩官,遣人邀柏相之子,侍郎钟濂,载诸车中,同往菜市。俾目睹元恶授首,少纾不共戴天之恨,事之相去仅二年耳。其陈孚恩新疆遣戍之日,即程庭桂军台赐环之日,天道好还如此。
陈孚恩之人直枢廷也,江宁何慎恪尝汲引之。某日同亻暴直,何步履稍龙钟,行时偶触铜炉,锵然作响。孚恩于慎恪固谊托师门,徐曰:“老师,只有人让火炉,火炉不能让人也。”何知陈将排己,遂伊郁遘疾。昔人有句云:“直到天门最高处,不能容物只容身。”慨乎其言之已。
近人所撰新小说,有名《九尾龟》者,书中某回自述命名所由,盖托谊罕譬。不知九尾龟,固确有是物。明吴郡陆粲《庚己编》云:“海宁百姓王屠与其子出行,遇渔父持巨龟,径可尺余。买归,系著柱下,将羹之。邻居有江右商人见之,告其邸翁,请以千钱赎焉。翁怪其厚,商曰:“此九尾龟,神物也。欲买放去,君纵臾成此,功德一半,是君领取。”因偕往验之。商踏龟背,其尾之两旁,露小尾各四。便持钱乞王,王不肯。遂烹作羹,父子共啖。是夕,大水自海中来,平地高三尺许,床榻尽浮,十余刻始退。明日及午,翁怪王屠父子不起,坏户入视之,但见衣衾在床,父子都不知去向。人咸云,害神龟,为水府摄去杀却也。吴人仇宁客彼中,亲见其事。
鸟名绝韵者,如绿毛幺凤,桐花凤,词赋家向来艳称。又桃花出仪征,桃花盛开,辄来翔集。又有鸟长尾五色,如锦鸡而小,每于盛夏菱叶冒水时,因丛叶之凹,伏卵出雏,人谓之菱雏。
明清末季皆禁烟,特烟之品类不同耳。明王逋《蚓庵琐语》:“烟叶出自闽中,边上人寒疾,非此不治。关外人至以马一匹易烟一斤。崇祯癸未,下禁烟之令,民间私种者问徒,法轻利重,民不奉诏。寻令犯者断,然不久因边军病寒无治,遂停是禁。”云云。
长洲徐俟斋《居易堂集》有《讨虮虱檄》,典赡可诵,移录如左:
尔{麻骨}虫虮虱者,身惭蚊睫,质细暝。夤缘线索以为生,依附毫毛而自大。聚族而处,岂知蛾子之君臣;迁徙不常,讵有蜂王之国邑。纪昌善射,悬之而贯心;王猛雄谈,扪之以挥尘。固垢秽之滋孽,实锋镝之余生。将军有血战之功,汝依甲胄;穷士贵蠖藏之用,尔处裤裆。厥有常居,毋宜越境;苟为曼衍,必致侵渔。故设汤镬之严刑,重捕获之功令。十日大索,五丁穷追,尔无捍兹三章,人亦宽其一面。尔乃头足方具,便尔鸱张;耳目未定,胡然作孽。惨人肌肤以为乐,吮人膏血以自肥。腹既果然,贪饕未已;形同混沌,蹒跚可憎。投隙抵纤,无微不入;呼朋引类,实烦有徒。时寻蛮触之争,罔睹蜉蝣之旦。以鹑衣为兔窟,高枕安眠;望毛孔为屠门,朵颐大嚼。但知口腹,不畏死亡。尔常噬脐,人犹芒背。遂使袍之士,手不停搔;伏枕之夫,卧难帖席。不耕而食,徒知膏吻磨牙;剥床以肤,自侈茹毛饮血。犹恨天衣之无缝,生憎荀令之薰香。嗜肤比于割鲜,矢口矜其食肉。蠕蠕蠢动,曾玷叔夜之龙章;点点殷红,时污麻姑之鸟爪。朗诵阿房之赋,正如苍蝇之泄赦文;僭登宰相之须,何异妖狐之升御座。罪维满贯,恶极滔天,诚罄竹难尽,续发莫尽者也。兹者,渠魁既获,斧钺将施,事急求生,乞怜恨其无尾。计穷就戮,大患以我有身。或愤燃其脐,或戏切其舌。或咀其肉以雪恨,若刘邕之嗜痂;或数其罪而甘心,若张汤之磔鼠。然而未为合律,不足蔽辜。乃选五轮以为兵,排左车以为阵,敛衽成甲,褰裳作旗,巨擘若博浪之椎,利齿同斩蛇之剑。雷訇电击,风扫云驰。夫以槐安国之岩城,犹然馘丑;兜离国之形胜,尚尔犁廷。况乎乌合一旅之师,群居四战之地,裸身无蜣甲之蔽,脆弱无螗臂之搏。将视斩级功多,众拟长杨之献兽。血流漂杵,惨同云梦之染轮。仗我爪牙,穷其巢穴,无易种于新邑,必殄灭之无遗。提汤趣烹,杀之无赦。
都门三闸地方,虽在软红尘中,饶有水乡风趣。每值春光明媚,游女如云。其地有灵官庙,香火称盛。道光时,住持女冠广真者,姿首修雩,幽扃梵呗,徒侣綦繁。其居室则绣幕文茵,穷极侈丽。往还多达官贵人,而庄邸与容贝子过从尤密,物议颇滋。往往巨公宅眷,入庙烧香,辄留饫香积,罗列珍羞,咄嗟而办。尤奇者,其酒易醉,醉必有梦。庙中器具,率容贝子喜舍。相传有榻名幻仙,机括灵捷,殆出鬼工,则醉者憩焉。事秘,弗可得而详也。广真又交通声气,贿结权要,朝士热中干进者,日奔走其门,冀系援致通显。或师事母事之,勿恤也。有御史冯某,久困乌台,亦竭蹶措资,嘱广真为道地。某日通谒,适广真以事它出,其徒二尼留御史饭,意殊殷恳。酒数行,尼忽愀然曰:“以君清秩令名,而顾为是龌龊行,讵倚吾师为泰山耶。幸不可长,恐冰山弗若耳。”冯愕眙,亟请其说。尼曰:“君为言官,宁不能レ奸发伏,以直声邀主知,致卿相耶?”遂举广真奸状,及贿赂各节,均有记录,悉以付之,且曰:“止此已足,君幸好自为之,毋瞻顾。幸得当,毋相忘。御史果幡然变计,促驾归,炳烛属稿,待旦封奏。事闻,上震怒,有旨派九门提督、顺天府尹拿问广真情实,立正典刑。庄王褫爵,容贝子圈禁高墙。御史冯某以直言敢谏,不避亲贵,得晋秩跻九列,亟辗转为二尼营脱,置少房焉。
沪上药肆,辄大书其门曰“杜煎虎鹿龟胶”,或问余“杜煎”之意,弗能答也。沤尹言,杜煎,犹杜撰,即自煎,吴语也。苏州蹋科菜有二种,本地自种曰杜菜,自常州来曰客菜。客菜佳于杜菜,以“杜”对“客”而言,可知与“自”同意。
《台湾志》言,其地产金沙,然金沙出则地必易主。曩邵筱村抚台时,金沙遍地,土人淘金者赴抚署领照,每人纳制钱二百文,岁可赢十余万云。
蜀友某言,四川省城外有隙地数十亩,附近居民专以金叶锻红,槌成金箔。计金一两,可成箔阔如三亩,无论何官卤簿经过,砰訇之声,未尝或辍,唯总督过,则停让三槌以致敬。此专门工业也,亟记之。
蜀南产墨猴,大如拳,毛如漆,性嗜墨,置之案头,砚有宿墨,则舔咂净尽,可代洗涤。
相传闽县王可庄修撰会馆课,赋题《辅人无苟》,押“人”字韵云:“危不持,颠不扶,焉用彼相;进以礼,退以义,我思古人。”触阅卷者之忌,以竟体工丽,得置一等末云云。按:钱塘梁晋竹《两般秋雨庵随笔》“四书偶语”一则,有《拄杖铭》云:“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晋竹道光朝人,时代在可庄之前,可庄赋句,殆构思暗合耶?又某说部云,当时阅卷者,为吴县沈文定,颇赏其寄托遥深,并无触忌之说。可庄之一麾出守,盖别有为。
阅四川《巴州志》,载一事绝艳异:
巴州,隋之恩阳县也,县治有恩阳山,山有高低三峰,其最高峰上建一阁,环阁植梅,因名曰红梅阁。巴州刺史王,有子名鹗,读书山下,每课余游览,步至阁前,忽见阁上窗棂悉启,有一红衣女郎俯眺山下,盖绝代姝也。鹗以此阁终年扃,四无居人,心颇异之。潜谋移居阁中,了无所见。唯闲步山坳回时,每于窗畔,见女郎在焉,及入室则阒无其人。值梅盛开,鹗流连树下,见梅一树,花独繁密,鹗因折取,插于瓶中。一日偶自外归,见案上素纸题句云:“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样春风有两般。步上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阑干。”下署款张笑桃,墨沈末干,袖香犹。鹗讽诵再三,极意艳羡,香祷之。越日薄暮,鹗自外归,蹑迹登楼,果见女郎拈毫伏案,鹗突前抱持,极道爱慕。女郎亦不避匿,自道姓名为张笑桃,由是两情欢洽,再易庚{帅虫}。某日,鹗与笑桃携手游行,俯视山下,笑桃神色忽异,顾谓鹗曰:“君知黑雾弥漫者何也?”鹗谓此或云气使然。笑桃曰:“嘻,吾两人情缘殆将尽矣。”鹗亟问其故,笑桃曰“此山有洞,名为巴洞,蛇精名巴潜者居之,修炼数百年矣。能幻形为人,觊觎妾貌,强委禽焉。以彼蕴毒之尤,纯阴之类。实生深山大泽,习居丰草长林。妾诚蒲柳之姿,亦何至为茑萝之托。巴潜涎甚滋恚,必欲得妾而甘心。今知侍君巾栉,益复妒冒,以故喷薄妖氛,冀堕君五里雾中,因而摄妾。君以血肉文弱之躯,万不能当其狂焰,宜速下山谨避。明年大比,君必连捷成进士,外授峨嵋县令。倘不忘故剑,抵峨嵋时,暂缓赴官,迂道峨嵋山下,见铁冠道人趺坐蒲团,君以情哀告,当得援手。或使我两人破镜重圆也。”言次,雾益腾涌,蔽山谷,笑桃促鹗速行,鹗挥泪下山,数十步间,回首瞻恋,犹见笑桃凝颦伫立,凄黯如雾中花也。逾日再至,则林壑依然,人面不知何处去矣,懊丧垂绝。爰谢绝人事,闭帏攻苦,翌岁登第授官,悉如笑桃言。往访峨嵋山下,果道人铁冠者在焉。鹗陈意敦恳,道人曰:“巴潜何敢乃尔,吾念汝至诚,今付汝宝剑一,灵符三。汝即至恩阳山下,斩荆辟莱,觅得巴洞,以一符置洞门,又一符焚化吞之,仗剑入洞,必得与意中人相见也。”鹗如其教,入其洞,绵亘数里,豁然开朗,有屋舍华美,珠帘四垂,则笑桃在焉。相见之下,悲喜交集,问知巴潜外出,亟挈笑桃以行,之官四年,燕好綦笃。一日晨兴,笑桃忽谓鹗曰:“妾近屡心悸,若有奇警,恐巴潜讠知所在,未能漠然于怀也。”属鹗剑勿去身,戒阍人:“有巴潜者来,务拒勿纳。”无何,鹗鹗在典室,有投刺者,未及置词,而客已闯然入,厉声语鹗曰:“吾巴潜也,王鹗何人,夺人之室而据为己有,久而不归,直是理乎?”鹗急起索剑与斗,而巴潜已入内室,指顾腥霾四合,只赤不辨面目,虽亻兼卫毕集,举徨惑无能为力。顷之,雾消客去,而笑桃亦杳矣。鹗竟弃官再访峨嵋,则空山无人,曩道人铁冠者,亦无复踪迹。虽真真万唤,唯有空谷应声,泉咽云荒,怅惋而已。
右据州志原文,润色十之四五。窃意笑桃,其殆仙乎。其于王鹗,殆有前缘,缘到则合,缘尽则离,巴洞蛇精,峨嵋道人,举非真有,大抵仙家幻化之妙用。所以澹鹗之感恋,而振拔之情网之中也。不然,巴潜之初摄笑桃,何必待二年之后;再摄笑桃,何必待四年之后,矧笑桃固有道者,素纸题句,不昧慧根,登第授官,更能预决。何独对于巴潜,略无自卫之力,欲摄则竟摄之耶,是皆可寻之间也。夫笑桃知鹗之必感恋,而预示幻化以澹之,何情之一往而深也。事具志乘,未必为无稽之谈,梅阁之遗址尚存乎,殊令人低徊欲绝已。
