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纪事》 邵廷采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东南纪事》 (清)邵廷采 著
卷 一 卷 二 卷 三 卷 四
卷 五 卷 六 卷 七 卷 八
卷 九 卷 十 卷十一 卷十二
●卷一
○唐王聿键弟聿钅粤、聿锷
唐王聿键,小字长寿,太祖第二十四子唐定王之后。定王,李贤妃出也,洪武二十四年封于唐,国南阳,永乐六年之国。
子靖王,靖王无子,传弟宪王,再传庄王、成王,复无子,传弟恭王之予敬王。敬王继统三十余年,寿七十一,世宗时,屡存问。再传顺王、端王,端王之孙是为聿键。自定王至聿键凡九世,初封德昌王,父世子义,母毛氏。端王惑嬖妾,囚义承奉所,聿键方三岁,从之。稍长读书,能识大义,虽处内难,正志不挫。义为弟所毒,端王讳之,将传次子守道。陈奇瑜入吊,谓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又不立其子,事必发觉。”
王惧,始为聿键请名,立为世孙。
崇祯五年,王薨,键年三十一,嗣位。七年,流寇披猖,聿键念南阳要冲,而城痹薄,捐千金谋修筑,知府陈振豪弗授功,聿键以为言,崇祯帝震怒,逮振豪置理。聿键又援潞王近事,乞增兵三千人,设参将一,以陈永福充之,不许。八年冬,贼再犯南阳,上疏:“臣府护一千二百人,近制以其半为开封班军,给抚臣以下繇使无谓,惟明诏念臣困戹,以全军见还!”
报曰:“南阳班军番直,祖制已久,朕不敢变。”时朝廷欲行宗室换授之法,陈子壮署礼部事执,不可;聿键贻书子壮,相
驳难。其书称《说典训》,援据经传,皆有本,廷臣顾弗及知,特以为诸侯王尚气持异同而已。会子壮下狱,众口惜子壮者,辄以尤聿键;聿键亦薄公卿不足重,而争宗藩体统,劾总督卢象升不朝。其所建请颇多,群臣交忌之。
九年八月,京师戒严,聿键率护军勤王,汝南道周以兴止之,不听。至豫州,巡按御史杨绳武以闻,旨下切责。会前锋值寇,亡其内竖二人,乃还国,废为庶人,安置凤阳高墙。使者欲以槛车往,聿键自裁,不殊。至凤阳,守陵阉人求贿不得,墩锁困苦之,聿键不胜辱,病几殆,妃曾氏割股进,始愈。有司廪禄不时,资用乏绝。时望气者以高墙中有天子气,言于淮抚路振飞,振飞假赈罪宗入墙,见聿键,心独异之。聿键告吏虐状,振飞上疏请加恩罪宗,赡以私钱,且谪其吏之无状者。
福王初立,大赦,聿键出高墙,封南阳王,遣官送寓平乐,未行而南都陷。南阳王至嘉兴,前刑部尚书徐石麒,淮抚钱继登等请留监国,王不可。六月八日,潞王监国于杭州,王拜笺贺。越三日,大清兵至塘栖,潞王山降,瑞王、惠王亦自绍兴降。
初,靖鲁伯郑鸿逵邂逅王京师,相识。至鸿逵移军还闽,道浙河,王方至,户部主事苏观生、翰林张家玉等咸以王可济大业,与鸿逵奉王南行,诸臣慷慨交拜,矢奖明室,共请王监国。王览启悲恸,进衢州,收散卒得千余人。廿八日,朝见臣民于建宁。闰六月三日,次水口驿,驿吏具大舟,却之,乘民舟,不饰彩幔导,去鼓吹,民人聚观相庆。临驿廨朝谒行四拜体,王答二拜,赐坐。安南伯郑芝龙、靖鲁伯郑鸿逵、巡抚都
御史张肯堂、闽广督巡刘若金、巡按吴春枝、户部侍郎何楷、
大理卿郑瑄、左通政马思理、光禄少卿森铭鼎、四川按察使曹
学佺、御史郭贞一,诸臣自南都来者,皆素服待罪,旨弗问。
时议课州县修宫,学佺曰:“仁声俭德,王政所先,睿驾甫临,而先有兹举,不肖有司因而蠹民,无乃彰王过乎?”亟止之。王欲择户部尚书,咸举何楷,楷辞,王谕曰:“往崇祯乙亥,孤阅邸抄,得侍郎掖垣诸疏,藏之中心,已非一日,古云:‘临危杖节,必敢谏中求之’,其勿固辞!”楷乃受任。
曹学佺陈三事:其一,福建正供悉贮兵饷,毋或滥支,以防不给;其一,礼成之后,即命郑鸿逵抵关,相度防守进取事宜,以闻;其一,禁游兵行剽,令旧军速招归伍以纾民。王曰:“此海内宿儒也!”
命悉允行。
初七日,王监国于福州,祭告天地,设行太庙、唐国宗庙,用太牢,驾入城,居南安伯府。二十七日,即帝位,诏曰:“朕以天步多艰,王室不靖,荷兹监国,已及经旬,四方怀风勤王之师渐集。方躬履行阵莫敢宁居,而文武臣僚,咸称涣萃之义,责于立君宠绥之功,本于天作,时哉弗可失,天定靡不胜。
朕自顾阙然,未有丕绩,以仰对上帝祖宗。自临安委辔,尊攘无期,小大泛泛,有如河水,朕敢不敬承,勉从群望?爰稽载籍:光武闻子婴之信,六月即位鄗南,以是年为建武元年,诞膺天命;昭烈闻山阳之信,四月即位汉中,以是年为章武元年,立宗庙社稷。艰危之中,岂利大宝?亦惟兴义执言,系我臣庶之志;以今揆古,岂曰不宜?其以今年七月一日以后为隆武元年,奉天翊运定难功臣,次第进爵,稍俟恢复,裂士酬庸;宣猷守正文臣,亦进级;孝秀耆宿军民人,俱优给;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祀不在典制者,皆遣正官精礻垔祭告,以明朕缵承基绪,为天下请命之意。”
先是张肯堂建议,如唐肃宗故事,以监国称天下兵马大元帅,俟复南京,然后即位。王尚犹豫,群臣多劝进,乃从之。
以布政司为行殿,门曰行在大明门。驾自督府移跸,芝龙戎服前导,鸿逵以禁旅百官次扈从侍班鹄立,始闻环佩之声,及寅王御衮冕升殿,受朝贺,颁诏于各省府州县,大赦。是日,南郊大风,扬沙拔木,尚宝卿马惊,玉玺坠地,损其一角,从咸叹异。上唐国四亲帝后号谥,改福建省为福京,福州为天兴府,府学为国子监,百官俱称行在,论翊戴功。封郑芝龙为平鲁侯,郑鸿逵为定鲁侯,郑芝豹澄济伯,郑彩永胜伯,张肯堂为吏部尚书,吴春枝兵部尚书,周应期刑部尚书,郑瑄工部尚书,曹学佺太常寺卿。起蒋德璟、黄景昉、苏观生、何吾驺、黄鸣俊、陈子壮、林欲楫、曾樱、朱继祚、傅冠,皆为大学士。阁臣至二十余人,然票旨多王自裁,俱闲无事。或远未达,军国大政一委芝龙,行朝仰成而已。
是月,郑遵谦等起兵绍兴,进守钱塘,金声亦扼徽州,阻上江,由是闽岭晏然,藉以休甲。寻命芝龙兼户兵工三部尚书,开府天兴,坐见九卿,入不揖,出不送。
大清顺治二年,乙酉,七月朔,王下诏亲征,诏曰:“朕痛念祖陵,闵兹万姓,中心摇摇,如在水火,择于八月十八日亭午禡祭,亲统六师,敕平鲁侯芝龙为御营中军,定鲁侯鸿逵为左先锋,尚赖文武诸臣,襄力效谋,有功者赏,朕不尔负。”
命访求十六朝实录及古今遗书。谕行在日用以俭朴为本,有司不得背旨阿奉,违者以不敬论。敕司礼庞天寿,行宫中毋用金玉器,帷幔毋用锦绣浓花洒线,止用居常铜锡布帛。王长斋,日御便殿,见大臣,性好读书,手自披览,常丙夜不休。
南都之败,马士英奔浙江,潞王监国,时犹持故态,执黄道周章不下。后遇乱,跄踉□涕,落屣窜方国安营中。闻王即位,又谋入觐。郑芝龙雅善之,言士英不即北降,亟欲求立太祖子孙,罪可贳。下其议于朝堂,王出独断,传谕各关军将,
毋纳士英。
初,王在州杭,访故臣于张家玉,家玉举黄道周,王曰:“得此商彝周鼎,当为廊庙羽仪。”至是,道周自衢州入见,喜,称之曰:“真名相也!”即日,晋少保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办事。王以家玉直起居注,家玉言:“唐魏謩为文宗起居舍人,文无避讳,不令人主见。今陛下自待岂啻唐宗,臣愚亦不肯居魏謩下。”王嘉纳。家玉尝荐句容人何成吾、敏吾兄弟,天下奇才,乃心明室,且家近南都,可观衅;又句容知县宗室议漎,王心识之。及金声自徽州遣诸生戴明恩赍奏至,诏升声兵部侍郎佥都御史,巡抚池太徽宁。因授成吾总兵,敏吾为副,与声犄角,共取南京。敕成吾曰:“兵行所至,不可妄杀。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此十字可切记也!”敕议漎曰:“朕自许忠孝,为法受过,百折千磨。今为祖宗复仇,有进无退,宗卿朕犹子行,其克悉朕心,出险亨屯,助朕以助祖宗,于乎饮哉!高庙亦孚祐尔于无穷。”议漎成吾等结七十二村,聚众至八千人,卒不就,而徽州告急。
大清兵进建昌,命永胜伯郑彩出关援之。汀州大旱,斗米三百钱。王决意亲行,乃封弟钅粤为唐王,监国福州,某为邓王,协守都城。驾发芋江,父老遮道泣留,复止,郑芝龙沮之也。
是月,以副总兵施福守崇安关,命首辅道周出师江西。浙江诸将奉鲁王以海监国于绍兴。王即位诏至,鲁王欲守藩,大臣张国维、熊汝霖、陈函辉等,以为举足一动,义师星散,浙亡闽亦危,愿坚奉监国,以督厉将士。事成,入关者王。于是不受隆武年号。使者刘中藻,废然而返。王心虽弗能善,然犹藉钱塘为外屏,手书致鲁王曰:“朕与王同气,共本圣祖,王无忘朕之焦劳,朕无忘王之危戺戹,一诚金石,岂惑浮词?当
遣兵赴王,上报孝陵,王其爱玉体,以需天休!”
八月乙酉,以郑芝豹为前军左都督,赐总兵黄蜚玺书,令屯太湖,收兵联络三吴。庚寅,以黄斌卿为官义兵马招讨总兵官,帅舟师屯舟山,便宜恢取南京。王御门亲饯,百官郊送。
壬辰,立妃曾氏为皇后。后性警敏,颇知书,有贤能声。每召对奏事,后于屏后听,共决进止,王颇严惮之。罪倡逃,辟邵武知府吴文炜,绞推官朱健,叙广信知府解立敬,铅山典史周寅生守城功。赣州告急,命上游巡抚吴春枝,移驻邵武;汀州总兵陈秀援建昌;参将周之蕃剿武平;以陈豹为防海将军,镇漳、泉、兴、汀、惠、潮;授南昌人罗大任少詹事,募兵恢南昌;黄云师大理少卿,募兵恢九江;南饶;赣州人曾应遴兵科给事中,募兵援赣州;遣张家玉监郑彩军,拓抚丘华,谢朝恩。
丁未,副总兵杨武烈,守备元体中复新城。命都御史杨文骢、诚意伯刘孔昭,分屯处州。王郊天南台,郑芝龙、鸿逵,皆称疾不出。何楷劾二勋不陪祭,无人臣礼,王赏其风裁。既而鸿逵扇于殿上,楷呵止之,楷告归,盗截其耳于道,诏追盗不得。时军兴饷亟,芝龙请于两税内五石预借银一两,民不乐从,反愆正供。以浦城训导王兆熊为御史,督义饷,不输者榜其门不义,于是闾里骚然。芝龙又请括寺田,王不听。封芝龙子森为忠孝伯,赐姓名朱成功,总督禁旅,督师。何腾蛟自长沙,杨廷麟、万元吉自赣州,皆遣使奉表迎乘舆。大学士苏观生请先行,出屯南安。王幸雍祭酒赖垓进讲,三品以上官坐听,其余侍,圜桥观者济济。遣使册封桂世子由根为桂王。黄斌卿兵败于崇明,永宁王起兵复建昌、抚州,副总兵施福入戈阳。
大清兵大举临广信、攻福,张家玉使洪旭,林习山救之。
是月,靖江王亨嘉称帝于桂林,举兵入梧州,执巡抚瞿式耜。赣州万安军乱。九月,两广总督丁魁楚围桂林,瞿式耜应
之,执靖江王亨嘉,送福州,废为庶人,其党皆伏诛。论功封魁楚为平越伯,晋式耜兵部侍郎副都御史。焦琏、陈邦传等,加秩有差。亨嘉寻病死。王意不次用人,擢镇江诸生钱邦芑为御史,大学士熊开元争之不得已,而邦芑议开元,开元引退。
又出内降,用王期升,彭遇■、路振飞、曾樱皆言不可,乃已。
时粤闽之境,盗贼蜂起,汀州大饥且疫,兵民所在斗哗,兵疲骧匮,而出关之议,竟同筑舍,四国人心遂至瓦解。乙未,祭告天地太庙。丁酉,禡驾出洪山桥,祖饯郑鸿逵、郑彩授钺。
是日,风雨昼晦,二将行数十里,仍疏称候饷,皆不行。庚子,曾后庙见,先一日,王遣官用牲预先只见之意,命勋臣芝龙行礼。丙午,大祀天地于南郊,命兵部主事徐孙彦颁诏于四方。
擢浦城知县郑为虹御史,巡仙霞关,仍知浦城,命太仆少卿林兰友巡抚江西,谕之曰:“江西憔悴于贪政久矣,卿往须破情格,以朕‘先教后刑,先情后法’八字行之。又八字曰‘小贪必杖,大贪必杀”。能行此十六字,始不负朕亲简耳。”设兰台馆,纂修《威朝实录》,以曹学佺领之。召闽县老人周良屏,问民疾苦。
冬十月,大清张天禄陷徽州,巡抚都御史金声死之。金堡奏言:“福京倚新安为北门,而臣前至仙霞,见郑鸿逵方遣兵出关,臣度其驻三衢耳,不能长驱也。陷既四十余日矣,我师逗留观望,未有争先之气,新令日行,民心日变,异时以精兵数万仰而攻之,犹当徘徊于衢、严、饶、信之间,能保其必下乎?起义举人汪沐日奔走乞援,曲折素谙,不以此时卷甲疾趋,乃令偕叶向曜借兵借饷,待其集事,须五十日,大事去矣!四方望闽中之兵,如在天上,今兵力将心,臣已窥其大略。上江疑而楚豫断,新安去而三衢危,陛下即欲为王审知,岂可得哉?”堡数危言,王嘉其才气,而郑芝龙不悦,授礼科给事中,
出监郑遵谦军。
大清金声桓会兵围抚州,永宁王告急,张家玉言:“腹心之患在南昌,咽喉之患在徽州,既失徽则饶严危,失饶严则广信必不支,而崇关不能守,陛下大事去矣。兵贵速不贵久,贵合不贵分,我以待兔之愚,长彼蚕食之渐,坐而自毙。请急敕郑彩由杉关出抚建,分兵一捣南昌,一援饶州。再令黄光辉、曾德等,由江山直上衢严,袭徽歙,纵不能进,亦可自救。”
诸将施福,陈梧等皆善家玉计,而彩久驻邵武,不肯出关,有诏切责,亦不从,家玉太息而已。
是月,李自成将贺珍击败,张献忠兵于汉中。
十一月十五日,监军张家玉退大清兵于许湾。家玉约陈辉、林习山、蔡钦,三道会许湾。夜入定后,火起,令坚壁,敢救火者斩,且搜暗处置状。旦,兵果大至,四面突击,洪旭争先斩级,兵少却,家玉亲立阵前,督陈黄虎、李明忠、赵珩等出营大战,杀两总兵,获级四百,夺马四十匹,器械无算。午时,协将陈有功战死,大军合数万来战,矢如雨下,沿山举火,赤地震裂。大清将王得仁、邓云龙、侯天宠等,以书来招赵珩,令其劝降,众惶惑多偶语。珩惧互相疑忌,家玉执珩手,拔剑斫案曰:“行间离我兄弟,我等益当戮力,为国吐气。军中敢疑谤者,有剑。”人心始定,然犹无战意。十五日,子时,家玉设高皇帝,关壮缪位,牵诸将泣拜,设赏金于前,使郭毓卿、李明忠、陈良、赵珩,分帅死士百人,伏谷中,遂拔大营走。
大兵合一万来追,入伏,大军纷奔,家玉鼓噪回军,大破之。
步兵五千殆尽,骑兵舍马渡河,溺死过半,抚州围解。论者以是役为福州战功第一。
家玉令都司黄瑛,赍蜡书间道奔入抚州,檄永宁王部将谢志良、阎罗、宋萧声、曹兑光等,乘虚袭老营,十六日,战于
金坡,家玉夹击,大军死者五百余人,马死者三百余匹。营中妇女三百四十三人,就近亲戚归之。收其酒米犒军,得乡绅诸生书,悉令烧毁。
时大清兵所至令民剃发,而南军遇无发者,辄杀不问。难民因是多输牛酒,为间导,南军咫只不得虚实,饷导俱绝。家玉设小牌,免死,给与,难民欢呼,来归者千百人。奏请遣人分入乡落解散,有能收复州县者,即以首领官酬之。阵没陈有功、叶寿予,祭葬荫谥,立祠许湾。斩总兵逃者许象乾,俱报可。于是军政明肃,人始用命。家玉奏功俱归永宁王,诏俟恢复南昌日,即封亲王。
是月,鲁王劳军于西兴。拜方国安为大将,统诸营。十二月朔,日有食之。吏部郎赵玉成,与尚书张肯堂同籍江南,上言臣等生长海滨,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君山,袭取南都,以迎陛下。计陛下陆行期,同会于金陵。王大喜,命郑芝龙具艘,芝龙笑诺。会有言水师诸臣宜留其家口,以防逃归者,事不果。于是王决意亲行。是月六日,发芋江,命芝龙留守福京,制置兵骧,兼掌宗人府事。南平、古田县民,远馈酒米。封郑遵谦为忠义伯。前汝南兵备副使郁启,遣赵贵入贺,以启为总理楚豫提督军务讨逆安顺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诏辅臣黄鸣俊出衢州。东会王肃 来朝。立春日,受百官朝,勿贺。
大清将张天禄,诱执大学士黄道周于婺源,生致南京,道周死之。是月,监安蒙白土舍沙定洲作乱,据云南,黔国公沐天波奔楚雄,定洲追之,天波走永昌。
大清顺治三年,丙戍,正月,王在芋江。初九日,夜雨雹如拳,唐邓二王及居守百官,行拜贺礼,不受。下诏以三大事自责,群臣俱戴罪。马金岭兵变,命路振飞往浦城安抚。都御史陆清源犒师浙江,鲁王使陈谦奉书称皇叔父,不称陛下,王
怒,下谦狱。郑芝龙与谦有旧,钱邦芑出芝龙门,而见亲于王,密奏谦为鲁心腹,与郑至交,不急除,恐变生。王斩谦,浙闽聘好遂绝。川陕总督樊一蘅,遣官入贺。交址日本,皆遣使入贡,并手册答之。敕上游巡抚吴春枝,简练壮丁。赐松滋、东会、滤溪、延津,四王春宴银。广东布政司汤来贺,浮海转饷十万,迁户部右侍郎。江西御史艾南英,劾来贺奸邪,不可信用,不报。
王出师,次于延津,拜泉州布衣蔡鼎为军师;召郭熹、陈秀、引兵赴建宁;命朱成功出永定关;江西巡抚刘广胤,都给事中曾应遴,招抚阎寇;以黄光辉兵败,贬郑鸿逵为少师,责郑彩戴罪;上游巡抚吴春枝罢,以吴闻礼代之;赐降将郝摇旗名永忠,玺书;赐大学士王应熊于四川假便宜举用大小文武官;大雨雹,册皇弟邓王长子琳渼为陈世子,从征视膳,中书官讲读,导以礼仪;加守金华兵部尚书朱大典阁衔,命与方国安和衷同济时艰。
十六日,郑彩逃入永定关,张家玉曰:“新城永定,屏障福京,门户不可弃也。”彩怯,竟弃家玉逃入关,城中兵民皆窜。家玉与知县李翔,仰天恸哭,誓死不去。以乡兵二百人扼守新城,以亲兵百人战于城下,数十合,杀五百余人。大军马步围家玉三周,家玉中流矢,堕马折臂,气绝。都司林雄冒襆被入阵,杀一将,挟家玉还营,家人已遇害。王闻报,大怒曰:“统兵大将,尽走入关,独令文臣陷阵,何以自解?”家玉乞骸,曰:“臣得从八旬王父母,五旬父母生还相见,死无复恨。”优诏慰答。时阎兵在广昌,距新城二百里,家玉啮指血书请救。廿二日,阎兵至南丰,大清兵引退。
是月,沙定洲陷大理,蒙化,屠之。洱海道杨畏知起兵于■西,定洲还围楚雄。
二月二日,王驻跸建宁,故何吾驺入觐,以为首辅。闽饷不足,郑芝龙白,遣给事中梁应奇督运广东,奏劾稽饷者数十人,命逮问,亦草应,潮州知府杨球遂止粤界,不敢入。芝龙令抚按以下皆捐助,有官助、绅助、大户助。又从李长倩言,开事例大■官爵,部司道三百两,余百两;武紥数十两至于是倡优厮隶,尽列冠裳,拜谒官府,鞭挞里邻。守令莅讼,两造皆称职官,侧立而语,互殴于庭,不可制。受害者延颈大清兵,谣曰:“清行如蟹”,盖迟其来也。
晋张家玉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信。制曰:“尔许湾捷而建抚复,壮猷追允文采石之前,新城守而杉关宁,嘉绩在莱公锁钥之上。今者箭疮勿药,宗社赖之,尔其即日领敕长驱,誓于今岁拜我孝陵。”家玉陛辞,言:“募兵制器,非一人一日可理,天下尽忠而且智,臣独忠而且愚,他日有急,陛下无以尹铎为少。”闻者悲壮其言。
先是,李自成已死,其党李锦、高一功等尚数十万众,因湖南巡抚堵胤锡请降。胤锡表闻,乞封锦等为侯,王难之。家玉及检讨蔡之俊合疏,言:“曲突徙薪,事几不再,当乘其锐气,会捣金陵,勿令转合敌人,后悔噬脐。”遂封自成妻高氏为英淑夫人;锦左军侯,赐名赤心;一功右军侯,赐名必正;余皆封侯,军名忠贞营。攻荆州,将克,会大雾,赤心等方蓐食,忽救兵数万至,师大溃,胤锡急令杨国栋、张光翠分守沣州回子河,以固湖南。
晦,命辅臣傅冠及朱成功,督郭熹、陈秀等,拒大清兵于永定关。加谢德溥东阁大学士,制置义兵。张家玉目请墓兵惠潮,王遣之。三月,夺郑彩永胜伯爵及黄钺赐剑。敕书命民被迫翦发者,竖义民旗自别白。命成功招集郑彩逃兵,毋令扰民。
王将取道于汀,命募兵汀州。施福、林顺至建阳,以张名振为
捧日将军,副黄斌卿,屯舟山。赠松江死事夏允彝、沈犹龙、章简、李待问、侯承祖等官有差。吴江吴易起兵于太湖,授右副都御史,陈子龙佥都御史,杨廷枢兵部主事。
廿四日,大清兵陷吉安,万元吉退守皂口,傅冠自邵武趋建昌,饷匮,后军不进,拔营归冠乞罢,不许。夏四月,金华行宫成,贵官迎驾。王谕近臣曰:“靖义侯方国安,江上战功独多;勋臣刘孔昭,世臣中深明大义,辞公爵来归;科臣刘中藻,奉使开诏,挺然义形于色;勋臣郑遵谦,起义独先,诚心翊载;勋臣黄斌卿,虽未有恢复显功,而拒守舟山,相继进取。
此数臣者,朕均倚为腹心手足,在廷,其体朕心,毋致嫌疑。”
优诏晋贵州巡抚范矿右都御史。谕云南巡抚吴兆元,卿久镇滇强,无遗朕南顾忧。赠黄土隘死事元体中,李茂德等八人。黄斌卿袭杀副使荆本彻,夺斌卿伯爵。晋汤来贺,兼行在兵部右侍郎,便宜恢剿湖东。立三御营,以郭熹为镇武营,陈秀为威武营,黄光辉为勇武营。五日,王寿节,不受贺。用太牢遥祭二祖列宗,配以唐国祖宗。以程珣巡抚惠潮。
太清兵薄崇安、大学士蒋德璟自请行关诏责施福逗留,曰:“与张家玉守新城,而郑彩逃入关,何异福退?死三尺曷若前向死敌?”德璟请告归泉州。六日,皂口兵溃,万元吉入赣州。故赣督李永茂,自南雄遣吴之蕃、张国祚,帅粤兵五千拔赣、赣城仓皇争窜,元吉欲斩其妾之出署者,人心乃定。
十七日,大清兵围赣州,元吉与兵科给事中杨文荐,悉力拒守,苏观生引所部退走南康。王念国家元气之削,由于靖难,命追复建文年号,立方孝孺祠,设姚广孝像于阶下。又追复吴王允 遇,卫王允熞,徐王允 熙,及建庶人封谥。册封赵王,命抚臣卢若腾就近行礼。擢袁彭年吏科都给事中,晋土司沐增太仆少卿,沐懿四川右布政,以劝义输。以总兵包象乾守汀州,
籍右宁,建瑞,乱民之壮者为兵,汰老弱归农。遣黄兴施福守崇安、林顺、曾德守仙霞,岁满更番。水军都督周崔芝,遣人如日本乞师。
王即位一年,无尺寸功。群臣建议者众,兵尚书吕大器言:“用人太滥,所用人又相援引,虐民丛盗,望治何由?”御史汤芬言:“可发海师直捣吴浙。”主事吴钟峦言:“首克南昌,选锋进取为上策。若舍此他图,关门一有骚动,全闽震惊矣。”王皆善之,而不能行。谕臣民曰:“尔等立朕为君,志在救民雪祖,朕将暂至邵武,相机出关。古人创业中兴,谁不危而后济?朕以‘宁进死,不退生’六字自誓,如有敢请驾回天兴及避幸广东者,立斩以殉。”
亡何,闽侯二县耆老诣延津,请驾回福京,王太息曰:“即位十有一月,日夜所思何事,岂得回銮”但恨在闽不能安闽,闽民不负朕,朕负闽民多矣。”建宁诸生请大驾再临建水,王曰:“朕进取之志甚锐,万无转跸之理。”郑鸿逵久顿兵关门,一日兵哗,误谓大兵至,徒跣充军逃归,三日夜抵浦城,诏削其爵。芝龙则请闽饷,共需一五百六十万,王谕之曰:“卿兄弟拥戴朕躬,朕所委托,但国蹙民贫,钱粮止有此数,所奏即竭三省之力不足,从未有关篱不固,止于家门堵贼者,此理甚明。今议以兵三万守关,一万守腹,不复可增。若有别议旁挠,是波苍不助中兴,朕亦惟有退避贤路而已。”
王闻沙县寇患,诏蠲逋赋。是月,闽中地震。抚州陷,永宁王死之。以新抚、永安、沙县山寇隶陈国祚,受朱成功节制。
兵部侍郎于华玉,以漳州兵入卫,至归化,不戢,士民闭城拒之。命华玉及罗登辅留止顺昌,张思道留止归化,俟驾来从行。
敕曰:“朕痛两京沦没,全非寇敌之故,止因兵民相戕,致危宗社。今日仅此弹丸,冀资民力恢复;若复伤民,将促国脉。
新兵未经节制,故哗,卿宜振刷,务令民安,毋徒忧谤。”
广西酋长农国琦破县城,逐知县,巡抚晏日曙讨平之,护国琦,传首。诏解散胁从,勿献俘,以示宽仁。遣礼部尚书黄锦往潮州,与新抚商度出赣。总兵曹志建劾阎兵将领张安,兵无纪律,有诏止安入关。土贼攻陷诏安,知县田树死之。仙游民变,檄总兵周仕凤速提兵援浙西。敕唐邓二王毋私受官民章奏,必由通政司封进,方不失藩王体,违者辅导官方士亮,何九云治罪。至于词讼,应归有司,通政司不许封进。再录平靖江庶人功,封浔梧参将陈邦傅为富州伯,赐平越伯丁魁楚铁券,赐西夷安承宗府名颁印,以劝来降者。
五月,诸军溃于赣州,大军锐甚,滇粤诸军先后至南康者以数万计,皆惴恐莫敢即下。杨廷麟自雩都趣张安、张琮、李元符,及各营兵四万至,赣江抚刘广胤亦自宁都募二千人至,俱以五月一日先后溃散,广胤被执,失士马器械无算。自后援兵益不敢前。苏观生退,次南安,大军分兵东围广信,王敕观生曰:“援赣兵将骄悍不驯,闻警辄思引去,似此无纪之兵,安能济事?雩都会昌诸邑,既可直达汀州,防围尤急,曩无一人议此何耶?偾军之将,罪之不能,呼之不前,如何为策?退守庾关,岂朕所望?其详度情形来奏!”敕监军御史陈赓曰:“前失吉安,起于乡勇引敌,他兵坐视不救,良可痛恨。滇兵战而不胜,犹愈不战而逃者,尔仍收合余烬,勿自困挫!”谕杨廷麟曰:“吉安失守,万元吉诸兵皆付一掷,今五月初一失机,此番功罪宜明。卿深惟善计,更图兴复,粤饷三万,与卿召募。但当作何约束,近民苦兵甚苦寇,驱虎进狼,绿林四起,当是统兵者之过。包象乾、张家玉毋得收聚凶徒,终成溃散。
朕将前跸汀州,面议方略。”
广信陷,召罗登辅,谢祥昌兵入守长汀。大清兵至常山,
敕朱大典、顾应勋马步兵入援。谕何吾驺曰:“田辟之兵,敢行溃叛,大安关外,复有失挫,卿其强山,为朕分忧。”徐孙彦使蜀还,陛见,具列王应熊、樊一蘅、李乾德、马象乾、米
寿图、刘鳞长、王之瑞、万年策、郑逢元、刘泌、范文光、牟
道行、田华国、莫宗文、曾英、杨赓、贾登连、谭谊等,戮力恢疆,奉扬王命。且言张献忠杀戮川民无孑遗,生民以来未有之祸,王为之挥涕。封方国安子元科为定中伯。以周崔芝领水师,为平海将军。和顺王慈■言:“建阳百姓因大兵久屯溪不敢渔,山不敢樵。”王曰:“如此何以聊生?”令兵毋入城,毋久屯,犯者以闻。
张安复姓名为陈丹,引兵迎驾,以为御营副总兵,寻令复出赣州从苏观生。以周损巡抚广信。召武冈守将刘承胤入援。
遣抚臣刘中藻赈温州。永福雁湖寇乱,知县田楷平之。闻吴易战胜于太湖,晋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加陈子龙兵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复封黄斌卿威鲁伯。以施福为忠勇将军。命主事李言抚宁化清流乱民。潮抚刘国柱获潮阳贼首庄三权。琉球世子遣使入贺,贡方物。江西江黄各砦义师起。特用文臣守关:张调鼎、周道臣、赵秉枢守永定关;谢绍芳、周维新守大安关;黄大鹏、郑为虹守仙霞关。再发恤民库银一千,赈温州。王曰:“奇荒至此,千金之寡,安能遍活数十万人之命乎?”命抚臣卢若腾、镇臣贺九尧,速为设防,毋使瓯民重困。山寇入诏安城。
夏至,祭皇地祗宗庙,命福京太常寺行礼。简讨何九云进《尚书》,以其弟九禄为国子学正。星变,下诏修省,求直言。
以李士琏为讨逆将军,晋太子太傅。设行在御营十标,以郭奇、陈天榜、熊和、王秀奇、陈文廉、方登夫,巢拱极领之。又遣林垐募兵于福宁。王谓左右曰:“延平地窄,朕不欲久居,俟
虔南收拾,当即发也。”
时有传王欲幸广州者,张家玉在潮州,上疏曰:“天下形势,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下此则虔州一块土,尚属兴王地也。天下望陛下出江西,而忽传有南幸五羊之说,识者惧矣。驾出虔州,右连三楚左达八闽,后屏梅嶂,出两粤之粟,前跨章江南九,有建瓴而下之势,骑天下之脊而号召之,所谓六龙临江,勇气百倍,上策也。若暂驻雄州,可出江,则度庾关,下贡水,可出楚,则绕韶郴出衡岳,进止缓急由我,中策也。若入五羊,斯下策矣。宋景德间,契丹冠澶渊,王钦若江南人,请幸金陵;陈尧叟阆中人,请幸成都;臣五羊人,计应出此,独恐车驾日南,中原失望,不如寇准为卓见。高宗南渡,李纲、宗泽、岳飞等叠请还东京,而汪伯彦、黄潜善力阻之,卒有明州之难。宋之不延,由东迁失策也。高宗时,两河三吴皆无恙,纲等犹以去就争之。况今越在五岭,一失足则大事尽去,臣敢不以死争哉?虔城不减晋阳,万元吉不减尹铎,乞陛下必以为归。”王终未决。
赠黄道周为文明伯,谥忠烈,官其四子,妻封一品夫人,立庙福州及漳浦,镌其绝命词于庙门。
是月廿七日,浙江兵溃,方国安入绍兴,劫鲁王南奔。六月朔,大清兵入绍兴,鲁王自江门入海,方国安、方元科、马士英、阮大钺皆降。
大清大军至金华,大学士朱大典坚守不下。周藩、安昌王长子恭 枭浮海来朝,封为安昌王。命刘孔昭严戢所部,毋犯瓯土,以著臣节。命福宁道王芋遣兵一千,出援温州。
福州宫工成,益郑芝龙岁禄五百石,荫一子锦衣千户。升湖广监军道章旷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恢抚湖北严起恒户部侍郎,总理湖广钱法。张家玉招程乡贼黄元吉,降之。宁化贼
黄通袭执兵部侍郎于华玉,苏观生兵溃于南安。赐异人薛通载号广济禅师,往海外征兵。赠张惟熊右都督,谥武襄。谕卢若腾、贺君尧,监守温州。加若腾兵部右侍郎,君尧太子太傅。
王子生,大赦。福州乡试,取叶瓚等百余人。
十六日,大清兵入上杭,檄曾德还守仙霞关。赣州诸将及大清兵战于李家山,大军退屯水西。赐赣州改名忠诚府。加杨文荐右都御史。是月,沙定洲复围楚雄。秋七月,湖广都督张先璧、郝永忠合疏迎驾。黄元吉复畔,攻破永定,张家玉使贼党执斩之,复招降镇平贼陈靖之众十余万归农。
是月,大清兵破金华,朱大典死之,遂至衢州。副使秦应科内应,城破,守将张鹏翼及楚王、晋平王、乐安王,皆被杀,督学御史王景亮亦不屈遇害。
大清兵将度仙霞,金堡说上言:“今日之势,诚能直走湖南,用何腾蛟之锐,竟捣荆襄,传檄中原,北方闻之,以为陛下从天而降,此上策也。移跸虔州,此中策也。并兵出关,背城一战,败不徒死,此下策也。若往来延建,观望经时,轻骑叩城,避不暇出,为无策矣。”王卒出无策。而郑芝龙间使约款于大清,尽撤施福等守关将军还安平。手敕遣中使邀之曰:“卿稍迟,朕与卿同行。”芝龙不顾。由是大清兵平行入关。
至建宁,守臣黄大鹏,郑为虹死之。
八月廿一日,王发延平,御营皆散,犹载书十车以从。至顺昌,闻大清兵已及剑津,仓皇乘马奔,从者何吾驺、郭维经、朱继祚、黄鸣俟。吾驺寻去,惟经奔赣州。王入汀州界,不知所之。曾后被执,自投九龙滩,八闽皆下。大学士蒋德璟、路振飞、傅冠、礼部尚书曹学佺,先后死。郑芝龙自安平降。是年十月四日,赣州陷,大学士万元吉、杨廷麟、兵部尚书郭惟经等死之。苏观生退保广州。
论曰:“唐王宽明恭俭,亲亲尊士,循良爱民,而有抚绥大略。识张家玉之奇俊,崇黄道周之耆德,褒忠行义,结于至诚。闻江阴泾县力守见屠,曰:“吾家子孙遇此二县之人,虽三尺童子,亦当怜而敬之。”每诫出兵,毋杀难民,伤促国脉。
大小主客,文武众庶,恩勤和剂,咸出其肺腑,濒死无贰。待永明王以大公,谕群臣曰:“大宗适自属永明,朕在此间,去永明千里,不暇相求,臣民敦迫,勉行即位。然行年四十,未耀前星,不审永明才度何如,良用关切。”此可见其义矣。惟制于郑氏,不获展尺寸。然两夺鸿逵彩侯伯,而谆谆谕芝龙和衷共功,消其亢慢。使臣以礼,隆世所难。使其遭际中兴岂必在令主下哉?昔贾生过秦,责子婴以不能救败,未为通达事体,唐王在位虽一年,而大江以南,骄将剧盗望风归命。此其关系国运,亦有由来。特月而纪之,使后来者得以考焉。
唐王聿钅粤,隆武弟也。乙酉七月封唐王,监国福州。隆武家法严,不以友爱故假借,尝敕王毋得私受臣民章奏,必由通政司封进,方不失藩王体。王甚率谨,在福州一年,未尝有过。福州既陷,王泛海达广州。时两广总督丁魁楚等已奉桂王,监国梧州,大学士苏观生不欲,曰:“吾受大行厚恩,死无以报,今其亲弟在,何外求君?”遂与故相何吾驺、布政司顾元镜、待郎王应华等,请王监国。十一月五日,即位于广州,以明年为绍武元年。命观生专理军国重事,吾驺、应华、元镜并入阁办事。是月,桂王亦即位肇庆。
大清将李成栋自漳汀入,陷潮州、惠州。十二月二日,广州总兵林察诱败肇庆兵于海口,杀总督林佳鼎,观生战胜而骄。
十四日,成栋以十七骑晨袭广州,城中兵悉西出,宿卫尚万人,不及集,观生急召得百余人,大清兵下城击之,皆败走。王变服逾垣,走王应华家,不纳。寻缒城走洛城里,为成栋副将杜
永和所获,安置东察院。成栋使人馈食,王不食,曰:“吾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帝于地下。”自缢而殂,自即位至是日,凡四十日。太仆卿霍子衡、司丛梁朝钟、行人梁万爵皆死之,观生亦缢。十八日,杀诸王之在广州者十六人,周王、益王、辽王,皆遇害。吾驺、应华降。顾元镜先椎髻,号于市曰:“大清天兵至此,汝百姓今安枕矣!”成栋欲大杀广民,佟养甲曰:“广民未迎战,请卜诸天,天雨者则止。”夜雷震,雨如注,养甲曰:“天堕泪也。”乃止。犹大掠三日,谓之放赏,妇女多自裁。后二年,成栋来归,吾驺复入肇庆为首相。元镜以反正功,复擢用。
黄宗羲曰:“唐桂之构,外惧方张,又生内变,苏观生之罪,又何逃焉?然观生受前王特达之知,其立后王也,与荀息之不食言,可以并矣。岂仅仅修魁楚之隙哉?若后王之从容遇难,所谓亡国而不失其正者,宁可以地之广狭,祚之修短,而忽之乎?”
唐王聿锷,亦隆武弟,盖绍武建号日封。李成栋陷广州,王得逸,率宗族去,依虎贲将军王兴于文村。兴事王甚谨。成栋归,桂王入肇庆,王奉表称贺。广东再陷,尚可喜累攻招文村,文村食尽重困。巳亥,桂王入缅,文村始降。兴自焚死,王亦服脑子薨,卒不辱。
论曰:唐王兄弟三人,皆儒雅有君人之度,与他藩绝殊。
惠宗之遭靖难,绍宗之当末造,皆关世运,非独一家之事。黄宗羲著《行朝录》,称:“壬辰八月,刑部侍郎王虞石,自五指山至厦门,言隆武在彼为僧,赖垓、熊纬皆从亡。”信如斯言,何与惠宗相类耶?又云:“建宁代死者为唐王聿钊,然则聿钊亦勇而知义。其有否未可知,要之宗臣多仁贤,则虽亡不亡矣。”又云:“五指山敕使至,故臣皆不能决。癸巳二月,
复遣使存问诸臣,称离五指驻平远,将起兵。故臣乃具公疏,请敕验视,卒不可得。当传疑以俟后之考古有识者。”
●卷二
○鲁王以海
鲁王以海,太祖十世孙。父寿镛,以崇祯十五年大兵破兖州,死焉。十七年二月,王嗣位,寻京师陷南奔。顺治二年乙酉四月,命移江广,暂驻台州。及郑遵谦等兵起,议推戴,而入浙五王,惟王最贤,乃选遣元老前兵部尚书张国维,迎王于台。八月至绍兴,即监国位。以分守署为行在,臣民称国主,诏称令,制称敕,群臣劝进,王固不许,曰:“芟夷大难,须命世神圣,俟拜孝陵,择宗贤。”中外翕然,有中兴谊辟之望焉。
时浙东画钱塘江而守,号令所行,不出八郡。乃议列屯,以朱大典镇上游金华,方国安当七条沙,王之仁当西兴,郑遵谦当小亹,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当瓜里。日蓐食,鸣鼓放舟,登岸搏战,复柁还戍,率以为常。
议分饷,以孙、熊之师谓之义兵,食义饷;方、王谓之正兵,食正饷。正饷田赋所出;义饷劝输无名之征,实无饷也。
户部主事董守谕,请一切正供,归户部核兵而后给饷。所谓义饷者,虽有其名,不可为继。户部主事邵之詹议;绍兴八邑,各有义师,专供本郡。宁波给王之仁,金华归朱大典,五府归方国安;方、王不可。计浙东田赋六十余万,悉给方、王。义
师听自措饷,正供不及焉。
署官爵,国维、大典、宋之普,俱东阁大学士。国维赐尚方剑,督师江上。汝霖、嘉绩、肃乐、右佥都御史,并加督师,然实无权。起章正宸吏部左侍郎,署部事,李自春户部尚书,王思任礼部尚书,余煌兵部尚书,张天郁工部尚书,陈函辉吏部右侍郎。封国安镇东侯,之仁武宁侯,衢州守将张鹏翼永丰伯,郑遵谦义兴将军。
议谥号,上皇太子曰悼皇帝;福王曰赧皇帝;潞王曰潞闵王。未几,起方逢年为东阁大学士,朱之普罢。
是月,国维复富阳。金堡、姚志卓起兵复余抗。余杭寻陷,堡渡江来归。国维命志卓守分水,又复于潜。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宁,转战数日夜,至乔司,士卒略尽,乃还。
王虽谦仁,少威断。初立之日,张国维首疏参马士英十大罪。士英惧,不敢入朝。与阮大铖俱匿方国安营中,阴败国事,不能执而诛之,以此赏罚尽失,士气衰沮。而文臣建义者多不知兵;郑遵谦唯畜优伶,殊无定志;义旅乌合市贩;原设营兵卫军,皆隶方、王。国安及其子元科,尤悍戾,日与朱大典构隙,拥百练之卒,不肯进取杭州。士大夫沿习承平,求官乞荫,涂巷之内,半腰犀玉,至有以白石充之。时人语曰:“带何挺挺,白石粼粼。”其子弟方髫龀,绣衣冠佩,传呼道上,又为之语曰:“痘儿哥,痘儿哥,横街骑马谁敢何!”故巡抚田仰来自淮扬,与遵谦争饷,哗于朝,仰将李士琏拔刀斫,遵谦奔殿上,呼:“救我!”太监客凤仪助仰兵巷斗,遵谦脱归小亹,王遣廷臣解之而已。
其秋饥。浙东大水,漂沉民舍,越人衣食于舟。征调既烦,皆沉舟束手。军人沿门供亿,搜牢勒输,文武官符票一日数至,奸宄乘时报复,民始离怨。
七月七日,海宁陷,守将俞元良死之。八月,参将姜国臣复入守海守。故总兵汪硕德,集兵双林,来告,使移札塘栖。
会唐王即位福州,诏至,众议开读,熊汝霖持不可,王意不怿,下令返台州,人情惶惑。张国维星驰入郡,上疏福州,言:“逢国大变,凡高皇帝子孙民吏,当共同心力,事成,入关者王,监国退居藩服,礼谊诏然。今遂南拜正朔,事势远不相及。唇亡齿寒,悔弗可追。臣老矣,岂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疏出,议始定,闽使废然返。
然是时,江楚、西蜀、两粤、滇、黔,皆受唐王诏朔,独浙东以监国在先,义旗分竖,不宜降屈,天下多不直鲁王。后金保入闽复来,上启力争,以为:“更始称尊,刘縯止居大司马之位;湘阴继统,刘崇亦守节度使之官。縯岂甘以贤让不肖,崇岂甘以父让子哉?恐一家之中,有二天子,即外患得以相乘也。殿下以侄事叔,则今上既非湘阴;以贤事圣,则今上并非更始;即上表称臣,拜疏迎驾,岂遂为屈已乎?两大相抗,必至于离;两离相厄,必至于败。使敌国得乘瑕观变,坐而收渔人之效,恐文武诸臣,不得辞其责矣。《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当御侮之时,自启阋墙之衅,窃为殿下惜之。
殿下诚能息群喙以奉一尊,异日光复二京,只谒寝庙,今上之功,不过汉光武,而殿下之德,乃过于周文王。厚实不亏,而翰名烂焉。即今上亦安能屈殿下哉?”不听。令旨法司究问,陈函辉密启请杀堡。堡亡奔衢州。
十月壬辰,方国安及大清兵战于江,张国维引步军继进,追北至草桥门,大风雨,火炮弓矢不得发,乃收兵。大清兵营木城,沿江以拒南师。徽州陷,上江告急。是月,遣使招杭州义旅,陈万良、姚志卓复余杭。十一月,王出郡城,临江劳军。
晋方国安荆国公,王之仁宁国公。赏倡义者,特封郑遵谦义兴
伯,刘穆威北伯,熊汝霖、孙嘉绩晋兵部右侍郎,诸营皆受国安节制。十二月,还郡城,颁明年鲁元年大统历,铸大明通宝。
大清顺治三年丙戍,春正月朔,鲁王御殿受朝。遣兵部尚书柯夏卿如福州聘,唐王深自抑损,手书报王,言朕无子,王为太侄,和衷协力,共拜孝陵,朕有天下,终致于王,取东浙职官,均列朝籍,转饷十万犒师。王意终不□,发敕封郑芝龙兄弟为公。于是唐王大怒,囚使者裘兆锦、林必达,斩陈谦,浙闽竟成水火。
二月,叛将张国柱劫定海,总兵王鸣谦入掠余姚,其部曲长邦宁掠慈溪,绍兴戒严。进国柱胜北将军,始返定海。总兵陈梧败于嘉兴,航海掠余姚,知余姚主事王正中击斩之。三月朔,郑遵谦,王之仁退。
大清兵于江中,张国维督诸军渡江,南军稍振。会福州诏使陆清源至江,分饷不平,兵哗,马士英唆方国安斩之,且出檄数唐王过,国维曰:“祸在此矣!”是月,威宗大祥,王率群臣朝堂,哭临,军民缟素。王正中率兵渡海盐,复澉浦城。
五月,方国安叛,劫王南奔,大清兵遂渡江。兵部尚书余煌、宁国公王之仁、兵部侍郎陈函辉、太仆少卿陈潜夫,皆死之。时南军久屯江上,无功,气势日蹙。而大清贝勒统大军至,各营西望心碎。是月廿七日,江涸,北人试马,用大炮击南营,碎方国安军灶,国安遽遑扰,曰:“天夺吾食。”夜,拔营趋郡,劫王南走,侍御狼狈。是日,学使者方坐试院较诸生,仓卒掷笔研窜,军人腾藉,流路于道。诘旦,江上诸军闻报,俱溃。孙嘉绩、熊汝霖、郑遵谦、钱肃乐、刘穆各引所部兵入海。
越三日,大清兵始渡江,余煌开郡城九门,纵军民出,自正衣冠赴水死,前后死节甚众。
六月二日,大清兵入绍兴,张国维恸哭曰:“坏天下事者,
文山叠出也,一死而已。”及收散卒,追扈,及王黄石岩。国安继所过桥,用马士英计,将执王以降。会守者病,王得脱,自江门入海,命保定伯毛有伦扈。世子,张妃由定海出,为张国柱所劫去。国维归,死义乌。国安、士英、及阮大铖、方逢年,皆诣大清军降,已,皆斩于延平。
大清攻克金华、衢州,朱大典、张鹏翼死之。是时黄斌卿在舟山,兵食殷足,石浦守将张名振,奉王往投之,不纳。王舟泊外洋。福州既破,永胜伯郑彩亡入海,以舟师迎王。十月丁酉,发舟山,如厦门。郑芝龙使彩执王献贝勒,彩以南夷貌类者服王冠服,居舟中,谓其人曰:“事急则缢死以示之。”
会芝龙去,乃已。朱成功兵起,仍奉隆武年号,大会厦门。王于是改次长垣,以明年为监国鲁二年,海上遂有二朔。其冬,桂王即位肇庆,寻奔广西。
顺治四年丁亥,正月,鲁王在山盘,以熊汝霖为相、晋郑
彩建国公、郑遵谦义兴侯、张名振定西侯、杨耿同安伯、郑联
定远伯、周崔芝平北伯、阮进荡北伯。崔芝复海口镇东。二月朔,壬申,克海澄。明日,攻漳平失利。又明日,大清兵救海澄,南师退入于海。丙子克漳浦,以闽人洪有文为令,五日而陷,有文死之。四月,海口陷,守将林籥舞、赵牧死。周崔芝退保火烧 奥,六月,攻漳州。七月,王亲征,次长垣。会郑彩、周瑞、周崔芝、阮进之师攻福州,败绩。郧西王起兵复建宁。八月,王克连江。十月,长乐、永福、闽清,皆下,罗原知县朱丕承、宁德知县钱楷,皆以城降。
晋马思理东阁大学士、林正亨户部尚书、钱肃乐兵部尚书、
沈宸荃工部尚书、余飏左都御史、刘沂春左副都御史、吴钟峦
通政使、林嵋吏科给事中、黄岳吏部郎中。
初,唐王隆武时,大学士刘中藻,以忤郑氏去。吏部主事
林垐解官,募兵得千人,阻于郑氏,郁郁失志,散兵入山,制棺一具,书大明孤臣之柩,以待死。兵部侍郎林汝翥亦隐居。
闻王至,皆起兵。中藻攻福宁,州守将涂登华以城降;垐,汝翥合军攻福清,垐阵没,汝翥不屈死。是岁,即桂王永历始年也。
顺治五年戊子,正月,鲁王舟次琅琦。有传言唐王未死,或云在五指山为僧,议遣使访迎,又议为思宗发丧。同安伯扬耿及大学士朱继祚攻兴化,大清守道彭遇■,使守将出战,而登陴,立明帜以城降。
大清将金声桓部将郭天才来归,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侯郑遵谦于琅琦。晋钱肃乐东阁大学士,自王入闽,先后降克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皆不能守。于是给事中林嵋,守道汤棻死兴化;大学士朱继祚、知县都廷谏死莆田;给事中郑正畿、御史林逢经死永福;御史王恩及死长乐;守将王祁死建宁。王移次沙埕。余姚人王翊起兵四明,遥奉鲁王年号,破上虞,前翰林学士张煌言,聚兵平冈以应之。御史冯京第如日本乞师。冬十月,马思理卒,以沈宸荃、刘沂春为东阁大学士。
十一月,王舟退壶江,钱肃乐以忧卒。是年,大清将金声桓、李成栋,以江西广东来归,桂王复至肇庆。
顺治六年已丑,正月,鲁王舟次玉环山,张名振自石浦来朝。三月,王翊徇。奉化退大清兵于河泊。大清兵围刘中藻于福安,中藻食尽,不得出战,为文自祭,吞金死。城陷,部将董世尚等数百人,皆死之。闽地尽陷。浙遣臣南来者,多为郑彩所害,彩亦帅麾下弃去。张名振、阮进迎王还浙次于南田。
秋七月壬戌,至健跳,从者大学士宸荃、刘沂春,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兵部侍郎孙延龄,职方郎中朱养时,户部主事林瑛。每旦,朝于水殿、钟、峦如立治朝;所至
试秀士,入学,率以见王,襕衫巾绦,拜起秩秩,观者感叹。
鹿颈屯师王朝先来觐,封平西伯。
壬午,大清兵围健跳,阮进拒却之。九月,命名振、进、朝先、会师讨斩黄斌卿。王移跸舟山,以参将府为行在,建太庙府东。进张肯堂东阁大学士,朱永佑吏部侍郎。遣阮美如日本乞师。是年,李成栋、金声桓、何腾蛟皆败。大清尽取湖南、江西。朱成功使陈士京朝肇庆,闽海始用桂王年号。
顺治七年庚寅,正月朔,鲁王在舟山谒太庙泪下,谓辅臣张肯堂等曰:“昔高帝起布衣建业,先帝忧勤沦陷,闵予小子,播迁无地,不能保浙东数郡,以延庙食,是以痛心。”诸臣皆泣,顿首待罪。二月,王翊来朝,除兵部左侍郎。夏,张煌言来朝,晋兵部尚书,留备侍从。八月,翊复新昌,拔浒山。大清兵分道入四明,翊避入海,冯京第遇害。九月,张名振袭杀王朝先,并其兵。是年,郑彩为朱成功所败,具表请援。张名振、阮进、周崔芝,击彩余众,破之,彩还走厦门,归成功。
冬十一月,大清兵陷桂林、广州,桂王奔南宁。
顺治八年辛卯,正月,鲁王在舟山。秋,王翊溃于四明。
大清将陈锦合军攻舟山,定西侯张名振、英义伯阮骏、兵部尚书张煌言,奉王先出奔闽海。荡北伯阮进迎战于海门,死之。
裨将金允彦,缒城降,脔其子传示四门。
大清试舟海口,南师以三舟突阵,获楼船战舰,馘十余人,纵归,大清师将退。八月丙寅,天大雾,大清师悉抵螺头门,守陴者方觉。安洋将军刘世勋,都督张名扬,以精兵数百义勇数千,背城力战,杀伤大军千余人。九月丙子,城破,宫眷投井死,指挥李向荣、朱起元等,犹率兵民巷战。大清师相谓曰:“吾兵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阴、泾县,今舟山而三耳。如两京易取也。”
礼部尚书吴钟峦居普陀,闻变,毅然曰:“吾从亡之臣,当死行在。渡海入城,别大学士张肯堂,为高座文庙庑下,命仆举火。肯堂阖室自经。执吏部侍郎朱永祐,令剃发曰:“吾发可剃,宁俟今日!”斫其肩死。兵部尚书李向中,居艰庐墓,购得衰纟至翔武,就溪流受刃。余死者通政郑遵俭,兵科董志宁,郎中朱养时,主事林瑛、江用楫、董玄、朱万年、李开国、顾珍、顾宗尧、杨鼎臣,中书苏兆人,工部所正戴仲明,锦衣指挥王朝相,内官监刘朝定,西参谋顾明楫,诸生林世英,暨妇女厮仆,或刎,或投水火,死节之盛,为中士所未有。十一月,王舟泊南日山,夜遭风,失大学士沈宸荃。进次嵓头,朱成功自厦门来谒,称主上,自称罪臣。从者泣曰:“成功卑王矣!”王处之泊如,成功故不奉王,送金门千户所,月节进银米,致笺移名振屯,嵓头,煌言屯鹭门。
顺治九年壬辰,正月,鲁王在金门。成功使名振总师北行,逼金堂,望祭舟山死事者,将卒皆哭。进至崇明沙,登金山,大清江南北戒严。是年,桂王至安龙,西宁王李定国克桂林。
顺治十年癸巳,正月,鲁王在金门,始自去监国号。冬,名振复及煌言北行,败大军于崇明之平洋沙,杀伤颇众。其年,郑彩死于厦门。
顺治十一年甲午,正月,王在金门,名振再入镇江,抵仪真,还逼吴淞关,遣使致启献捷。
顺治十二年乙未,正月,鲁王在金门。有敕使自安龙来,命王监国。冬,成功遣阮骏,陈六御围舟山,大清将巴臣兴举城降。定西侯张名振薨。是时成功以计力并诸镇,缓于攻取,有自王意。宗藩皆受屈辱,王不免饥寒,出无舆导,至以名刺投谒。宾旧张煌言、徐孚远,避形疑,不敢入朝王寄食郑氏如家人而已。至名振遇毒,王闻,垂泪,几废寝膳。
顺治十三年丙申,正月,鲁王在金门。桂王如滇都。六月,大清兵围滃洲,成功令平其城,至南门,得汤信公和埋碑,载成毁年月日。八月,舟山复陷,阮骏,陈六御死之。
顺治十四年丁酉,三月,鲁王在南澳。孙可望反贵州,降大清。
顺治十五年戊戌,正月,鲁王在南澳。滇都使者道安南,来厦门,授张煌言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徐孚远随使入觐,不至,自广东降大清。是年,大清吴三桂入四川,别将入贵州。
顺治十六年已亥,春,成功迁鲁王于澎湖,桂王出奔缅。
大清尽取云南地。夏六月,成功北举,克镇江,围南京,张煌言先驱,抵芜湖、徽、宁、池、太诸郡皆下。秋,大清将梁化凤袭破海师,煌言亡归台州。
顺治十七年庚子,正月,鲁王自澎湖抵金门。先是,成功溃归,问降者曰:“南京何以不降?”曰:“不闻说起明皇帝,故不降耳。”乃迎鲁王归金门。
顺治十八年辛丑,正月,鲁王在金门。会大清迁界,岛上饷绝,成功取台湾,宗藩从徙家焉。冬,桂王被执。
康熙元年壬寅,延平王朱成功薨。世子锦嗣,称招讨大将军。部曲携畔,多出降大清者。张煌言移壁沙埕,三启致金门,略言:“去冬缅甸内变,致宗室职官,无一得免。惟吉王自缢以殉。而晋王李定国入洞邬,巩昌王白文选亦遁深山。臣闻变之日,肝肠寸裂,追惟我太祖高皇帝圣德神功,岂意后王祸等徽钦,辱同怀愍。臣以为延平藩王,必当速定大计,以伸大义,而至今寂寂。道路遥传,又有子弄父兵之事。臣中夜徬徨,恐穷岛孤军难与相守。即今浙闽广各有招抚二人,解散海上,若不先事豫图,则报韩之士气渐衰,思汉之人情将辍。臣惟有致命遂志,以了生平。独念主上旅羁岛屿,与闽海存亡相倚,万
一变生肘腋,退无所往,有不忍言。臣自顾力微,既不敢轻为迎驾,又不敢辄行趋扈,计惟在闽勋镇正在危疑,不若急用收罗,以资拥卫。然后速正大号,传檄省直,刻期出师。虽强弱县殊,利钝莫必,而声灵宣布,响应可期。兴灭继绝,端在主上诏书一道,惟主上密与宁靖王及诸大臣谋之!”王览启悲恸。
是秋,复遣御史陈修,赍敕至煌言营。
康熙二年癸卯,秋,大清大举攻金门、厦门,郑锦战不利,退守铜山。十一月廿三日,王殂于金门,东葬台湾。张煌言遣官致祭,表文有曰:“穆王驾骏以来归,已孤此愿,望帝化鹃而犹在,莫慰余思。”海外闻而哀之。十二月,金门、厦门皆破。明年甲辰,煌言亦被执,死杭州。又十年,癸亥,大清兵入台湾,郑克 爽出降,宁靖王术桂死之。鲁世子及宗室皆北迁,分屯田河南。
论曰:野录称何吾驺被唐王之召,道出南雄,问同知李世辅曰:“君闽人也,闽遂兴乎?”曰:“可也!来兵虽劲,皆辽土、燕齐人,及左良玉、刘泽清降卒耳,何遽不相胜乎?”
曰:“然则东晋南宋乎?”曰:“未也。东晋自永嘉后,诸国相吞,百年未定。王导、谢安乘其闲暇,宾礼贤士,修安和宽简之政,卒亦不能驾贺循纪瞻辈,与刘石急雄长,今岂能为东晋之闲暇?南宋有韩、岳诸将,百战守御,宗、李、赵、张,弥缝补苴,故金人屈就和议,宋以苟安。今踞蹐闽中驾驭不远,欲为南宋,岂易言哉?”曰:“然则驻虔乎?”曰:“其次也,实亦置之危地而后安。汉高不据关中,终难灭项;太祖不战鄱阳,岂能驱元?以备亮之才,退保益州,终不能越祁山寸武。
况八闽泽国,无瞿剑之险乎?”曰:“鲁藩逼近金衢,将为梗乎?”曰:“是所为中兴之藉也。恨岷蜀诸藩,不悉倡义西北耳!兵势有分合,彼合亦利合,彼分亦利分。今闻全力取山陕,
而分兵取江南,我不能分而御之。使诸藩人自为战,疆自为守,即令为钱镠,为窦融,亦仅为圣主驱除难耳。汉追楚至固陵,而信越不会,乃从张良计:捐齐与信,捐梁与越,此高祖之大度,所以成帝业也。今举朝不惟薪胆仇雠。而聚谋蜗角兄弟,是倒施也。”后祸败竟如其言。鲁王才望远逊唐王,而孤军扼守钱江,南蔽闽广,亦讫一载。其后桂王声教不及,东南赖穷岛扬帆,犹系江南义士之气,故特进而记之。
●卷三
○黄道周
黄道周,字幼元,福建漳浦人。幼孤好学,穷微极博,天启壬戌成进士,授编修,充经筵展书官。故事,展书必跪,膝行数武。道周独谓膝行非礼,平步进,监侍骇愕,魏忠贤连目摄之,不动。归,读书白鹿洞,躬执薪爨,天下士大夫高推之。
威宗即位,起原官。崇祯庚午,主浙江乡试,迁右中允。会大学士钱龙锡,以袁崇焕事下狱,史■等必欲杀之,主之者周延儒,廷臣无敢讼冤者。道周上疏曰:“秦汉而下,宰相有犯,坐请室不过数日。非大逆,或裁或原,人主未尝不为引痛。今累辅所坐,为罪督攀援耳。昔辅臣高拱,尝以边功得荫锦衣,辞曰:‘身未临强场,而受上赏,即一旦有败,何所逃诛。’臣疑其言不忠,由今而观,实为先见。汉武帝决意空幕南,心疑丞相坠北伐之师,一旦破法而戮刘屈牦;世宗决意弃河套,心疑开隙挠修玄之事,一旦破法而诛夏言。此二子者,皆生值明时,无故身伏斧锧.今东强之图,未有定算,恢复之计,上下持疑。未有一男子据鞍而斫,骑墙之见者,独断然快意于一累辅。累辅既无敛棋引杯之致,廷臣又无蹴刍齿马之嫌,遂使三台灰溺于贯城,斗柄销光于理势。每见衣冠相语以目,不曰:‘安敢言’则曰:‘那得归’天下人心,衰飒如此,谁复挺
脊梁担安攘之略者乎?陛下御极以来,辅臣坐重谴者九人矣!