光绪中叶,吏部有二雷:一名天柱,陕西人,一名祖迪,广西人,皆官文选司主事。陕西雷之夫人奇妒,常恐外子或有藏娇谬举,别营金屋,爰是外而仆御,内而婢妪,日必屡谆饬。稍有可疑,必讠以闻。仆媪辈夙严惮之,微特罔敢徇隐,或犹欲因缘以为功。广西雷早断弦不复续,一妾随侍京邸,寓城西羊肉胡同。都门旧习,曹司揭红笺于门,题曰某署某寓。二雷之门,则皆曰吏部雷寓也。陕西雷之仆某,不知其主同官别有广西雷也。偶过羊肉胡同,见门笺而疑焉。亟询诸比邻,则曰:“吏部雷老爷亦太太之居也。”则亟归报夫人。夫人震怒,趣驾车往。广西雷之如夫人,以谓女宾至也,亟整衣出迎。讵来者一见即痛掴之,重之以辱詈,绝愕眙不知所为。来者益孛攵叫呶,弗容辩,辩亦弗闻,沸腾久之。俄广西雷自署归,来者觉有异,稍镇静,因谘白得其情,始自知误会,窘怍几无所容。如夫人者徐曰:“夫人幸息怒,主人固在是,请鬯叙伉俪情。继自今,贱妾不敢当夕。”则垂首至臆弗能仰,汗出如沈,继之以泣。广西雷尤局促难为情。俄陕西雷衣冠至,盖亦甫自署归。门者以告,遽踉跄奔赴,欲更衣未遑也。二雷寅好故款洽,而是时相见,不无强颜,道款仄者,觉向来无此歉仄;致逊谢者,觉兹事难为逊谢。情至不平,不能怒,不怒何以堪;一堪发噱,不能笑,不笑不可忍。幸如夫人者谨而愿,客至敛抑遽入,夫人者亦为佣妪牵挽登车。陕西雷稍从旁促之行,第声色弗敢厉也。既媾解,二雷复枝梧数言。洎客去,广西雷仍门送如仪焉。尤足异者,陕雷妻之始肆也,粤雷妾颇顺受。盖粤雷妾,固量珠燕市者,性又近温婉,颇疑粤雷旧有嫡室,向或匿不以告,今乃至自南中,其忍辱弗与较,盖亦由于误会。然而贤矣,倘并事白之后,揶揄之数言,而亦无之,讵不理厚而庄乎。唯是绿衣抱衾之俦,何能以纯特之行为责备也。此事绝新奇,当时传播殆遍,软红香土中,往往茶余酒半,资为谈柄云。
同治朝,吴文节直谏垣,以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纵兵戕戮平民数千,具折严劾,有“请斩成禄之头,以谢无辜百姓;并斩臣头,以谢成禄”等语。廷议以谓讦刺时政,饬回原衙门行走,而此折为时传诵,朝野想望风采。同时有云南举人谢焕章年逾六十,甫捷乡闱,入都会试,其复试题“性相近也”二句。谢文理境深奥,阅卷者李某几不能句读,以为文理欠通,竟坐褫革。谢固滇中名宿,有及门八人,同上公车,咸愤不与试,群起揭控。事闻于朝,特派大臣复阅,谢得开复,作为本应罚停会试一科,而开复已后试期,应无庸再议,然谢之文名由是盛传日下。人言李某诚疏陋,话以玉之于成焉。而菊部名伶十三旦者,亦于是时以色艺特闻。时人为之语曰:“都门有三绝:吴侍御之折,谢焕章之文,十三旦之戏也。”
清文宗之季年,东南沦胥于太平,京津见逼于英舰。内忧外患,宵旰靡宁,驾幸热河,以“且乐道人”自号,帝王处境一至于斯,自古罕有。
清时“宫门钞”,有“某日推班”云云。考旧制,部院衙门当直日,堂官各将衔名书牌进呈,是日召见何人,即将其牌提出,奏事处即遵照名次宣入。直日次序:首吏部翰林院侍卫处,次户部通政司詹事府,次礼部宗人府钦天监,次兵部太常寺太仆寺,次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次工部鸿胪寺,次内务府国子监,次理藩院銮仪卫光禄寺。每九日一转,若奉旨推班,则本日当直者,推下一日。翰林院直日,侍读学士递牌,缘掌院学士,乃兼官也。满称翰林院为笔帖黑衙门,称侍读学士为笔帖黑答,翰林院之长也。
同治初年,丁文诚抚山东,俄同监安得海由都南下,在德州登陆,仪从喧赫,并有女乐一部,载之以行。时德州知州为赵晴岚,具禀以闻。时安已过东昌,文诚飞檄截留,并专折纠参,有“查例载凡内监出京六十里,即斩罪。该太监如此喧赫,水陆登程,公然南下,显违祖制。必矫诏所为,可否由臣拿获,就地正法,抑解内府,请旨办理”等语。时恭邸暨相国文忠枋枢要,奏入,亟请示慈宫。玉音第云:“如所奏。”殆竟欲杀之耶。则遽出拟旨,着山东巡抚及江督苏抚一体截拿,就地正法,如有疏虞,惟该抚等是问。旨下,安已行抵泰安。知县何毓福,诡词诱之到省,其辎重凡大车八辆,轿车二十辆,均留泰安。安至省谒文诚,仅立谈数语。文诚曰:“吾已具奏,汝第归寓所候旨可耳。”文诚以月之初八日拜折,十五日奉批,中间一来复,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虑或奉谕解京,则安固侧媚工谗,充其造膝之陈,切肤之诉,其为祸殆不可测。时德州赵牧密晋省,夕诣节辕,为文诚谋:“安若奉谕解京,则文诚三月内必乞退,万不可留。”文诚曰:“汝将奈何?”赵言:“新一小知州,渠未必介意,唯是除恶务尽,宁我谋人,任彼跋扈飞扬,不容越山东一步。”盖赵已决策,不即枭者,必鸩之矣。文诚嘉其能断,与赵约为昆季,迨就地正法之旨下,则亦以侥天之幸交相庆也。初,安之至德州也,索供张无厌,且呵斥官吏。赵禀有云:“其在舟中,品竹传歌,连宵达旦。尤敢陈设龙衣,招摇震炫,两岸观者如堵。其自泰安至省,何令躬伴送之;在逆旅中按牙谱曲,宴饮甚欢,并言回京后当令超迁不次。”又言:“渠曾求帝御书,帝书‘女’字与之。‘女’乃‘安’字无头,意者非佳谶耶。”而不知即应于目前也。安正法后,文诚并令暴尸三日,途人好事者,辄褫其下裳观之,则信蚕室之刑余也。其辎重车辆,押至省城,文诚派委员八人,在济南府署查点,宝器珍玩,多目所未睹。有良马日行六百里,身纯黑而四银蹄,其尾闾别生毛一簇,以红丝绾之,步视神骏,据称得自内厩。及其女乐一部,小内监四名,悉解回京,保镖者八人。当地发落。是役也,文诚丰采动宇内,同时曾、李诸贤,尤极意推重云。
谥法“襄”字最隆重。咸丰三年十月,寿阳祁相国文端面奉谕旨:“文武大臣或阵亡,或军营积劳病故,而武功未成者,均不得拟用‘襄’字。”自是无敢轻拟矣。同光重臣,如曾忠襄,岑襄勤,左、张二文襄,皆美谥也。考《谥法·臣谥》:“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
嘉庆朝,强克捷子逢泰之妻徐氏,道光朝,方振声之妻张氏,陈玉威之妻唐氏均蒙特旨予谥节烈。有清一代妇人得谥止此,方仅佐萃,陈尤末弁,夫妇双烈,诚佳话也。
清制:内阁拟谥,旧隶典籍厅。咸丰初,卓相国改归汉票签,只遵饰终谕旨褒嘉之语,每谥撰进八字,选用二字,唯“文正”不敢拟,悉出特旨,得者以为殊荣焉。凡圈出之二字,列第二第三者居多,亦故事也。
朝鲜国王谥号向由内阁撰拟,后因所拟之字有误用该国王先代名讳者,改由该国自行撰拟八字进呈,恭候钦定。又凡诰敕文字,向亦阁臣所司。光绪甲午,万寿覃恩,总税务司赫德频年宣力,屡晋崇阶,至是依例具呈,请领诰轴。内阁以无故事可循,其制词由典籍厅移请总理衙门撰拟,取其敦素娴,篇中命意遣词,易合客卿性质,于恩礼之中寓怀柔之旨焉。
清制:大学士及翰林授职之员,始得谥文。至庶吉士、翻译翰林,并由部郎改官翰林者亦不谥文,盖隆重之至。按:《谥法考》:“康熙朝,赐号巴克式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索尼,谥文忠”有清二百数十余年,文臣谥武多有,武臣谥文,仅此一人,诚异数也。巴克式即笔帖式,为满人进身之初阶。然索尼以上公之尊,而膺此赐号,则亦郑而重之矣。又顺治朝,文馆大学士达海,额尔德尼本游击副将世职,以精通国书,追赠巴克式,后改笔帖式,亦见《谥法考》。其笔帖式夷为末秩,大约自雍、乾后矣。
相传纯庙于岁暮偶微行至内阁,见一典籍官,独宿阁中,寒瘦如郊岛,彼不识圣颜也。问何不回寓度岁,对曰:“薄宦都门,妻子均未至,重以档案填委,职掌乏人,惧万一疏虞,因留宿阁中耳。”纯庙颇重之,详询其籍贯科分,并志其年貌,于次日召见。某趋入,天颜温霁,知即昨与接谈者,屏营之下,蒙赐一封口函。谕云:“速持至吏部大堂,但有堂官在,即传旨面交。”某叩头遽出,亦未喻何意。将出东华门,俄腹痛奇剧,僵仆道旁,屡扌耆拄弗能兴,虑封函关机要,脱迟误干未便也。傍徨无策间,适同官某经过,呼而告之,托其将封函投交,千万毋误。及部堂启视,乃朱谕:“本日如有知府缺出,即著来员补授。”于是吏部遵旨铨注。越日谢恩,乃并非其人,问之,始据实陈奏,纯庙喟然曰:“《语》云,君相不能造命,其信然耶。”
右据近人笔记,润色入《丛话》,窃意兹事未必尽然,召见面交之钦件,何能付托于同官,典籍虽末曹,亦尝簪豪中秘,何至模棱乃尔。当雍、乾全盛时,此等事容或有之,中间情节或传闻异词,无庸丁确而求其必是也。
翰林院例于编检中,奏派四人办理院事,谓之办事翰林,遇京察,皆保列一等,此道府之基也。每议派既定,掌院以名柬延请,使者曰:“请赴清秘堂,不以公牍。”尊而重之也。清秘堂,办事处也。有高尚其志不屑外任者,则先事辞之。又道、咸以前,翰林传御史,亦薄为小就,其志趣高迈者虽掌院保送,往往考试届期,谒假弗与。晚季四五十年,绝不闻此高风。至于清秘堂,尤百计营谋不可得,亦断无不营谋而得者。
《池北偶谈》载归熙甫与门人一帖云:“东坡《书》、《易》二传,曾求魏八不与。此君殊俗恶,乞为书求之。畏公作科道,不敢秘也。”渔洋山人以借书亦须势力为叹,鄙意窃不直借书者,昔人有豪夺,此非豪借耶?