一代之中,有几宰辅?而三年每降愈下至此!”疏入,上感动,延儒意亦释,龙锡竟得出戍定海卫。
五年,孔有德反登州,连陷州县,而温体仁当国,专辅上以法律,益为廉谨取媚。凡事蒙蔽,兵政怠弛。道周精易数,故以《易》谏。言:“《易》以天道为准,以《诗》、《春秋》推其运候。始春秋元年已未,加五十有五,得周幽王甲子。
其明年十月辛卯,朔,日食。以是上下中分,二千一百六十年,内损十四,为洪武元年戊申,为大明资始。戊申距今二百六十四年,以乾屯需师别之,三卦五爻,丁卯大雪,入师之上六,是陛下御极之元年,正当师上六。《辞》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凡《易》一卦直六十七年一百五日,一爻直十一年七十七日。今历十分之四矣。陛下开承之始,曾未四年,士庶离心,寇攘四起。往者敌去遵永已六七日,而叙收复者以为千古奇功;近者贼破山东已六七县,而护叛帅者以为不犯秋毫。凡小人见事,智恒短于事前,言恒长于事后。不救凌城,谓凌城必不可筑;不理岛民,谓岛民必不可用。昔有夏胤征、仲尼所录,向戍去兵,丘明非之。臣以为正功之道,在乎定命;乱邦之戒,止乎小人。小人用即无寇贼,亦足以致乱;小人不用即有外忧,亦足以致理。人主之学,一以天道为师,则万物之情可照;断事一以圣贤为法,则天下之材具服。二年以来,以察去蔽蔽愈多,以刑树威威愈殚,亦反申商归周孔之秋也。臣考自丁卯大雪,至戊寅春分,凡十一年余七十七日,皆在师上六。‘勿用’之防,诚不可已。”传旨明切更奏。
道周言:“明切之要,莫若用君子,去小人。自庚午以来,为边疆之案以陷君子,为科场之案以寻私怨,其绪余为参罚催科。在宋人一看详条例之司,诸臣倚之当匡襄之务。宋儒言:
‘边帅之才,当于廉干有识中求之。’又云:‘直言敢谏之士,即杖节死义之臣。’万历末年,如邹元标、赵南星等二十余人,废弃廿年,酿成门户之祸。今又取搢绅有器识者,举网投穽。
知其为小人,又以小人矫之;知其为君子,又以小人参之。天下事尚安望有成功哉?”因论马如蛟、毛羽健、任赞化等被谴,而荐惠世扬、李邦华、梁廷栋可大用。末云:“昔苏轼临行,求陛辞,不得,上书言:‘极泰之世,小民皆得上通;极否之世,近臣不能自达。’臣今虽乞枯骸,犹荷明问,死且不朽。”
坐削籍出都,为卫士凌辱,作《重生诗》。至杭州,诸生筑大涤书院于余杭之洞霄宫,从讲学焉。
归庐墓者三年,以原官召迁左中允。时五日内系两尚书,道周上书请慎喜怒,以回天。再应诏,言:“天下神器,为之有道,簿书刀笔,非所以绳削天下之具也。古者圣人设为礼乐,以治方内;设为征伐,以治方外。礼乐不足以治其内,始有缧纟世缨牦,纟廛于君子;征伐不足以治其外,始有揭竿裂帛,起于小人。共工伯鲧,身亮天工,使水土不治,人民不安,虽神明之胄,不保幽羽之戮。今陛下宽仁宏宥,盖有身膺重寄,七八载罔效,尚拥权藉自若者。天下巉险无赖之徒,群聚京师,搢绅俯首屏息,以伺动定。幸逢陛下好生,下诏求言,省刑清狱。然方求言而建言者辄斥,方清狱而下狱者旋闻。且以人心时事如此,辅臣虽甚清且强,宁保天下无一蹴刍齿马之事哉?”
上心重道周,意其言事颇迂,而言醇行清,可任讲幄,累升左春坊左谕德,詹事府少詹事,侍读学士,修玉牒,充经筵日讲官。
十一年二月,上御经筵毕,召道周及詹事顾锡畴、庶予黄景昉、编修杨廷麟等二十余人前,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
道周对:“今人才远不如古,矧屡经摧折,如树木然,须养之
数十年,方其得用。世宗皇帝时,臣下救过不给,然或朝行谴逐,暮即追还。”上感动,已复班,更召询,道周言:“立朝之才,存乎心术;治边之才,存乎形势,曩来督抚未揆形势,随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新旧饷约千二百万,可供四十万师。今宁锦三协,仅十六万,不须别求增饷。至抚贼之法,令斩捕自赎,使望风解还;收其众分隶诸将,以实塞下。倘令自择散地,一入郧阳山中,终为腹心之患。”上深是之,而未能行。后张献忠反谷城,卒如道周言。
杨嗣昌为本兵,主弃义州,致宁锦孤危,且引汉和亲宋纳币,称为乐天,而援孟子“善战服上刑”傅会其说,嗾辽抚方一藻奏言:“北朝铁骑十万,并三十六家之众十余万,西并插部及顺义,又十万,八城之众,不过六七万人,何以御之?请如俺答故事,行款,撤兵中原,讨流寇。”已遣瞽者周元忠,前往谕其就抚,皆受成。中枢与宣督卢象升密商,幸上独断。
道周闻之,顿足曰:“果尔,不为赵氏续乎?”乃上言:“俺答之事,与今日不同。俺答据有河套六七十年,故汉匈奴河南地,非若辽东衣冠之国,在我皈章,一也;河套深阻,形势洼曲,距三辅四千里,必蹂秦晋以寇宣云,非如辽左近我肘腋,猝不及制,二也;答诱我降人如赵全辈,不过教以扰边盗马,今诸叛将犷卒无赖者,视取全辽若寄,动引契丹蒙古为雅谈,不可稍示以隙,三也;俺答制于胡妇,老且倦共,今东人狂稚,初无抚意,我又未得其要领,四也;答与吉囊共为雄长,恐已死囊并其众,欲及生时借名封以袭诸部,收诸边抚赏之利,非若东人尽吞属国,西取顺义,东取朝鲜,桀骜盘踞,五也;答受抚虽不出套,其王庭犹在漠北,时射猎贺兰青海之外,东人必不肯弃辽沈,舍固铁,还徙建州,与鱼皮诸夷为邻,六也;答既受金印,七十年称外藩,一旦为东人所乘,席卷其地,我
边臣若罔闻知,无由复侈东封,使还顺义,七也;我虽不筑东胜,答亦不犯庆延,受降两城,东西自若,东人即画{分木}河中分首山之道,而神京左臂犹未安复,八也;答即据套不能断我属夷东人,既割辽左,必不肯吐诸驿还我朝鲜,九也;答马市在阳和、天城,即东犯紫荆,尚六七百里,东人马市若在张家,不百里至宣镇,不二百里逾隆庆、妫川,迫我居庸,且又纡道非其所乐,必寻辽西旧市,屯踞宁锦间,以蚕食八城,窥我左协,十也;款必不可成,即幸而获成,宁、锦、遵、蓟、宣、大之师,何处可撤?不悔罪臣贡,不可撤;不却地还巢,不可撤;不北尽威远、清扬,南尽叆阳、宽莫,不可撤;不尽东诸部落,不侵不叛,不可撤;不西还我顺义、金印、名王之封,不可撤;不尽捉东江诸岛孔、耿、尚、沈四酋,以谢登、莱、靖、旋顺,不可撤;中原叛帅,江南流人未还,成、籍得出入狡狯其间,不可撤;马市数徙,出抚顺又出广宁,求宣口又求中协,故例可循,而边隙不塞,不可撤;元凶犹在,蛇豕无惩,德明之外,别有元昊,不可撤;兀堂再诛,京观屡筑,而安乐自在之民,未还寇带诗书之旧,飘摇风雨,其来无方,此乘塞关外者,可撤乎?不可撤乎?宋祖欺人孤寡,取天下得于契丹呼蹴之余,不二十五年而争盟,欣然封禅。我太祖大宗,光还日月,谁敢为不洁之谈?穆宗不动一旅,而收顺义;神祖不惮大师,以复朝鲜之宇。今西丧卜部,东陷朝鲜,中外诸臣,恬不为意。臣非谓宁锦六七万,便可犁建州。彼既据沈阳,西面攻略,必渡坌河;出临潢之外,北历兴宁,千七百里始至宣口;即中折而回三协诸口,亦已七八百里。今从锦义至静宁堡,彼所必经一二百里,距沈阳五六百里耳。静以观其衅,逸以侍其归,彼之有虞于宁锦,犹宁锦之有虞于彼也。彼兵虽盛,散于各部,不能长聚六七万人,以待引弓。彼以一州之众,驰千
七百里,何必有余?我以天下之力,应五六百里,何必不足?
度边臣之意,以久戍之卒,当猝至之敌,无众不摧,不如以不战之饱与彼,以有生之安与我,是不言款而款已久。犹恐以一朝之战,败其终年之款,思以其不款之款,文其不战之战。光考在御,旬日间发帑二十余万,未底厥成。今可以苟简终之,但请立为捣虚断后之令:敌以数万骑出千里之外,我不能以数千骑捣五百里之内者,诛无赦;敌以十余万骑出千里之外,我不能以数万骑捣五百里之内者,诛无赦。又为之令曰:敌以万骑出千里归,我不能以二万骑邀其辎重者,诛无赦。如此,彼必不敢远出,必愤而与我持于坚城之下,我始得敛兵,专以老之挠之,设奇以致之,多方以误之,以八九万人全力与遵蓟相犄角,即锦义之间固已,可伏而笞其背矣。今听敌入平,今日曰出宣府,明日曰出大同,今日曰驻马肺山,明日曰驻青涧口,经春涉夏,逍遥不归。绝不闻遣一卒扰其虎穴,又乌用是辽抚为者?辽抚既无成谋,内受算于枢臣;枢臣又无成谋,外受算于锦帅。款事成,则逃眚旦夕之间,贻衅三年之后;不成,则谓外有王田之智,内无高张之忠,委过朝端,安受祸败。昔唐宪宗独断而平淮蔡,然遇藩镇大事,皆咨策杜黄裳,谋于李绛,询于斐泊,纳谏于白居易,后乃委心于裴度。方今上天告灾,星象示儆,宜以实示群情,无以文稽众论。惟陛下发枢臣前后诸疏,众正其罪。”上方倚信嗣昌,议虽不行,心衔道周。会象升以忧求解任,嗣昌意在陈新甲,并推在籍守制者。
先是,嗣昌夺情,道周三具疏以事,遂中止。至是,闻会推宣督之命,遂上疏曰:“臣观古今治迹,其曲章法度,虽受于先王,义不敢改,至于事穷势极,亦时通变,以尽其神。惟纲常所系,为臣教忠,为子教孝,垂宪万世,本于民彝,不可易也。礼,三年之丧,君命不过其门;兵革凿凶,时出戎右,
不施于士大夫。宋时武弁如田况、岳飞,皆累乞终制。我太祖以刘基、宋濂,帷幄之任,特听其奔丧,嗣后虽有夺情,终违物论。嘉靖中叶,以边圉事殷,特起杨博于宣大,还翁万达于本兵。然其时博且禫矣,又以夙历移近云中,万达以尚书降左侍郎,栖迟不数日,墨衣视事,世宗亦心非之,卒罢闲以去。
号自是非终丧不称起复也。张居正以不守制,损其勋名。天启季年,袁崇焕冒起于右屯,崔呈秀腼颜于枢府,身膏斧锧,贻唾西市。去今几何时,而士大夫蒙面丧心,营推营复。天下无无父之子,亦无不子之臣。卫开方不省其亲,管仲至比之豭狗,李定不丁继母忧,宋世共指为枭獍。臣前三月在经筵,见杨嗣昌吉服应召,拟已终制,今乃未然。嗣昌秉枢已垂二年,不知其何时居丧,何人推毂,而颠越至此!陛下圣德,孝治天下,小遇灾眚,辄减膳撤县,素服避殿,以厉导臣。所以然者,陛下为天之子,三辰不辑,天有违行,犹之父母温清不安,人子为之不栉不沐,废寝忘餐,以俟父母之平复,所以教孝也。今督臣卢象升,父殡在途,椎心泣血,以俟奔丧。而群臣动推阔远难移之人,以缓其事。今又有并推在籍守制之旨。夫使守制者可推,则是闻丧者可不去也。是为子者可不父,为臣者可不子也,陛下以从月拂经,星辰陵次, 军气违和,尚下诏求言,引躬克治,明示天下以君臣父子,皆受于天,礼乐刑政之所从出,不可替越。而人臣以哀毁不祥之身,飞扬喑咤,彼此相煽,以玷圣明仁孝之治,干天地纲纪之常,是不宜使四方闻见也。
嗣昌张网溢地之谈,款市乐天之说,才智略见矣。更起一不祥之人,与之表里,犹狼狈依肩,无益负重,陛下又何以施其鞭策乎?”上切责。及会推竟以新甲上,道周又疏言:“臣不知新甲为何如人,然闻其丁艰,犹未终制也。古儒臣专阃,能任弘钜,垂竹帛者,率皆本道德,敦行义,根柢甚茂,而后枝叶
生焉。三代而下,如赵充国、皇甫嵩、羊祐、杜预、裴行俭、高仁厚、韩琦、范仲淹辈,皆卓然自竖,纤毫不苟。其所成就,犹未造古吉甫、张仲之流。今圣主焦劳边境,十年于兹,负气敢谏诸臣,半弃不录。欲使软美容悦者叩头折枝,以幸非常之功,彻不世之业,宁可得乎?比宁锦边遽,东人曾未越边,而宣云警报,辄云:‘九营十营,衣青蟒者无数。中枢且欲以义州马市权畀款边,中外侜张,几易鹿马之形,尽假丛神之意,空破非常之格,以授不祥之人。’传曰:‘天子守在四夷。’又曰:‘王者有征无战。’诚使礼乐修明,举错各当,忠谠在朝,贪佞在野,以此守何不固?征何不服?古亦有忠臣孝子,无济于匡攘之用者,决未有不忠不孝,而可进于功名道德之门者也。臣虽孱懦,然自二十岁躬耕,胼胝手足,以养二人。四十余削籍,徒步荷担二千里不解扉屦。今虽逾五十,然非有妻子之奉,婢仆之累。所纂数卷书,已移月可毕,笔札干 盾,均为报恩。天下果无人,臣愿解清华以执锁钥,何至使被棘负涂者,祓不祥以玷皇化哉。方今荧感渐次箕尾,是为燕分,九十月交,当南斗口。虽有道儒者所不谈,然思患豫防,圣人所诫。新甲闻报,崎岖秦蜀,发表束装,度须百日,此其载道,已垂半载。象升空以茕茕归说之身待其迟迟援琴之道,所谓乞河神而濡突火也。”疏入,上滋不怿。
九月,御平台召对,谓道周曰:“朕幼而失学,长而无闻,赖以讲臣之力,启沃朕心,少知天理人欲两端。夫无所为而为之,曰天理;有所为而为之,曰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可谓无所为乎?”对曰:“天人义利之辨,臣尝闻之矣。
臣以纲常名教为心,不以功名爵禄为心,自信无所为也。”上曰:“朝推新甲,尔疏夕至何也?”对曰:“前旨云:不拘守制,知新甲矣。始嗣昌欲用新甲,臣参疏夙具,适相会耳。”
上曰:“三疏皆上,而云阻于际会,何也?”对曰:“臣同乡御史臣兰友,给事中臣楷已有章矣,恐涉嫌疑,故臣疏未上。
天下纲常,封彊大计,若终不言,后将莫及。且言路未有言者,臣之有言,非得已也。”上曰“清,美德也,小廉曲谨,非清也。且汝言辨而多非前讲所云子思一生以诚明为本,是也;云诚出于清,仁生于诚,非也。”对曰:“曲能有诚,此诚出于清之说也。孝弟为仁之本,此诚生仁之说也。夫惟孝弟之人,能理天下,生万物。不孝不弟,本实拨矣,礼义廉耻尽矣,何事之能成?”
嗣昌进曰:“道周责臣夺情起复,是也;其谓臣营推营复,非也。臣不幸遭臣父之艰,又遭继母之忧,臣不生为空桑,岂不知有父母。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古者列国之君臣,尚可去彼适此;今则一统之君臣,无所逃于天地。即臣父母皆受君恩,臣于君臣,尤重于父子。况臣乞终制者三矣。至奉明旨,抚按敦迫,自分何能敢复晏然。仓皇奔命,行至保定,犹乞终丧,引成化间修撰罗伦事,意谓今词臣中,必有博通古义,亲切论思,可代臣直言,上回天听。比入京,闻道周品行学术,士类所宗,必有持正之言,可以使臣终制而去。不谓其疏中自称不如郑鄤,臣乃太息而绝望也。古人有言:禽兽知母不知父,鄤杖母禽兽不如,道周又不如鄤,未知道周之于纲常何如也。”
上曰:“卿为卿父屡疏,昭然,数年在外,并不携家人,墨衰视事,朕自知卿耳。且道周所言不如郑鄤,朕正欲诘之。”嗣昌曰:“臣以纲常名教所关,不容不辨。道周实清介,人望所归。乞罢臣放还归田里。”上温慰之,且斥道周邪说。道周曰:“臣平生耻言人过,今与嗣昌争论于上前,非礼也。但为天下后世留此纲常名教,不得不然。”上曰:“对君有体,狂詈何也?”道周曰:“臣疏中惟豭狗、枭獍两语,不无过激,然
遭遇圣明,故敢直言。夫立言,甚难也。纲常名教者,朝廷之纲常名教;礼义廉耻者,国家之礼义廉耻。假以臣为一人之私,缄默取富贵可矣。”上曰:“尔借题污诋大臣,别有所为耳。”
道周曰:“司马光有言:‘臣若有专司,则有所不言;如为论思,则无不可言者。’臣受论思之职,与嗣昌比肩,当言而言,不得云诋毁大臣。读书五十年,无一言一事,不可对君亲告妻子。臣躬耕二十年,手足胼胝,四十丧亲,负土作墓,畚插皆臣自操,故夺情之事,所不忍见。”上曰:“尔如是,云不如郑鄤,何也?”道周曰:“匡年弃于通国,孟子不失礼貌,孔子自云辞命不如宰予。臣谓文章不如郑鄤。”上曰:“鄤自绝人伦,许曦小臣,犹知公论,尔曾曦之不如。”道周曰:“宋人恶李定不持母服,拟赐孝子徐积粟帛以讽之。臣奉弹嗣昌,则非救鄤矣。”上曰:“少正卯亦称闻人,徒以言伪而辨,行坚而僻,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不免孔子之诛。今之人多类此者。”道周曰:“少正卯心不正,臣心正者也。”上曰:“朕知尔操守,虽屡进屡退,终欲用尔。不图偏矫恣肆,乃至于此。
念以讲官,姑宽尔。”因令之去。道周犹不起,有所陈。上怒,嗣昌曰:“道周所言,经也;臣拜命,权也;惟上优容之!”
已出,上止诸臣,谕之曰:“今者内寇外边,天妖地震,朕不能发诸臣公忠为国之心,宣德化,芟祸乱,所赖诸臣匡朕不逮。
而乃党同伐异,阻挠朝廷用人之权,是外寇易治,内寇难除也。
今有仍前轸者,立置重典。”明日,谪江西布政司都事。
道周既谪,而名愈重,天下称直谏者,必曰黄石斋。
十三,福建巡抚解学龙,荐闽中人才,以道周为冠。上大怒,缇骑逮学龙及道周,诣北寺对簿。是日,黄雾四塞,日眚无光,各杖八十,下诏狱入白云库。狱卒曰:“此周顺昌、周宗建,毕命所也。”视北镇抚司事膝胤玉,给藉草馈橐饘。作
《重生诗》。监生涂仲吉上言:“道周通籍二十载,半居坟卢,一生学力,止知君亲。虽言尝过戆,而志实忠纯。今喘息仅存,犹读书不倦,此臣不为道周惜,而为陛下天下万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征之面斥,至欲杀而终不果。汉武帝恶汲黯之直谏,虽远出而实优容。陛下欲远法尧舜,奈何出汉唐主下?”户部主事叶廷秀,亦疏救,俱下狱廷杖。
初,上命天下共表孝经并小学颁行,道周于库中作《圣世颁孝经颂》,《颂》曰:“粤稽天德,厥贵恒性。于皇师天,永孝配命。师天永孝,乃立民极。明明我皇,允惟天德。”余姚孙嘉绩,亦系白云,从道周受易。刑部尚书刘泽深,拟瘴戍,再奏不允。泽深上言:“道周之罪,前两疏已严矣。至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自来论死诸臣,非封彊,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彊贪酷之失,而有建言蒙僇之名,于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见诸行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始未尝不相与也,今且短之,既而斥之,乌有所谓党,而烦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上。”
上从之,戍辰州。自十四年正月入诏狱,积十有四月始得出,作《再重重生诗》。学龙、廷秀、仲吉亦戍。
道周道南都,至杭州,诸生迎至大涤,析鹅鹿疑义,示三易指归,《诗》、《礼》、《乐》、《春秋》及《乐律》,论儒派。八月,荷芟入楚,未至。
上议起废锢,礼部右侍郎蒋德璟言:“前少詹事臣道周,愚戆之咎,实皆自取,第半生孤苦,子幼家贫,万里投荒,深可轸念。”德璟旋入阁。八月日讲,上与辅臣从容语及张溥、张采之为人。曰:“溥小臣,且不免偏,何以负重名?”周延
儒进曰:“张溥、黄道周,皆为偏,惟是读书博通,所以人人惜之。”上默然。德璟因言:“前蒙皇上放道周生还,渠极感圣恩,但子方十岁,得免其永戍,量移内地,皆出怜才好生之德。”上微笑。德璟又言:“道周在狱时,写有《孝经》百本,每本作文一篇,是感颂圣德。”黄景昉、陈演、吴甡合言:“道周事亲孝,且清苦极不可及。”延儒言:“即其读书,亦尚可用。”上不答,惟微笑而已。明日,手敕:“曩诸先生面奏永戍黄道周,清操博学,见今戍远子幼,朕心不觉怜悯。彼虽遍迂,经此一番惩创,想亦改悔。人才当惜,宜作何赦罪,酌用密议来奏!”辅臣上言:“道周向来未经追琢,每有任性率意之咎,自蒙恩谴裁抑陶镕,闻已甚悔前非。每日在狱,手书《孝经》,极其感佩天恩,颂扬圣德。恭睹皇上勤学好问,稽古考文,臣等自惭固陋,未能仰承万一。因思及道周博雅,遂据臆陈,伏蒙皇上怜其贫苦,鉴其改悔,而轸及于人才当惜,赦罪酌用。斯真造化生成之恩,天地覆载之量。道原周职詹事府詹事,今既蒙恩赦,用似当还其故秩,以备史局编摩,更足资其一得,此又非止从道周起见也。”上报“可”命即拟旨。
辅臣复上言:“皇上此举,众美俱备,从此知学行之足贵,信廉吏之可为,所裨于作人磨世,君德治象非细。”是日,诏复道周少詹事。都下臣民,中外相庆。
道周已至九江,朝命敦促就道,旋请假归里,以学龙、廷秀等尚在戍所,席藁请命,亦得释。道周既归漳浦,坚卧不出。
明年甲申三月,京师陷,福王立于南京,起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时马士英当国,道周入朝,无所为。
乙酉三月,奉命祭告禹陵,舟泊龙江湾,梦高皇帝呼曰:“卿竟舍我去耶?”对曰:“朝廷舍臣,非臣舍朝廷。”时左都御史刘宗周去国,道周祀陵,留连绍兴。弥月,三谒宗周,
固却不见。曰:“际此乱朝,岂大臣徜徉山水之日?”道周闻之,即行。
南都溃,马士英东奔钱塘,道周逢之江上,痛詈之,士英落靴走。及浙省降,宗周与门人前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等谋起兵,求道周计事,不获,悔曰:“石斋夙有渊思,吾初不宜拒之太深。”
唐王在位,访故臣于张家玉,荐道周,王拱手曰:“得此商彝周鼎,当为廓庙羽仪。”道周来自浙,拜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位首辅。郑芝龙以公爵班宰相上,道周争之,芝龙不肯出兵,道周愤时事不可为,而荷殊绝之知,乃自请视师,经略江西。芝龙不与一卒,道周亲书告身奖语号召,得百余人,径进出杉关,众至万人,田夫荷锄从之,曰“扁担兵”开府广信,与杨廷麟、万元吉为呼应。王命家玉出屯金溪,以为之援。道周遗家玉书曰:“道周之年,不能致远,为皇上为马;道周之力,不能任重,为皇上为牛;或者左右拾遗,因事靖献,道周其皇上晨鸡乎。”
时鲁王上书福州,称皇叔父,不称陛下。唐正怒,杀其使者陈谦,遂积隙。道周移书浙东大臣张国维、熊汝霖等解之。
大略谓:“东迁以还,藉力晋郑,蔡丘而后,推德桓文。上爱殿下,笃于所生,勿以降阶之问,为博达所笑。”其冬,徽州陷,道周提兵赴救。新守婺源令故门士,以书绐约内应,抵明堂里,猝遇大清将张天禄,被执。从者职方福州赵士超,通判六合毛玉洁,中书平和赖继堂龙溪蔡春溶。
顺治三年丙戌,正月七日,入徽州。元宵,见张灯为鱼龙百戏,趋营帐,念民,为之泣下。至南京,置西上门故尚膳监中,先后绝粒十余日,作《自挽诗》,书后曰:“丙戌就俘以来,义在必死,未了诸缘,无所复忆。所忆者为《春秋 表正
》、《诗晷 正》二书未就,及未登嵩室,陟华岳之巅耳。《表正》为少时旧书,坠婺源明堂,想已废于兵火,无复能读之者,尝读陈无涯兄弟,裁其大略,不知能竟之否。《晷正》必须吾自草,无复能传其意者。如嵩华二岳,先年欲以黄冠丐此了愿。当遣戍辰州,乞多千里,移去潼关,为林让庵铨部所尼,垂老得此,坐华巅,卧王屋,执笔以事《诗》、《春秋》,虽礼北斗,受玉虹,不为过矣。生平所历黄山、白岳、匡庐、九
华、浮丘、龙首、穹窿、玄墓、洞庭、三茅、天目、径山、西
陵、委宛、天台、雁宕、罗浮、怀玉,一十八翁,要当一一谢之。生死千秋,未必再晤,风雷楮墨,载其精神,亦使众山闻之,谓我不薄也。”又云:“武夷天姥,系于维桑,大涤焦桐,为吾讲舍,寤寐相绻,未之辞焉。”三月十五日毕命。韩四维子僧某殓而瘗之。凡入旬中,赋诗三百十一章,自名《石斋逸诗》。曰:“石斋死后,世当传之,以当逸事。”年六十一。
赠文明伯,立庙福州及漳浦。所著有《三易洞玑》、《易象正》、《淄衣儒行坊记》、《表记集传》,司经局进呈诸书;《
行业咏业焚草》、《解辽环》、《解齐环》、《榕坛问业》、
《逆流草骈枝集》、《浙闱策问》、《洪范 月令朗义》、《
孝经大传》、《邺书大涤》、《函书》、《逸诗》行世。夫人蔡,名玉卿,能仿道周书。尝集兵万人,号夫人军。已而镶乏,解。子四:子中、子成、子和、子平。
论曰:庄烈自信王继统,无腹心股肱之助,不动声色而除魏忠贤,天下欣然以为明王复出。泊临御十七载,忧勤宵旰,终用身殉。后之论者,不欲以亡国之咎訾之。然刚而自贤,莫肯虑下,屡用诏狱,廷杖以待言者。任人理财,每与大学平天下之道反其好恶。观黄道周、刘宗周之进退,亦可见矣。其失天下,不可谓已无以取之。宗周粹然儒者,非一代之士。道周
说经议事,与匡衡、刘向相类,而直节则李膺、范滂之流,虽才不及济乱,要亦三百年之元气所留也。鸣呼!后之人主,无执理任刚,决于违谏,使君臣俱覆,以宗社为孤注,如庄烈者,可不鉴哉!