阮文达尝教习庶吉士,大课诗题《天下太平》,皆不知出处。纳卷后,方悟是《礼记·孔子答子张问政》:“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又某年,金台书院开课,诗题《冰与水精比玉》,亦无知出处者。诗皆类于咏物,不知出《孟子序说》,程子曰:“且如冰与水精,非不光,比之玉,自是有温润含蓄气象,无许多光耀也。”六经之文,甚非秘籍,读者往往忽略,自不记省耳。
世俗祀神,案上正中设炉焚香,炉之两旁设台燃烛,不知何自仿也。宋人小说载司马温公在永兴,一日,国忌行香,幕中客某,有事欲白公,误解烛台,倒在公身上,公不动,亦不问,知北宋时已然矣。
前话载北京节慎库有大银,自注:“即俗所谓元宝。”以元宝字俗不入文。按:《续通考》:“至元三年,杨上言,平淮行用白金,出入有偷盗之弊,请以五十两铸为锭文曰元宝。”元宝之名始此,亦已古矣。
海棠木瓜,出南京明孝陵卫,花如铁梗海棠,实较寻常木瓜大者约十分之二。香淡永,微酢涩,以{山黑}鼻烟陈干者良。比阅《抟沙拙老日记》:“木瓜必偕铁梗海棠对栽方茂,否则结实不繁,且易陨落,闻之曹州人说。”据此,则木瓜之于海棠,信有气类相需之雅,乃至旧京嘉植,能兼华实于春秋,几与化工而竞巧。世谓草木无知,草木无情,殆犹格致之学,有未至耳。
唐熙朝有两于成龙,一字北溟,山西永宁人,官至两江总督,谥清端。一字振甲,汉军旗人,官至河道总督,加兵部尚书,谥襄勤。古今同姓名者夥矣,两公时代官位并同,殊仅见。
清时各直省军府,例称绿营。缘其旗纛通用绿,唯于边际以红缯饰之。
同治甲子克复金陵,曾文正建议开科。于十一月中,举行乡试,上下江士子,北闱下第者悉赴试南旋。有人于台儿庄旅店见题壁诗云:“万山丛里驾双F30,断涧危梁次第过。落日牛羊西下急,秋风鸿雁北来多。霜余村屋留红叶,获后田园覆绛莎,此去果然归故土,年华且喜未蹉跎。”十一月初五六等日,和煦如仲春,至初八日,群集龙门下,则渐闻淅沥声,知已雨雪,至初十日晴霁。是时贡院新修,朱阑绿曲,明蟾照映,多士角逐文坛,复睹承平景象。虽严寒砭骨,亦欣欣若挟纩焉,则五十年前之天时人事,固如是也。
同治癸酉,顺天乡试,都下喧传荧惑入文昌,科场有不利。是科中式第十九名徐景春,以策内不识《公羊》为何书,竟将《公羊》二字拆开,为广东梁伯器所磨勘。梁初签出,礼部查则例,徐景春应罚停会试三科,主考官降二级留任,同考官革职留任。照此办理,片咨吏部。讵吏部咨行礼部,必欲将徐景春褫革。礼部覆称,如革徐景春,则主考皆应降调。时吴县潘文勤署吏部右侍郎,一日,文勤到署,司官持稿回堂。潘怒,投稿于地曰:“吾知有人图全小汀缺耳。”盖其时全文定为协办,而宝文靖官吏尚也。方龃龉间,文靖适至,问司官因何遗稿在地,司官以潘语质告,文靖默然。未几,景春竟斥革,同考陆编修亦革职,主考全文定、胡总宪、童、潘侍郎皆降二级调用。适潘文勤管户部三库,三库印忽失落。事觉,文勤革职留任。至是又得降调处分,遂无任可留,因而革职,旋特旨赏编修,仍在南书房行走。胡小蘧总宪降调后,又因与江西巡抚刘忠诚以田赋事互揭,部议刘革职,胡再降四级调用,终鸿胪寺少卿。
徐景春既因磨勘褫革,内帘各官降革有差,是科各直省试卷磨勘綦严。于是江南则革去举人杨楫,以其《春秋》题,集经为文,语欠联贯,谓为文理荒谬。而江西全榜中式墨卷,其第二开,首行之首,末行之末,皆各涂改一字。若人之名号拆开者然,谓是笔误,何以每卷皆同;以文理论,则又必无误书此二字之理,情弊显然,无可徇隐,因请旨暂行斥革。一面行文确查,实则士子与誉录生为识别,嘱其加意精写,唯恐目迷五色故也。然此事颇难斡旋,兼值功令森严,几无复保全之策。嗣监临抚臣覆称:“该省试卷纸质最薄,其红格两面一式,而印卷官关防在卷后幅,士子入闱,匆遽之中,往往反写,故领卷后,即各于第二开写此二字,以别正反。历届相沿,亦不自本科始,实属无关弊窦。”云云。奏入,事乃得解。是由抚署司章奏者善于措词,否则一榜皆占泽火之象矣。
光绪朝,扬州陈六舟京兆巡抚安徽,条陈便民如干事,有“令民称贷公家,春借秋还”一条。得旨中饬,谓直是宋臣王安石青苗法矣,以是改任浙江学政。当是时,合肥伯府族人某擅杀人,知县宋某必欲置之法,伯府大哗,宋竟罢斥。太邱适于是时改官,人咸谓得罪巨室使然,而不知其别有为也。施转顺天府尹,称疾南归,颇极林泉颐养之乐。
都门各衙署,旧有小禁忌。三十年前,落拓软红,犹及闻之。内阁大堂有泥砚一方,相传为严分宜物,胥役人等般弄无妨,唯官僚切忌入手。新到阁者,前辈辄申诫焉。翰林院衙门,大门外有垒培,高不逾寻,环栅以卫之,置隶以守之。相传中有土弹,形如卵,能自为增减,适符阖署史公之数,或有损坏其一,则必有一史公赴天上修文者。又有井名刘井,新到馆庶常,或俯而照影,则必无留馆之望。刑部衙门有“顺天无缝,直隶不直”之说,顺天司中门终年扃闭,司务厅每日必以纸黏之,如稍漏缝,则印稿必获处分。直隶司向不设公座,设则必兴大狱。又刑部大堂为白云亭,亭前影壁有一方孔,每早晚司务必躬自扫除之。据云,其中或留纤芥,则不利于堂官。又刑部当月司员,监管堂司各印,印各缄F31,千万不可启视。如启视,则必有监犯病毙,屡经试验,其理殊不可解。
合肥龚芝麓尚书女公子卒,设醮慈仁寺,一士人寓居僧寮,僧倩作挽对。集梵二语曰:“既作女子身,而无寿者相。”公询知作者,即并载归,面试之。时春联盈几,且作且书,至溷厕联云:“吟诗自昔称三上,作赋于中可十年。”乃大咨赏,许为进取计。按:《两般秋雨F16随笔》:“魏善伯徵士题范觐公中丞厕上对云:‘成文自古称三上,作赋而今遇十年。’”即僧寮士人之作,仅有数字不同耳。
无锡邹壮节初授广西桂林知府,荐擢巡抚,以发逆之乱罢归,掌教东林书院。偶因细故与诸生龃龉。某日,忽见厅事题一联云:“部院难为为掌院,桂林不守守东林。”公曰:“是不可一日居矣。”遂出而从戎。后殉难,易名壮节,并开复原官,人谓诸生一激之力也。
咸丰间,有广东运使钟建霞者,起家寒微,以卖油为业。时漕运方盛,日必担油赴粮艘沽售。一日,以索值往,适司帐者方句稽款目,盘珠格格不已,钟<司见>其旁久之。司帐者问何人,以索油值对,并谓君帐某某等处有误,故不符合。司帐嘱钟代算,其数悉付,则大喜,询其姓名里居,留之舟中,相助为理,月酬辛金,视担油丰且逸矣。数年后粮艘裁撤,司帐者言:“吾今亦无所事,我二人盍业贾?”遂托以三千金,往来贩运,赢利倍蓰。其人欲与均分,钟不可,但计月取辛资,固与而固辞焉。因为纳粟得巡检,选授湖北副底司。未几,胡文忠驻兵新堤,饷糈支绌,钟以随办捐输,保升沔阳州同,旋擢知州,积官至广东运使,养尊移体,以精明综核见称。其余事尤兼工染翰,新堤州同署中有所书“无愧我心”四字,笔力遒劲,非寻常俗吏克办,而谓出自锥刀竞贸者流,鲜不目为齐东野人之语矣。
武进刘葆桢检讨,光绪戊子会元。于会试前,自更此名,同人莫之知也。及榜发首捷,报录至青厂武阳会馆,馆人曰:“吾武阳无此刘可杀也。”由是人辄以“可杀”戏呼之,刘每忽忽不乐,常揽镜自照曰:“吾名讵真成谶耶?”庚子拳匪乱作,葆桢先已出京,俄复折回,乱后踪迹杳如,传闻于通州遇害矣。
同邑王半塘侍御,光绪庚辰应礼部试,诗题《静对琴书百虑清》,得“清”字,乃末联用“离、尘”二字叶韵。卷经房荐,而堂批谓此卷拟中三日,复阅诗末出韵,摈之可惜。半塘雅擅倚声,夙研宫律,四声阴阳,剖析精审,乃至作试帖诗而真庚混淆,讵非咄咄怪事耶。半塘尝曰:“进士者,器之贵重而华美者也。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李文忠于曾文正为年家子,甫通籍,即赴曾营,文正每言李志盛气锐,思有以挫抑之,俾成大用。洎削平发逆,文正由直督调两江,文忠竟代其任。文正之督直隶也,因法教士丰大业一案,以天津守令遣戍,颇不满于众望。湘籍京官联名致书诋讠其,并将湖南全省会馆中所有文正科第官阶扁额悉数拆卸,文正郁郁无如何。及调任两江,与知交书,有“内疚神明,外惭清议”语。值六旬寿诞,方演剧称觞,忽递到一封口文书,亟拆阅之,仅诗一首云:“笙歌鼎沸寿筵开,丞相登坛亦快哉。谁念黑龙江畔路,漫天风雪逐人来。”文正亦不究所从来,亟纳诸袖以入,自是目疾增剧,俄薨于位。文正笔记曾力辨泰西教堂中刳眼剖心之事之诬,著为论说,惜其稿失传。当时亦以丰大业案,有为而发也。
宋云州观察使杨业,戏文中称杨继业,又称业妻曰佘太君,不知何本。按:《辽史·圣宗纪》及《耶律斜轸传》俱作杨继业,镇洋毕秋帆尚书《关中金石记·折武恭公克行神道碑跋》云:“折太君,德之女,杨业之妻也。墓在保德州折窝村。”折、佘殆音近传误。又《续文献通考》云:“使枪之家十七,一曰杨家三十六路花枪。”《小知录》曰:“枪法之传,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枪。”小说家盛称杨家枪法,盖亦有本。
无锡朱氏,相传其先世业农,偶掘地,得一人头,乃金所铸成,不知何代物也。朱氏因居积致富,族姓綦蕃,号为“金头朱家”云。
回教之初入中国也,所订教规曰诸肉不食。嗣徒党不能遵守,乃改为猪肉不食。或驳是说,谓回语名彘,不曰与诸同音之猪。然对于中国教徒而言,固宜作中国语矣。凡由回籍服官者,荐擢至三品,即须出教。以例得蒙赏吃肉,不能辞也。
朱竹《静志居琴趣》,《绣鞋词》云:“假饶无意与人看,又何用描金ㄓ绣。”语意刻深,令人无从置辩,罗泌《咏钓台诗》云:“一著羊裘便有心。”通于斯旨矣。
九言诗,昔人间有作者。长句劲气,于古体为宜,若作九言律体,亦如七言律之妥帖易施,则求之名人集中,殆亦仅见。明杨升庵《咏梅花》云:
元冬小春十月微阳回,绿萼梅蕊早傍南枝开。
折赠未寄陆凯陇头去,相思忽到卢仝窗下来。
歌残水调沈珠明月浦,舞破山香碎玉凌空台。
错认高楼三弄叫云笛,无奈二十四番花信催。
是诗余旧喜诵之。
相传赵次山尚书开潘皖省时,访闻有伪造关防者,以象箸合并锲刻成文,无茧发炙F32。箸凡二十一,不用,则二十一人分藏之,亦防其败露也。尚书侦得其钤用之顷,掩捕之,无一脱者,皆自知罪重,涕泣莫敢仰视。尚书第令立尾其箸,其人则发往书局,供剞劂之役,皆巧工也。
氵更阳托活络尚书忠敏生平撰著,以考订金石为大宗,其它有韵妃丽之文间见一二,率工整熨帖,甚似词流藻构,不类屏臣政暇之作。《游盘山》诗云:
十万松声夕吹哀,稠云大雾一时开。
方知雨后凄凉绝,悔不花时次第来。
垒石成棋天景巧,结松如笠化工才。
田盘仙去田畴老,空见岿然般若台。
黄鹤楼集句楹联云:“我辈复登临,昔人已乘黄鹤去;大江流日夜,此心吾与白鸥盟。”
康熙十六年,内廷始设南书房,凡供奉之员,不论官职崇卑统称南书房翰林,内廷供奉,唯南书房翰林称之。上书房行走者,不得同此称也。
清制:各直省儒学廪膳生员岁支廪饩。翰林院庶常馆,月之所支亦曰廪饩。雍正十年,张相国文和议奏:“庶吉士廪饩银每人每月四两五钱。”盖庶常未经散馆,官未真除,其隶翰林院亦犹夫肄业生也。
友人广德李晓暾奉其先德忠壮公家传书后,嘱节要入《丛话》。公讳臣典,先是,从曾忠襄吉安军转战数省,每上功辄首列,屡拯忠襄于危。从攻江宁,围合,久不下。时苏、常俱复,忠襄耻独后,愤欲死之,再凿龙膊子地道,募死士先登,公与诸将誓如约。地道火发,城揭二十余丈。公冒烟火砖石直进,伤及要害,城克而病,遂死。去城破仅十许日,曾文正上公首功。奉谕:“李臣典誓死灭贼,从倒口首先冲入,众军随之,因而得手。实属谋勇过人,著加恩封一等子爵,赏穿黄马褂,并戴双眼花翎。”而公已先殒,不及拜命。忠襄咨于文正,奏请优恤。有旨将战功宣付史馆,并于吉安、安庆、金陵建立专祠。一时公私记载咸无异同。云南鹤丽镇总兵朱公洪章者,先登九将之一也。后诸将死,落不偶,与刘公联捷,为忠襄檄留江南防营,阴以报之。刘死,朱留营如故。甲午,张文襄权江督,令朱募十营守吴淞,以创发卒于军。朱在江南久,郁郁不自得,念昔与李公誓死登城,李独膺懋赏,身犹录录与偏裨伍,所奉主帅及同列诸将无一在者。思倾李为己地,昌言于人。谓“曩者之役,余实先登,李资高,适猝死,主帅与朝廷务张之,以励将士,故李独尸大名。李克城次日伤殒,忠襄慰己,以李列首。后谒忠襄,语稍不平,忠襄出靴刀授之曰:‘奏名易次,吾兄主之,实幕客李某所为,盍刃之?’又言王氏运《湘军志》乖曾氏旨,后嘱王氏定安改订,亦沿官书未改”云云。其尽屏文正原奏,及公私纪载,为此系风捕影之词,甚可骇怪。夫攻金陵,提镇效命者甚夥,何独于公以死旌伐。文正手书《日记》云:“至信字营见李臣典,该镇为克城第一首功。日内大病,甚为可悯。”又云:“闻李祥云病故,沅弟伤感之至。盖祥云英勇绝伦,克复金陵,论功第一。”据此,则奏名列首固忠襄意。幕客李者,中江李鸿裔也。论功之奏,核及殿最,李安敢以私见挠之。又王氏定安修《湘军记》时,忠壮子孙不在显列,无所顾忌。湘潭之志,既乖曾旨,本非官书,东湖觊再起,一意媚曾,又何不可改之有。凡此皆不考情实之过也。
蕙风按:薛福成《庸庵笔记》:“曾威毅之围金陵也,既克伪天堡城,即所谓龙膊子者,在太平门外。高踞钟山之巅,俯瞰城中。提督李臣典与曾公密商,排巨炮三层于其上,昼夜对城轰击,此发彼贮,无一息停,城堞皆颓。贼不能立足,始下令军士各持柴草一束,掷之城下,高与城齐,若为恃此登城者,贼并力严备,不暇他顾。又隔于柴草,不能望。山下旧有隧道,乃前数月所开,被贼觉察而中废者。至是,贼不复防此道,派遣千人,接续开掘,至于城下,实火药三万斤于其中。筑完以土,封固以石。口门留一穴,以大布苦干匹,包火药入粗竹为导线。竹长数丈,贯穿穴中。及期,各军严阵以待。火始入时,但闻地中隆隆若殷雷,俄而寂然,众以为不发矣。顷之,砰訇一声,震撼坤轴,城垣二十余丈,随烟直上。大石压下,击人于二三里外,死者数百人。诸军由缺口冲入。”云云。据此,则掘隧轰城,发策实由忠壮,何止奋勇先登而已。故朝廷亦有谋勇过人之谕,推为功首,孰曰非宜。
晓暾嗜歌,歌者乐得而从之游,遂亦善歌。某夕,兴之所至,竟结束而登沪张园之歌台。余愧非知音,幸此曲之得闻焉。宁乡程子大赋长句赠之,有云:“有时举酒歌莫哀,酒酣还上海边台。天吴象罔作俦侣,乃自惊涛落日之中来。”晓暾之歌之声情激越,吾得而闻之,而其中之所蕴蓄,则吾子大知之矣。
阅近人某笔记,有“二百四十年前之孙文”一则,略云:“水月老人,姓孙,名文,字文若,水月其号也,会稽人,明末诸生。”。盖隐逸者流而狷介之士也。见王文简《池北偶谈》及吴谷人《祭酒诗集》。按:《明外史·俞孜传》:“孙文,余姚人,幼时父为族人时行棰死,长欲报之而力不敌,乃伪与和好,时行坦然不复疑。一日,值时行于田间,即以田器击杀之,坐戍。未几,遇赦获释。”此又一孙文,嘉靖间人也。见《图书集成·氏族典》。
又《图书集成》引《陕西通志》:“黄种,隆德人,永乐中贡士,除户科给事中,资性鲠介不苟合,久居清要。及归,行李萧然。”按:今日所称黄种,明朝人心目中,断无此等词意,当是读作种植之种耳。
晚季春明巨公往往有戏癖。光绪庚寅、辛卯间,户部有小吏曰魏耀庭,能演剧去花旦。似闻其人年近不惑,及掠削登场,演《鸿鸾禧》等剧,则嫣然十四五<门为>娃也,惜齿微涅不瓠犀耳。南皮张相国文达极赏之。相国书画至不易求,有人见其赠魏耀庭精Ψ,一面蝇头小楷,一面青绿山水,并工致绝伦。
光绪初年,朝邑相国阎文介,南皮相国张文达同入军机。阎字丹初,年六十八,张字子青,年七十二。时尚书乌拉布,孙毓汶查办江皖赣豫事件未归,乌字少云,孙字莱山,有人集杜诗为联云:“丹青不知老将至,云山况是客中过。”绝浑成工巧。
冬月所鬻之牡丹、碧桃等,宋周公谨《癸辛杂识》谓之马塍塘花,今都门名曰唐花。“唐”即“塘”之本字,可通也。
癸丑、甲寅间,余客沪上,始识长沙叶奂彬。素心晨夕,一见如故,穷不见疑,狂不为牾,是在气类,弗可强为谋也。奂彬有书癖,书在长沙,其收藏如何美富,余未得见也。所著《藏书十约》,无一语不当行。又《书林清话》尤澹博精审,稿将及寸,余曾暇观。当时尚未卒业,刻未审锲行否矣。阅近人某笔记,载有《奂彬买书行》一首,书痴面目,刻书妙肖。余喜诵之,移录如左:
买书如买妾,美色自怡悦。妾衰爱渐弛,书旧香更烈。
二者相颉颃,妄念颇相接。有时妾专房,不如书满箧。
买收如买田,连床抵陌阡。田荒防恶岁,书足多丰年。
二者较得失,都在子孙贤。它日田立券,不如书易钱。
吾年已半百,终日为书役。大而经史子,小者名家集。
二十万卷奇,宋元相参积。明刻又次之,嗜古久成癖。
道藏及佛经,儒者偶乞灵。藏本多古字,佛说如座铭。
百川汇巨,不择渭与泾。来海舶通,日本吾元功。
时有唐卷子,模刻称良工。新法颇黎版,貌似神亦同。
俾我肆饕餮,四库超乾隆。又有敦煌室,千年藏秘密。
忽然山洞崩,光焰烛天日。鲁殿丝竹遗,汲冢科斗迹。
疆吏诚聩聋,坐令怀宝失。西儒力搜求,传钞返赵壁。
此事颇稀闻,朝士言纷纭。轩使者出,残篇稍得分。
我友王柯辈,持赠殊殷勤。列架充远物,岂是坊帕群。
譬如豪家子,恋色拌一死。粉黛充后庭,复重西方美。
更嬖东都姬,爱听橐橐履。书中如玉人,真真呼欲起。
又如多田翁,槁卧乡井中。一朝发奇想,乘槎海西东。
胡麻获仙种,玉树来青葱。不问谁耕种,仓廪如墉崇。
买书胜买妾,书淫过渔色。朝夕与之俱,不闻室人谪。
买书胜买田,寝馈在一毡。祈谷长恩神,报赛脉望仙。
吾求仙与神,日日居比邻。有枣必先祀,有酒长先陈。
导我琅环梦,如此终其身。一朝随羽化,洞犬为转轮。
世乱人道灭,处富不如贫。买书亦何乐,聊以酬痴人。
相传吴淞间,有巨蜃吐珠之异。崇明与吴淞相隔百里,一水相望,海上屡见珠光,见则数日内必有风雨。其色紫赤,上烛霄汉,倏忽开阖,不可名状。其光若此,珠之大不知凡几,蜃之巨更不知凡几也。海舟篙师,长得见之。见光而已,不见珠与蜃也,谓之野火。见则三二年中,其地必有涨沙,成沃壤焉,屡验不失。考之志乘,唐武德中,海上巨蜃吐气成紫云,即有涨沙,名以天赐,实为崇邑所自始。天蜃楼海市,皆幼境也,乃至涨沙,因而置邑,则真而非幻矣。龙之灵可以兴云雨,蜃之气更能拓幅员。充类至义,则夫鳌戴四维,知非谬悠之说矣。
昔人以诗得名,如崔鹦鹉、郑鹧之类,载籍多有,唯闺秀殊仅见。长洲李纫兰著有《生香馆集》,其《秋雁》诗最佳,名李秋雁,见钱塘陈云伯《颐道堂》诗自注,《秋雁诗》二首云:
无端燕市起悲歌,带得商声又渡河。
千里归心随月远,一年愁思入秋多。
水边就梦云无影,天际惊寒夜有波。
屈宋风流零落尽,那堪重向洞庭过。
又:
谁倚高楼一笛横,凭空吹落苦吟声。
能鸣未必真为福,有迹多嫌累此生。
入世岂容缴避,就人终觉羽毛轻。
越凫楚F33从题品,识字何曾为近名。
见完颜恽珠《闺秀正始集》。又长洲陈琳箫《秋雁》二首云:
洞庭昨夜逗微霜,回首天涯合断肠。
蹩眼无非黄叶渡,安身除是白云乡。
流年逝水催何速,病翮西风怯乍凉。
一宿荒池菱芡密,双栖犹得傲鸳鸯。
又:
一行秋影渡银河,又向沧江尾棹歌。
缴有人何太急,稻粱昔岁已无多。
忽惊葭苇花如雪,正是关山月始波。
早识天南萧瑟甚,回峰斗绝悔经过。
其第二首,用纫兰第一首韵,当是纫兰嘱和之作,诗亦工力悉故。