○蒋德璟
蒋德璟,字八公,泉州晋江人,进士。崇祯中,官詹事侍读学士,迁礼部右侍郎。十四年,晋尚书,与黄景昉、吴甡,同为东阁大学士,入直。德璟明习国典,晓练世务,立朝持正,和而近情,上甚响之。左都御史刘宗周,以救姜采、熊开元得罪,且不测。德璟引唐太宗优容魏征事微解,上颜改霁,宗周削籍归。又偕周延儒因日讲进言,赦前少詹事黄道周,复其官。
十七年正月,李自成陷山西,三辅震恐,上罪已求直言。
科臣光时亨疏陈练饷之害。德璟票本谓:“曩来聚敛小人,倡为练饷搜括诸议,以致民穷祸结,危及社稷。”上大不怿,召问聚敛小人,谁也对即前户部尚书李待问。乃极言抽练无实,空增七百三十万之饷,民安得不困。上怒德璟朋比,遂引病出直。三月八日,疏辞去国,舟及沧津,京师陷,时论深惜德璟.福王时,德璟不起。唐王在位,应召入直,位次黄道周下。尝自请行关,相机督战,守关将施福等不受节制。德璟知事去,太息,乞罢职归泉州。大清兵下泉州,不食死。所著有《悫书》行世。
○路振飞
路振飞,字见白,直隶曲周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中,官福建按察使,晋佥都御史,巡抚淮扬,唐王在凤阳高墙,振飞入见,奇其神宇器识,深相结好,奉私钱周之,由是知府张以谨以下,视遇有加,吏不侵辱。福王立,中外汹汹,镇将刘泽清、高杰,欲寄家属于江南,左都御史刘宗周劾之,并及振飞。已,廉知振飞公清,寻悔曰:“参两镇过责淮抚,是余激也。”乙酉五月,南都败,振飞东走,及其乡诸生韩雄都等聚兵大湖,不降。
唐王思旧恩,使吴江诸生持敕书访之,敕曰:“麦饭豆粥,念久欲报。”既至,拜文渊阁大学士,入直。振飞持论有执,不肯阿上。上欲用王朝升为总督,彭遇■佥都御史,振飞鼓诮必循资格,岂得非常之人,恐非休休雅量。”振飞执言:“臣等无私隙,遇■降贼,乞怜马士英,为浙抚搜括激变。朝升在太湖,奉剑州知州朱盛征,始称通城王,继称皇帝,卖官夺女,百姓不容,故尔逃来。若大用此二人,无乃伤新政乎?”卒从其谏。
大清兵至延平,王乘马奔,振飞追扈不及,缢邵武山寺。
○曾樱
曾樱,字仲含,江西峡江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天启中,知常州府,时有诏逮高攀龙,攀龙自裁。缇绮欲载尸察验,并
逮其子回奏。无锡知县吴大朴,依阿其间,樱力持不可,乃免。
与李应升为同年生,借官帑以给官旗之逮应升者。时常民集者数千人,欲击官旗,樱再三晓谕而散。
崇祯十六年,为登莱防抚。大清兵破莱阳、栖霞、宁海诸州县,二月廿一日,攻登州,樱御之,乃退。尝为副使,分巡兴泉道。
唐王时,拜大学士,入直。樱忠款恳至,言语委密,处孤主骄臣之间,调护上下,使无疑忤,上亲臣腹心依之。郑芝龙不肯出兵,驾往来延建,樱以为此非迟久策,失海内望,请速幸赣州,并力出江西湖南。卒不决而败。樱至厦门,依朱成功,辛卯春,大清泉州守将袭破厦门,成功还救不及,樱自缢。
○傅冠
傅冠,字元甫,江西进贤人。丙戌二月,以行在太子太保,兼礼兵二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督师,同忠孝伯朱成功,大守永定关。岗兵张安、丘华,俱听节制。前军方入建昌境,饷已告匮,后军闻警,辄归。冠见令不行,十二疏乞罢,不许。后敕揭重熙佐冠共事,冠无心任职,日午方起。重熙奏之,乃勒令归。
九月晦,汀州破。大清兵分道自江西入邵武,冠避泰宁之分水村。村人江亨龙新执贽,缚冠以献,大帅李成栋解缚,进曰:“公大臣,释留,当取令旨,但去发,保无他。”冠厉声曰:“汝知千古有文文山乎?吾乡先进也!吾乡惟有断头宰相尔。”成栋载至汀州,饮食与俱。已而成栋入粤东,使镇将李发卫之。十一月廿一日,对局弈罢,发阅文书,曰:“公必不
顺,令旨收公矣。”冠欣然曰:“早毕我事,尔之赐也。”整衣冠南向拜,曰:“负国无状,死不足赎。”复西向拜,曰:“祖父暴骨,愧见先人地下。”
初,就执日,叹曰:“负国重恩,永惭地下。”以足三顿地,夜半,风雨大作,顿足处崩陷数十丈。其首函寄汀狱,或无故动摇。数见梦于狱,夜尝有光。囚冤滥者,祈卜,皆奇验。
家人傅国桢等负其骸,初墓汀之罗汉岭,与忠诚伯周之蕃相望。
阅三年,冠子号哭,请合身首,归葬。旧衣二弃故汀墓旁,经年色如新,行道指曰“相公衣”。
●卷四
○金声
金声,字正希,徽州休宁人。从父商武昌,以嘉鱼籍中天启甲子乡试。崇祯元年戊辰,成进士,选庶吉士。己巳,王师薄都城,袁崇焕败,上御左顺门,问方略。声伏地哭举同馆刘之纶,白衣申甫知兵。申甫者,云南人,初为僧,自言:“入嵩山遇异人,授以书。中言车战,乃习之。”瘗其书嵩山下,脱浮屠服,游京师。与声、之纶善,三人甚相得。至是,上命甫随之纶入对,大悦,立擢之纶兵部右侍郎,甫京营副总兵,声试御史参军事。然实无兵与甫,听召募市人,取民间牛车,加竹盾给之声。疏陈不可状。而忌甫者谋委之饵敌,日夜督战,竟败。
先一日,总兵满桂战殁安定门外。甫继出,死芦沟桥。越日,之纶取遵化,军娘娘山,遇伏,死战一昼夜,援兵不至,流矢贯颅死。金声啮其镞出,以授其母,赙丧归蜀。言者论声书生误国,上遣中使觇声馆,布被萧然,为太息。与至郭外,得甫尸,喜曰:“甫能死事,虽败,举不失人矣。”声自劾,上察其清忠,赠之纶官,予谥察葬,而复声庶吉士。告归。
十六年,流寇蹂蕲黄,将逼留都。声遭父丧,蹶起请当事团结乡勇守御。时马士英开府凤阳,募黔兵数千,纡道侵掠饶
徽界。徽人以为贼,纵乡兵格斗。脱者奔告士英,言金翰林实主之。奏闻,逮治,声慷慨就道,曰:“吾不出众无所恃。”
再疏申本末,上识声名,特旨修撰起用。会母丧,力请终制。
明年三月,都城陷,恸哭呕血,不欲生。
甲申五月,王师下南京,徽民议降。声奋身出悬高皇帝像于明伦堂,率郡人大监三日,起兵。闽中授佥都御史,巡抚池、太、徽、守,晋兵部右侍郎,假便宜。然池、宁、太,已归大清,三面敌境,独用徽城孤撑,当杭严上疏,凡三阅月。会道臣林贞从福州至,主客相疑。张家玉请分严杭隶贞,令徽得展布,无使一瓢百舆。张天禄自宁国引兵薄徽,声婴城守,黄澍由饶州诈言逃归,开门延之。是夕,城遂陷。先是,声知不济,麾将士曰:“徽本不欲守,吾为祸始,义当死。汝曹从吾死,无益。”多涕泣不忍去。
至南京,洪承畴欣然迎见。声张目问之曰:“卿相识否?”
曰:“尔金正希,胡不识?”复语声曰:“尔相识否?”声曰:“朱之识也!”曰:“吾承畴耳。”声叱之曰:“承畴登甲第,受神宗皇帝,庄烈皇帝深恩,历重任,死松杏,先帝震悼辍朝,与祭九坛,赐阴二子,仍望祭立庙,祀春秋。此我朝忠义之臣,何物么麽,敢冒其姓名耶?”承畴俯首,已,谓此人老,火性未除,吾不能再见。屡使劝之降,不可。十月八日,死于通济门外。望拜孝陵,端坐受刃,年四十八。子敦涵,间道走闽。赠礼部倘书,谥文毅。从死者参军江天一,自有传。
一云:天一掖声历阶,每佐声申语,辞气甚厉。稍近承畴,出袖中砚掷之。承畴大怒,牵出斩之,骂不绝口。声亦于是日遇害。
○万元吉
万元吉,字吉人,江西南昌人,天启乙丑进士。崇祯中,监大学士杨嗣昌军,扼夔门,与石柱女帅秦良玉合兵击贼。招降关索,惠登相、王光思有功。会嗣昌败,薄其赏,稍迁大理评事。李自成陷西安,上命大学士吴甡出师,以元吉充军前赞画。寻召还甡,不果行。元吉在军中久,晓练兵事,诺宿将左良玉、金声桓等皆惮之。元吉亦见天下坏,矢报国。
乙酉,良玉死,子梦庚及声桓等以全军降大清,南都不守。
元吉散家赀募兵,与清江进士杨廷麟,同郡进士郭维经,起义师于赣州。元吉扼吉安,东西犄角,军容甚盛。
时大清已命声桓开府南昌,所部皆左营饶将,南军不能进。
闻福京立君,拜表:请乘舆亲出江西,臣等坚守赣州,以待王师。诏加元吉,廷麟并督师大学士,维经兵部尚书。命郑彩出杉关,苏观生出南安,进恢湖东,援赣。彩逗留不行,而永宁王招峒兵谢志良等,复建昌、抚州,数月之间,湖东屡失屡复。
丙戌二月,吉安陷,元吉退守皂口。大清尽下湖东西,杀永宁王,进逼赣州。元吉亦遂入赣,赣人将窜,见督师移眷入署,始定。元吉分兵三营,番休辟,黎遂球等为监军,以兵科杨文荐任城守,而身昼夜督战。下及妇女,皆感其意,曰:“甘死无贰。”援兵累败。六月,廷麟等又收散亡及滇粤兵,进营城下,共四万余人。元吉欲待水师至方战,王其弘谏,不听。
八月,大清兵迎击水师,乘胜遂破诸军,自是赣州城下,无一厮卒。廷麟等人,与元吉共死守。福州既陷,赣州援绝,元吉断指入函,请救于湖南、广东,苏观生在南安,观望不敢
前。大清兵筑长围困之。自五月至于十月,城中食尽,斗米至八钱,饿死载道,人无畔志。元吉子欲缒城请降,斩之,人呼元吉为“万精忠”。
初三日,大兵获响导,夜,自小南门上,乡勇犹巷战。及明,大兵大集,城上举炮,皆裂,遂陷。元吉、廷麟赴水死,维经入嵯峨寺禁死,同死者: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太常卿彭期
生、主事袭芬、林珽子、斯昌、王其弘、黎遂球、柳昂霄、鲁
嗣宗、钱谦亨、御史姚奇胤、舍人袁从谔、刘孟钧、刘应泗、
赣州同知王明俊、推官吴国球、知县林逢春、临江推官胡缜、
监纪通判郭宁登、乡绅卢象观、举人马芝、贡生杨述鸿、诸生
段之辉等数十人,士气大丧,南中精锐亦尽。时议以为王亟幸赣,则元吉等不死,而赣不陷,福州亦不亡。赣之陷,唐王为之。
○杨廷麟〔传阙〕
○曹学佺
曹学佺,字能始,福建侯官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嗜古博学,天启中,以文字触魏忠贤怒,削籍,名重海内。累官四川按察使。唐藩即位,文臣任事者,首张肯堂、何楷及学佺,而学佺尤饶大略,因事有匡建,郑芝龙以下咸敬礼。王知其宿儒,言无不从。晋太常寺卿,行在礼部右侍郎,署翰林院事,纂修崇祯实录总裁,专设兰台馆处之,编修何九云等皆属焉。
学佺讨论本礼经,行朝戎祭,封爵,赠谥,并遣词臣咨问,倚
以取断。始捐家财助军,肯堂等议且水师,又括万金助海舟。
天兴饥,买米以赈。时年已七十三岁,福州陷,沐浴正衣冠,缢于中堂。子女被收,五日始得盖棺,虫流于户。所著有《石仓集》行世。
先是,大清兵至延平,闽县贡生齐巽、中书张份、医僧不空等,阴结众起义。使告学佺,学佺资之千金,始克召募,杀来师之悬民榜者,人心震动。永福人黄璂密报贝勒,急下福京,遂各解散闽人皆惜巽等之志,痛学佺。
○姜一洪
姜一洪,字开初,绍兴余姚人,镜子仲子也。登万历丙辰进士,累官至广东布政使,所在有声迹。己酉五月,鲁王监国绍兴,毁家助军饷。寻以黄道周荐,诣福州,唐王问:“卿来大不易。”一洪伏地脱 责曰:“臣发故在也。”上喜,手掖之,除吏部右侍郎。
比大清兵迫,唐王将幸赣州,命一洪兼户部尚书,先行,集援师。未至而汀州陷,赣州亦破。一洪次雩都,恸哭曰:“吾间关万里,从朱氏子孙,今已矣!”夜赴榔木里水中死。宾从皆散,独两仆不去,哀恸,村里诸生钟国士等为殓。子天植,奔讣,负骸骨归葬。
○吴闻礼
吴闻礼,字去非,浙江钱塘人。唐王时为上游巡抚,自请
防御分水关。及败,逃入山寺,不肯降顺。人劝之,曰:“岂有堂堂巡抚,而畏死耶?”复率乡勇赴敌,为乱兵所杀。
○郑为虹
郑为虹,字天玉,扬州人。崇祯癸未进士,年少美丰姿。
初令浦城,清操爱民,声冠闽中。唐藩入仙霞,下令求遗书,为虹进大明会典。及即位,召为御史,浦民交章乞留,具言不可去者十。乃即命为虹以御史知浦城,巡视仙霞关。军人相戒勿犯浦境。寻命巡按上游。郑芝龙标将陈俊夺民船为虹召而叱责。芝龙密诉于王,王曰:“干戈未靖,全赖文武和衷,为虹叱责,亦是代卿为束。”芝龙不敢复言。丙戌七月,大清兵取衢州,将度仙霞,溃兵南奔者,焚掠为食,人士流离,家不相保。为虹闭城,发仓米银布以犒,欢呼而去,一郡独全。
八月十七日,大清兵至浦城,百姓请为虹出降,不可;请行,又不可。军人拥见贝勒,迫之跪,不屈。劝令剃发,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我生何用?发不可断也!”明日复见,责输饷。为虹谓:“清白吏何处得金?”百姓争欲代输,为虹以民穷财尽,执不可。喷血大骂,乃令斩之。为虹大呼,夺刀刺胸,不殊,遂见杀。家仆陈龙,都督洪祖烈。游击张万明父子,皆从死。建人为立祠。与为虹同日死义者给事中黄大鹏。
○王士和
王士和,字万育,江西临川举人。唐王时,知延平府,居官廉王。大清兵至延平,从龙者咸遁去。士和曰:“吾受国命守士,不能持寸铁赴斗,死有余愧,忍偷生哉?”先一日,分理家事,正衣冠缢堂皇,百姓奔哭,鸠金殓之。大清兵亦为叹息。
○胡上琛
胡上琛,字席公,其先直隶山后人。永乐中,祖失里本以功授燕山卫,后升福建右卫指挥使。上琛十八袭职,体弱不胜,折节读书。唐藩加锦衣指挥,从至延平。大清兵至,誓必死,使人求毒草。妾刘氏恚曰:“君以我妇人,不知节义,故不使闻耶”吾心决久矣!”上琛喜,并坐饮药酒而卒。时上琛年三十八,刘年二十一。刘有母,亦不夺女志。
○苏观生
苏观生,字宇霖,广东东筦人。福王时,官户部主事。避兵东至杭州,与郑鸿逵奉唐王入闽。观生见际丧乱,诸王独唐藩贤,可济大业,委心服事。唐王即位,拜大学士。时阁臣多用耆望,而观生新进柄政,自首辅黄道周以下,皆重其才。第
乙酉七月,领储贤馆,观生以为非时务所急,力劝王幸赣就杨廷麟,毋久留福州。郑芝龙格其议,有诏观生先赴南安,联络江楚。王亲祖之殿门,观生叩头,出,登车,慨然有澄复之志。
丙戌四月,大清师围赣州,观生退保南康。五月,援兵溃,观生收散卒,及大清师遇于李家山九牛间,数战皆捷。解围,屯水西,进复围之。十月,赣州陷,廷麟致命,观生弃南安,入广东。
时大清师已破汀州,莫知唐王音息,监纪主事陈邦彦,劝观生疾走惠潮,以扼东兵,则两粤可保。观生不从。将至广州,闻桂王监国肇庆,观生与丁魁楚有隙,不怿。已,从邦彦谏,遣诣肇庆劝进。
会唐王聿钅粤浮海达广,观生意变,曰:“大行皇帝亲弟今在,外求君,非义。”遂背邦彦,立唐王,称绍武。召海盗石、马、徐、郑四姓,授总兵,使拒肇庆。桂王即位,班诏广州。观生颇内惧。兵部侍郎林桂鼎,故监司广东,与总兵林察同姓,相善也,佳鼎信之。至是,督西师与李明忠、龙伦、苏聘等次三水,察令四姓盗迎降,覆佳鼎于三山,行朝大震。观生由是骄。
而大清将李成栋,已进陷惠潮,广州未之知。城中兵西出,十二月十四日,有十七骑且趋会城,谍报曰:“北军至。”观生曰:“潮州文昨夕到,胡妄言?”斩之。向午,数骑抵东郭市肉,守门者犹以为招来海上盗,门遂不闭。须臾,传令归顺。
时宿卫尚万人,观生急收之,至者仅数百,大清兵击走之。遂执唐王。观生过给事中梁鍙问计,鍙曰:“死耳!”乃大书:“大明忠臣义士,固当死。”九字于壁,而自缢。顾元镜先椎髻,号于市曰:“大清天兵至此,汝百姓今安枕矣。”又出示云:“恭惟大清皇帝,应运而兴,天兵临粤,逆藩授首。”大
兵之入,咸谓、元镜实召之。唐王初走洛城里,元镜家僮迹以献。何吾驺、王应华,俱降。
论曰:尝见前辈所纪《东粤遗事》云:观生早立清节,筮仕八载,囊无余金。比镇南安,粮运不继,动辄掣肘,仰天叹曰:“吾年五十未有子,老母七十有八,今岭头几日地,岂不怀归?然身受君命,事苟不免,有死而已。”迨罗明受不揣地利,水师一战辄败,诸军以次溃逃,南康重兵,闻风惊遁,观生遂度岭还粤西。适指挥使王之臣等至,知延邵俱陷,失唐王所在,观生挥涕曰:“使辇早诣虔,不致有今日。”冯兼三尝投刺谒观生,兼三数为画策,不合。语人曰:“余死报国家。”
兼三曰:“岭外绝好死地,已舍却,不知今何地可以赣州也。”
观生虽作色,亦辄改容。及大清兵入广州,卒不食其言。然力小而任重,智浅而谋大,昧一统而亏大信,无以安内而攘外,乃其所短也。两粤之陷,戎由观生,独哀其志,故立传焉。
●卷五
○张国维
张国维,号玉笥,浙江东阳人。天启壬戌进士,除翻禺令。
以卓异入为刑科给事中,升太常少卿。崇祯七年甲戌,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甫受事而流寇犯安庆,参将唐某受贼绐,全军覆没。时国维方壮年,报至,头发一夜顿白。亲督兵至安庆,见道官史可法,异其才,具疏请益设安庆巡抚,即以可法任之。诸所任寄咸得人。抚吴八年,贼不敢犯境。升工部右侍郎,总督河道。山东饥,米石八两,而三吴石三两,以应天所属河工银,尽籴米输济宁,每石水脚加五钱,得羡米倍赢。遂设粥厂十余所,使官督赈,全活百万计。贼李青山众数万,杀逐官吏,国维讨平之,献俘于朝。荫一子,世锦衣千户。
十五年壬午冬,大清兵破蓟州,南略山东、青、兖,诸府皆陷,德王、鲁王遇害。命推可任本兵者,举国维、星驰赴京受事,总督赵光抃,战于罗山,大败,亡二万余人。周延儒视师,匿不以闻。是时,兵科员缺,国维题龚鼎孳等六人。蒋拱宸恨不与,及为御史,弹国维。谓:“西协地六百里,而国维设防止五百里。”疏七上,明年二月,与延儒俱放归。
十一月,追论罗山事,被逮。舟过吴门,士民号哭塞枫桥,大声前问孰为锦衣卫官校船者。国维恐有变,解缆急去,众乃
散。诏狱拟辟,山东、南直百姓,叩阙讼冤,遂以原官募兵浙直。
行十日,都城陷,国维星夜抵浙,图举勤王,得精兵三千,至镇江。会福王立,乃朝留都,欲与史可法合兵北出。以国维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协理戎政。马士英议不合,乞假归葬祖母。
乙酉五月,南都破,郑遵谦起兵绍兴,国维至台州,迎鲁王。晋少傅,建极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归集东阳兵,守钱塘,屯长河头。首参马士英十大罪,大英惧,不敢入朝。时绍兴富家以助饷受累,国维不忍,用东阳世产邻富家者,与原券计值,令出甲士,具衣械,程日给粮,总抵价若干,以土著之家,养不逃之兵,富人得产,而军兴得兵食,人情大欢。
福建诏至,加国维东阁大学士,辅鲁王监国。延臣多欲开读,国维曰:“唐王提兵北伐,老臣当效死前驱,若止一丸封岭作天子,空以官爵隳散浙东将士心,大敌逼江,旦晚欲渡,臣不敢奉诏。”手敕七至,竟不发。国维深堑坚垒,沿江多置木城,激厉将士,为取杭州计。而方国安不同心腹,郑遵谦等义兵又多乌合,是以不能成功。
丙戌六月廿八月,大清兵渡江,诸营皆溃,国维归东阳,守陷坑岭。六月,贝勒入闽,过东阳,将抵陷坑。国维请东阳令吴琪滋至,曰:“国维今日死,天气方炎,恐腐烂不可辨识,将谓吾逃,贻祸此地,故特相邀,令君视吾死耳。”吴令涕泣。
国维殊容暇,取素缯书:《负国》、《念母》、《诫子》三诗,又留诗赠故人,冠带北面稽首。谓仆曰:“吾大臣死王事,礼也。兵将在东阳者,因我及难,可舁尸诣门一谢之。对太夫人勿言我死,言遁去。坐我中堂,俟官来见,始可殓耳。”遂赴水死,年五十二。骑围宅,见尸坐厅事如生,或叩头痛哭,问
之,则多济宁人,饥年食其粥以活者。夜,有兵数十人,挟妇女宿其殡园,见堂皇灯炬,国维白髯绛袍,南面,刀戟列侍,兵大呼,遂不见。亟起,叩头柩前,避去。
桂王立,谥文忠。长子世凤,挂平鲁将军印,封武康伯,不受。次子世鹏,官尚宝司卿。世凤被杀。张存仁自闽归,百姓数万遮马前,请世鹏命。存仁曰:“吾少时即耳若父为人。”
遂释之。
论曰:唐鲁之议,以南禀闽朔,而不解兵为正。盖当其时,受兵者鲁,鲁一撤兵,即钱塘不守,仙霞尚安蔽乎?昔人论南北之势,守江不如守淮。闽之有浙,犹江之有淮也。若楚蜀江粤,皆藉唐王名号。维留土无二王,鲁王自当退居重耳之位,诸臣共图狐赵之勋,大邦维屏,三百年宗盟,不正有赖乎斯日欤?故郑遵谦之拜疏迎驾,陈函辉之请杀金堡,或激或诡,二者均蔽。独张国维适老臣谋国之体,石匮书所载,似亦未之审也。
○徐石麒
徐石麒,字宝摩,浙江秀水人,天启壬戌进士。授工部营缮司主事。魏忠贤有调发,多格之。房师黄尊素下诏狱,纳橐饘,募金抵诬赃,由是削籍。崇祯立,起南礼部郎中,累迁吏部文选考功郎中,佐冢宰郑三俊掌院,范景文主南计,奏免七十八人。是时,主北计者谢升凡、温体仁,私人皆庇之,南计不少徇焉。迁尚宝司卿应天府丞,行尹事。时方裁驿递食缩,而马如故,农里重困。石麒计救之,无若召募,且勾胥吏故所乾没,有余资,积患顿解。三俊为刑部尚书,以轻比下狱,黄
道周、黄景昉言之于经筵,上怒未回。石麒朝,元旦奏言:“皇上御极以来,丽丹书者多大臣朝士,严威之下,蔓引株连,九死一生。今又以轻拟深督三俊,将来必有承顺风旨,以锻炼为能事,以钩距为精神,非复慎狱之本意矣。”疏入,上御门口,传出三俊。用石麒通政使。时治尚综核,放弃者多造言语,妄陈端末,纳言承行,不给,石麒剖断严敏,告讦衰息。升刑部右侍郎。会推阁员先后二十四人,石麒与焉。称疾不赴召对,故免陈演之谮。转左侍郎,署部事,寻即真为尚书,言:“迩年刑官擅背律条,严文刻深,使吏胥上下其手。侥幸之徒,以贿为市,干和召愆,其失非细。”因条上附会律文之谬数十事,会清狱,石麒尽心明允,理出冤滞近万人,贯城几空。
陈新甲下狱,政府以下皆为营救,石麒独言:“俺答阑入而丁汝夔伏诛,沈惟敬盟败而石星论死。惟后此辽沈广宁之陷,诛止督抚,不及中枢。故新甲觊引例自宽。不知此例乃天启间陵夷解纽之政,非祖制所有也。今亲藩膏刃,百城流血,夔星之罪,未若是烈。人臣无境外交,新甲身在朝廷,辄擅便宜通款北境,辱国无君,莫此为甚。”上览疏,新甲即日弃市。
司礼王裕民,私庇刘元斌,并逮狱,上欲杀之。石麒爰上书,言:“隐人之恶,与身自为恶,终不同。律内奏事诈,不以实条,止拟一配注,以其欺君也。然则绳欺之法,亦止此矣。
加等至烟瘴已极,过此非臣所取擅。”入,上竟以内廷欺罔隐微,斩裕民而叹谕石麒。
洪承畴救锦州,束马未动。职方张若麒,以中枢私人,出关督战,遂大溃,精锐丧失俱尽。若麒就理而有奥援,司官迁延不谳,石麒谓:“王朴以倡逃诛,陈新甲以误国辟,而倡倡逃误误国者安得减等?”论若麒如律。
左都御史刘宗周,以救姜采、熊开元革职。石麒上言:“
陛下求变通趋时之臣,举朝不乏;若求廉顽立懦,维风易俗之臣,含宗周无选矣。”上不听。采等自诏狱改刑部,石麒轻拟,失上意,遂罢。
甲申五月,福藩立,起右都御史改吏部尚书。时江左草创,自石麒与刘宗周,黄道周出,始成朝廷。而马阮用事,率降中旨,铨除不由部推,石麒争之不得。士英冀以定策封侯,中人韩赞周主之。石麒覆疏:“昔世宗欲封杨延和、蒋冕伯爵,并辞不受。今国耻未雪,岂辅臣裂土自荣之时?俊克复神京,成功大定,加恩未晚。”士英气夺。又言:“皇考福王殉难,先帝令勋臣黄门,恭视含殓。今先帝梓宫何所,封树何似?乃遣一健儿应故事,示天下无悲思大行之意,何以鼓厉同仇?”不报。御史黄耳鼎,论石麒杀枢臣,败和议。石麒具陈始末,小人卖国情状始露,而石麒亦告去。自宗周、石麒去,南都竟败。
乙酉四月,大清兵渡淮,黄尊素子宗羲,劝石麒避地四明山。石麒不可,曰:“马阮已坏天下,虽智者难善其后,惟有死此一块土耳。”
会朱大定等谋守嘉兴,议奉石麒为兵主事,未集而败。闰六月二十四日,大清兵围嘉兴,石麒由村舍叩城下,呼曰:“吾大臣,不可野死,请入与城同存亡。”城上人哗曰:“我公来矣!”开门纳之,越宿而陷。石麒朝服缢天宁寺,纳其尸椟中,逾三旬始殓,如生。而是时宗周在越城,饥经七日,曰:“此降城非我死所。”出城外而死。海内高二人之死,能尽其义,为作《降城叹》、《我公来》乐府美之。
石麒清修绝俗,弘长后进,尤急人之难。吴昌时败后籍没,力言当事,止没田产,他为类免。雠昌时者,又欲窜其子弟于许都叛党之内,复理而出之,孝廉祝渊,上书颂宗周,缇骑逮问,石麒嘱金吾无杀义士,渊得生出。生平强记经史,尤熟明
事,章奏精洽,凿然可施行。
石麒年六十八,无子,初以私属尔谷为子,已二十六年,始立柱臣为后。或问:“后与子异乎?”曰:“然!子可私,后不可私。子惟父所爱,即子之;后非荐之祖祢,而享告之,宗族而信,不敢后也。故《诗》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是人皆可子之证也。《传》曰:‘鬼不歆非类,神不歆非族。
’是人不可皆后之证也。”其议礼之精如此。唐王赠少傅文渊阁大学士,谥忠襄。尔谷官御史,与同郡钱■友善,后并
○熊汝霖
熊汝霖,字雨殷,浙江余姚人,崇祯辛未进士。为户科给事中,直谏有声。贬福建按察司照磨。南渡,起吏科,论厂卫告密之弊,及阮大铖不当用。马士英忌之,归里。汝霖雅受知都御史刘宗周,乙酉,南都溃,潞王监国杭州,大清兵且至,宗周趣守道于颍守绍兴城。而寓书招汝霖余姚,未得相闻。既而杭州降,事益迫。宗周复令诸生张应烨往说颍,使联络汝霖计事,颍疑未决。汝霖报书:“先生诚用霖计,立宗王之才者,藉援未孩,推毂方藩。今闽兵数十艘,见屯蛟川,檄令移泊钱塘东岸,敌必不敢问渡。更溯徽宁辽左兵,捣虚建业,彼必退而内顾,东西同胆,恢复可图。”宗周趣之曰:“门下有意,高皇一线,请急入郡。”
六月十九日,通判张忄素赉版诸生耆老,奉牛酒渡江,输降。大清招抚使至,汝霖谋为邑人所觉,避之山中。
闰六月八日戊子,宗周不食卒。其明日,孙嘉绩起兵余姚。
又一日,郑遵谦起兵郡中,斩忄素及摄会稽令彭万里。汝霖募
兵宁波,来会嘉绩,合军,军西陵。
初,宗周临终,谓门人曰:“我缓死,以雨殷诸君不忘明室故,今已矣。”弥留,犹取几上砚书一“鲁”字。汝霖叩灵床,恸曰:“先生有命,霖何敢忘?霖生于王事之以死。”比方国安、王之仁等兵集,遂共奉鲁王以海监国,从宗周志也。
汝霖已渡西陵,札乔司,进至海宁。召父老谕以国亡君殉,三百年泽不可负,闻者感动,拜辕门,至万人。以邑进士俞元良指挥,姜国臣主海宁事,忠义响应,所在皆称熊兵。加兵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史,总督义师。