《正始集》撰录钱塘江允庄诗,有《秦沟粉黛砖砚歌》,序云:皖泾某氏藏古砚,澄泥也。红白青翠,斑剥错落若珠玑,上有建业文房印,余忠宣铭注,以为秦阿房宫沟,宫人倾粉泽脂水所成,诚异物也。纪之以诗,句云:“四园错落珠玑细,粉晕斑斑黛痕翠。临波想见卷衣人,玉姜艳逸文馨丽。”
曩余藏《绝妙好词》初印本,每词皆用脂粉相和圈断句,自始至终,不遗一阕。盖出闺人手笔,香艳绝伦。惜不获与此砚并陈几案间也。汪允庄,陈云伯子裴之室,著有《自然好学斋诗集》,曾选《明人三十家诗》。
秦淮古佳丽地,楼台杨柳,门巷枇杷,丁明季称极盛。李香君以碧玉华年能择人而事,抗却奁之义,高守楼之节,侠骨柔情,香艳千古。康熙间,曲阜孔东塘撰《桃花扇》院本以张之。唯其兼通词翰,则向来记载,未之前闻。《正始集》有香君诗一首,亟录如左,《题女史卢允贞寒江晓泛图》:
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画镜中悬。
不知何处烟波叟,日出呼儿泛钓船。
唐王之涣《出塞》诗,可作长短句读。彼特七绝,随意读作长短句,词谱固无是调也。《正始集》有张芬《寄怀素窗陆姊》七律一首,回文调寄《虞美人》词,声调巧合,尤见慧心。诗云:
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静灯残未得留。
风冷结阴寒落叶,别离长望倚高楼。
迟迟月影移斜竹,叠叠诗余赋旅愁。
将欲断肠随断梦,雁飞连阵几声秋。
词云:
秋声几阵连飞雁,梦断随肠断。欲将愁旅赋余诗,叠叠竹斜,移影月迟迟。楼高倚望长离别,叶落寒阴结。冷风留得未残灯,静夜幽庭,小掩半窗明。
芬字紫蘩,号月楼,江苏吴县人,著有《两面楼偶存稿》。
红闺吟咏,大都颖慧绝伦,故凡杂体之作,尤为可喜。《正始集·吴学素小传》云:“字位贞,江苏娄县人,编修顾伟权室,著有《荫绿阁诗草》。位贞诗才敏捷,相传徐澹园尚书雅集东山,以《闺怨》命题,限溪、西、鸡、齐、啼韵,中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两、丈、尺、半、双等十八字。一时名宿均棘手,顾太史以语位贞。援笔伸纸,立就一律,艺林传诵。诗云:
百尺楼头花一溪,七香车断五陵西。
六桥遥望三湘水,八载空惊半夜鸡。
风急九秋双燕去,云开四面万山齐。
子规不解愁千丈,十二时中两两啼。
又《正始续集》载蓝燕同题同体一首,自注见茅应奎絮吴羹,诗云:
六七鸳鸯戏一溪,怀人二十四桥西。
半生书断三秋雁,万里心悬五夜鸡。
蚕作百千丝已尽,鸟生八九子初齐。
谁怜方寸愁盈丈,刀尺抛残双玉啼。
又许琛《和闺词》八音体云:
金乌乍坠到窗西,石径清幽碧草萋。
丝管谁家风细细,竹床深院月低低。
匏尊灯下三更酒,土鼓声敲半夜鸡。
革得尘心无一事,木棉花底听鹃啼。
琛字德瑗,号素心,福建侯官人,著有《疏影楼稿》。
又张嗣谢《拟闺情用花名》云:
踯躅闲庭思悄然,合欢无计祗高眠。
夜残子午迷蝴蝶,花谢长春怨杜鹃。
流水空传桃叶渡,归人何处木兰船。
抽将碧玉簪头凤,卜当金钱问远天。
嗣谢字咏雪,号小韫,安徽桐城人,著有《茧松阁遗稿》,见《正始续集》。
又汪纫兰《晓起》五平五仄体云:
木落野鸟散,天高寒风鸣。
远树日未出,重楼山初晴。
塞外雁影乱,江边芦花声。
晓起有静趣,凭阑新诗成。
纫兰字佩之,号畹芬,江苏吴县人,著有《睡香花室诗稿》,见《正始续集》。
又黄卣《咏愁》一字至七字体云:
愁,旅馆,吟楼。闲处惹,冷相句。曲传心孔,重压眉头。鹃啼黄叶雨,虫语碧梧秋。荜篥军中按拍,琵琶江上停舟。金钗暗卜人千里,玉杵敲残月半钩。
卣字香,浙江富阳人,见《正始续集》。
又无名氏《闺怨》,以霜、飘、枝、结、泪、花、落、蝶、含、愁十字仿离合体,选录其二云:
雨滴空阶落井梧,木兰枝上咽啼乌。
目中愁见清秋景,霜染枫林落叶枯。
木樨花发奈秋何,十幅鸾笺写恨多。
又向红阑闲处立,枝头风露湿轻罗。
见《正始续集》。自注:“见女史完颜兑《花果丛谈》。
又女史杨继端《口占漫成》云:
十二阑干水半溪,千红万紫六桥西。
两峰黛黯三春梦,一院花飞五夜鸡。
鹤到九霄双翮健,书分四体八行齐。
道人殷七归何处,百尺高枝莺又啼。
此诗亦限溪、西、鸡、齐、啼韵,中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两、半、双、尺等十七字,视前吴学素、蓝燕两媛之作,仅少用一丈字耳。见《杂体诗钞》。继端字古雪,四川遂宁人。
又范姝《闺怨词》调寄夏初临《集药名和周羽步》云:
竹叶低斟,想思无限,车前细问归期。织女牵牛,天河水界东西。比似寄生天上,胜孤身,独活空闺。人言郎去,合欢不远,半夏当归。徘徊郁金堂北,玳瑁床西。香烧龙麝,窗饰文犀。稿本拈来,缃囊故纸留题。五味慵调,恹恹病,没药能医。从容待,乌头变黑,枯柳生ㄗ。
姝字洛仙,江苏如皋人,著有《贯月舫集》。此词见《众香集》。
又汤莱《春闺词》调寄满庭芳《集美人名》云:
晓雾非烟,朝云初霁,枝头开遍红红。莫愁春去,梨雪未飞琼。谁控双钩碧玉,见小小,檐雀窥笼。伤情处,无知小妹,琴操弄焦桐。
东东,却浑似,琵琶抱月,箫管风。奈鸳莺语涩,燕燕飞慵。欲写丽春无计,正桃叶。飞下花丛。红桥畔,芳姿灼灼,清照碧潭中。
莱字莱生,江苏丹阳人,著有《忆蕙轩词》见《众香集》。
芝草无根,醴泉无源,即闺秀何莫不然。吴荔娘,字绛卿,福建莆田人,本庖人女,幼敏慧,有洁癖,著有《兰陂剩稿》,《春日偶成》云:
瞳瞳晓日映窗疏,荏苒韶光一枕余。
深巷卖花新雨后,闲门插柳嫩寒初。
莺儿有语迁乔木,燕子多情觅旧庐。
那用踏青郊外去,芊芊草色上阶除。
见《正始集》。又蒋氏,安徽和州人,《水曹清暇录》,称氏父业缝皮匠,夫业箍桶,而氏独通文墨,殆天授也。《昭关怀古》云:
溃楚复亲仇,当年气吐不。
英雄知父子,臣道失春秋。
山自无今古,祠谁定去留。
不知经此者,又白几人头。
见《正始续集》。
《三峰集》:“李固言未第前,行古柳下,闻弹指声,问之,曰:‘吾柳神九烈君也,以柳汁染子衣矣,科第无疑,得蓝袍,当以枣糕祀我,’固言许之,未久状元及第。”《正始集·周瑶小传》云:“瑶字蕖卿,浙江嘉善人,尚书姚文田室,文田嘉庆己未状元。蕖卿未笄时,尝梦柳汁染衣袂。于归后,姚果大魁,与古事合,亦佳话也。”蕖卿《寄外诗》云:“香拨金猊冷,春深子夜中。一襟杨柳月,双鬓杏花风。鸳绣此时倦,鱼笺几日通。娇儿方睡稳,缄意托飞鸿。”殊婉丽可诵,末联尤情景逼真。
诗题有绝绝艳新者,《正始集》录邱卷珠诗,有题云《拾花瓣砌情字,忽被东风吹去》诗云:
为情憔悴兰言情,聊把闲情付落英。
香雨团成丝一缕,雪泥证到梦三生。
芳菲已谢空怜惜,飘泊难禁易变更。
寄语封姨更吹聚,前生元是许飞琼。
卷珠字荷香,福建闽县人,著有《荷窗小草》。
张船山夫人林氏性奇妒,事见前话。据《正始集》,夫人名佩环,顺天宛平人,布政使亻女,有《夫子为余写照,戏题绝句》云:
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
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
曩余撰《蕙风{移}二笔》,一则云:
尝记某说部云,毛西河夫人绝犷悍,西河藏宋元版书甚夥,摩挲不忍释手。夫人病焉,谓此老不恤米盐生计,而般弄此花花绿绿者胡为也。一日,西河出,竟付之一炬。又云,西河五官并用,尝右手改门生课作,左手拨算珠,耳听门生背诵,目视小僮浇花,口旋答门生问难,旋与夫人诟谇。夫人告门生曰:“汝辈谓毛奇龄博学乎?渠作二十八字诗,辄獭祭满几,非出自心裁也。”又西河姬人曼殊,为夫人凌虐致死,此事尤于记载中屡见之。比阅《闺秀正始集》,乃有夫人诗一首。夫人姓陈,名何,萧山人。《子夜歌》:“一去已十载,九夏隔千山。双珥依然在,如何不得环。”又:“白露收荷叶,清明种藕枝,君行方岁暮,那有见莲时。”夫人既能诗,何至为焚琴煮鹤之事。各说部所云,殆未可尽信耶,抑西河不止一夫人,有元妃继室之殊耶?当再详考。
兹以张夫人事例之,大抵能诗自能诗,妒自妒,妒才非必不能诗,容或能诗乃益妒,未可以常情衡论耳。
《众香集·顾媚小传》云:“媚字眉生,号横波,秦淮名校书,归合肥龚尚书芝麓。尚书雄豪盖代,视金玉如泥沙,得眉娘佐之,益轻财好客,怜才下士,名誉盛于往时。丁酉岁,尚书挈横波重过金陵,寓市隐园。值夫人生辰,张灯开宴,召宾客数十辈,命老梨园郭长春等演剧。酒客丁继之、张燕筑及二王郎串《王母瑶池宴》。夫人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宴。时尚书门人楚南严某赴浙监司任,逗遛居尊下,褰帘长跪捧卮,称贱子上寿,坐客皆离席伏。夫人欣然,为罄三爵,尚书意甚得也。陈其年、吴园次、邓孝威、余曼翁并作长歌纪其事,艺林传为佳话。按:朱远山夫人有《千秋岁词》,题云《别横波龚年嫂南归》。据此词题,知横波当日,俨然敌体端毅。严某之造膝称觞,盖礼亦宜之矣。远山南昌宗媛,侍朗李元鼎室,尚书振裕母,著有《镜阁新声》。
在昔闺秀撰述,有但闻其名,而其书不可得见者,殊令人作沧海明珠之想。据《正始集》小传,如皋董小宛有《奁艳》,满洲完颜悦姑有《花果丛谈》,并裒集古今闺帏轶事。金匮杨蕊渊曾辑古今闺阁诗话,为《金箱荟说》。安岳蔡玉生选录古才媛百人,各系以诗,名《百玉映》。已上各书世间容有传本,亦可遇不可求。比岁冒鹤亭刻《冒氏一家集》,亦未能得《奁艳》,付诸手民也。