七月八日,海宁复陷,元良战没。阅月,国臣复聚溃众,入守海宁。前定番总兵汪硕德,集兵万人双林,请师期,使移札塘栖。八月五日,遣副将赵清会义兴将郑维翰,赴黄天荡,绕敌背。前锋黄岳,参将诸卢崇,邵应斗,四百人伏海塘。监军道孙嘉绩、北洋总兵张名振,并置伏兵,斩首六十级。维翰兵不进,清被矢,失亡十余人。十六日,还乔司,汝霖营于中,嘉绩营于东,钱肃乐营于西,遣卢崇、寿胤昌,抵牛头寨,焚敌营。百骑突出,都司张行龙战甚力,骑东去。邵应斗接战北军大至,缀三将,以数百骑趣汝霖。清兵胡升发大炮,毙七骑,骑东冲孙营,孙营炮炸,遂败。争舟,坠水,汝霖驰刀砍之,不能禁。诸生赵之坚,奋长刀,杀六人。参将卢玮新至,亦奋击。敌辞易,簇骑攒之,与孙光祖、周宗镐、胡升各被数十刀死。汝霖大呼船兵再上,矢及身,帐下强掖下小舟,知戚死者数十人。
九月诸帅相见于小亹,议大举,朝以九日会龙王堂。风雨阻潮,皆失期,汝霖独帅所部至六和塔,助王之仁战于江,大炮杀伤甚众。之仁兵登岸焚寨,执馘,薄暮乃归。十二日,再战牛头湾。时军饷不断,人心离阻,之仁营有逃者。汝霖上言
:“臣四月江舟,风雨饥劳,遂膺腹疾。自小亹至西兴,延袤六十余里,彼方备舟乔司,潜谋径渡。臣及嘉绩标卒,两家不过千余,缓急何以防御?之仁一腔肝胆,心力相违,宜温言谕留,勉图后效。朱大典部内火器最精,原任总兵尉允昌,文武兼才,岂合投闲诸暨?敕即统大典兵江上,海宁新令已至,宜令张名振速渡,以固浙东门户。名振违令,竟归石浦。”
福州诏至,内外欲开读,汝霖泣阻,不听,避之小亹。鲁王下令返台州,汝霖疏留,以为:“今日之事,殿下宜力疾江干,檄闽师刻期来会,使浙西克复,仍藉庙谟。唐王亲来,亦当心折。若恋恋宫眷,遽返旌旄,思为退保之图,久成日蹙之势。传之海内,未为克让。又臣标参将张行龙,以臣令回籍临平,图结义兵,夹攻内应。其家丁陈义,入杭侦听,闻已具舟,旁结草人,思赚我火器。而宁盐义士沈■、查继美、陆鸣徐出启疏,以近日嘉湖铁骑,尽返武林,但得精兵数千,直捣嘉兴,断其往来馈道,杭城自成坐困,胜于今日阻江索战。我客彼主,劳逸相万。乞优迁■等,以彰激劝。若王必欲东归,臣亦惟就海岛死耳。”鲁王手敕褒美,比之韩愈,乃不果行。
十月,汝霖移泊龙王堂,又疏:“今日会稽隙地,竟作京雒规模,诸臣之薪胆未尝,末世之秕政悉踵。内员出司军包饷,外戚入典禁兵,骄卒哄于街衢,青衿哗于殿陛。行间文武,动以朝政为辞,文其退缩。惟殿下奋然更始,副远近之望。”十五日,汝霖扬帆渡江,夺遵谦所失大舟以归。十八日,又进军,部将魏良、黄麒、吴彪先登,北骑六百伺南军济,突击,良等且战且退,汝霖亲督军中乘小舟对射骑,死百余。诸生钱振宗,死者亦十余人。
汝霖麾下,多农井新募,徒以忠义激厉,在浙中凡一载,大小数十战,累遇败覆,而志气不惰。虽方王骄将悍卒,皆畏
待如神明。陈万良、沈羽箙,结寨塘栖临平间,汝霖欲得其兵取北关,遣张行龙招之。万良受书,泣曰:“久望熊督师,无途自达,乃今江东亦知有吾辈矣。”后万良西行,复城邑,大清兵断其后,不得出,死于门中。
丙戌六月朔,浙河新溃,汝霖扈鲁王,沿海南次长垣。时唐王已走死,闽地内附。鲁王以汝霖为东阁大学士,因郑彩抵福州,军声大振,八闽皆诣汝霖,请札起兵,先后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戊子,鲁王在闽安镇。郑彩专横,汝霖每折以礼。
定达伯周瑞恶于彩,汝霖票拟右瑞,彩故忌人心归汝霖,因是积恨。又与遵谦争商舶,恐其袭已。会汝霖休沐琅琦,彩裨将李茂守琅琦,与汝霖奴子争口,熊郑两家除夕相问遗,茂以告彩,曰:“熊郑将为难。”五月十七夜,缚汝霖并幼子投海中。
越三日,杀遵谦。凡越中建义者,皆尽于彩。惟嘉绩以丙戌六月死于舟山,汝霖之死,后嘉绩盖二年矣。
○熊汝霖传后
汝霖初知同安县,有强直声。尝渡海败红毛于厦门,入为户科给事中。辛已江南疫,饥,人多死,米石直银四两,转运不至。出给事中七人,分行督漕。汝霖当上江,辽练正耗二百四十一万石,如期而集。民不病。时上意廷臣儒忄耎,不次拔授,左官外附,竞张空虚媒进。汝霖以量才不如核劳,破格坏典,不足以得非常之人,只为幸阶。一切叙功御览名色,皆宜报罢。保举大将,必连举主,庶杜债帅之门。事势艰危,倚督抚为成败。因条列关督范志完、宣督江禹绪,凤督马士英、保
督侯怐、顺抚潘永图、宣抚李鉴、秦抚蔡官治、皖抚黄配玄、
保抚杨进才,守俱弱。合令量力自陈。且襄藩南阳沦陷,惊震天下,而两抚晏然,功罪不明,何以惩后?又力言孙传庭不宜速战,祸败皆验。
大清兵略山东,京师戒严,汝霖分守齐化门,召对,奏:“行间诸臣,望敌百里,未有一矢加遗。南去则我随其后,北返则我出其前。兵士一闻督战,便汹汹欲叛。师不用命,将不用兵,督师之肉,其足食乎?”姜采、熊开元下狱,刘宗周去国,皆极谏。寻追论杨嗣昌,讥及执政,上竟恶其切直,降福建按察司照磨。
南渡,起吏科给事中。上言:“诸臣争夸定策,罔志复仇。
处堂斗穴,始之武与文争,既而文与文急。殿廷之上,无人臣体。阮大铖之起,阴阳消长,间不容发。四镇每镇饷六十万,额必不供。即仿古藩镇,亦当建牙大河以北。何遽藩篱堂奥,孤海内兴复之望?先帝十七年忧勤,曾无失德,惟厂卫一节,未免府怨臣民。丁兹天步艰难,正宜大开文网,推诚布公,使人人毕忠效节,胡得尚沿斯弊?”马士英恨新建,使门客朱统缕造飞语于朝。汝霖言:“幺麽小臣,为谁驱除指使?不由通政,告密飞章,内外交通,神丛互借,墨敕斜封,端自此始。
请严行诘究,用杜将来。”又言:“先帝笃念宗藩,而闻寇先逃,谁死社稷。先帝任隆武臣,而叛降跋扈,曾无一战。先帝委任勋臣,而京营锐卒,徒为寇藉。先帝旁寄内臣,而开门延敌,反在禁旅。先帝不次用人,而边材督抚,首鼠两端。超迁宰执,罗拜贼庭。思先帝之何以失,即知今日之何以得矣。”
南京虽立君,未尝一事设施,而汝霖与祁彪佳、章正宸、吴适等,犹能强谏守职,推论善败,不失朝章士气。然卒格不用,以门户覆国。
○孙嘉绩
孙嘉绩,字硕肤,浙江余姚人,崇祯丁丑进士。除兵部主事。杨嗣昌以其知兵,荐为职方郎中。太监高起潜求世荫,嘉绩覆疏不可,起潜恚。侍上观德殿阅军器浸毁,下狱。学士黄道周亦廷杖入狱,袱被药物,俱不得进,嘉绩移服用奉之,且从受易。会诸生涂仲吉上书,颂道周,上加怒,察狱中与道周通者。众多说辨,嘉绩独曰:“昔黄霸受经夏侯胜,史传以为美谈,今复何讳?”刑部尚书徐石麒,雅识嘉绩,清狱,出之。
逾年,起九江道佥事,未之任,国变。
乙酉六月,大清檄下浙东,宁绍望风迎附。闰六月己丑,余姚摄印官发闾左为驰道,抶役者,役者反抶摄官,众哗不能定。嘉绩乘众怒,遂斩摄官,邑绅邵乘节、陈相才,诸生吕章成、沈之泰、邵应斗,率里中从者数千人。孙氏自燧以来,代以文章忠孝显,受累朝恩最深。至是建义,士民无不踊跃,便欲推嘉绩为盟主。辞曰:“举大事将须其人,熊雨殷有执持,识兵势,当共请其约束。”会汝霖募兵自宁波至,邑人大安。
鲁王监国,晋嘉绩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视义师。
转战乔司,西兴、亲受矢石,号孙熊兵。临敌则汝霖当先,嘉绩继之。饷不给则毁家产佐军。每对宾佐泣曰:“身先人余也,义同国存亡。惟惧事不集,死无面目以见君亲耳。”由是听者感奋。嘉绩举宗报国,文士知故争为之死。
浙东本以汝霖、嘉绩首义,营立行朝,亡将溃兵,因弛荷担,后来益众,客反居上。方国安拥重兵,孙熊严意与同济难。
国安逍遥殊无意,一年之中,縻饷数百万,皆出八郡民。贫富
交尽,卒以是败。丙戌六月,鲁王移跸舟山,嘉绩以军从。六月二十四日,卒于舟山。子延龄,从跸,南至中左所。大兵入余姚,焚嘉绩祖如游第。后二十八年,延龄子讷,渡海求祖父榇,得于状元张信墓道,归葬。
○钱肃乐
钱肃乐,字希声,浙江鄞县人,崇祯丁丑进士。知太仓州,以廉清为张溥、张采所重。迁刑部员外郎,丁外艰,归。
乙酉六月,大清檄下浙东,肃东大会绅士城隍庙,痛哭议举兵。谢三宾不欲,移书定海总兵王之仁,使以兵威胁举兵者。
之仁陈兵入郡,反合肃乐,三宾怅然。会孙熊已起余姚,甬西道通,遂进军绍兴。
鲁王监国,晋肃乐右佥都御史,升右副都御史,转战乔司及牛头湾。时马士英、阮大铖亡入方国安营,阴制行朝之政。
里井邪狯,多缘举义,推戴呈身。部覆台弹,犹沿旧习。富家输饷,动加榜楚。内侍客凤仪,外戚张国俊等,气倾中外,咫尺大敌。而越城哀衣宽带,歌读宴会如平常。肃乐条列其弊,不能用。及浙河师溃,浮海,隐于福州之化南。鲁王次左所,复入觐。
丙戌十月,鲁王在长垣,肃乐拟诏预颁鲁三年戊子历。浙闽全陷,旧人如刘沂春、吴钟峦,皆遁不起,肃乐移书责之,乃就道。唐王遗臣稍稍引出。明年戊子,鲁王次闽安镇,晋东阁大学士。刘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宁,州将破,其帅涂登华欲降,不决,谓人曰:“岂有海上天子,船中国公?”肃乐致书,谓:“将军独不闻有宋末年,二王不在海上,文陆不在船中乎
?”登华遂诣郑彩降。彩欲使其私人守之,中藻不可,彩反掠其地。肃乐与中藻书,不直彩,彩闻衔甚。是年五月,汝霖为彩所害,肃乐忧愤,疾动而卒,年四十三。赠太保,谥忠介。
初,肃乐请挑敢死士尽配彩,则兵力一,竟以彩故,死。
继肃乐相者,慈溪沈宸荃,字葵中,与从叔履祥,皆成进士。
履祥入海,被执,不屈死。宸荃从鲁国次南日山,覆于风。从鄞人屯兵浙海,死义有张煌言。
论曰:嘉绩子延龄,自闽海归,言鲁王放闽事颇悉。四镇兵受命南征者,散守闽郡邑,郑彩以重兵攻之,皆乘陴,语外人曰:“吾故明人,岂无意?”但郑彩剽杀,非吾帅。得熊吏科来,即释甲耳。汝霖肩舆屏从往,众不信。有故识汝霖者,曰:“果是也!”喜,罗拜。城上开门降。凡得新附二十万人。
当是时,使汝霖能布其威信,率之守战,岂独入闽可全,岭以北亦可出矣。顾乃分隶诸将,致义士解体,驽帅益势,事无成而身随丧,可悼哉!昔颜真卿以军权移于贺兰进明,仁柔之过,儒者有之。然蕞尔越州,孙熊协心,孤撑一载,卒不负其言,而同死岛上。比于宋之文陆,义何忝焉。肃乐欲依彩成功,亦坐短智。而议者谓与杀汝霖之谋,不可不为之白也。
○朱大典
朱大典,字未孩,浙江金华人,万历丙辰进士。以章邱知县行取兵科给事中。历升至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巡抚凤阳,督剿流贼。大典饶有才,而性奇贪,多行暴虐。崇祯庚辰间,督师庐凤,守护陵寝,括取财贿,四府僚属,囊橐皆尽,人拟其富且敌国。御史姜采等交章劾之,下法司勘问,大典不敢对
簿,自请捐资募兵,剿寇戴罪,诏许之。得脱归里。
福藩即位,起原宫,御左兵上流。乙酉五月,王弃留都,奔黄得功军,大典诣军朝请,得功被刺自刎。王北去,大典归里,募士为城守计。而方国安率士汉散卒,由杭州东渡,拟牧马金华,大典不纳。国安纵兵焚劫,近郊四十里,人烟几绝。
闰六月,越城师起,守道于颖檄,国安江干共事,国安遂舍金华勿攻。大典欲据有全婺,婴城保家,故终鲁王在绍兴,止一遣其孙入朝,未尝发一兵至江上。
丙戌,大清兵渡钱塘,贝勒遣马士英招降国安,令其立功自赎。国安从贝勒协攻金华,大典坚守三月。国安辇九牛铳,昼夜攻城,大典知不可为。先数月,遣其子孙潜遁。及期,开宅使婢仆各出逃,止推堕爱妾一人及幼女井中,而自走火药局,纵火死。
吴邦璿者,山阴人,大司马兑之曾孙,在大典幕中。甲申,以万金托璿邦营干,中途闻北京陷,即橐金而归,自旅费外,分毫无私,大典骇服,谓邦璿不特有行而且有才,题授副总兵,同守金华。邦璿善骑射,城守倚之。及将陷,归视其妻傅氏,傅氏曰:“城守事急,尚顾我耶?我惟一死以报君家,君可亟去。”乃以所积金付其子,匿之民家,候城破,潜遁。并令诸婢仆急走逃死,皆厚赉之,自服绯衣缢死厅事。邦璿已知妻死,不归,急走火药局,见总兵何武曰:“阁部火药库,今日不能击敌,而留与敌用,葚为非计,不如烧之。”武曰:“固也!”
少顷城陷,大典至,呼曰:“二将军何不急走?”邦璿曰:“璿世受国恩,惟一死得随明公,幸矣!”问武,武曰:“武意已定,愿与将军同日死耳。”大典笑曰:“三人同心,何复不足。但顷见二将军所商何事?”邦璿曰:“火药如许,不甘资敌,竟欲烧之方死耳。”大典出火绳袖中,曰:“所见略同。”
乃尽出火药三百桶,堆一所。大典尚有从人十余,麾之曰:“去!”从人皆愿同死,不应。大典大声曰:“速走!吾将有事。”乃与邦璿、武、环坐于椅,投火绳药桶,顷刻人屋皆烬。大兵遍求大典尸,不得。盖浙东死事之烈,未有如大典三人者。
论曰:张岱言昔年在淮扬,亲见朱大典之贫横,真如乳虎苍鹰。后复见其婴城守婺,破家从忠,继之以死,又未尝不叹息其为人也。夫人固有性之一偏,彼其嗜名义,与嗜财贿,无以异于大典,曷怪焉。然其时大典将卒颇练,又有厚赀,不能图一长虑,而闭门坐毙,其智短也夫。
○余煌
余煌,字武贞,浙江会稽人,天启五年乙丑,进士及第第一。累官翰林院修撰,左春坊左中允,右庶子兼侍读,日讲经筵。尝与修三朝要典。崇祯中,给事中韩源追论其事,煌疏陈本末,免归。乙酉,王师下杭州,檄召越绅渡江,煌独不往。
鲁王莅越,起户部侍郎,礼部尚书,皆辞不就。陈时政、马士英卖官误主,兵未至而先逃,国已亡而复用,为失刑之失。丙戌,起兵部尚书,言:藩镇各自成军,久不相属。顷田仰与郑遵谦争饷,喋血禁庭,臣冒锋镝,幸而解散。司马职统六师,今行朝之官,特缀旒也,岂能绳以平世法哉?煌见越事益急,而诸臣文恬武嬉,请乞纷然,上疏争之,谓:“请祭则当思先帝烝尝未备,请葬则当思先帝山陵未起,请封则当思先帝宗庙未享,请荫则当思先帝子孙未保,请谥则当思先帝光烈未扬。”
人读之叹息。
江上失守,郡城不闭,有议守陴者,煌叹曰:“临江数万
众不能一战,乃欲以老弱守孤城乎?”亟开九门,纵民避逃,自出东郭,赴水死。后数日,贝勒渡西陵,下绍宁郡邑,不戮一人。
○陈潜夫
陈潜夫,字玄倩,浙江会稽人,崇祯丙子举人。授开封府推官。南都寻守豫功,升监察御史,巡按河南。陛见,陈恢复策,为马士英所持。寻以童氏妄称元妃,潜夫前在道,私谒,无人臣礼,并逮诏狱。南都破,脱身航海。至越,上书愿假臣兵五千,直渡海宁,断武林左臂。加太仆寺卿,监浙西军,募得三百余人,与孙熊三家兵,列舟江上。明年军溃,归山阴之小赭里,呼妻孟氏曰:“行矣!我为忠臣,尔为烈妇,相保泉下,无悔也!”同上化龙桥,赴水死。
○陈函辉
陈函辉,字木叔,号寒山,浙江临海人。崇祯甲戌进士。
好酒色,事著述,日与客沉饮,出酒文倾吐,讥切将相误国,扼腕。谈至夜分,啮杯碎。尤能倾赀急客,先人之忧,海内称文章风流豪荡者,推天台陈君焉。筮仁靖江令,以不谨罢职。
鲁王莅越,为兵部侍郎,伤二都沦没,哭泣至喑失声。入对行朝,出酬同列,必悚言痛哭。闽诏至浙,众议开读,函辉与熊汝霖俱持不可。金堡自福州出监郑遵谦军,函辉密疏请杀堡,堡奔衢州。丙戌夏,叹曰:“入郡敝矣!诸军犹诛粮无厌,是
重弃民也。北来生兵,日益一日,不知此身何所耳。”
江上溃,有劝鲁王婴城者,函辉哭曰:“民去将熟与守?
君为社稷亡,臣请从亡。”乃从王还台。王自石浦浮海,竟相失。函辉不抵家,哭入云峰寺,即几上书六月十六日申时卒。
遍去别友,不及家人一语。至其时,遂投环。作绝命辞八首,自祭文一,埋骨记一,流传江表。二子臣谦、臣诗,能识父志,不交当世事。
论曰:余公开越城纵民出避,所谓天下之阴德也,未可以曹彬渡江不杀之义掩之。弦倩始与仁和进士陆培争名,交恶,既皆以义死,其大致同矣。寒山宫室之美,妻妾之奉,得我穷乏,盖兼有之。既而临大节,视平日嗜好,如蝉翼之振露,洒然自得其本心,非见道明而去累疾者耶?姚江吕章成,有告北园文数千言,其声呜咽,曰:“北园吾西台也。”盖以谢翱自方,以文山方寒山云。
○张肯堂〔传阙〕
○吴钟峦〔传阙〕
●卷六
○郑遵谦
郑遵谦,字履公,余姚临山卫人。父之尹,进士,官山西提学佥事,徙家会稽。遵廉少为诸生,任侠,斗鸡击剑,不为绳墨之士所礼。始与东阳许都交好,都蓄异意,遂与绝。自南都多故,遵谦阴养健儿,市好马,意指莫测。奄人屈尚忠逃至越,遵谦笞杀之,曰:“吾闻诸刘先生,凡系逃官,皆可杀也。”郡人义之。
杭州失守,遵谦决意起兵,之尹屡禁之,不可。乙酉闰六月辛卯,结郡中少年刘翼明等,合众水神庙,告以国难,众皆哭。遇会稽令彭万里受新命归,招摇过市,众怒,杀之清风里。
遂攻郡署,获署守通判张忄素传首。即日檄守道于颖,以五百人西扼钱江。诘明,遵谦戎服坐新司堂,悉召纟晋绅入计事。
自吏部尚书商周祚以下,皂衣由角门入,遵谦立语举兵赴难状,咸悸伏,莫敢正视。士民环辕门呼曰:“郑将军今为国,诸公靦受大禄,有贰议者,剑斩之。”是日禡旗。余姚孙熊之使者已至,遂断江流,声震杭州。
鲁王拜遵谦义兴将军,合技勇出屯小亹。朝议分方国安、王之仁等为正兵,遵谦、孙熊等为义兵。义兵新募,多市井农贾小民,不素练。正兵常陵义兵,食正饷,饷嬉江头;义兵则
食义饷,率告输富人,常乏食。客将陈梧、高鹤呜等寇钞越城、余姚,一年之间,公私交尽,百姓愁困。
八月廿五日,义兵渡江,遵谦战甚力。副将郑维翰抵太平门,被炮死。九月,及督师汝霖,武宁伯之仁,期会龙王堂。
旦,大风雨,阻潮,遵谦后期,之仁等独进,大有斩获。十四日,陈潜夫、张名振败于观音堂。遵谦亦失利,夜归小亹。冬,鲁王劳军西兴,以遵谦首义,特封义兴伯。丙戌三月朔,杭州开堰放舟,遵谦从之仁迎击,获铁甲八百与军资。五月,师溃于江,遵谦将家属浮海,从鲁王至舟山。
大清兵入绍兴,之尹死之。鲁王南次中左,诸臣家琅琦,晋遵谦义兴侯。郑彩专政,以同姓弟畜遵谦,使领陆兵牛田。
闽郑氏以商舶富,遵谦强取二舶,由此交恶。及彩杀大学士汝霖,遵谦恚形言色,彩故扑部将吴辉,使扶伤就遵谦求书,投郑鸿逵,遵谦信之。过辉船,被擒,辉伏不出。遵谦呼曰:“汝郑彩厮养,杀我岂出汝意,而惭相避乎?”辉出,就求只鸡盂黍,奠汝霖,跳海死。
其妾金四姐,故倡也,以杀婢下狱,遵谦破千金出之。遵谦死,四姐束藁象彩,每馈,斩藁哭,并沈海中。军中慕其义,称金夫人。始与遵谦同起者,有刘穆。
○刘穆
刘穆,字公岸,浙江山阴人。貌修伟,善大刀及射,宽而爱人。崇祯中,以武进士授上海把总。南兵部尚书史可法知其才,补应天副将。穆虽为将,家贫,推食食士有气节者。邑人刘翼明、余姚邵应斗、萧山朱伯玉,从知府于颖转运南都,穆
深结焉。
乙酉五月,南都败,归里,与颖及郑遵谦谋匡复。闻方国安溃而东,抄掠宁国、广德,可急抚为用,穆身往迎之。未还,遵谦已起郡中。武进士沈振东说遵谦,悉取江北船,系南岸,由是杭州兵不得渡。国安至,义师亦集,鲁王备物典策,筑坛西兴巅,拜国安大将军,封镇东侯。诸帅橐鞬列山下,以次上,旌旗数十里,戎卒十万,发令声动江谷,杭城望之震骇。浙东军倚以自强,由穆始议也。
穆封威北伯,受王之仁节度。明年丙戌,晋侯爵,用翼明左军都督。翼明亦善大刀,忠果敢战,尝为军锋。国安爱翼明才勇,欲请致之,翼明不肯,曰:“吾终不负威北恩。且同国事,何分彼此?”穆深得将士心如此。
穆子九,短而悍,有胆义,得徽人毕昆阳枪术,穆自以为不如。及兵起,九枪所向无敌,战于清风岭,独杀锐兵数百人,应枪辄倒。县骑益集,合围取九,乱斫死,南军为之夺气。乙酉六月,穆东奔舟山。是月六日卒,葬于岑港口。
○王之仁
王之仁,字□□,直隶保定人,大监王之心弟也。累官定海总兵。崇祯十五年壬午,海盗顾荣、廖二掠崇明,知县守备出战死。贼将窥江淮,断漕饷,诏之仁会应抚黄希宪讨之。遇贼高家口大安河,连胜,贼北窜。漕督史可法迎击,贼复折而南,降于苏松兵备程珣,之仁功为多。
大清兵下杭州,之仁初议迎降,既从钱肃乐之约,首帅所部入宁波,会孙熊兵俱西。东南承平久,民不识兵事,诸义师
多纨衤夸及市井田野儿,众疑惧。比之仁麾下过,部伍明整,兵甲犀利,众心大安。
乙酉,鲁王莅越,封武宁侯,晋宁国公,壁西兴。江上宿将推方国安与之仁。国安惑于马阮,拥强兵不能用,纵其下行剽,主客患苦之。浙西因是守益坚。郑遵谦、熊汝霖等所合义兵,无敢抗国安。国安兵常陵义兵,独惮之仁严,支吾依附。
鲁王倚以为重。之仁愤军政不一,上疏言:“事起日,人人有鼓行渡江之志。历今半载,逍遥游戏,便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何忍言?臣愿以所隶沈舟决战,今日欲死,犹战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战也。”会杭人开堰入江,之仁统水师邀袭之江中。是日,东南风大起,南军扬帆奋击,碎其舟。
贝勒以重兵下浙江。乙酉五月,江涸,贝勒试马,用大炮击南营,碎方军甑灶,国安遂遁。夜趣绍兴,劫鲁王南行,江上军遂溃,独之仁一军犹在督师。张国维议挑兵五千,分守诸垒,之仁泣曰:“国安坏天下事,今生兵数千万在北岸,旦晚毕渡,孤军何以迎敌。之仁有船可入海,公兵无船,当速为计。”国维追从鲁王去。
之仁度事不支,乃载其妻妾子女妇孙共一大舟,沈之蛟门。
独至松江,峨冠登陆,百姓传骇聚观。之仁从容入见内院洪承畴,自称前朝大帅,不肯身泛波涛,特来就死。八月二十四日,死西市,时人皆为泣下。
论曰:郑遵谦无渊谋长虑,遭国大变,江干临敌,尚不废声妓,故积为乡闾所轻。然以全盛南都,将相师济,长淮为边,未终一期,邦其沦丧。绍兴远介东表,雅无备御,遵谦肉袒挺剑,八郡云合,系名号亦讫一年。唇齿江广,屏翰闽浙,此顾可忘所自哉。刘穆雅量有儒臣风,父子一心,同死兵事,谋虽不就,不可谓不幸矣。董瑒评江东人物:官兵将领以王之仁为
首,义师则熊汝霖为首,盖其心之刚烈,余子不如云。
○王正中
王正中,字仲捴,直隶保定人,宁国公之仁从子也。崇祯丁丑进士。游高唐州,会大清兵南下,转运银杠亦避入高唐。
大军围高唐,州守以银杠旦晚敌物,不若鬻,免一州士女屠戮。
正中与押状,事平论死,数年得出,除知长兴县。
浙西失守,避地绍兴。鲁王莅越,以兵部职方司主事知余姚,余姚当绍宁山海冲,军将往来剽夺,市贩朝得紥付,暮入根括民舍。正中设兵弹压,约各营取饷必经县,否者以盗论。
总兵陈梧败于嘉兴,渡海掳掠乡聚,正中遣兵击之。乡聚犄角杀梧,朝议罪正中。黄宗羲力争梧见杀,盖众怒,正中无罪,乃止。张国柱掠定海,乘潮而西,纵兵入姚城,围大姓,正中计折谕止之。田仰、荆本彻先后蔽江下,皆帖息去。一年之中,屡经悍将,而邑免大祸,民戴之如父母。升监察御史。
正中短小敏练,喜任事,而措置甚大。益募骁勇将,从海道取海宁、海盐,通浙西路。于是尚宝卿朱大定、太仆卿陈潜夫、主事吴乃武,皆自浙西来,受约束,坛山烽火,连于武林,北门藉无恐,隐若敌国。又通律吕,星象,壬遁,喜读实用书。
乙酉冬,进鲁王丙戌年历。及败,逸于民间。姚邑遗民沈国模、史孝咸、韩孔当、陈天恕、吕章成、邵会可等,咸共往来。深衣幅巾,假医卜续食。大清康熙六年八月,卒于山阴之陈常堰,年六十九。
○于颖
于颖,字瀛长,江南金坛人,崇祯幸未进士。累官工部主事员外郎,知西安府。削籍。起工部郎中,知绍兴府。截江之役,升按察副使,分巡宁绍道。间道归里,杜门终老。颖在绍兴,甚有威惠,越人至今思之。
○吴易〔传阙〕
●卷七
○王翊
王翌,字元勋,浙江余姚人。为人朴重,年四十,邑无知者。丙戌,浙河师溃,翊见邑中孙熊起义者,皆弗就,意感愤。
独行舜江干自语,因私求士。家贫授经,以所得馆穀,量赀分给,人感其义,不为轻侠行。丁亥,经壮士十八人,起于四明之下管,奉鲁王年号。浃旬,得千余人,乃东傍海抄掠,发辩士至舟山,说黄斌卿同攻宁波。浃波诸生华夏,以帛书来告内应。无何,夏等谋泄,斌卿至宁波后期,敛军退,翊遂入四明。
先是丙戌之役,浙东溃兵散走山泽,率以布代胄裹首,号为白头兵。归安茅瀚,晦溪汪涵首,以五百人入四明,屯于杖锡寺。山民苦输镶,夜半焚寺,二帅死,麾下无一免者。及翊至,军令明肃,见者皆悦,遂结老砦休兵,求将简练。
戊子春,入上虞,杀摄令,战胜而卧。大清兵夜乘怠还袭城,翊出走。已丑三月,再破上虞,走其知县,得县印。是时浙东山寨,萧山有石仲芳,会稽有陈天枢、王化龙,台州有金汤、俞国望,奉化有袁应彪、吴奎明,所至民多亡避。而平冈张煌言、上虞李长祥,单弱不能成军。惟翊一旅,蔓延于四明八百里之内。
任褚九如、沈调伦、邹小南等领五营,毛明山等领五内司。
九如用法严,而屈已让能,忧时愤发。帐下士或战伤矢,即以所乘马载之,已执鞭以从,故最得人死力。调伦为沈国模兄子,夙向义。小南亦书生,以故翊军中多故家,相聚讲求义烈。亲故在邑不愿留者,礼遣之。明山戆而敢死,搴旗摧锋,议事翊前,侃侃面折,军中呼为毛金刚。
大清督抚提镇以乡兵四起,大军不能久相持,且山险未易攻也,下檄环四明、绍宁、台三郡村落团练,自为战守。于是民始携贰。大兵逾清贤岭入,乡兵屯丁山以待之。待久而弛,大兵骤驰之,死者四百人,有孙悦者,闻丁山败,救之,中流矢死,直立不仆。御史冯京第自湖州军败,间行至四明,入翊军,屯于杜岙,为团练所破。别部邵一梓见获,缚致上虞,寸磔,仰首骂不跪,刳及臂胫,乃倒,独呼高皇帝及关亭侯。一梓胆勇冠军,既死,山中夺气。翊以四百人走天台。翊谓诸将曰:“是皆团练之罪也。镇兵虽键,我视其锐则避之,懈则击之,非团练为之导,敢走险如平地乎?吾卒虽残,破团练尚有余力。”自天台返,入四明,击团练破之。随道乡兵,民荷锄从,至万余,京第亦出,势复大振。
翊谓京第曰:“吾始事托此,将以待天下之衅,而势不可猝出。今与我犄角惟舟山,我灭则舟山无援;而舟山危,我亦无援。欲去经略中土,此固大言,人不信。前余公煌书生,黄斌卿又无谋国诚,故沮乞师日本之行。今诚得包胥其人,痛告日本以讨乱复仇,兴灭大义,使发兵二道,一趣南京,一指天津,则天下扰动,我悉山中岛中军,以扫江东西、淮扬以南,可坐有也。日本事成,割诸岛与之。夫大海天堑,孰与长江,彼岂能与我争中原哉?且今之地,譬如博,人以人为注,于我何失?”