曩嘉、道、咸、同间,往往湖山胜处,名流雅集,有西泠七子,明湖四客,黏湖十子等名目。《正始集·林以宁小传》:“以宁字亚清,钱唐人,与同里顾启姬、柴季娴、冯又令、钱云仪、张槎云、毛安芳倡蕉园七子之社,执骚坛之牛耳,传彩笔于娥眉,尤艺林佳话也。
古今闺秀以材武著称者,间见载籍,若能诗而兼有勇,则尤罕觏。《正始集·小传》云:“毕著,字韬文,安徽歙县人,布衣王圣开室。韬文年二十,随父宦蓟邱。父与流贼战死,尸为贼掳,韬文身率精锐劫贼营,手刃其渠。众贵,舆父尸还,葬金陵之龙潭。于归后,夫妇偕隐。”沈来远序其诗稿,有“梨花枪万人无敌,铁胎弓五石能开”云云。又许氏,奉天铁岭人,镇平将军一等男谥襄毅徐治都夫人,精韬钤,善骑射。偕襄毅出兵,每自结一队,相为犄角,以故战功居最。康熙十三年,吴逆犯湖南,襄毅往援彝陵,夫人驻防江口。十五年,镇将杨来嘉叛应谭洪,夫人脱簪珥犒师,晓以大义,沿江剿杀,屡却之。八月,猝犯镇署,夫人中炮殁。将军蔡毓荣等具状以闻,特旨优恤,予云骑尉世职,以次子永年袭。又高氏,四川华阳人,大将军威信公谥襄勤岳钟琪夫人,娴弓马,善理军政,亦能诗。襄勤著有《姜园蛩吟》二集,多与夫人唱和之作。考《正始集》二十二卷,《续集》十二卷,著录闺秀,最一千五百二十六家。据《小传》所称,兼精韬略,仅此三人。其确有事实可纪,尤毕、许二氏而已。盖才兼文武,求之须眉犹难,况巾帼乎?毕韬文以绿鬓韶年,手刃悍贼,舆返忠骸,孝女奇才,尤不可及。其自作纪事诗云:
吾父矢报国,战死于蓟邱。
父马为贼乘,父尸为贼收。
父仇不能报,有愧秦女休。
乘贼不及防,夜进千貔貅。
杀贼血漉漉,手握仇人头。
贼众自相杀,尸横满坑沟。
父尸舆榇归,薄葬荒山陬。
相期智勇士,慨然赋同仇。
蛾贼一扫尽,国家固金瓯。
读之凛凛有英气。徐夫人《马上吟》云:
快马轻刀夜斫营,健儿疾走寂无声。
归来金镫齐敲响,不让须眉是此行。
蜀锦征袍,桃花骏马,亦复英姿飒爽,不可一世。
闺秀王瑶娟,汉军人,有《断炊日读书歌》,悦其风味与余略同也,亟录如左:
尘世浑浑兮俗眼茫茫,乾坤浩大兮各有行藏。
至人存诚兮不在色庄,大道昭昭兮修之吉祥。
我心自许兮坦然顺适,冰霜贞洁兮堪比圭璋。
莲葆馥郁兮名方君子,不染污泥兮岂并群芳。
谁能识我兮与我无与,不是知音兮于我何伤。
恕人责己兮能耕方寸,去短存长兮何用不臧。
境之不足兮惟富与贵,志不在此兮饥饿何妨。
包函宇宙兮人天莫测,乐我诗书兮发其古香。
诗境冲澹,求之闺阁中,未易多得。
闺人幼慧者,多灵秀之所钟毓也。阳湖恽清于,年十三即作画,花卉瓴毛,能传南田翁家学,作已辄题小诗,风韵苍秀。
桐庐殳墨姑,七岁通《孝经》,九岁能诗。年十五,随父母入九峰山,制《步虚词》,有“多缘误折琼枝树,谪下琼台十五年”句。
兴化李韫庵,九岁赋《落花诗》,有“莺声唤转梦中人”句。
钱塘陆缵任,七岁《同父母兄姊送呈公锦雯司李吴郡》绝句云:
自怜娇小不知诗,执手临行强置词。
盼煞归鸿传锦字,吴江枫落正愁时。
钱塘顾重楣,年十二,即能应声咏梅花云:“小阁月初斜,东风透碧纱。枝头应有信,春意在梅花。”
太原张羽仙,十岁为《采莲赋》,兼工绘事。
桂林刘智圆,十岁能背诵《全唐诗》千首。
娄县王蕙田,七岁作《夜坐偶成》诗,有“月上千峰静”句。
钱塘周吉媛,年十二,呈其戚某公归林下者云:
久辞荣禄赋归田,潇洒林泉志渺然。
一路云山寻胜景,小园灯火话当年。
消寒最好三杯酒,扫雪刚逢二月天。
窗外梅花开遍否,草堂今夕卧诗仙。
常熟苏纫香,知州去疾女。去疾字园公,有文名。纫香幼而颖悟,九岁时,值中秋夜月,园公抱置膝上,命即景赋诗,应声成绝句云:
秋宇极高迥,月华明且清。
琼楼在何处,昨夜梦瑶京。
钱唐孙碧梧年八岁,父春岩出对云:“关关雎鸠。”即应声曰:“鸣雁。”大奇之。
德州宋素梅,乾隆十六年,圣驾南巡。素梅年甫十二,迎銮献诗。召入内帐,又面试一律,赉赐甚厚。《迎銮诗》云:
海晏河清代,尧天舜日时。
不辞川路远,肯慰士民思。
紫气钦皇辇,黄云护圣骑。
迎銮来献颂,万寿浩无涯。
《应诏诗》云:
山左群情切,江南望幸频。
九重深保大,五载举时巡。
浩荡韶光丽,葱茏物色新。
彩云晴有象,瑞霭静无尘。
淑气迎仙仗,祥风绕御轮。
衢歌欣击壤,共祝万年春。
吴县董绮琴十岁时,塾中以“阑中兰”属对,即应声曰:“帘外莲。”顷之,又曰:“篱外梨。”
钱塘汪允庄著有《自然好学斋诗》,其卷首十六章,皆十岁已前作。七岁《赋春雪》云:
寒意迟初燕,春声静早鸦。
未应吟柳絮,渐欲点桃花。
微湿融鸳瓦,新泥钿车。
何如谢道韫,群从咏芳华。
吴县戈如芬,诸生载女,《咏凤仙花九岁作》云:
凤在丹山穴,仙寻碧海家。
如何谪尘世,偏作女儿花。
临桂况月芬,蕙风词隐之女兄也。年十二三,作楷仿率更,手抄《尔雅》全部,秀劲可。尝秋日侍先母疾,夜半起煮茗,仰见彩云如折叠扇,绕月不周半轮,赋诗云:
冰轮皎洁彩云开,疑是嫦娥倚扇才。
我欲笔花分五色,瓣香低首祝瑶台。
闺秀擅清才者夥矣,而唯具卓识者仅见。蔡琬,字季玉,汉军人,尚书谥文良高其倬夫人,著有《蕴真轩诗草》。夫人才识过人,鱼轩所至,几半天下,文良名重一时,奏疏移檄,每与夫人商定,闺阁中具经济之才者。《随园诗话》载文良与某要津不合,屡为所撼,尝咏白燕至第五句云:“有色何曾相假借”,沉思未对。夫人至,代握笔云:“不群仍恐太分明。”盖规之也。
明徐文长撰《四声猿》院本四折。其第三折《替父从军》演木兰事。据曲中关目,木兰立功宁家,与王司训之子成婚。王中贤良、文学两科,官校书郎云云。按:嘉兴沈向斋《泺源问答》云:
问:《木兰词》,说者谓唐初人记六朝事,别有事迹可征否?答曰:少闻之吾乡前辈诸草庐先生云:木兰,隋炀帝时人,姓魏,本处子,亳之谯人也。时方征募兵,木兰痛父耄,弟妹皆稚,慨然代行。服甲胄,操戈跃马而往。历十二年,阅十有八战,人莫之识。后凯旋,天子嘉其功,除尚书郎不受,奏恳省视。及还,释戎服,衣女衣,同行者骇然。事闻,召赴阙,炀帝欲纳之。对曰:“臣无媲君之礼。”拒迫不已,遂自尽。帝惊悯,赠孝烈将军。土人立庙,以四月八日致祭,盖其生辰也。
据此,则院本云云,唐突已甚矣。惜沈氏所引草庐之说,未详何本。
吴槎客《拜经楼诗话》引初白庵主云:
高邮露筋祠本名鹿筋梁。相传有鹿至此,一夕为白鸟所嘬,至晓见筋,故名。事见《酉阳杂俎》及江德藻《聘北道记》,不知何时始讹为女郎祠也。初白诗曰:“古驿残碑幼妇词,飞蚊争聚水边祠。人间多少传讹事,河伯年年娶拾遗。”诗见《敬业堂手稿》。
按:露筋祠有米海岳所书碑,则兹事沿讹,亦已久矣。
明时自称香光居士者有二。一董文敏,夫人知之矣。《拜经楼诗话》云:
明明秀上人,号雪江,嗣法于海盐天宁寺。尝与朱西村、陈句溪诸老结社唱和。予尝得其手迹《萝壁山房图诗并记》,略云:“《萝壁山房图》,乃香光居士为元津济公所绘,笔法精妙。国初诸老宿皆赋咏之。若干年,为西宗意公所得,亦有纪识。复若干年,传于大云庆公。今归东启昕公,昕因号之曰萝壁,盖有慕于昔人者也。呜呼,未百五十年,此卷不知几易主,慨时异世殊,而人生犹梦幻也。然则此卷阅人,诚一传舍耳。东启聊亦坐香光之境,观诸老之言,而进于清净法性中,则斯卷之功不为少矣。嘉靖七年三月,题于嘉会堂。”记中所谓香光居士者,王叔明也。
按:元王蒙,字叔明,吴兴人,号黄鹤山樵,赵松雪之外孙也。素好画,师巨然、王维,秀润深至,以黄鹤山樵著称,其一号香光居士,世殆鲜有知者。
《拜经缕诗话》云:“唐诗人李,本名虬,将赴举,梦名上添一画成“虱”字。及寤,曰:虱者,也。乃更名,果登第。可补《唐诗纪事》之遗。”按:昔人命名,取用麟、凤、龙、虎等字夥矣。即龟字,宋已前人犹多用之,不以为讳。至降而用幺眇之昆虫,若氏蛙,范蠡、田,大都近古朴质之风,即亦不甚多见。唐则仅有高蟾、韦蟾,宋有刘蜕,“蜕”从虫旁,非虫名也,此外无闻焉。更名必托意于“虱”,讵非奇绝?且必更名与“虱”同训之字,乃得登第,其理尤不可解。考今字书,“”亦无“虱”训。《玉篇》云:“珠名。”《书·禹贡》“淮夷珠暨鱼”疏:“是蚪之别名,字又作‘蚍’。”《韵会》又作比。《广韵》、《集韵》并同《玉篇》,无它训。李唐人,当时所据字书,容有训“”为“虱”者,今其书已佚矣。
在昔科举之世,士子因梦兆更名,往往擢高第,记载非一,绝无理解可言。意者,适逢其会,因而故神其说,藉惊世骇俗耶。吾邑陈哲臣先生嘉庆癸酉以第一人举于乡,名守<睿圣>。迨庚辰春,更名继昌,亦以梦,是科遂捷会状。有清一代,三试皆元者,唯先生与长洲钱二人而已。邑故因山为城,东北曰伏波门,有山曰伏波,山下有洞濒江曰还珠。明正德二年,云南按察司副使包裕石刻诗云:
岩中石合状元征,此语分明自昔闻。
巢凤山钟王世则,飞鸾峰毓赵观文。
应知奎聚开昌运,会见胪传现庆云。
天子圣神贤哲出,庙廊继步策华勋。
后注云:“伏波岩有石如柱,向离石二尺许。谶云:‘岩石连,出状元。’先生大魁之岁,石果相连,盖滴乳积渐黏属也。”先生名与字之四字,见于包诗后四句者凡三,亦奇。又先生初应童子试,县府院试皆第一,时谓“大小三元”云。
王昭平先生寄内书见《拜经楼诗话》,朴而雅,语浅而情深,读之令人增伉俪之重,离合之感。书云:深秋离家,今又入夏,京中酷暑,五月如伏。每出门灰汗相并,两鼻如烟,黏涂满面。冷官苦守,殊可叹,殊可笑。屈指归期,尚须半载。日望一日,月望一月,身则北地,梦则家乡,言之则又可悲也。你第二封书久已收,第一封目下才到,寄物尚未收。每欲寄你书,动笔增凄楚,勉强数字,真不知愁肠几回,故不多寄,非忙也,非忘也。你当家辛苦不必言,况未足支费。我一日未归,遗你一日焦心耳。新儿安否?善视之。计我归,已周岁,可想离别之感。老娘常接过,庶慰我念。只简慢不安,夜间失被,且念及新儿之母,何况于儿,不相顾奈何。我自拜客应酬,强亲书籍之外,唯有对天凝思,仰屋浩叹而已。近来索书者甚多,案头堆积,总心事不舒,皆成烦扰。幸我身如旧,不必念我。唯愿你善摄平安,胜于念我。八姑好否?常随你身伴,勿嬉笑无度,勿看无益唱本。