京第如其计,往说斌卿,斌卿使弟孝卿,同京第走长崎,
长崎岛王,初以西洋天主教人为乱,不纳,京第即舟中哭拜不已,哀动唐夷。又因东京行部官,致血书撒斯玛王。王与大将军言之,议发各岛罪人,师起有日矣。会京第返,而孝卿假商舶留,耽官妓,见轻其国,日本卒不发兵。京第恐斌卿兄弟败成谋,遂与绝。
翊渴冀贤将为攻取,陈天枢荐前威北侯刘穆故将刘冀明,武勇绝伦,重币卑词往。知其急义,乃绐拘其友,翼明一来,翊布腹心,弗敢遽留。明年,辞母妻入山,凡在山中一年,屡为翊击退大军。翼明游历诸营,曰:“俞将军文而有礼,陈将军勇而义,然俱不及王公,厚有大将才。”又曰:“惜王公后时,脱以此军战曩日西兴江上,岂不能奋飞取杭州哉?”翊众号一万,实八千,任战者三千。以王江司饷,履亩税,富民皆乐输,无强。诸所决罚,人人称快。自翊起,浙东列城为昼闭,吏莫敢下乡,守令争荐诚讲解。
已丑,自上虞东出徇奉化。大清兵方攻吴奎明,追奔至河泊所,翊猝遇之而战,大军退。其年,鲁王次健跳,授翊河南道御史。翊朝行在,升右佥都御史。已跸舟山,再入朝,升兵部侍郎,寻晋尚书。
大帅患山海久不宁,有为谋曰:“此皆失职人逋窜,若招以官,可立解。”会稽严我公,鸷滑士也,闻其说,亟造为告身银印,曰:“请自隗始。”遂授都御史,招抚湖州柏襄甫、会稽顾虎臣,皆降。我公将渡海,发使者入明山,翊之前营黄中道曰:“严我公动摇山海,宁可使之达行在哉?”烹其使,分羹各营,敢受招抚,视此。我公踉跄去。
庚寅八月,翊合俞国望,陈天枢之师,复新昌;北赵余姚,拔浒山,绍宁道梗。诸帅议大举,将取舟山,恶翊反内地,乃分二道,金砺自奉化,田雄自余姚,会捣大岚,游骑四出搜伏,
旗幕三十里,翊避之于海。京第病不能行,匿鹳顶山,为降将所致,死于宁城。翊兵日蹙,犹大治海舟,期身往崇沙,而以西事委翼明。从东阳、义乌,收合金、衢、严豪俟,顺流下钱塘。会褚九如从弟素先,乘翊小败,劫饷金北去,众心摇散。
翼明及裨将陈虎侯、朱伯玉,亦间行亡抵家。九如逃入天台为道士,气结死。
幸卯秋七月,翊还山中,所留诸将,降杀且尽。二十四日,大星坠地,野鸡皆鸣,为团练兵执于北溪。过奉化,赋绝命诗。
在系日,束帻掠鬓,修容,谓守者:“令汝曹见此威仪也。”
八月十二月,大清帅毕集定海,陈督讯之,翊坐地上曰:“毋多言,成败利钝,天也。”刘帅注矢射之,中肩,田帅中颊,金帅中胁,不动,如贯植木。绝其吭,始仆。牙将二人,亦不跪,掠之,则跪而向翊,见者为泣下,曰:“王公忠,宜从者义也。”
王江之母为金帅所得,以招江,江削发为僧,见金帅于杭,问讯而已。安置省城,母以天年终。江买一妾,其妻日夜勃溪,江怜妾而遣其妻,妻攘袂数江,登肩舆去,闻者无不薄江为人。
后江出,人以其妾在,不疑。既而不返,始知向者以术脱其妻也。
江既得逸,遂与张名振引师入长江,登金山,遥祭孝陵,题诗痛哭。丙申,复与沈调伦聚众明山,调伦见获,江亦病创死。小南亡命,后二十年,有遇之于金山寺为僧者。自翊被执后一月,大清陈锦遂围舟山,舟山破,鲁王出奔厦门。
论曰:“金堡言,江北不知有弘光,江南不知有永历。甚矣!人之识小而蔽也!尺寸之外无睹,悲夫!以王翊之贤,而乡闾呼以为贼,夫又何怪焉?翊头悬宁波城楼,为毛明山所盗,祀于鄞人陆周明书架,周明死,其弟开箧乃见,此与人求王琳
首,书其义甚烈,又何以异哉?
○刘翼明
刘翼明,名光世,以字行,浙江山阴人。佐王翊者一年,后老死于家。王翊善下士,能立纲纪,有监军道五人。其健将为黄中道、毛明山,团练兵望此两人旌旗,皆退走。褚九如号耆旧,为翊延接宾客。翼明初入山,夜过九如宿,九如逡巡立窗外不去,语遂彻旦,尽举所部兵属之。诫其下曰:“刘将军勇无敌,第听约束,必有功。”翼明由是得展所长。统兵千人,出屯嵊之东坑,及陈天枢同复新昌,天枢视火药焚而投水,翼明迎谓曰:“得不死否?”天枢曰:“兄但急入城,理战守,无忧我。”月余而死。
山中兵初畏镇兵,翼明用忠义鼓舞训练,旬月间遂得精卒。
一日平明,冲大营,踊跃进。大兵见进退行列,殊异前日,知刘大刀在,遂溃。士卒感翼明威信,无犯民舍,每移军,民攀挽曰:“公去,则他将来,无幸矣。”
裨将陈国宝,余姚人,勇而义父奉翼明,旦夕侍卧内,战则率其下齐致死。尝至鹿头颈,就粮于平西侯王朝先。他部有刈朝先麦者,朝先来,诘其人,语不逊,国宝自营中抽刀前,曰:“谁谓我公盗麦者?宝请身当之。平西无主人礼,岂能为国乎?”众皆愕顾,使者已遁矣。翼明将归,先遣国宝,挥泪,翼明立山头送之,见国宝行数里尚回顾。王翊死,国宝不能忍,复以数十人起,败,死之。
○王江
王江,字长叔,余姚人,名位亚于翊。有智谋,卒死山中,不负其志。
○邵一梓
邵一梓,字端木,余姚人。从军江上,还屯四明山,有众万余,势锐甚。郡邑相戒,毋犯邵不林锋,不林其别号也,后战败被执,叹曰:“不可破我网巾,使我无以见君亲于地下。”
兄一柱、一槐,弟一楠、一栋,先后并战死。
○俞国望
俞国望,字□□,浙江新昌人,宽惠长者。有众一万,然不简练,少选锋,尝以鸟铳败田雄兵于山涧,故田兵畏新昌鸟铳。一日战,被矢,仆道傍篁棘间,追骑数千过,无觉者,因得免。裨将持尺书入王翊军,越关走,翼明棒而遣之。诘日,国望诣翼明,谢军政之肃,其贤如此。国望起武生,封新昌伯。
○陈天枢
陈天枢,字□□,会稽樊江里人。丁亥,与高宜卿等结壮士,走平冈,兵少而精,张司马煌言,李进士长祥皆依之。时宁绍义士屯聚四明山,左右推王翊为盟主。天枢不欲属翊,自为一部,翊亦敬天枢,如兄弟欢。先是,海舶数艘 羲山阴之白洋,遇田雄兵百余骑,下堤来攻。陈虎侯发乌铳,毙其一骑,众争上,骑皆陷于淖,盘旋往来,觅堤口不得,下马叩头乞命,杀八十余,天枢实左右之。
翼明至白洋,天枢与深相结。比山中兵起,人多有道刘大刀名于翊者,天枢尤不容口,因是必欲致翼明。翊规模远,赏罚明肃,其部卒视郑遵谦,刘穆时精练。是时,天目有姚志卓,四明有王翊,鲁王得迁延南田,舟山者数年,依二人为右臂焉。
副将常进功,引兵入山,天枢乘其初至,夜袭之。先盗其马,马惊,众扰乱,山中军纵击,进功仅以身免。
○王善长
王善长,字□□,山阴人。少有绝力,长而豪荡,乡里患苦之。尝同少年游禹陵,见{穴之}石,大言曰:“我固不学,闻大禹治水,有玉简金书埋会稽,岂兹地乎?”则以手撼之而动,意得甚。
甲申,闻煤山之变,奋臂言曰:“京师公侯将相,岂皆妇人耶?”逾年,郑遵谦起,善长为部将,及败,归里。又逾年,
王翊、陈天枢起,善长亦合骁果得数百人,起会稽山,受鲁王命为威武将军,往来山海间。因曰:“吾闻古之立功者,不遇异人,必见异书。往吾撼{穴之}石能动,意金书待我发乎?”
乃以大索贯石,与数十人转之,莫动也。善长则攘袂独挽索,使数人旁助,随手折,掘地及泉下,竟无所见。
善长每战摧阵,郡将戒其下勿与善长遇,而使人好语诱以官。善长不肯,曰:“吾志图兴复,岂假建义为博官地哉?”
舟山破,山海之师皆溃,善长间归。为人所告,捕者数十人,善长拳仆之,卒入狱。告狱卒曰:“吾数月人耳,山中颇有所积,置之何用?当奉为诸君欢。愿去桎梏,得醉饱待尽。”
遂痛饮,日益狎,亲故亦时留饮狱中,间置刀斧瓶罍以进。
越城东南有稽山门,人希往来。一日,有大舟载草而溺者,以草积城下去,门者以濡故,弗问。是夜,善长饮狱卒,侑以琵琶而歌西音,皆大醉。遂缚狱卒,而告诸囚曰:“能从我者第先出。”诸囚皆出,善长斧狱门,奔稽山门,乘城投草而下。
道四明,航海,追骑四出,不能及。善长从定西侯张名振,战崇明有功,为朱成功所忌,见杀。
○章钦邻〔传阙〕
○冯京第〔传阙〕
●卷八
○王毓蓍
王毓蓍,字元趾,浙江会稽人。性至孝,方昏,遭父丧,三年不居内。母没,哀毁伤目。年十六,始为文,即工。好交天下才士。时海内以文誉擅元礼有道之目者,苏州有杨延枢,太仓有张溥、张采,松江有徐孚远、陈子龙,江西有陈际泰,而绍兴有毓蓍。辈虽在诸生,群推人宗。刘宗周讲学于古小学,蓍毓及刘世纯、陆曾晔、秦弘佑、王朝式、秦承显、钱永锡等,皆执贽,宗周甚哭毓蓍。毓蓍顾豪迈,不为曲谨小节。每燕,集坐客常满,风雅谐笑,旁及丝竹。
崇祯十七年四月,闻北都之变,奔告宗周,相视流涕。慨然曰:“毓蓍之死始此日。”及明年乙酉,南都溃,浙东归款。
毓蓍不欲生,作愤时致命篇,述意,草成而歌,歌而恸,凡数日,两兄难之。毓蓍髯且竖,已笑曰:“是不难,圣贤书人读之,此日扬扬里巷,不忍见也。它日死更难耳。”
生平不理家,儿乳名亦不记。是日,问儿名,抱持之,曰:“以属兄。”越数日,府县具牛酒迎犒,毓蓍方食,投箸起,大书其斗曰:“生员王毓蓍不降。”复榜诗文于唐卫士祠及文庙。夏旱,出视泮水浅,乃之柳桥下,坐而死。时六月二十二日,求其尸,色如生。留书上宗周曰:“毓蓍已得死所,愿先
生早自决,无为王炎午所吊。”
是时,宗周既不食十日矣,见书伤悼,曰:“吾讲学十五年,仅得此人。”门人私谥正义先生。后鲁王赠简讨,死后十三年,友人蒋平阶、魏简等葬之于梅里尖西阜。其后毓蓍四日死者,有潘集。
○潘集
潘集字子翔,浙江山阴人。学不喜章句,诗文立就,纵横绚烂,若不可止。王毓蓍延吴下名士,为文酒会,集方就童子试,试又不利。每弹驳诸名士文义,毓蓍恚,绝不与通。比闻毓蓍死,狂走大叫曰:“集故人也,必死从王子!”走哭柳桥上,曰:“先生往乎?尔友来矣!”有解之曰:“子布衣,无庸然,天下甚大,岂少子?”集厉声曰:“天下人自生,集自死,集不以愧天下,天下亦不以集愧也。”袖巨石,沈东郭渡东桥死。
集负才任气,酒酣即骂其座人。父为边郡小吏,以城陷死,每语及,辄涕不止。尝参沙门雪峤,云有所悟。死时年方二十三岁。里中私谥义成先生,鲁王赠礼部主事,葬于城南谢堡。
集后十三日,又有死者周卜年,亦布衣。
○周卜年
周卜年字定夫,山阴人。父孝子文郁,水漂母棺,七日不食,入水负母尸出,得疾死。卜年少孤,尝赴府试,不利,愤
誓于神曰:“卜年不得科第扬吾亲者,死而雷击其尸。”越城降,卜年哭曰:“终吾年无以报亲矣,吾宁赴海与鱼鳖处乎!”
作五歌以自哀,碎所佩玉雷圈曰:“宁同玉碎,勿瓦全。”翌日,白衣冠哭诸市,从邻妪乞一针,纫其衣。而遗书弟曰:“吾死矣!嫂有遗孤,不可不守;无,则不可不死;不能死,不可不嫁。滔滔大海,不复寻吾尸也。”遂赴海死。尸浮白洋之龟山,衣纫如故,遗一履。鲁王赠礼部主事。卜年死后越数日,郑遵谦等兵起。
○朱玮
朱玮,字鸿儒,山阴人。乙酉六月朔,随父避兵墓所梅里尖。间语其舅曰:“人畏兵,吾不畏也。吾将得所往耳。”家人谨堤之。比大清兵下乡,人皆剃发,玮亦故称从剃于招,提防稍懈。玮既出,遽返舍,以壤书案曰:“志不可夺。”家人虑失玮,索之,得壤书,曰:“噫,死矣!”逢野父叩之,则见玮望墓而拜,投河渠死。玮父号于塘曰:“兵且至,吾守汝以及于难乎?抑捐尔骨以去乎?”三终,踊而出,角巾而立,稍引之,并岸不仆。时年二十四。
○倪舜平
倪舜平字□□,山阴人。家贫不娶,尝往来诸暨,授书自给。或趣之府县试,笑不答。大清兵渡江,则以一航载大缸二,之祖墓,以缸坎墓左。置酒,召村邻饮墓下。毕,拥所携书卷,
趺坐其中,曰:“覆吾缸,度吾暝,瘗吾土。”有顷叩之,尚嘤嘤有声,呼曰:“舜平,舜平!”终不答,及夕而响绝。
○高岱
高岱,字鲁瞻,会稽人。世袭历海所百户,而岱为崇祯庚午顺天榜举人。数上公车,不得志,返越。闻城下,遂不食。
及瞑,呼子朗诀曰:“吾世受国恩,国亡与亡,义也。”郎跪而请曰:“大人教儿忠孝,国不可无臣,家亦不可无子,请先大人死。”遂奔偁江。兄澄追之曰:“弟!止,止!余长子当随父死,汝次当奉母。”郎厉声曰:“兄!死与养孰难乎?弟为其难者。”跃入水死之。
○沈之泰
沈之泰,字鲁瞻,余姚人,弱冠通二十一史。忠孝内结,同邑孙嘉绩、邵之詹、吕章成、邵以贯,皆与为执友。乙酉,恩贡第一。鲁王时,为中书舍人。江上败,之泰郁郁不得志。
里中人持其阴事,谓入海朝鲁王,系会城狱。海道王天锡欲出之,之泰不可,言:“蹈海固夙志,得死无恨。”在狱赋诗,临尽,神气暇适。
先是,有菜佣负臣室逋,痛掠,以之泰救,解。至是,佣在武林,职纳馔食,将刑前一日,泣语之泰曰:“吾为君子后事。”乞其尸埋之。妻吴氏,家居,闻之叹息。顷,讣至矣,将收家属,吴氏曰:“吾吏部日倪沈公子妇,日铸吴公孙也。
不可以辱。”立自缢。弟之益,以兄故逃禅,间还家展墓,邻里无识其面者,后之泰三十余年死。
○徐仪复
徐复仪,字汉官,浙江上虞人,崇祯癸未进士。丙戌后,哭泣失志。所居下管山中,日夕贸贸环山行,竟废餐寐。投崖落深谷死,乡闾哀之。
○赵天麒〔传阙〕
○华夏〔传阙〕
●卷九
○张煌言
张煌言,字玄箸,宁波鄞县人。崇祯壬午举乡试,时年二十二。隽迈自喜,常著绛衫。已闻寇势迫,更刻意勤苦澹泊,求论兵事。乙酉五月,南京败,与同郡钱肃乐、沈宸荃、冯元扬等倡义,奉鲁王监国绍兴,授翰林修撰,掌敕令。丙戌,师溃,归别父母妻子,扈王石浦。明年,以右佥都御史持节监定西侯张名振军。援吴胜兆于松江,龙飓覆舟,陷敌中七日。再战黄岩,北军射而围之,以数骑突免,于是益习骑射。
又明年丁亥,移节上虞之平冈山,与王翊等犄角结寨。庚寅,以平冈兵授刘翼明、陈天枢,率亲军朝王舟山,屡请益兵当定关,辛卯,父艰讣至,晨夜痛哭。大清提督田雄、海道王天锡,以书来说,使解兵。煌言复书,不屈。其年,舟山破,及名振奉王南入金门。闽政自郑氏出,煌言和谨调护,王赖以安。
壬辰。监名振军,过舟山,抵崇明沙,指金山,江淮响应。
癸巳,上洋山,再驻崇沙。冬,破崇明步骑万余于平洋。甲午,再入镇江,观兵仪真。夏,逼吴淞,战捷,皆与名振俱。乙未,延平王朱成功,遣阮骏、陈六御与名振复舟山。台州守将马信,举城降,使煌言以沙船五百迎之。名振卒,信弃台州。明年丙
申,舟山再破,煌言移军秦川。时鲁邸旧臣皆尽,而孤军流寄穷岛。郑氏部曲陵暴,煌言惟御之以忠诚。阮美、陈文达争饷地,为婉解曰:“大敌在前,何暇私斗?”美军有犯,辄曰:“我大臣,宁与麾下争曲直?”获内地逻谍,亦好语酒食遣之。
由是主客浃和,边澨感悦,遗黎亡卒,多为耳目者。戊戌,大清两江总督郎廷佐以书陈说天命,晓谕利害,复之,略曰:“夫揣摩利钝,指画兴衰,庸夫听之,或为变色。而贞士则不然,所争者天经地义,所图者国恤家仇,所期待者豪杰事功,圣贤学问。故每毡雪自甘,胆薪弥厉,而卒以成事。自古以来,何可胜计?若仆,于将略原非所长,祗以读书和大义,痛恨灾氛,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区区之志以济,则赖君灵;不济,则全臣节。遂凭陵风涛,纵横锋镝之下,迄今逾一纪矣。岂复以浮词曲说,动其心哉?来书温慎,故报数行。如斩使焚书,适足见吾意之不广,仆亦不为也。”
煌言劝成功取南京,日与偏裨较射鹿颈头,神气勍厉。罗致中土名士,商度方略。山阴叶振名三渡海从煌言。其年,奉桂王命以兵部尚书视师浙直,同成功北举,复抵洋山,遇风碎舟,还。故廷佐等急招之,而煌言措置开广。成功亦以是重之,谓其知江上形势,使前驱。己亥六日,成功师至崇明,煌言议崇沙江海门户,悬洲可守,宜先定之为老营,不听。
大清于金焦间用铁索横江,夹岸置西洋大炮。煌言次浦口,风急流迅,且战且却,露香祝江神,遂鼓棹而入。诘旦,成功克瓜洲,欲取镇江,虑南京援骑至。煌言议舟师先捣观音门,则建业震动,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即属煌言西上,至仪真,吏民赉版图迎进。次六合,闻成功已拔镇江,即作书致五军张英,谓兵尚神速,由若水道,迟拙非策。煌言已抵观音门,令轻舟数十径抵芜湖,身为殿。自浦口转战而前,七日掠江浦,
入之。次日,成功抵七里洲,先所遣芜湖诸将捷书至,芜湖已降。成功趣煌言急趋芜湖,以遏江楚之援,于是江南北相率来归。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广德、及属邑皆下;无为、和州、含山、舒城、庐江、高淳、巢遣吏请降。凡得府四,州三,县二十四。
时煌言兵不满万,船不满百,惟以先声号召,大义感孚,腾书缙绅,驰檄守令,所过秋毫无犯。人谒先圣,坐明伦堂,长吏故官,或青衣待罪,或角巾抗礼,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父老望其衣冠,莫不流涕。江楚鲁卫豪雄,多诣军门,受约束,请归禡旗相应。方部署诸军,思直取九江,而南京败书闻。
先是,瓜镇既下,不出兵攻略旁邑,丹阳、句容皆虚无堠,苏松援骑平行,陆走南京。成功师围南京二旬,郎廷佐、哈哈木、管效忠等守益坚。煌言驰书成功,谓:“顿兵坚城,师老易生他变,宜分兵尽取畿辅诸郡;若金陵出援,可邀击歼之。”
大兵尽出,再战,成功大败。煌言在宁国,得报,急返芜湖。
思弹压上游,与瓜镇犄角。镇江书生罗子木,亦劝成功乘败,出不意,转帆复西。成功遽退师,并弃瓜镇,上游兵因遂溃。
太平守将首变志,煌言遣兵复取太平,斩其将。
大清军水陆邀煌言,楚将罗八,战艘数百,已渡安庆。煌言恐众寡不敌,勒全军指繁昌,欲以艨艟径趋鄱阳,合召义旅,回旗再取四郡。进次铜陵,众散,与麾下数百人至无为州。焚舟登岸,历桐城黄金棚入霍山界,以书通于阳山贼帅褚良辅,求借屯,不纳。移札东溪岭,思走英山,为追骑所及。将士疲困,皆窜山谷。煌言突围,得土人为导,乘月变服,夜行两日,至高河埠,投逆旅。有徽豪金某、徐某,揣知煌言,入见,曰:“江上未解严,谁能为芦中丈人者?”乃匿煌言于家。数日,
由枞阳出江,渡黄溢,走徽严,山行道东阳、天台,以达海需。海滨人传张兵部得生还,相与悲喜久之。
先是,罗子木在江中遮说,道路属目,遂奉其父从大军入闽。庚子,煌言收烬于浙,驻师林门,子木复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执去,子木诣林门,以家国之难,恸哭告煌言邀成功再举兵。煌言曰:“我力不独克,彼意似不欲本朝复兴,徒以我素谨弱,为彼御定关,通中原音息,故不我图,且彼无爱民之心,来亦正毒百姓,姑待之。”子木遂留事煌言。
及大清迁界,海上饷绝,佐煌言开屯南田。顺治十八年辛丑,成功攻台湾,煌言以书力谏。是年,移军沙埕。康熙元年,壬寅,闻缅甸信欲复拥戴鲁王,上启言:“莽移汉祚,光武申兴;丕废山阳,照烈践祚;怀愍北狩,晋元称制;徽钦蒙尘,宋高继立;以视今日,谁曰不然?顾岛上勋贵,罔识春秋大义。
而臣实兵微将寡,饷匮援穷,既见宗国之亡而不能救,犹幸旧主之在而不能扶。所以中夜椎心泪尽,而继之以血也。谨遣官赉献膳银,南望仓皇,罔知所措。”
时成功已入台湾,僭帝制。王在金门,不免饥寒。煌言以旧从岁时供亿。又虑郑氏见疑,十年未敢入觐。成功死,海上解散,煌言益不振。众议入鸡笼岛,煌言谓:“偷生朝露,宁以一死立信。”卒不行。癸卯,王殂于金门。
甲辰,移营桃花山买米,舡为补陀僧所获,降人孙执法引张杰兵袭煌言,遂被执。从者罗子木及守备叶云、王发、侍童观毓。七月十九日至宁波,方巾葛衣,轿而入,观者如堵墙。
张杰举酒属煌言曰:“迟公久矣!”答曰:“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死有余罪。”常进功谓子木:“海上知我名否?”
子木曰:“但识张司马,何知常进功?”他有问,大笑,不为语。至杭州,总督赵廷臣礼以上宾,听故部曲来庭谒,司道府
县至者,但拱手,不起,列坐于侧。士民赂守者求视,煌言翰墨酬接无虚日,九月七日死于弼教坊。有绝命词曰:“我年四十五,恰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候卒致词请坐,与子木同毕命。观毓大声曰:“我亦不跪者”云,发面煌言跪。是日,骤雨昼晦,杭人知不知,皆恸哭。同郡万斯大、仁和张文嘉与僧超直,葬之西湖南屏山。
夫人董,与嗣子先羁管杭州,防久而疏。煌言遣力士引嗣子出,曰:“母可偕乎?我独往,母必死。”敬拜力士而辞。
有劝煌言纳媵者,曰:“吾妻子如是,何忍?倡义以来,未尝一近女色。且死生成败殊未料,多累何为?”马信将陈木叔女奉煌言,谢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吾义不再娶。”厚赠遣之。病不饮药,大洋中能自运舵。每叹曰:“沿海膏脂尽矣!幸其出战胜,则进取。否则一跳海中,毕吾事耳。”
尝与叶振名论古今人物,曰:“绍兴死节者多,吾慕之,清夜尝愧之。”历十九载,卒践其言。故其经故里诗有:“苏武管宁,求仁得仁。”句云。
自煌言仗节,宁波士风振起,同时如诸生华夏、杨文瓚等,皆以死殉义,知名当世。子木名纶,尝为书责成功,浙中传之。
振名字介韬,以只鸡,哭煌言于越王岑,其文累数千字。死于康熙壬戌,穷无子女,寿七十余。有张司马二客传。
论曰:“王文成公有言:“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
此责成于可成之日,不以一死塞也。若以律文天祥、张世杰,岂其然哉?世传己亥长江之役,有壬午举人方会试下第归,对其家人如醒如呓,咄咄仰天曰:“同年生作何等事,而我自顾尔乎?”信由斯言。煌言固死而不死,不成而真有成也。余未得见先生,而曾读《冰槎集》、《奇零草》,悲其志。又从介韬、翼明两君,悉先生生平。乃乡人尚有不为徐庶加之罪者。
于乎,九原可作,其何敢辞?
○卷九
煌言,壬午举人,出山阴令吴淞钱世贵之门。朱夏夫,兆殷,曾受知于知府于颖。颖迁宁绍,台分守与煌言同谒颖,以意气相许,谈朝政得失,朝臣覆餗状,不胜发指。劝颖招技勇,备不虞。亡何,有东阳许都之变,事宁肄业驼峰。
十七年秋,至南京,交刘伏阳孔昭子永锡,见伯温先生遗书秘记。
金陵不守,于颖移檄淅东,煌言来会,同盟于学宫,誓以死卫社稷。
至杭,候巡抚张秉贞议所立,上潞王玺绶。王长斋绣佛,无帝王气概,大失望。煌言归,别祖庙,联络绅士,痛哭于王之仁、张名振,散家财,俟大举。田雄导大军东下,潞王率文武降。闺六月七日,煌言合钱肃乐、沈宸荃、冯元扬、元扬仝之仁、名振,举兵宁波,移檄远近。九日,孙熊举兵姚江。十一日,郑公子举兵绍兴。
先是,于颖命徐允升募兵金华,使夏夫募舡沿海。会内臣高起潜引所部五百余,辎重数万,自海道至白洋,夏夫留之不果。得其副将余应元,都司王有功,守备孙勇等数十人,与遵谦约日举事。
于颖驻兵西郭,使夏夫促遵谦出兵,曰:“公在驿候进发,今张愫、彭万里已授首,事至此,宁可缓乎?杭城一苇,朝发
夕至,何以处之?”遵谦以事未集,需后期。夏夫曰:“若尔,浙东鱼肉矣!”于颖自率团练兵五百,道陆至西兴。而夏夫水师由海道会,遂统应元等并乡兵百余、船百艘,薄暮抵钱塘。
值大军半渡,邀击,斩其前锋六十余级而退。于颖至,又调萧山团练五百,配以中军郎文明任朝晋、张弘兆,宁波义师亦来会,乃定守江之计。
于颖晋督师。丙戌,移屯三江,夏夫以护军从。时大军在前,内多悍将,众叹,悲时事不支。煌言独慷慨,必矢兴复。
酒间歌啸,义形词色,侍者莫不发指冲冠。迨五月,富春窃渡,士卒不战而溃,于颖疾驰留方国安,王之仁固守,不可。煌言与张国维护鲁王过曹江,归别父母妻子,从驾石浦。越日,孙、熊、郑三家继至,闻于颖以船溺,微服去。鲁王至舟山,黄斌卿曰:“臣受先帝命守舟山,主上犹的也。的所在,思射之矣。”乃幸补陀。夏夫同王有功、孙勇,间道归。戊子,越中乡兵复起,夏夫使鲁恂至舟山,候定西,肃北二藩进止。煌言以定西护军,同肃北护军曹从龙,将军黄朝先入三江。煌言复大会诸将于驼峰。亡何、二藩构隙,阮进护鲁王至闽,曰:“迎定西至林亹。”曹从龙大掠而归。煌言不得已,上会稽山,列营平冈,与王完勋、王虎等唇齿,以书招夏夫。会鲁恂被胡锦首死狱中,不果行。庚寅夏,鲁王至舟山,有旨召煌言归山中,诸将以不相统摄,散亡。
辛卯,吴淞定关分道入海,煌言同定西护鲁王亲行先退大军于崇明。以阮进守大泥湾,刘世勋守舟山。陈锦、田雄觇知精兵北去,乘雾而出,进不之觉。及至接战,仓卒掷火球,遇桅,反击自焚。下水被擒,舆之以说城中。进至,言煌言等已大捷,旦夕凯旋,令城中死守。被围十日,炮火俱尽,定西中军金允彦逾城降,具告虚实,遂百道攻城。夜分,星陨如雨,
九月二日,城遂破。定西太夫人全家自焚,定西闻报急返,至,火烧门,止隔两潮,无及。遂护鲁王入闽。
明年春,讨舟山,守将巴臣兴降。乘胜入长江,煌言同英义将军阮骏,先登陷阵,崇明、镇江二战,俱捷。为文望祭孝陵,二军缟素,哭声雷震彻城中。会以闽师被撤,无援而退。
大军以巨舰铁锁横金山遏之,大战,沈舟截锁而出。是役也,以少击众,士气百倍。明年,复统师入江,江北豪杰聚众来归者接踵。适谍者闲于郑,撤回闽,来归者俱恸哭,别事遂不可为矣。及至,与郑极陈利害,谍不可信,和不可从,郑韪之。
乃再引兵北上,驻舟山以图恢复。密檄四出招徕,人必响应。
乙未,马信以台州降。值定西以■卒,信闻讣,大恸以煌言在鳏,挟陈木叔女奉之,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且室人董为我陷狱,义不再娶。”厚赠而遣之。葬定西舟山之沈家亹,由是权归陈六御,而将士解体。
煌言屯鹿颈头,以书招夏夫,田临山航海至,咨以军旅宜帅出海。八月二十四日,大战于蛟亹。阮骏恃勇轻敌,陷阵失水,自辰至未,大军番休叠战,遂不支,并丧刘永锡、张晋爵、陈六御、张弘德降,顾忠王有才,舟山复破。夏夫从煌言,至沙埕而还。
◎叶罗二客传
越有志节士曰叶振名,字介韬,山阴湖塘里人。小方迂,行六,人呼六腐气。独喜自负,家贫,居坏室,敝帷结席,不能拒蝇蚋。旁一土垆,尝冷不燃,欲几朽,杂叠烂编数本。目不远瞩,行持一短橛,藉邻火煨柏叶代茗。僦饼啖客,不废酒,
客不饮则自尽之。外扉粘心丧谢客,实无丧也。柱上署联,大约以死为乐,择死之最首者迅雷。事亲孝,母吴垂革时,泣曰:“使名终身困穷可也,否则此心之痛何如耶!”尝娶妇,妇逝即不续。过人即索酒,取架上书遍读,读竟辄哭。能古文,谓自周秦至今,不八九家,而自诩充其数。书法解学士,前无古人,已书足绍之。冠道士冠,行道上穆穆如无人。
张煌言屯军鹿颈头,渡海访之。煌言曰:“比年无一端人至,君来,吾辈其有兴乎?”携之观射,酌以大觥,因叹息人才难得,振名谓煌言,取人当以守为尚。煌言曰:“军中须才智,不须道学,道学何与兵事?”振名曰:“患道学不真耳。
真道学必善用兵。且昔烈皇帝尚才,刘子尚守。其后国破君亡,未见才者之效。诸殉难者,悉有守清节士,岂非明鉴?”时振名以煌言委信非宜,左右或缘奸伪,故语及之。煌言作留侯李陵论,讥切时辈。又欲作陶潜论,以斥逍遥泉石,无意当世者。
振名曰:“人心胥溺,幸二三遗民,高尚其事,留此面目。公论出,无乃激使往乎?”乃止。
己亥夏,候煌言金堂,陈三策,大约欲暴延平之罪,擒斩之夺其兵,以图兴复。言多阔迂,不可行。其秋,师溃安庐,岛上未得煌言消息。符文焕遣官延请振名,暂护视师之署,振名至,会煌言返,晤于鹿颈。辛丑正月,又谒煌言林门,至秋而归。
其后郑氏东入台湾,煌言竟被执,死杭州。振名持只鸡黍酒,独登越王岭哭祭,为文六千五百余言。时京口罗子木,随侍煌言,同殉节。君为作《行略》。振名官翰林修撰,兼兵科给事中。生万历戊午,卒年六十有八,无子,友人王某为之殓葬。
罗纶字子木,镇江丹徒人,或曰应天溧阳人。性尚义,家
贫,授徒苏州。一日,读史可法安攘疏,大恸不止。延平王朱成功师度金焦,亟往观变。谒张煌言于仪真,一见器之,命草檄谕江南北。煌言欲留之。子木曰:“亲在,未敢许人也。”
族叔罗蕴章,时为成功左镇,乃入其营。不数日,成功东奔,子木在金山,犹疑阳败。已,望见大 宗过焦山,乃乘小艇径奔成功船,大呼曰:“我罗总兵侄也。”超登曰:“公何以费十年之力,辜天下望?”成功不答。子木大恸曰:“公兵势尚强,奈何以小衄挫志?彼战胜而惰,转帆复进,南都必破。失此事机,后欲再振,其可得乎?”持成功手顿足号恸不已。成功默然,竟令左右扶去。
乃急入镇江,扶父随蕴章至温州,寻到厦门中所。知成功不可恃,复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执去,恸哭。诣林门叩煌言,告难,请邀成功北出。煌言曰:“彼力惫而神眊,不来也。”子木曰:“小子以书请,何如?”煌言曰:“可。”遂自作书奉成功,不报。
在煌言帐中,遇事直言,左右皆忌之。会迁界,禁下饷绝,佐煌言开屯南田。甲辰,煌言移桃花山,宾佐多散,子木朝夕敬护,不去左右。已同被执,入定关,常进功款宴,问子木曰:“海上知我名否?”曰:“但识张司马,何知常进功?”他有问,大笑,不为语。至杭城会议府,不跪,次煌言席地坐。
煌言与总督赵廷臣语次往复,子木抗声曰:“公先后死耳!何必与若辈絮语?”煌言初欲绝食,子木笑曰:“大丈夫死忠,任其处置可也。”饮啖如平时。九月七日,死于弼教坊。
论曰:张公恭以礼士,士不惮险阻归之。然所得客,独叶罗二人为最。罗之从死,天下业见之矣。叶先生无日不以死自处者,偶不死也。余三过先生湖塘,被其容接,出浊醪酌。语及兴亡之际,言隐而虑深,同坐者不知也。朝议方事台湾,先
生辄上姚督书,劝其缓攻。事虽不行,然于故国之义,亦已尽矣。附舟人遥示书稿,署其函曰“叶六腐气”受而展之,滔滔万言,不可穷竭,其意气之盛,固与罗生同其壮哉!
●卷十
○黄斌卿
黄斌卿,字明辅,福建莆田人。其先以御倭功,世千户。
父奢,死崇明之难,又晋世袭。崇祯末,为舟山参将。福王时,升九江总兵,改广西征蛮将军,未赴。唐王即位,擢水陆官义兵马招讨总兵官,封肃鲁伯,太子太师,赐尚方剑。治兵舟山,王御门亲饯,郑鸿逵解玉带以赠,敕书曰:“一统未全,即朕不孝;三吴未复,即卿不忠。”斌卿乞周崔芝自副,至舟山,益募丁壮,营田。故臣遗民南来者,皆护导入闽。凡北方出兵,及吴中有建议,辄先奏消息,一时倚斌卿为重镇。然性贪墙,而崔芝慷慨得士,由是二帅不合。崔芝去,别领水师。
是年八月,斌卿败于崇明,以周瑞救还军,夺伯爵。会定西侯张名振,自钱塘归石浦,斌卿与昏,为通表福州。及名振奉鲁王如舟山,不纳。既又诱击定海总兵王鸣谦,并其众。张国柱因是藉言为鸣谦复仇,攻舟山,大战三日夜,斌卿不胜。
名振裨将阮进,以四舟冲国柱,乘涛举炮,所向糜碎,国柱大败以身免。斌卿得其楼船,军益振。
阮进者,故海中小盗,名振拔领水营。斌卿计间进,取战艘数十,军资数万,脱归闽海,名振以故望斌卿。鲁王次长垣,封进荡胡伯,与名振并列五等。进亦薄斌卿暗大义,复与名振
合,松江吴胜兆谋归,以蜡书请援岛上,斌卿犹豫未决。时斌卿已晋威鲁侯,其肃鲁伯印故在,名振议即用封胜兆,率舟师抵崇明为援。值海啸,踉跄归。胜兆事泄,及陈子龙等皆死,远近失望。其冬,宁波诸生华夏,使人走舟山,约内应,斌卿不时发,事又泄。岛师泊桃花渡,闻宁城举炮,遽退。夏等被杀,收及亲党,甬人皆咎斌卿。
斌卿故无攻取图,徒以嗜利诺夏约。既返,悔其一出,愈急计保聚。配民年十五以上皆为乡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田即入官;六十无子,收其产,别给口食;内地大户,不敢渡海,尽籍其田为官田。合计舟山之田,二属官,一属民,并欲收其一如土司法,为不侵不叛之岛民。而已喜戕贼气类,内无亲信。
初年,杀荆本彻,是年,贺君尧来自温州,利其赀使盗杀之中途。名振丧师归,每事侮之,又失欢于平西将军王朝先。名振去屯南田,朝先屯鹿颈,两人皆恨斌卿,以孥帑在舟山,未得间。
戊子秋,鲁王自沙埕还泊健跳,令阮进以百艘叩舟山,告乏食。斌卿不应,亦不使人诣健跳,于是名振、进,朝先上疏,合军讨舟山。斌卿累败,求救于安昌王恭 枭及大学士张肯堂,上表谢罪。又谋和诸营,曰:“彼此王臣,无妄动。”九月二十四日,会于海上,各敛兵待命。斌卿部将陆伟、朱玖,背约出洋。进谓斌卿遁去,遂纵兵大掠,斫斌卿,投之海中,二女皆死。王始移跸舟山,赏名振等有差。
○周崔芝
周崔芝,字九元,福清榕潭人。少年读书不成,去为盗于
海,尝往来日本,以善射名,与撒斯玛王结为父子。日本三十六岛各有王,如诸侯,其国主曰京王,在东京,而大将军主国权。撒斯玛雄诸岛,首尾大将军。崔芝既熟日本,故在海中,无不如意。微行至家,为有司迹捕,系狱三年,贿吏得解,变姓名为盗如故。
久之,就抚,授黄华关把总,稽察商舶。乙酉秋,以水军都督副黄斌卿,屯舟山。其冬,即遣入人撒斯玛,诉中国丧乱,愿假一旅,以齐之存卫,奏之存楚,故事望之,将军许诺。约明年四月,发兵三万,一切战舰军资器械,自取其国之余财。
自长崎岛至东京三千余里,驰道桥梁,驿递公馆,重为修葺,以待中国使臣之至。崔芝大喜,益备珠玑玩好物,遣参谋林籥舞为使,期以四月十一日东行。
籥舞将解维,斌卿止之曰:“大司马余煌书来,此吴三桂乞师之续也。”崔芝怒而入闽,斌卿秦崔芝多盗火器舟楫南来,有诏趣还舟山,归斌卿军实,诸镇皆不平。会张肯堂复荐崔芝善用海,有兵千人,船五十余号,乞隶臣麾下自效。乃如崔芝平海将军,分统水师,以赵玉成、朱永祐监其军。
大清兵入福州,郑芝龙将降,崔芝泣谏曰:“崔芝海隅亡命耳,无所轻重。所惜明公二十年威望,一朝堕地,为天下笑。
请得先死公前,不忍见公之有此也。”抽刀欲自刎,芝龙起而夺之。
丙戌正月,鲁王次长垣,崔芝以兵来会,封平鲁伯,复镇东海口二城。以籥舞及总兵赵牧守海口。四月,海口陷,籥舞牧死之。崔芝退保火烧岙,更遣义子林皋,从安昌王恭 枭,如日本乞师。秋,从鲁王攻福州,张名振、阮进等已破黄斌卿,迎鲁王居舟山。崔芝亦引而北,与周瑞率楼船三百艘,分屯温州之三盘。二将不协,王命杭人吴明中往解之。明中返,益构
隙,瑞遂南依郑彩、崔芝去北依进。崔芝,进怨瑞,乃会名振击破彩于沙埕。舟山既陷,诸从鲁王者多溃散,崔芝不知所终。
○张名振
张名振,字侯服,□□□□人。崇祯末,为石浦游击。从鲁王战钱塘,加富平将军,命率兵规取海宁。不进,竟归石浦。
因黄斌卿拜表福州,加捧日将军。后以舟师扈王,投斌卿,不纳,乃更与斌卿有隙。王南入闽,次中左所,名振留舟山。丁亥正月,自舟山引兵朝王于长垣,封定西侯。大学士熊汝霖等以舟山指崇明,当金焦北门之管,非名振不可,趣还旧镇,再出兵援松江。值海啸,亡失楼船。翰林张煌言,御史冯京第,间道得脱,斌卿因其败,侵侮之,名振去,移军南田。会郑彩杀熊汝霖、郑遵谦,闽地尽陷,名振与阮进共迎王至南田,寻复健跳所居王。
大清兵围健跳,进率楼船数百至,金鼓动天,大军解去。
九月,名振、进及鹿颈屯将王朝先,会师同讨斌卿,沈之海中。
斌卿据舟山凡五年,自以福州所授,不禀奉王约束。既与名振为儿女婚,更怀虞诈,故及于难。
朝先故土司,尝受调立功塞上,后从王之仁出海,斌卿留之麾下,失职郁郁,自请南询地。至奉化之鹿颈,聚兵得数千人,请命健跳,封平西伯。
斌卿喜收海盗,资其剽掠。有王大振者,善掠,获番舶数万金以馈斌卿,未餍,逃匿朝先营,用危言悚朝先,其谋始合。
名振等于是合疏,奉鲁王居舟山。寻周崔芝前议,复乞师日本。
遣澄波将军阮美,载普陀山寺慈圣李太后所赐藏经为质,卒不
定约。
郑彩与朱成功争中左所,大败,泊沙埕,具表舟山请援。
名振以彩杀汝霖,遵谦,罪大,且欲结欢成功,遂击破彩之余兵。庚寅,名振袭杀朝先。初破斌卿,阮进收其水师,朝先收其步卒,独名振无所得。及伐郑彩,朝先不会,至是,名振由南田猝至舟山,值朝先散兵居民舍,不及集,手格杀十余人而死。
秋,大清兵攻舟山,松江张天禄出漴阙,金华马进宝出海门,陈锦出定海。名振南御进宝,使张煌言等断北洋,当天禄。
北军势盛,名振度不支,乃与煌言及英义伯阮骏,扈鲁王发舟山,舟泊道头。阮进诣海门求和,北军欲诱之,进以数舟脱归。
值大帅金砺之舟,火球投砺,风反转击,进创甚投水,大兵刺取之。进骁捷称飞将,舟山所恃惟进,进死,城遂陷。大学士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锺峦等皆殉。名振以先出,得免,如朱成功营。成功居王金门,名振别屯嵓头。
郑芝龙之北也,遗书戒成功曰:“众不可散,城不可攻。
南有许龙,北有名振,汝必图之。”及名振至,成功不为礼。
袒背见“赤心报国”四字,深入肤寸,乃呼老将军,下拜,与兵二万,承制诸军,期以收复南京。
壬辰九月率大 宗过舟山,逼金堂,获逃卒金许彦,斩之。
祭死事者,将吏皆哭。进屯崇明沙,破镇江,登金山,题诗而还。癸已,成功以谗撤名振还厦门,因煌言及宁靖王和解,益兵,刻期北伐。抵洋山,飓风失亡,勋镇多溃归福宁,名振一军独全。冬,再驻平沙,崇明步骑万余,乘冻涉平洋,名振欲避其锋。煌言曰:“此用步地,急击勿失。”旦,王善长、姚志卓以数百人冲其左,煌言统裨将以数百人冲其右,鸟铳火器犯其中,塘如矢,左右皆深沟,骑不可退,北师大败,免者止
一骑。江东响震,成功终忌浙人,以事执善长,杀之。
甲午春,名振再入镇江,观兵仪真,留壁六日。五月,逼吴淞关,获级四百,战艘三百七十,告捷于金门。乙未秋,成功取舟山。十二月廿八日,名振卒于军,或云:“成功■”
先是,舟山之陷,名振母兄妻奉其父主俱赴火死。比复舟山,名振缟素入城,求母尸行恸。既遇毒,遗语煌言曰:“吾于君母恩俱未报,若母尸不获,毋收吾骇。”起坐击床而卒,军中怜之。自是浙中建义者皆尽,惟煌言以文士科得免。东海由是不直郑氏。
论曰:“浙海之事,以舟山为终始。崔芝之乞师日本,名振之三抵金焦,皆所以存舟山也。古之思保江南者,必北守淮,西守襄;都成都者,必趋祁山,争长安;况区区悬岛如舟山哉!崔芝泣阻芝龙,最有奇气,惜不得尺寸之柄,肝胆无所用。
名振扑斌卿,歼郑彩,掩朝先,或以为趋利转圜,挟诈背本。
然事鲁王始终一节,出入环卫,夷脸无贰。比于郦寄之卖友,义存君亲,非阿论也。
●卷十一
○郑芝龙
郑芝龙,字飞黄,福建南安人。父绍祖,为泉州库吏。库接太守官舍,芝龙十岁时,戏投石子,中知府蔡善继额。捕治,见姿容丽秀,笑曰:“孺子贵而封”释之。不数年,流入海岛颜振泉党中为盗,颇桀黠。振泉死,代领其众,屡抗官军。会闽洊饥,芝龙截商民船,多得米粟,求食者竞往投,贼众至数万。天启七年六月,遂犯铜山,人中左所。然芝龙故与他盗异,常念求抚。所过戢麾下,禁侵掠。放还所获军将。每战胜,追奔,辄止兵。
崇祯元年九月,因巡抚熊文灿请降。时方征天下兵,聚辽东,不能讨芝龙,用抚羁縻之。芝龙复入海物奇珍,赂中贵人及福省达官,多为之言,授游击将军。流寇起,中原多事。而刘香、李魁奇等弄兵,横海外,芝龙始皆与深好,既假朝命讨之,俱授首。芝龙兵益盛,独有南海之利。商舶出入诸国者,得芝龙符令,乃行,八闽群不逞归之。后又承诏讨红夷,累功升总兵,由是起降将如小诸侯,权倾督抚矣。
松江兵败,大学士蒋德璟言于朝,欲令芝龙以海师援辽。
有言其人庸鄙不可遇大敌而芝龙亦恋闽惮行,复辇金京师,议遂寝。
芝龙有弟三人:芝虎、鸿逵、芝豹。芝虎勇,前与刘香博战死。而鸿逵亦积劳得总兵。福王嗣位,宿将皆例封,芝龙为南安伯,鸿逵为靖鲁伯。鸿逵会师京口,明年,奉唐王聿键奔福州,卒立唐王。以乙酉七月为隆武元年,谕翊戴功、晋南安伯为平鲁侯,靖鲁伯为靖鲁侯,封芝豹为澄济伯。未几,复晋平鲁侯为平国公,靖鲁侯为定国公,并掌戎事。而封芝龙子森为忠孝伯,赐姓名朱成成。又有永胜功伯彩,彩弟联,郑芝龙支族。
芝龙距泉州五十里筑城安平镇,置第,海稍直通卧内,积财宝甲兵,充实其中,人物丽盛,专务丰殖。至是,开府福州,坐见九卿,人不揖,出不送。尝与大学士黄道周争班,嗾诸生劾道周。又逐左都御史何楷,使盗道截其耳,朝士噤喑。唐王为坛,拜彩、鸿逵分道发兵,芝龙辄辞无饷,行数里罢。蒋德璟告病去,道周竟死徽州。杨廷麟、万元吉等屡表请驾幸赣,卒制于芝龙,不得出。
丙戌七月,王师下浙江,芝龙密遣使请降,尽撤守关兵。
师度仙霞,芝龙弃唐王,保安平,唐王陷于汀州。九月,师入泉州,芝龙特撤兵功,意得厚赏,复犹豫虑以立王为罪,乃自安平引兵逃入海。
贝勒令芝龙所亲持书招之,略曰:“所以重将军,为能立唐潘也。若不辅立,吾安用将军哉?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尽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功,此豪杰事。今两粤未平,令铸闽广总督印以待,吾欲见将军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龙得书,大喜,决降。临行,成功力谏,不听。
安昌王恭枭、吏部尚书张肯堂、侍郎朱永佑、忠威伯贺君尧、
武康将军顾乃德,具言不可,平海将军周崔芝泣诉芝龙曰:“诚惜明公二十年威望,一朝堕地。”贝勒接芝龙,大饮三日,
极欢,忽夜半拔营,挟与北去。芝龙哀请子弟不肖,在海上恐为患。贝勒曰:“此与尔无与,亦非吾所虑也。”
芝龙已入朝,芝豹奉母居安平。而成功遂起兵鼓浪屿,郑彩亦扼厦门,鸿逵会攻泉州,闽海震动。大清顺治九年,成功进围漳州。芝龙恐祸及,阴遣亲信回闽,劝成功就抚。朝廷冀招成功,封芝龙同安侯。已知成功果无意降,遂下同安侯高墙。
及已亥,成功围南京,败归。辛丑冬,斩芝龙。
○郑成功上
朱成功,本姓郑氏,名森,字大木,平国公芝龙子也。其母日本女,天启七年,生于日本。幼读书,为南安诸生。福王时,入国子监,师礼钱谦益。唐王立,召见,奇其状貌,赐国姓及今名,封忠孝伯。贝勒入闽,芝龙谕成功降,成功不从,曰:“父教子忠,未闻以贰。”比行,又欲与俱见贝勒,叔父定国公鸿逵阴令逸去,得免。遂谋举兵。时诸郑溃散,咸集厦门中左所,而成功部旅单弱,乃往南粤召募。其冬,永胜伯彩至舟山,迎鲁王次中左。两广督抚大臣,奉桂王嗣位肇庆。
大清顺治四年,成功自南粤回。会故臣将吏设高皇帝位,矢盟恢复,以故受唐王封,赐姓。仍尊隆武年号,自称招讨大将军罪臣。以洪政、陈辉为左右先锋;杨才、张进为亲丁镇;余宽、郭新为左右镇,移军鼓浪岛训练。成功年少,有文武略,拔出诸父兄中,近远皆属心。于是鲁王改次长垣,晋永胜伯彩为建国公,彩弟联为定远侯,诸附彩者皆奉鲁王,惟成功自为一军。夏,成功、彩合兵,及招讨将军杨耿入海澄,援兵至,岛人却,洪政中流矢死。
其秋七月,郧西王常湖起兵,袭据建宁。鲁王兵攻福州,失利。定国公鸿逵攻泉州,成功引兵会之,军于桃花山。提督赵国佐率数百骑冲成功垒,张进、杨才迎战,鸿逵遣林顺等夹击,遂抵城下。别遣小师破溜石炮城,杀参将鲜应龙,军声大振,所在蜂起,泉城外号令不行。乡绅郭必昌子谋内应,举家被戮。并系前阁部黄景昉、国佐在城中,多杀立威,泉民日夜惴息。会漳州副将王进救至,围解,鸿逵入据揭阳。
冬十月,成功从大学士路振飞、曾樱议,颁明年隆武四年大统历。是年,大学士刘中藻起兵福安,取福宁州。戊子春正月,鲁王兵取兴化。三月,建宁兴化皆破,鲁王改次沙埕。成功取同安,以叶翼云知县事。夏,建国公彩杀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侯郑遵谦。秋八月,总督陈锦大军至,同安城陷。守将林壮猷、邱晋一军皆没,叶翼云死,遂屠同安。
成功募兵于铜山。己丑,遣施琅、杨才、柯宸枢、康明等攻拔漳浦,遂下云霄镇,抵诏安,移屯分水关南冈,留宸枢守盘陀岭。王师进攻岭,宸枢死。其秋七月,张名振、阮进迎鲁王居健跳所。成功遣光禄卿陈士京朝于肇庆,始用桂王年号。
九月,名振等讨斩黄斌卿,鲁王移屯舟山,遣阮美如日本乞师。
庚寅春正月,桂王自肇庆西奔梧州。成功入潮州、南洋、剿杨广、许隆;渡达濠,诛张礼;剿新墟、金田等寨,皆平之。夏六月,进攻苏利于碣石卫。施琅来奔。秋八月,成功袭取厦门,杀郑联,并其军。张名振、阮进、周崔芝,击破郑彩兵于沙埕,彩引余众逃南海。数年,军人星散,舟楫损坏,成功招之以书,喜曰:“今不归后无期矣。”遂还厦门,卒于家。
辛卯春,成功南次平海,闽抚张学圣使泉州守将马得功乘虚袭厦门,入之,前大学士曾樱自缢死,诸绅咸避于浯屿。学圣与漳泉道黄澍登山,望岛孤悬海外,汪洋万顷,怃然曰:“
此绝地也!脱缓急,岂望救乎?”遽引还。未数日,鸿逵自揭阳来,得功欲退,不得渡,乃好语鸿逵曰:“我不出,岛必不全。且公家在安平内地,请熟虑。”鸿逵纵之出。四月朔,成功还至岛,得功去已二日,大悔恨。按失岛罪,斩其叔芝莞,诸将股栗,军势复振。
五月,入漳州南溪,败镇将王邦俊、提督扬名高,自福州步骑来救,迎战于小盈岭,名高大败。乘胜徇漳浦,守将杨世臣、陈光策降。
是年九月,陈锦克舟山,定西侯张名振奉鲁王南奔,谋取海坛驻师,致书劝成功会师迎驾。鲁王亦与之书曰:“余与公宗盟也,平居则歌行苇之章,际难合赋脊令之什,公其无吝偏师,拯此同患。”成功乃令兵科给事中徐孚远,前至鲁王行宫,面启永历见正位粤西,宜去监国号。王复书,叙所以勉从监国意。乃使奉迎,居王金门,如寓公焉。名振,阮骏等兵皆属成功。
壬辰二月,成功进取海澄,守将郝文兴以城降。陈锦来援,成功简精锐待江东桥北,锦狃于同安之役,意甚轻敌,及战,大败,奔回泉州。六月,成功取诏安、南靖、平和,遂围漳州,兵至二十余万。同知张箸、推官石玮,坚守不下。金衢总兵马晋宝来救,成功纵之入城,数日,出战而败,复退守陴。南军昼夜百道攻城。距漳三十里有镇门,两山属岸,筑断激水灌城,复列棚围之。城中升米银数两,草木之实俱尽, 敢弩掘鼠。
陈锦在凤凰山,为其下库成栋所刺,以其首奔成功,全闽大震。
漳围至八阅月,中外困隔。浙江固山额真、金砺、固山大
温都力敖童梅勒、章京徐大贵总满洲乌金超哈兵与提督名高由
长泰间道直抵漳城北,成功营城南凤窠山,乘高压垒。王师锐甚,为两翼击,岛人久敝坚城,皆无斗志。十月三日,解围,
退屯古县。合战,崩溃,追奔四十余里,积尸布野。成功入海澄,婴城守。守道周亮工,收漳城骸骨七十三万,焚瘗一大穴,碑曰“同归所”。
是年秋,张名振北,师次崇明沙,破镇江,登金山,江南北戒严。
癸已夏,金砺进攻海澄,成功与诸将饮酒敌楼,指挥治军。
夜,大将王秀奇、郝文兴闻空炮发,曰:“师临城矣。”令其下皆用斧,令曰:“敌至而斫。”有顷,师尽锐渡海,秀奇等大呼登城,斧齐下,先登悉填濠,砺连夜拔围去。
是年,西宁王定国自武冈还,入广西,围肇庆,新泰侯郝尚久以潮州应定国,平南王尚可喜救肇庆,定国退。靖南王耿继茂、将军哈哈木急攻潮州,尚久以鸿逵前人揭阳,有隙。至是,因郝文兴来乞师,成功遣陈六御救之,竟疑,不敢开城纳兵。九月,潮州破,六御乃攻鸥汀埧等寨,引还。
定国之在肇庆也,以书抵成功,请会师。成功得书,往报师期,并上诸将战勋于行在。是年张名振复退大军于崇明之平洋沙。西甯王定国进封晋王。
八月,平国公芝龙遣家仆李德归闽,讲抚,成功缪诺,因以休士观衅。因朝命金砺撤兵还浙,而封芝龙同安侯、学士郑库纳赉诏及海澄公敕印授成功,封鸿逵奉化伯,芝豹左都督。
成功宴使者安平,辞以未裂土,不受爵。而遗书总督刘清泰,谓数十万众按甲待和,岂能枵腹?欲就漳、泉、兴、福各属,权宜借饷。不待报,遽遣官四出。清泰密谕诸城守敛戌避。郑虾还言成功三议:一先割四府,二不奉调,三不受部抚节制。
又比高丽不剃头,恐如姜骧、金声桓等降后激变。芝龙恐其子不受诏,复为书与弟鸿逵,使劝之。鸿逵复书,述:“大侄在中左,弟在白沙,兼渠行师所居靡定,相见尤罕,其肯听弟之
言乎?”芝龙怅然,无可奈何。
甲午,成功伪设六官,改中左所为思明州,以邓会知州事。
月上鲁王豚米及滤溪、宁靖,诸宗室,礼待乡绅王忠孝、沈佺期、郭贞一、卢若腾、华朝荐、徐孚远等,军国大事,辄以相谘。考诸生学秀者入储贤馆。
是年,张名振、阮骏再入崇明所,夺北舟及归者至五日余艘。别将顾忠至天津,邀粮艘百余。名振登金山,望哭崇祯先帝,哀动三军。及议和,成功以不便劳师远征,使人召还,义师多不欲南,半引去。其后名振遇毒,议者皆咎成功,以故失浙海将士心。
岛上军以科饷为名,纵横衍蔓,上游延建俱有海兵出没。
闽抚佟国器密疏成功异志,恐以抚始终自误。上密勒福省督抚镇将,严饬守备,毋堕彼计。
其年夏秋,晋王定国自廉州出师,下高州,拔高明,围新会,广东震动。定国遣使成功请婚,且趣师。十月,使辅明侯林察总督南征,会晋王攻广州,闽安侯周瑞惮不敢进,于是西师大败。成功怒,欲斩瑞,诸将为请杖八十,革其职。
十一月,漳州守将以郡城约降。成功自思明州入海澄,夜勒兵,诸将未知所向,四鼓直抵漳城,开门迎入。守将朴世用、魏标、魏其志、知府房星耀、知县周琼、李奇生、范进等降,泉州诸县望风溃。成功复取同安。未几,甘辉攻仙游县,开地道入之,屠掠几无遗,和议遂绝。
大清命乌金世子统大军入闽。乙未夏五月,成功遣忠振伯洪旭,北镇陈六卿,取舟山,守把巴臣兴举军降。以六御守舟山,洪旭攻台温,召臣兴归思明。六月,堕安平镇及漳郡、惠安、南安、同安城撤兵,聚思明。以贝子将至,权清野敛戍也。
晋王定国复致成功书。
十二月乌金世子至泉州,遣人赉论至思明招降,不纳。易函称书,以祖大寿,洪承畴为辞,成功依违答之。丙申三月,贝子会泉州水师攻两岛,成功遣林顺,陈泽以炮舟出御。大舟先为飓风所飘,多登而遁,十余人浮至金门。断手刖耳鼻遣之。
别将攻白沙,不克而还。
六月,前冲黄梧以海澄来降,封海澄公。海澄军储多,成功使王秀奇、统黄梧、苏明同守。明兄茂先为施琅副将,琅之得罪也,茂实逸之。及茂从黄廷、黄梧人揭阳失利,遂军按法诛茂,并梧戴罪,故梧、明皆怨成功。贝子之入闽也,漳泉属邑皆下,惟海澄未复,梧、明惮秀奇,不敢动。适秀奇出计事,二人遂举城降。
时贝子重兵在漳,成功议率众北向以肄之,克期解缆。闻海澄变,诸将皆失色,成功奋然曰:“吾欲图大,岂以澄邑阻事?有不行者斩!”遂扬帆下闽安镇,省会震动。督抚出王进于狱,使治守具。南军屡攻不利,乃城牛心塔,以陈斌戍之。
梧封海澄公。明母犹在海上。召明入京为内大臣,梧因献平海策:请发郑氏 冢,诛求亲党,设五商及迁海等事。
成功用法严,其下常惧诛,礼官陈宝钥、黄开泰,先后出降,大清辄贵显之,以招岛上人,岛上人多动心。然降将亦慕成功赉子殊渥,第宅供帐,与已无异。以故郝文兴等,迄死不贰。
是年,台州镇将马信,宁波镇将张私德,降于成功。各予白金五千两,蟒衣玉带一,信母妻各白金五百两,珠冠霞帔一。
是年,晋王定国奉桂王入云南。八月,大军复舟山,总制陈六御,英义伯阮骏死。丁酉春正月,晋王定国率兵讨孙可望,可望来奔。三月,定国公鸿逵卒于金门。大军复闽安镇,岛将引还。陈斌孤军守牛心塔,不得出。遣人招降,至福州,杀之,
屠其军甘辉等还自闽安,攻宁德,满将阿克襄赴援,恃其骁勇,轻进,马蹶,裹创步战,为辉所杀。
戊戌,成功议大举取南京,曰:“据长江则江南半壁,皆吾囊中矣。”诸将多言南京道远城固,须数万人,不如近攻完利。惟马信力赞,乃以黄廷为前提督,洪旭为兵官,郑泰为户官,居守思明。自率中提督甘辉、后提督万礼、武卫林胜、统领余新虎、卫左镇陈魁、水陆甲士五万,号十万,举帆入浙。
攻陷乐清诸县,将进长江;次羊山,暴风覆舟,亡数千人。退泊舟山,整固舟辑,以图再举。
桂王遣周金汤由广东龙门航海,至思明,封成功为延平王,诸将升擢有差。成功以未有恢复功,辞王爵,称招讨大将军如故。是年,大清师入贵州,李定国、白文选等皆败。
已亥五月,成功全军北出,抵崇明,以兵部尚书张煌言尝从定西侯名振三入长江,知虚实,用为前驱。煌言请定崇沙为老营,不听。金焦沿江置炮,岛人乘南风盛,径抵瓜洲城下。
我师出御,死者千余,乘胜克其诚。以柯平为同知,守瓜洲。
成功留攻镇江,令煌言先捣观音门、仪真,官民迎降。六月廿四日,镇江军阵江口,成功登陆击之。战未合,周全斌率所部先登,陷阵。时大雨泞,骑皆陷于淖,海上军徒跣击刺,往来剽轻,我师竟败。提督管效忠走,朱操江被执,江南北大震。
成功入城,以全斌违令先动,将杀之,诸将力请,乃免。于是全斌带伤守镇江。七月,成功进围南京,移檄远近。
张煌言至芜湖、庐凤、甯、徽、池,太守令将吏,日纳款军门,凡得府四、州三、县二十四。金陵守御虽坚,亦欲议降。
煌言将向江西,驰书劝成功急攻南京,而分兵下■成功不许。
崇明副将梁化凤先已降,又不时调化凤侦丹阳无备,遂引兵突入南京,乘南军怠,夜开城出,大有斩获。次日,满汉军
倾城出战,袭破余新军,诸军皆溃,争赴舟,溺死无算,成功仅得登舟。获都督甘辉,杀之。
成功收溃军,犹数万人,扬帆出海,并弃瓜镇。镇江书生罗子木,抱成功足涕泣请留,不听。奉其父以从。成功攻崇明,不克而归。上江军闻之,亦溃,煌言跳身间行,得达台州。诸纳款者屠戮无遗,江右义旅陈九思众数万,保南饶山中,闻金陵之败,乃降。
是年,大军尽取云南,桂王出奔缅,李定国攻缅,迎桂王,不克。庚子,台州守将张承恩书诣张煌言,请降。明安达理出浙海,士卒病死大半,不战而归。达素两道指思明:大舡出漳州,小舡出同安,许隆、苏利等皆以兵会。成功使陈鹏守高崎,遏同安;郑泰出浯屿、御隆利。自率周全斌、陈辉、黄庭,次海门。五月十日旦,漳州兵乘风顺流迫海门,成功传令按舟勿动,俟大军齐出,乃击。呼吸间漳舡已至,击破闽安侯周瑞船,瑞与五府陈尧策皆死。遂攻陈辉船,辉举火药烧之,满兵跃起,且战且却。近午,风作潮涌,成功亲率巨舰冲之,郑泰自浯屿引舟合击,大军败,横尸浮海。有满兵二百力战,遣马信招降,乘夜沉之同安。
满兵向高崎、陈鹏约降,戒所部无动。满兵恃有内应,未及岸,弃舟争前。鹏部将陈蟒请曰:“事急矣,岂可待死?”