先生少倜傥,脱略边幅,攻诗古文,能书,嗜词曲,雅擅登场,举天启辛酉经魁。榜发,方杂梨园演《会真记》“草桥惊梦”出,去张君瑞,关目未竟,移宫换羽间,促者屡至,遂着戏衣冠,周旋贺客,时目为狂。见查东山《浙语》。
韩冬郎《香奁诗》:“蜂偷崖蜜初尝处,鹦啄含桃欲咽时。”槎客谓即古乐府“宁断娇儿乳,不断郎殷勤”意。思之思之,诚艳绝腻绝致绝,非三生阅历,半生熨帖不能道。
向来艳体诗,无过“束皙补白华,鲜侔晨葩,莫之点辱”二语。描摹美入姿态,无过曹子建《洛神赋》“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四语。
马鸡出秦州,大倍于常鸡,形如马,遍体苍翠,耳毛植竖,面足赤若涂朱。宋荔裳观察在北平时,署中尝畜之,为之赋诗。钱塘李考叔和作云:
珍禽元不产龙城,陇右携来司五更。
种并岐阳丹凤出,名同天厩血驹生。
耳毛削竹青骢立,距汗夭桃赤兔行。
我亦不甘终伏枥,披星拥剑待伊鸣。
按:“马鸡”可对“麋鸟”。郭卜《翡翠赞》:“翠雀麋鸟,越在南海。”
杂剧、传奇之属,元人分若干折,后人作<齿句>。明王伯良校注古本《西湘记》凡例,谓:“元人从折,今或作出,又或作<齿句>。出既非古,<齿句>复杜撰,字书从无此字。近讠令《痴符传》,以为‘<齿句>’盖‘<齿台>’字之误,良是。其言谓牛食已复出嚼曰<齿台>,音‘笞’,传写者误以‘台’为‘句’。‘<齿句>’、‘出’声相近,至以‘出’易‘<齿台>’。”又引元乔梦符云“‘牛口争先,鬼门让道’语,遂终传皆以‘<齿台>’代折。不知《字书》‘<齿台>’本作‘<齿司>’,又作‘司’,以‘<齿司>’作‘<齿句>’,笔画误在毫厘,相去更近,非直‘台’、‘句’之混已也。即用‘<齿司>’,元剧亦不经见。故标上方者,亦止作折”云云。盖元明人制曲以通俗为得体,遣词且然,何论用字。必欲一一订正之,或词意转不可晓,声调亦复失谐,大氐梨园传读之本,讵可与若辈谈小学耶。
东乡罗提督战功见于魏默深《圣武记》详矣。相传罗公临阵不避枪炮,所服战袍为铅丸火烧圆孔无数,然卒不死。尝云:“自顾何人官爵至此,若得死于疆场,则受恩当更渥,苦我无此福分耳。”以不能死于兵为无福,诚忠勇之言也。富阳周芸皋述其逸事一则:公尝率兵入南山搜余贼,村人苦猴群盗食田粮,晨发火器惊之。公问故,令获一猴来,剃其毛,画面为大眼,备诸丑怪状,衔其口。明晨,俟群猴来,纵之去,皆惊走。猴故其群也,急相逐,益惊,越山数十重,后竟不复至。兹事颇涉游戏,然亦足征智计云。
同、光朝状元:戊辰洪钧、辛未梁耀枢、甲戌陆润庠、丙子曹鸿勋、丁丑王仁堪。都门有人出对云:“五科五状元,金木水火土。”或对云:“四川四等位,公侯伯子男。”蜀人膺爵赏者,威信公岳钟琪、昭勇侯杨遇春、壮烈伯许世亨、子爵鲍超,男爵未考。
查伊璜识吴顺恪于风雪中,迨后因史案罹祸,顺恪为之昭雪,仅乃得免,兹事艳称至今。然据伊璜所作《敬修堂同学出处偶记》,似乎并无是说。岂当日以其既贵,而故为之讳耶?记云:己亥,余客长乐,潮镇吴葛如以厚币邀余至其军,为语南鄙夙昔艰难诸状。方在席无所指顾,而境内不轨,猝缚至阶下。告余曰:“吾征发而彼遁矣。吾密行内间,不失一矢。未几,而不轨之所恃豪,为戢它不靖几围,奉飞符报命。”葛如曰:“是又内间之转行也。吾左右尚不知之。”葛如能诗,自比武侯,故以六奇为名。大率用兵以计胜,顾名知之矣。时令其长君启晋,晋弟启丰,偕侍余座。晋字长源,启字文源。长源已登丁酉贤书生,而韶秀玉立,工诗,所至辄流连兴怀古昔,疾行五指,篇什繁富,不胜举也。余尝叙其为文,有关戢安之大者,嗣余诗可之选,凡仕宦游历所赋无不及之。专帙东粤,遂入葛如《浈阳峡》一诗。别久之,投余远问,则葛如病而长君晋已修文去矣。葛如随物故,世相传余初有一饭之德,葛如方布衣野走,怀之而思厚报,其实无是事也。
顺恪字葛如为它书所未见。按:某说部云:吴兴庄某作《明史》,以查伊璜列入校阅姓氏。伊璜知即检举,学道发查存案。次年七月,归安知县吴某,持书出首,累及伊璜。伊璜辩曰:“查继佐系杭州举人,不幸薄有微名。庄某将继佐列入校阅,继佐一闻,即同检举,事在庚子十月。吴令为庄某本县父母,其出首在辛丑七月。若以出首早为功,继佐之功当在吴某上;若以检举迟为罪,则继佐早而吴某后,吴某之罪不应在继佐下。今吴某以罪受赏,而继佐以功受戮,则是非颠倒极矣。诸法台幸为参详。”各衙门俱以查言为是。到部对理,竟得昭雪。遂与吴某同列赏格,分庄氏籍产之半。
据此,则伊璜连系,缘庭辨得脱,信无顺恪为力之说矣。窃意当时文网峻密,奉行者尤操切,苟非强有力者为之斡旋,虽欲置辩,讵可得乎?矧英石峰岿然尚存,是其一证矣。
闺秀陈翠君,海盐马青上室,工长短句。《蝶恋花过拍》云:“郎似东风侬似絮,天涯辛苦相随处。”为吴兔床所击赏。曩阅清初人词,有《减字浣溪沙换头》云:“妾似飞花郎似絮,东风搅起却成团。”语非不佳,惜风格落明已后,视翠君词句浑成不逮也。
前话录闺秀诗,有限、溪、西、鸡、齐、啼韵,嵌用数目、丈、尺等字,作者极见巧思。检《杂体诗钞》,又有徐兆奎《闺怨》二首,亦仿此体:
万里三州百粤溪,楼台六七画桥西。
八千书寄九秋雁,十二肠回五夜鸡。
何日半帘双膝半,几时一案两眉齐。
纤纤丈室寻刀尺,散四愁还娇泪啼。
又:
儿童六七戏前溪,二八佳人住阁西。
尺素梦来千里鲤,半床愁绝五更鸡。
九秋十稔期难定,四达三条路不齐。
百万回肠绕丈室,一抬两眼泪双啼。
明余姚朱先生,字鲁,号舜水,谥文恭。系出玉牒,避地日本,客于水府以殁。遗命必俟清室运终,然后归骨中土。比岁癸丑,克践斯言,卜佳城于杭之西湖。翌岁甲寅,日人犹有来拜祠墓者。北总原善公道号念斋者,彼都绩学士也,著《先哲丛谈》,专录日东耆宿嘉言懿行,先生与焉。所录凡十三条,节录如左:
舜水家世宦于明,父正,字存之,号定寰。为总督漕运军门。舜水生万历二十八年,早丧父。及渐长从朱永、张肯堂,吴钟峦学,遂擢恩贡生。寻屡征不就,以故被劾,乃避之舟山,而始来此邦。移交趾,复还舟山。是时国祚既蹙,舜水知事不可为,将之安南,而风利不便。再来此邦,不久又还舟山。其意素在得海外援兵以举义旗,乃三来此邦,而援兵不可得。去复至安南,欲寻归故国,以察民情。时清既混壹四方,义不食其粟,四来此邦,终不复还,时万治二年也。
又云:至安南日,馆人供张甚盛,舜水从容不挠。安南王召见,欲令拜,而长揖不屈。其人或以为不解事至此,画沙作一“拜”字以见之。舜水即加“不”字于其上。于是怒囚之,遂将杀,而守死自誓,王终感动赦死,以嘉其义烈。此事舜水自录之,名《安南于役纪事》。
又云:舜水冒难而辗转落魄者十数年,其来居此邦,初穷困不能支,柳河安东省庵师事之,赠禄一半。久之,水户义公聘为宾师,宠待甚厚,岁致饶裕,然俭节自奉无所费,至人或诟笑其啬也。遂储三千余金,临终尽纳之水户库内。尝谓曰:“中国乏黄金,若用此于彼,一以当百矣。”新井白石谓舜水缩节积余财,非苟而然矣,其意盖在充举义兵以图恢复之用也。然时不至而终,可悯哉。
又云:在彼与经略直浙兵部左侍郎王翊同志,偕谋恢复,而翊与清兵战败而死,实八月十五日也。数年后,舜水闻之于邑,作文祭之。从是,每岁中秋,必杜门谢客,抑郁无聊。《答田犀书》曰:“中秋为知友王侍郎完节之日,惨逾柴市,烈倍文山。仆至其时,备怀伤感,终身遂废此令节。”
又云:“舜水有二男一女,长大成,字集之,次大咸,字咸一,共殉节不事清,而先舜水卒。大成亦举二男,曰毓仁,曰毓德。延宝六年,毓仁慕舜水而来长崎,义公遣今井宏济往通消息,然终不得与舜水相见而归。
又云:安澹泊《湖亭涉笔》曰:“文恭酷爱樱花,庭植数十株,每花开赏之,谓觉等曰:“使中国有之,当冠百花。”乃知或者仞为海棠,可谓樱花之厄。义公环植樱树于祠堂旁侧,在遗爱也。
又云:舜水居东历年所,能倭语,然及其病革也,遂复乡语,则侍人不能了解。
又:“安东守约”一条云:岁在乙未,朱舜水来长崎,时人未及和其学,唯省庵往师焉。时舜水贫甚,乃割禄之半赠之,至今称为一大高谊。其详见舜水《与孙男毓仁书》中,曰:“日本禁留唐人,已四十年,先年南京七船,同往长崎,十九富商连名具呈恳留,累次不准。我故无意于此,乃安东省庵,苦苦恳留,转展央人,故留驻在此,是特为我一人,开此厉禁也。既留之后,乃分半俸供给我,省庵薄俸二百石,实米八十石。去其半,止四十石矣。每年两次到崎省我,一次费银五十两,二次共一百两。苜蓿先生之俸,尽于此矣。又土宜时物,络绎差人送来。其自奉敝衣粝饭菜羹而已,或时丰腆,则鱼弱数枚耳。家止一唐锅,经时无物烹调,尘封铁锈。其宗亲朋友,咸共非笑之,谏沮之,省庵夷然不顾。唯日夜读书乐道已尔。我今来此十五年,稍稍寄物表意,前后皆不受。过于矫激,我甚不乐,然不能改。此等人中原亦自少有,汝当铭心刻骨,世世不忘也。此间法度严,不能出境奉候,无可如何。若能作书恳恳相谢甚好,又恐汝不能也。”
武林陈元ど,字义都,号既白山人,丁明清之间,亦避地日本,客于尾藩。《丛谈》云:
元ど不详其履历,生于万历十五年,崇祯进士弗第。及其国乱,逃来此邦,遂应征至尾张,乃后时时入京。又来江户,与诸名人为文字交。初,万治二年于名古屋城中,与僧元政始相识,契分尤厚。其平生所唱酬者,汇为《元元唱和集》行于世。