及殿兵镇隆璋齐出,大军皆指言鹏降,争赴之,比至,战遂不支,蹈海死者十七八。收鹏凌迟,以蟒代之。许隆等闻败引还。
是役,成功空岛出御,相持月余,师不渡海。
辛丑,成功取台湾。初,红夷欲城浯屿,依粤澳互市。数以巨舰入犯,因泊湾筑二城:一曰赤嵌,一曰王城,余皆土番。
立法严、土番咸奉约束,历三十余年,无敢犯者。成功积苦海上,自南都败回,无经略中土之志。又虞厦门单弱,谋所向,
红夷译何斌进曰:“公何不取台湾?台湾沃野千里,四通外洋,横绝大海,得其地足以应国,取其财足以饷兵士。番受红夷凌侮,每欲反噬久矣,以公威临之,如使狼逐群羊也。”陈可取状甚悉。是年正月,成功决意取台湾,诸将谓夹板船多炮火,难近,鹿耳门水浅,不可渡。成功引舟径进,三月,次澎湖,至鹿耳门,则水骤涨丈余,舟大小衔尾而渡,红夷惊谓自天而下。先取赤嵌,红夷走王城死守,复烧其夹板舡,尽歼之。围至十二月,红夷出降生存者仅百数十人,纵其归国。
乃改台湾为伪东都,王城为安平镇,赤嵌号天兴府。以郑省英为府尹,省英辟草莱,兴屯聚,犯法者亲故不假。有谏用法宜稍宽者,曰:“子产治郑,孔明治蜀,皆以严济事。立国之始,若先尚宽,流弊不可胜极矣。”遂勒诸将移眷。
时东荒初辟,人不服水土,多死,又惮法严,皆迁延不行。
于是铜山守将郭义、蔡禄、前知思明州薛联桂,同入漳州降。
义、禄将挟忠匡伯张进偕行,进曰:“吾守土,有死而已。”
密置火药署中,欲俟二镇来,并焚之。二镇遣人促行,遂举火阖室自焚。进在铜威惠颇著,人甚惜之。
冬十月,芝龙死燕市。芝龙屡以书谕抚,否则必见诛僇,成功复言设有不幸,儿当缟素。至是死。
大清患闽海久斗兵,从苏纳海议,尽迁山东、浙江、福建、广东、滨海居民于内地,立边界,著令寸板毋人海,粒米毋越疆,犯者死连坐。
春燕来巢于海舟。岛上食尽,各鸟兽散。成功又听周全斌谗,使击忠勇侯陈豹于南澳,豹仓卒不能自明,举军人广州降。
又忽命户官郑泰监杀长子锦,泰愕恐获罪。又参军蔡鸣雪自台湾来思明,声言将尽诛诸将,于是合谋拒命。值全斌从南澳还,素与诸将不协,恐其为变,诱执之。
壬申五月,成功死于台湾。成功感风寒,月朔受谒,尚坐胡床,诸将不知其病。数日,卒,年三十九。成功在军,每善处败,素自厉气,戾夫宿将,避骇不如。及南都挫衄,辄经营立国,气颇不振。遥传桂王遇害,张煌言每劝成功尊立鲁王,以存明后。成功不欲,惟奉永历年号终身。
锦在思明,称嗣封世子发丧,郑袭在台湾,有异志,锦自将击袭,与归思明,又以嫌杀郑泰,泰弟鸣骏及诸宿将皆惧,先后北归。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遂大举攻破思明、金门。甲辰春三月,世子锦退守台湾。
论曰:余游吴淞,遇梁化凤部将管姓者,述已亥战事颇悉。
其人身在军中,自石灰山转战而下,声如崩山,然犹按步鼓收兵,至后乃大溃,延平师有纪律如此。化凤西安人,武进士,以破姜骧先登,立功,总兵崇明。化凤亦言:“当勍敌多矣,未有如郑家之难败者。”
化凤始入城,固山等以汉兵轻之,悉夺其马骡给满军。其部卒往往与满军哗而争,辄得鞭缚,其部卒自恃其勇,不肯下。
化凤亦怒,以是愿决胜,一示满军。先一日,出城揭死人以投敌,固山等坐城楼,啧啧称叹,由此遂敬化凤,益与交欢。既退郑军,名其门曰“得胜门”今之东南门是也。又言甘辉之死,北人咸谓烈士,其从郑始末,则未详云。
●卷十二
○郑成功下
大清康熙元年壬寅,六月,郑锦入居思明州。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遣信史招抚思明。思明大臣郑泰、洪旭等议曰:“先王东征之日,犹欲权宜通好,今濒海迁移,惨至此极,可不为桑梓计?”众意皆合,锦下伪教曰:“先王开国东都,草创未半,遽尔厌世。余将东承遗绪,诸君苟能息兵安民,无堕先王一生孤忠苦节,幸甚!”泰等乃议照朝鲜例,遣杨来嘉同入京待命。朝廷以锦灰烬垂灭,不许。于江浙闽广,各设满汉兵户郎中一员,专司招辑。岛上人望风投款,多张大其事,真伪蒙贸,文武官降者,俱降四级用。又有武改文之例,都督副总改副使佥事,参游改同知。其冬十月,锦入台湾,讨郑袭,执以归。
初,郑芝龙有子六人:长曰森,即成功、次曰渡、三曰恩,四曰荫、五曰袭、六曰脉;恩,夫人颜氏出。及渡,荫、脉,俱死燕市,惟袭在家。今年春,入台湾,以其生事安置之。成功殁,诸将以锦在远,推袭护理,袭谋自立。引黄昭、萧拱宸为腹心,诸将多不附。锦闻知,即引兵东出。周全斌为五军,以陈永华为咨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十月至台湾,昭约诸将出御,皆阳诺。会大雾,东军迷,后期。独昭先至,冲锦营,
锦营多新募,战小却。全斌率亲兵数十人力战,昭中流矢死。
俄雾开,则日午矣,众惊曰:“吾君子也!”并投仗。锦入安平,遣人请袭,袭委罪于仆蔡云,云自缢死。收杀李应德、曹从龙、萧拱宸等数人,余悉不问,反侧乃安。
康熙二年癸卯正月,锦自台湾还思明,以内难既平,祭告先王,申固守。
汛六月,杀其伯父户官郑泰。泰弟鸣骏,子缵绪来奔。秦先有与黄昭书,昭败得书。及杨来嘉自北还,锦疑泰有异谋,泰不自安,称病金门。锦率兵将入海澄,泰觇知,以为图已也,举家扬帆出金门。有劝泰勒兵入自明者,泰泣曰:“今日救死耳!称兵重吾罪也。”或又劝之来降,曰:“先生已误,岂容再误?”舣舟待命。锦使吴慎赉印论之曰:“两岛之地,一以委伯,余棹欲东矣。”泰犹豫受印,未敢入谢。鸣骏劝之人,锦待泰如旧。明日,置酒,伏甲执泰,泰自缢。鸣骏大哭曰:“乃吾杀兄。”即引军踉跄遁,周全斌等追之不及。以舡二百,兵八千,文武官四百人,入泉州降。封鸣骏为遵义侯,缵绪为慕恩伯。由是蔡鸣雷、陈辉、杨富,何义先后举军降,锦势益衰。
是岁鲁王殂于金门。其世子及宁靖王诸宗,室悉避乱奔依台湾。十月,大清耿继茂、李率泰大发兵攻两岛,出同安;令提督马得功统新降将及红夷,出泉州;黄梧、施琅出海澄。锦命周全斌当泉州兵,十九日,遇于金门乌沙。泉州船三百,红夷船十四,全斌以二十舟深入北 宗,往来冲击。红夷炮无一中者,余舟望见悉披靡,不敢进。得功殿后,为全斌所破,赴海死,众兵遂贵。而同安、海澄兵大胜,直走岛中。锦见不敌,退守铜山。大清师堕厦门金门城,焚掠而还。
甲辰正月,铜山粮尽,周全斌、黄廷复率所部降,亲旧多
散,惟洪旭与陈永华、永华兄子绳武,侍卫左右不去,引余众东保台湾。
伪改东都为东宁,僭置天兴,万年二州。委永华统庶事,分土列屯,征租均役,兴鱼盐,申法禁,立学校,通市外国,安抚土民。然自后郑氏之甲,竟不能出东甯,闽广浙濒海中外殊绝,民少安枕矣。是岁,前兵部尚书张煌言,移桃花山,被袭,槛车致杭州,不屈,死之。南海悉平。
明年,大清以施琅为靖海将军,督水师进攻台湾,周全斌、杨富等皆隶之。出外洋,飓风大作,群舟漂没,引还。未几,琅征入京,撤降兵分屯各省,严戍守界,不复以台湾为意。后四年己酉,乃复遣明珠蔡毓荣至泉州,加兴化知府慕天颜卿衔,两入台湾,许以如朝鲜封贡。锦遣柯平、叶亨报使,议卒不成。
康熙十二年癸丑,靖南王耿精忠怀逆谋,内畏太妃周氏,未发。密遣番译黄镛使台湾,请兵援,锦舣舟澎湖待之。冬,吴三桂反,上诏平靖二王留旧封,精忠谋益缓,乃辞锦,旋师。
甲寅春,靖南太妃周氏薨,反计遂决。复遣镛聘台湾,许归全闽戈船,曰:“王将水,吾将陆,江浙不足平也。”
三月望日,精忠坐府,召督抚以下计事。执总督范承谟,杀福州知府王之仪。巡抚刘秉政请降,遂据福州。驰檄属郡,自为总统兵马上将军,称甲寅年。提督王进功以泉州,总兵刘炎以漳浦,赵得胜以海澄,各举军降。加进功平北将军,炎宁远将军,得胜威远将军。海澄公黄梧已降,病疽死,封其子芳度为平和公。遣曾养性取福宁,略平阳,平阳总兵蔡朝佐降。
潮州总兵刘进忠密请兵,使刘炎会之,攻续顺公沈瑞,并其军。
以进忠为平粤将军。
吴三桂至衡州,僭伪号,国号周,纪元昭武。
夏四月,锦遣礼官柯平如福州报聘。精忠始虑下游不服,
故藉锦声援。已而旬月之间,全闽皆下;浙之温处、江之广信、粤之潮州,继踵风靡,意更骄倨,乃欲负约。语柯平曰:“师来不恶,当分地自战耳。”由是两家兵端起矣。
精忠多忌,以王进功在闽日久,恐其为变,诱留福州。征诸镇兵出关,惟兴化马惟兴先行。黄芳度遣其兄翼率千人从。
复征赵得胜兵,不及,以海澄待台湾。锦遣侍卫左都督冯锡范督诸军人思明,得胜深交锡范,会取同安。五月,至同安,守将华尚兰降。泉州守将张学克,家在同安,絷之以招学克。学克闻变,趋赴不及,遂以军降。施凤亦率舟师降。下游人心摇动,精忠大恐,以王进旧将有声,擢为都尉使,镇泉州。
是月,邓锦人思明,以郑省英知州事。叙海澄、同安功、赵得胜为兴明伯,张学克为荡涤将军,华尚兰为神武镇,杨威为尾宿营,施凤亢宿营,邓麟采知同安县。舟航始集,部伍始成,旧人乡戚,咸来问劳。而耿精忠闭福州,会城种帝。卤簿警跸,修饰仪卫,铸“裕民通宝”钱。马九王出仙霞,为制府李芝芳所遏,不得进。疆众日蹙,方与郑氏构兵,如两鼠斗于穴中,识者知东南事大定矣。
王进至泉州,步卒仅千人,与城守赖玉厚结,专行威福,任戴国用为牙爪,勒王进功家属入福州。进功子藩锡与杨青等计曰:“翁被留在省,闻福州兵又至,吾无噍类矣,盍先发?”
六月九日,诱玉、国用、李尚文入军门,执之。遂攻王进,进意气自若,走登南门,竞死斗。提标无统帅,相持竟日,暮,进遥望扬帆,恐海舶来攻,乃夜溃围。得省中援军,整甲徐还惠安,守将邀走之。杀赖玉于市,百姓脔其肉殆尽。绞戴国用,泉民德李尚文,为请,乃释之。迎岛师入城,以藩锡兄弟为指挥使,假理提督军务,余官皆复旧职。
黄芳度在漳州,闻风欲降,念其父罪重,惧不免死。锦使
告之曰:“时际光复,事属尔父,果抒诚悃,当弃前愆。”乃杀城守刘豹,奉启泉州承制,封德化公。前提督有请,靡不从。
芳度终不安,间道密表于朝,锦亦羁縻之。漳属皆下,独漳浦为刘炎所据。于是郑氏据有漳泉二州,及思明金门。平南兵围刘进忠于潮州,潮福路断,进忠由海道献款思明,锦使后镇金汉臣舟师援之,以进忠为定北伯,兼右提督。
秋七月,精忠两遣使至思明,行和求泉州。九月,遣王进自兴化,别将由上游会刘炎协攻泉,锦使右武卫刘国轩出御。
进素轻南兵,泉州之役曰:“是众寡不当,愿益兵。”期取泉自效。步骑二万,鼓行至惠安,恣焚掠。国轩严阵以侍,相守越旬,进退屯枫亭,连营二十余里,军势甚盛。国轩率轻骑觇之,猝遇于涂岭,许耀少却,国轩分诸军搏战,自辰至已,两军殊死斗,进兵遂溃,追奔至兴化,军郭外,三日夜乃还。
十一月,锦以刘炎在漳浦,为右臂患,遣兴明伯赵得胜、侍卫冯锡范,由海澄进师。炎与云霄镇刘成龙、福州亲军都尉徐鸿弼,合师迎战于罗山岭。右虎卫何祐挥兵击之,炎等大败,走入漳浦城。岛师环阵攻围,三将皆出降。遂引兵西救潮州。
先是,金汉臣救潮州,一军尽没。会耿郑祸结,外援不至。
城坏百余丈,刘进忠悉力守御,中外隔绝已半载。至是,赵得胜统军入潮,与广兵战于黄冈,破之。广兵烧营而遁,潮围始解。得胜班师。
先是,三桂初反,遣帛书一入福州,一人台湾,会兵。锦使监纪推官陈克岐、副将陈文焕报之。三桂复遣礼曹员外钱黯通问。值岛师入泉,再遣礼曹周文骥来解兵,曰:“天下事重,无操同室戈,贻敌笑。”及精忠闻鸿弼等败,乃使潘曰兴修好。
锦报曰:“耿王能如约者听。”竟未决。
郑氏自成功时,即置六官,多僭帝制。锦再出思明,更多
设伪官。以陈永华为御史总制,留守台湾,以六官协理,洪旭子洪磊吏官、杨荣户官、郑斌礼官、柯平刑官、杨贤工官,惟不设兵官。置六科都事察言,承宣宾客。诸司亲军,曰侍卫,以冯锡范为之;曰勇卫,留守永华摄之;曰左右武卫,薛进思、刘国轩为之;曰虎卫,何祐、许耀为之;曰五卫,施福为之;曰銮仪,艾祯祥为之。又有果毅、折冲、五常、五行、五兵、左右先锋、前锋、后劲、中权、戎旗二十八宿营制,听五提督节调。凡文武事宜,皆赞画参军陈绳,武侍卫锡范主之。前取饷于东宁,比得漳泉,转运不继,始用六官征催富民绅士。以郑省英为宣慰使,统督各郡钱粮。前昌密道吴慎为屯田道,清收屯租,诸县令以六科都事为之,皆台湾来者。人月输银五分,名曰毛丁。船计丈尺,名曰梁头。督造采船料,盐司分管盐场。
以陈达章司泉州,冯锡圭司漳州,郑珍英司潮州。盐石直二钱,征饷四钱,饷司科杂税给军。
康熙十四年乙卯,春正月,精忠遣张文韬如泉州贺年,以五艘如约。遣郑斌报使,立条誓枫亭为界,自是耿郑文好。
二月,锦杀永春民吕花。花恃马跳地险,不服征索,避科敛者依之。锦使左武卫薛进思攻围,三月不下。永春知县郑时英,遣人招谕,许以不死,花出降。钉之,没其家产。
是月,续顺公沈瑞以饶平降台湾。瑞叔母尚氏,平南王女也,降耿时迁至漳浦,瑞尚留诏安。广兵围潮,瑞趋饶平。及潮州围解,刘进忠移师攻之,不克。广兵来援,左虎卫何祐遇于百子桥,败广兵,瑞乃降改封怀安侯。
五月,锦率师次于海澄。饶平之捷,刘进忠密启于锦,请讨黄芳度。锦亦以黄氏必死之寇,终无降理。是月六日,发泉州,入海澄,实图漳州。留驻二十日,芳度不敢入见,遣其中军朱武奉启,意觇军势。锦使郑斌入漳宣慰,或率兵从征,或
束身自诣,终不至。且召黄翼于关外,密使归漳。耿移书来征,又以病辞。遂定计攻城。
是月,刘国轩大败广东于鲎母山,国轩自涂岭之役,率所都入潮,同刘进忠行徇属县。诸县坚守,国轩兵老粮乏,欲退守潮州后图,平南挥步骑来追,国轩及何祐等设伏以待。会吏官洪磊宣慰广东,厚赀增募,骁勇迎战鲎母山,伏发,广兵大败。
六月,黄芳度据漳归朝。锦自海澄移军万松关,芳度剃发守陴,使弟芳泰入广告急。赖升守平和为之声援,岛人攻漳城不克。后镇万宏中炮死。何祐自潮州攻平和,赖升降,漳属皆复为台湾。芳度孤守漳城。
是岁,番舶互市于思明。先是中左所为诸洋利薮,岛破,夷舶不至。甲寅,郑氏复岛,英圭黎万、暹罗、安南诸国,皆献方物互市,中左烟火市里,几复其旧。
康熙十五年丙辰,大清兵入福州,耿精思出降。王师进克泉州,黄芳度以漳州后来会。刘国轩复来争泉州,攻围两月不下。芳度遣兵复平和,屡攻黄瑞镳于漳平,不克。七月,将军喇哈达师次漳平,瑞镳无援,始出降。喇哈达间道永安,援泉州,湖头李光地练乡兵自守,为乡导。巡抚吴兴祚自仙游复永春,提督杨捷自兴化下惠安。林贤、黄镐、陈子威以舟师出闽安镇,克期救泉州,国轩水陆布御,恐分兵力薄,乃引退,趋长泰,诸县皆弃还。林贤等进复定海,岛将章元勋战死,萧琛退泊海山。锦召琛还,斩以徇。遣左镇陈谅、后镇陈起明、督朱天贵等御林贤。
九月,大清师败刘国轩于漳州之溪西。国轩自泉退师,堕同安城,进兵溪西。满汉尽锐迎战,至午,国轩步卒饥乏,铁骑横冲,首尾不相顾,遂弃长泰,出江东,扼守三叉河玉洲水
头镇门。王师军垒相望,督造江东桥。
冬十月,督抚遣漳州进士张雄如思明议和。时漳泉郡县皆复,独海澄未下,度岛人必争,难猝攻。乃为公书以生民涂炭,劝令息兵归台湾,如先王时。雄还,又遣泉绅黄志美人议约,必得海澄,始可成好,锦不听。
康熙十六年丁已春,大清师攻救海澄,锦复破之,遂围泉州。锦下伪教叙诸将功,以中提督刘国轩为武平伯,征远将军,后提督吴淑为平远伯、宁北将军,左虎卫何祐为左武卫,前虎卫林升为右武卫,右虎卫江胜为左虎卫,俱授左都督。余镇营各加级有差。
某月,大清师克复海澄,击破郑锦兵于泉州,锦撒兵还思明,闽地悉定。十二月,诏复迁各省沿海人民于内地,置戍,禁出入。甲寅之乱,闽省迁民悉还故地,至是闽平,复议迁界。
康亲王疏称迁界累民,请罢之,已报可。后岛人就掠内地,督抚提镇请仍从顺治十八年例迁,值破海澄,围泉州,事暂停。
及泉围解,遂行迁界之令,益不聊生。唯广东尚王力请不迁,得已。
康熙十八年已未,春正月,诏筑沿边界寨,自福宁及诏安,率一二十里置寨。量地险要,截内外,滨海数十里,无复人烟。
二月,郑锦复取海澄,以张廷辉知县事,刘国轩使吴淑率诸军据果塘寨。廿九日,大军败于定海,是日旦,朱天贵、陈谅自海坛乘南风进泊定海,北舟大小百余艘,由五虎门衔尾而进。天贵与陈启明率熕船先澄,启明船遭风失舵,还泊海山。
三月,郑锦旌思明义输寡妇辛氏。两岛地狭,数战征输繁重,丁已之役,州民人月输米一斗,至是,月输米三斗,不堪命。中提督刘国轩辞月俸,自饷辖兵三月。吴淑、何祐等皆效之。水师五镇蔡仲琱守惠安,驾小舸逃入泉州,投巡抚吴兴祚,
降。漳州守备吕韬降于台湾。鞱守江东桥,败归。刘国轩进军海澄,阴以漳郡通款事泄,羁候,将入省待理。鞱遣人要英毅镇林彪请援,行至同安界,彪伏兵取之以归,以为折冲左镇,移其家入台湾。
初,蔡寅诡称三太子,起兵,耿逆故将纪朝佐、同安武生郑奇勋,从之。后同归台湾。未几寅死,二人请再举,入山召募,为大军所困,不能出,诣总督姚启圣降。郑氏南北汛防,多以缺船饷为辞,征调不至。于是上及普陀,下及广东,平海大蓬,皆遣官监纪,归卤获妇女宁民。
夏四月,郑氏以长子克{臧土}居守台湾,总制陈永华言:“克{臧土}长成,莅事明达,请循君行则守之典,立为监国。”
锦从之。时年十六,伪号监国世孙。
六月,以屯田道郑时英监理盐法,驻东石。大清师筑灵水寨以逼东石,右武卫杨忠率兵趋浔尾南北场掘盐,口贪利,舍舟开至深沪。阅两日夜,泉州大军侵晨骤击,忠殊死御,不敌,中炮没于海。
秋七月,郑氏筑浔尾寨。溽尾在同安,咫尺直厦门,高崎。
癸卯之役,大清师从此过岛,刘国轩请筑寨其地,一夜成之。
同安出兵争,不得,筑石城一,土城一,复筑两洲城。
八月水师提督万正色至福州。初,施琅督水师,琅征入京,官亦裁。丁已冬,以海澄公黄芳世兼水师提督,及湾腰树战败,病死。督抚请琅复任,朝廷不许。擢镇江将军伯王之鼎,以尝任漳浦知闽事也。之鼎入闽,屡疏不谙水战,更授四川提督,以正色代之。正色泉州晋江人,顶投诚衔紥,累升岳州总兵。
及湖南平,乃有是命。
初漳浦江机与杨一豹结,约聚兵江石,耿精忠以为左军都督。耿败,置垒江西浙闽交界。据深险,时出酷掠。江西制府
董卫国屡遣兵讨之,不克。走款台湾,授征夷将军。机跛,号江拐子。浙江制府李之芳,悬重募解散其党。机引余众奔闽中建宁,城守刘起龙御之,阵伤而死。
九日,大军取东石塞。丁已春,郑氏使右武卫林升守东石。
明年,移升攻海澄,以杨忠代之。及大军设兵防界,又欲筑灵水寨,忠惧兵单难守,请檄升回汛。忠死,升复出征。以施廷、陈申守之,才余疲卒二百,精锐皆挑以行。有降人入泉,言东石空虚可取状。发满步数千,以廿六日平明填濠,四面环攻,廷被创,申力战死,遂夺东石。增筑三寨。
于是郑氏失险,议守思明。调州中乡兵团练,州经残破,新复,入籍甫千许,以康熊、吴桂统之。桂北人,归郑为亢宿营,故守同安思明。丁已之役,桂独敛兵完,岛授建威中镇。
以姻亲陈恺叛,引嫌辞兵,归其子箕宿营吴天禄。至是,复起授协理五军,与总监营康熊分督州兵。
北人畏刘国轩如虎,两军相持,阅岁,互杀伤。大军十万,国轩才万人,营垒咫尺,指挥自如。国轩以果堂地要,夜,于其后版尾加筑一寨。督抚提镇将军率满汉数万争之,国轩、吴淑以二千人依寨进,且战且守,害章京巴石免等。十一月,台湾后提督平远伯吴淑卒于营。淑前战创甚,版尾新筑,诸卫镇畏不敢守,淑毅然请自守之。大军筑垒环攻,炮日夜不绝。淑神气自若。会霖雨墙坏,淑挥左右使避,自据胡床寝,竟压死。
尸至思明,锦亲临哭,尽哀。以其子天驷为建威石镇,统其兵。
是年,诏封贺兰国王,请夹板船图思明。初,江毛失台湾,常思恢复。癸卯间,李率泰使人招抚红毛,许以先平两岛,后取台湾归之。红毛喜,自备舟仗粮肉助战,且请于厦门互市。
率泰为后防,不许,第令数年一贡。至是,总督姚启圣请如癸卯借红毛合攻事例,报可。乃遣知府刘仔,偕通事林奇逢、黄
镛等,往封贺兰,并请夹板船会攻。
十二月,郑氏遣右武卫林升督舟师出思明。时福州造战舰四百余艘,会江浙舡各一百,潮州碣石船一百,克期大举。郑氏悉发官私及洋艘炮船,以升为总督,江胜、朱天贵为副总督,配兵北上。
先是,耿精忠之变,漳南道陈启泰密启陈耿阴事于范承谟。
后耿搜得书,启泰惧祸,杀其家属十余人而自缢。郑氏入漳,葬之。丁已,大军复漳,启泰子汝器将入城负骸回京,为东石守将年获,羁台湾,赎以万金,乃始得归。郑氏之贪利失大体,多类此。
辛酉壬戌,总督启圣巡抚兴祚,会提督琅正色攻克厦门中左所。郑锦退守台湾,复进兵攻之,锦卒。癸亥,锦子克塽奉表,以台湾降。
前四日,宁靖王术桂谓宫眷曰:“此地已破,更无他往,吾以身殉,若等可自为计。”夫人袁氏、王氏及侍姬三,皆对曰:“愿从死,请予尺帛。”冠笄先缢,王具含殓,明日,五棺出葬于郡南山,校隶扶榇至,王翼善冠,衣■,腰王系绥,以宁靖王实持付克塽,拜辞天地祖宗。郡人士无幼老皆入拜,王答拜。乃登帛自绝,面无变容。
诸宗室随克塽内迁。诏存先代后,给屯田种牛,占籍河南。
鲁王世子得许州。术桂无子,继益王后宗位于俨鉁,年七岁,屯 巳县。术桂死年六十有六,与元妃罗氏,合葬竹沪。
○郑鸿逵
郑鸿逵字高仪,芝龙亲弟。以崇祯三年武举,隶天津巡抚
郑宗周,为坐营。转属都督孙应龙,登州反,应龙失机,从系天津狱。已辨释,隶大同巡抚张拱廷麾下,用兄芝龙平红夷功,得锦衣卫,掌印千户。复与计偕,十四年庚辰,成进士。故事,勋卫射策武甲科加三级,进都指挥使。十六年,授副总兵,设南赣兵三千,以鸿逵统之。十七年正月,前兵科都给事中曾应麟荐鸿逵缓急可用,诏益南赣兵二千,配鸿逵镇守。
福王嗣位南都,檄守采石,以左军都督领水师挂镇海将军印,封靖鲁伯。邂逅唐王聿键京口,心相善。及南都败,退走,又遇王钱塘江干,泰之入闽。以王贤明可继大业,遂与兄芝龙及巡抚张肯堂等,戴王建号。爵鸿逵侯,寻晋定国公。
时八闽由郑氏,鸿逵不以家势陵耀同列。然性雅懦,不能与芝龙立同异。唐王筑坛,具殊礼,命与永胜伯彩督师,分道出关,竟不进。芝龙亦不发饷,乃黜鸿逵爵。彩数败退,又好掠,时议多罪彩,颇恕鸿逵。大军度仙霞,芝龙竟卖关,且招子成功同北行,鸿逵阴逸之。成功建义,鸿逵有力焉。
大清顺治四年八月,会成功攻泉州,已引兵西据揭阳。明年,还厦门。会马得功袭破厦门,鸿逵军适至,得功不得退,以好语来说鸿逵,因纵之。居二日,成功自平海还,按失岛罪,斩守将叔芝筦.鸿逵愧谢,退居白沙,筑寨名曰华角。芝龙京师屡寓书,使劝成功归朝,否者家属见屠。鸿逵复以“养病退闲,无与人事,大侄意坚,劝之无益。”为说。鸿逵有足疾,修园亭,种花木,高吟度曲,品笙自娱。丙申,贝子入泉州,别将攻白沙,鸿逵移榻金门。明年三月十六日,病甚,卒,年四十五。子耀基,亦隆武赐姓。时称成功国姓,而耀基为小国姓,死台湾。芝筦子省英,为伪天兴尹。
创建时间:2006-2-11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Power by Softscape HTML Build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