又云:
元ど能娴此邦语,故常不用唐语,元政诗有“人无世事交常澹,客惯方言谭每谐”句。
又云:
元ど善拳法,当时世未有此技,元ど创传之,故此邦拳法,以元ど为开祖矣。正保中,于江户城南西久保国正寺教授生徒,尽其道者,为福野七郎左卫门,三浦与次右卫门,义贝次郎左卫门。国正寺后徙麻布二本贾,多藏元ど笔迹,尾于火,无复存者。
夫日本,以其所谓武士道雄环瀛,不图其武技,有创传自我者,出于彼都儒者之记载,是诚信而有征矣。我则放废所自有,历久而并不自知,则夫积强弱之势,匪伊朝夕之故矣。
向来劬学嗜古之士,大都孜孜,唯日不足,其心力有所专营,其精神无暇旁鹜,乃至人情物曲,辄昏然若无所知,当时传为笑谈,后世引为佳话。比阅《原氏丛谈》,不图中东耆宿,乃有异地同符者。赵鼎卿《林子》云:尝闻莆田学士陈公音终日诵读,脱略世故。一日往谒故人,不告从者所之,竟策骑而去。从者素知其性,乃周回街衢,复引入故舍。下马升座曰:“此安得似我居?”其子因久候不入,出见之曰:“渠亦请汝来耶?”乃告以故舍,曰:“我误耳。”又尝考满当造吏部,乃造户部。见征收钱粮,曰:“贿赂公行,仕途安得清?”司官见而揖之曰:“先生来此何为?”曰:“考满来耳。”曰:“此户部,非吏部也。”乃出。
《原氏丛谈》云:仁斋自幼挺发异群儿,始习句读,己欲以儒耀一世。稍长,坚苦自励,而家素业贾,故亲串以为迂于利,皆沮之,而其志确乎不变。尝过花街,娼家使婢邀入,仁斋不肯。婢曰:“小憩而去,于事无害,郎君其勿辞。”直牵袂上楼。仁斋固不知为娼家,心中私揣:“是非内交于吾,又非要誉于乡党朋友,盖轻财敷德,施及路人也。”啜茶吃烟,厚致谢而去。渠亦见其状貌,殊不类冶郎,不强留也。仁斋归,谓弟子曰:“今日偶过市,一家使小女迎余途,延上其楼。则绮窗绣帘,殆为异观,书幅琴筝,陈设具趣。而妇女六七人,盛妆艳服,不知其内人耶,将其闺爱耶,出接余颇款洽。临去间其庖中,亦美酒嘉肴,备办宴席。不意今之世,有乐善好施如此者。”
又云:东涯经术湛深,行谊方正,粹然古君子也。尝谓集会弟子曰:“昨买一匣于骨董肆,置之几侧,以藏钞册甚为便。”乃使童子取之,陈于前曰:“余欲令工新制如是器者有年,不意既有鬻者也。”弟子视之,则藏接柄三弦之匣也。于是,互相目而不答。奥田三角进曰:“先生未知耶?此物娼妓藏三弦之匣,请却。”东涯正色曰:“小子勿妄语,三弦柄长,奈何藏此短匣?”
原氏所述两伊藤先生逸事如此,则吾国陈先生之流亚矣。之三君者,时代不甚相远,模棱阔疏,亦复相类。设令云萍遇合,晤对一堂,则夫周旋酬答间,必有奇情妙论,超轶耳目恒蹊者。其在如今,此风已古,凡号为惺惺者,其乃滋甚,即彼都亦何莫不然。
雍、乾间,漕督施公,靖海侯施襄壮之次子也。先是,历守扬州、江宁,子谅正直,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所至民怀。将去任,士民遮道乞留,不得请,乃人投一钱,建双亭以志去思,名一文亭。又大兴朱竹君编修督学福建,于使院西偏为小山,号笥仙山,诸生闻之,争来,人致一石,刻名其上,凡九府二州五十八县咸具,刻名地三百余人,因名其山之亭,曰三百三十有三亭,而为之记。两事相类,皆可传也。
光绪季年,闽人某太史督学中州,卸任回京,道出保定,宴于某方伯衙斋。太史与方伯旧交也,酒间,方伯笑问:“此行宦囊几何矣?”太史则据实以二万金对,盖应得之数,无庸讳者也。又问:“将何所用之?”对曰:“冷官清苦,回京后,十年樵米资取办于此。十年之内,或冀续放差。否则比其罄也,亦去开坊不远矣。”方伯觉怫然,摇其首者再,仍笑谓曰:“幸勿责冒昧,吾兄殆无志于大有为也。”言之,又重言之。太史瞿然请问:“如尊旨奚若?”方伯曰:“一言以蔽之,曰:‘花’,且以速为贵。”太史曰:“奚为继矣?”方伯曰:“公独未知花之为道,与其效耳。举二万而花之,则四万至;又花之,则八万至。循是有加无已,花无尽数亦无尽。则推行尽利,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之妙,有非可意计言诠者。第患花不胜花耳,而于为继乎何有?”语毕,仍摇其首而笑谓曰:“吾兄殆无志大有为也。”太史生于世家,才具发皇,襟抱开展,而方伯顾不满之若是。方伯由七品官,五年而荐陟兼圻,凡其所言,皆得自躬行实践,而非漫为闳议也。唯是壶觞谈宴间,片言而心传若揭,虽曰微旧交之谊弗及此,要犹有直谅之风焉。曩张相国文襄督鄂日,尝考官僚月课,策题《问理财之道开源与节流孰优》,试卷中凡注重开源,力辟节流者悉高第,是亦以花为宗旨者也。
乾隆时,海宁故相陈氏之安澜园,圆明园中,曾仿其景而构造之。迨后圆明园被外兵焚掠,安澜园亦芜废,房廊树石,为其后人拆卖几尽,论者谓园囿之兴废,关家国之盛衰。观于两国之已事,有若铜山西倾,洛钟东应,是亦奇矣。又鄞县范氏《天一阁书目》阮元序云:其藏书在阁之上,阁通六间为一,而以书厨间之。其下乃分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义。乾隆间诏建七阁,参用其式。乾隆三十九年六月奉上谕:“浙江宁波范懋柱家所进之书最多。闻其家藏书处曰天一阁,纯用砖瓷,不畏火烛,自前明相传至今,并无损坏,其法甚精。著谕寅著亲往该处,看其房间制造之法若何,是否专用砖石,不用木植,并其书架款式若何,详细询察,烫具准样,开明丈尺呈览。”云云。
当时尚方营缮,取裁于阀阅旧家,盖建筑胥关学术,丘壑别具胸襟,乃至缥缃藏去F7之精,尤非悉心研究不办。若夫名园如梦,杰阁仅存,则右文稽古之流泽孔长也。
古今人命名绝奇,无过两宋宗室。尝阅《宋史·宗室世系表》,其命名所用字,属字书所无,不可识无音义者,尤触目陆离,指不胜偻矣。即以其命意审之,亦多反常触讳,微特无当于雅训,抑且大拂乎世情。姑略举如左,不具十之一二也。如希茔、希怨、希伪、希吝、希褥,伯迫,师仆、师裙、师桌、师枪、师辱、师崽,与驼、与挤、与拚、与谥,善诅、善讣、善眚、善俘、善拐、善ζ、善斫、善终,孟逝,崇俘、崇{死土}、崇扒、崇掠,必跛、必扯、必滚、必{死土},汝坑、汝彘、汝花、汝忄昏、汝臭、汝怼、汝扑,亻台夫、鄙夫、否夫、闹夫、诳夫、怒夫,溷夫、诅夫、莠夫、若溲、若逃之类,皆甚足异也。盖当时玉牒宗亲,子生,则入告宫府而赐之名,大氐幡字书,随检一字与之,而于字义奚若,未经斟酌选择耳。
宋叶梦F34,建安人,应聘赴临安,少帝北行,遂隐于西瓯,以讲学为事。有《经史旨要》及文集。明董轰,字文雷,奉化人,博通经史。永乐朝为承天门待诏,有集三卷。此二名亦甚新。
《玉茗堂四梦》,明临川汤苦士撰,曰《牡丹亭》、曰《紫钗记》、曰《邯郸记》,曰《南柯记》,蜚声曲苑久矣。明上虞车尼斋亦有《四梦》,曰《高唐》、曰《邯郸》、曰《南柯》、曰《蕉鹿》,特玉茗《四梦》系传奇,而尼斋所作杂剧耳。
日本有所谓倭歌者,彼都人士能为之。《原氏丛谈》中不一见,而曾经自译者二首。“鸣凤卿”一条云:“锦江又善倭歌,传自冷泉公,其集名曰《密郁讷捺密》,言三代波也。盖历泉家三代点定,故以名云。屋木歇独木,兮笃讷袜{薛足}昵袜,葛及栗遏栗,质葛剌屋速谒郁,遏蔑赀质讷葛密。斯枯捺儿屋,亻密木儿笃吉结跋。捺匿<走>笃木,葛密匿亻密葛斯儿,密谷速鸦斯结列。”移录如右,备洽闻者参考焉。
在昔狭斜才女,铜街丽人,其香奁中物流传至今,令人摩挲想望不置。据余所见闻,以马湘兰之物为最多。一阿翠像砚,高六寸七分,宽四寸四分,厚一寸五分。背面刻阿翠像,左方题“咸淳辛未阿翠”六字,分书。右侧题云:“绿玉宋洮河,池残历劫多。佳人留砚背,疑妾旧秋波。己丑三月得此砚,墨池鱼损去之,背像眉目似妾,面右颊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苏翠,果尔当祝发空门,愿来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贞记。”“马”字朱文椭圆小印,余藏有拓本。一薰炉,铭曰:“薰透鸳衾,香添凤饼,一点春犀管领。”回环刻于盖侧,贵池刘葱石藏,余有词咏之,调《绿意》。一“听鹂深处”印,石方径一寸弱,高一寸七分强,白文,边款:“五百谷先生索篆赠湘兰仙史,何震。”今年五月,吴Т庵购得于杭州,余有词咏之,调《眉妩》。一星星砚,砚背有双眼,并王百谷小篆“星星”二字。湘兰自铭云:“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钱塘项莲生《忆云词乙稿》有《高阳台》咏之。一“浮生半日闲”印,寿山石,方径寸四五分,厚三分余,瓦纽,白文,边款“壬子谷日,偕蓝田叔、崔羽长、董元宰、梁千秋社集西湖舟中,女史马湘兰索刊,雪渔。”见南昌彭介石《搏沙拙老笔记》。一牙印,佘侣梅以唐兰陵公主碑宋拓本,就赵晋斋易马湘兰牙印,钱塘陈云伯有诗赋其事,见《颐道堂集》,至湘兰所画兰花,近人书画记,著录非一,兹不具述。
南陵徐积余得小铜印,文曰“石家侍儿”,白文方式,以拓本见贻。报之以词,调《四字令》:
石家侍儿,绿珠宋。当年毕竟阿谁,捺银笺紫泥。香名未知,乡亲更疑。愿为宛转红丝,系裙腰恁时。
宋陈无已宿斋宫骤寒,或送绵半臂,却之不服。按:宋子京不敢着半臂事,人皆知之,此事罕有知者。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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