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龟鉴 元 张光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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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行龟鉴 [元] 张光祖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卷一学问门
范鲁公质自从仕,未尝释卷。人或勉之,质曰:“昔尝有日者,与吾言,他日必当大任。苟如其言,无学术何以处之?”
赵韩王普为相,每朝廷遇一大事,定一大议,才归第,则亟合户,启箧取一书而读之,有终日者,虽家人不测也。及翌日出,则是事决矣。用是为常。后普薨,家人始开箧见之,则《论语》二十篇也。太宗散相普,或谮之曰:“普,山东学究,惟能读《论语》耳!”太宗疑之,以告普。普曰:“臣实不知书,但能读《论语》佐艺祖定天下,才用得半部,尚有一半可以辅陛下。”上意释然,卒相之。
李文靖公沆为相,常读《论语》。或问之,公曰:“沆为宰相,如《论语》中‘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两句,尚未能行。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沆厚重淳质,内行修谨,尤厌荣利,好贤乐善,世称贤相。胡文定曰:“李文靖淡然无欲,王沂公俨然不动,资禀既如此,又济之以学,故是八九分地位人也。”
晏元献公殊为馆职时,天下无事,许臣寮择胜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各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公是时贫不能出,惟家居与兄弟讲习。
狄武襄公青为指挥使时,尹洙与谈兵,善之,荐于经略使韩琦、范仲淹,一见奇之,曰:“此良将才也。”授以《左氏春秋》曰:“将不知古今,匹夫勇耳!”青遂折节读书,悉通秦汉以来将帅兵术,由是知名。
范文正公仲淹字希文,在长白山僧舍修学,惟煮粟米二升,作粥一器,经宿遂凝,乃画为四块,早晚取二块,断齑十数茎,醮汁半盂,入少盐,暖而之,如此者三年。公在南都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未尝解衣而寐;或昏怠,辄以水沃面。往往饣粥不充,日昃始食。刻苦五年,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公少有大节,其于仁义、礼乐、孝悌、忠信,如饥渴之于饮食,其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范文正公遭母忧,晏元献守南京,请掌府学。范公尝宿学中,训督学者,皆有法度,勤劳恭谨,以身先之。夜课诸生,读书寝食,皆立时刻。往往潜至斋舍调之,见有先寝者,诘之,其人绐云:“适疲倦,暂就枕耳。”问:“未寝之时,观何书?”其人亦妄对。则取书问之,不能对,乃罚之。出题使诸生作赋,必先自为之,欲知其难易,及所当用意,亦使学者率以为法。由是四方从学者辐辏。其后宋人以文学有名于场屋朝廷者,多其所教也。
滕公宗谅,仁宗朝知湖州,大兴学校,学者皆敦行实,传经义,人各治一事,又兼一事,学徒千数。宝元初,太学下湖州学,取其法行之。
范忠宣公纯仁,字尧夫,文正公之长子。文正门下多延贤士,如胡瑗、孙复、石介、李觏之徒,与公从游,昼夜肄业,置灯帐中,夜分不寝。后公贵,夫人犹收其帐顶如墨色,时以示诸子孙曰:“尔父少时勤学灯烟迹也。”初再调官,皆不赴,文正公遣之,纯仁曰:“岂可重于禄食,而轻去父母邪!虽近,亦不能朝夕在侧。”遂终养焉。自布衣以至宰相,廉俭公逊,不少加损。尝曰:“吾生平所学,惟得‘忠恕’二字,一生用不尽。以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亲睦宗族,未尝须臾离此也。”又戒子弟曰:“六经,圣人之事也。知一字则行一字,要须造次颠沛必于是。所谓有为者,亦若是耳。”
陈忠肃公为礼部贡院点检官,与校书郎范淳夫同舍。淳夫尝论颜子之不迁不贰,惟伯淳能之。问公曰:“伯淳谁也?”公默然久之,曰:“不知有伯淳邪?”曰:“生长东南,实未知也。”时年二十九矣。自是以来,尝以寡陋自愧,每得明道先生之文,必冠带而后读。
司马温公光,字君实。七岁,闻讲《左氏春秋》,即了大义,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每患记问不若人,群居讲习,众兄弟既成诵游息矣,独下帷绝编,或在马上,或中夜不寐,时咏其文,思其义,精诵至终身不忘。公忠信孝友,恭俭正直,出于天性。其好学,如饥渴之嗜饮食;于财利纷华,如恶恶臭。平生所为事,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康节尝称之曰:“君实,脚踏实地人也。”司马温公对宾客,无问贤愚长幼,悉以疑事问之。有草簿数枚,常置坐间,苟有可取,随手记录,或对客即书,率以为常。其书字皆真谨。
吕正献公于讲读尤精,语约而义明,可以为当世之冠。与司马光同侍经筵,光退,语人曰:“每闻晦叔讲,便觉己语烦。”
吕荥阳公希哲,字原明,从胡先生于太学,与伊川俱事先生,居并舍。公少伊川一二岁,察其学问渊源,非他人比,首以师礼事之。又与同舍黄公履、邢公恕相友善,一时之士,不远万里,皆来师之。学者相与,必称先生,不问可知为胡公弟子也。
胡安定公瑗,字翼之,患隋唐以来仕进尚文辞而遗经业,苟趋利禄,其教学者必以明体达用为本。初与孙明复、石守道同读书泰山,攻苦食淡,终夜不寝。一坐十年不归,得家书,见上有“平安”二字,好投之涧中,不复展读。及为苏、湖二州教授,严条约,以身先之。虽大暑,必公服终日,以见诸生,严师弟子之礼。解经至有要义,恳恳为诸生言其所以治己而后治乎人者。学徒千数,日月刮靡刂。为文章皆传经义,必以理胜,信其师说,敦尚行实。其在湖州学,置经义斋、治事斋。经义斋者,择疏通有器局者居之;治事斋者,人各治一事,又兼一事,如治民、治兵,水利书数之类。其在太学亦然。其子弟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遇之不问,知为先生弟子。门人刘彝召对策略曰:“臣少从学于安定先生胡瑗,瑷以道德仁义教东南诸生。臣闻圣人之道,有体、有用、有文。君臣父子,仁义礼乐,历世不可变者,其体也;诗书史传,垂法后世者,其文也;举而措之,天下能润泽其民,归于皇极者,其用也。国家累朝取士,不以体用为本,而尚声律浮华之词,是以风俗俞薄。臣师瑗当明道、宝元之间,以体用之学授诸生,故今学者明夫圣人体用以为政教之本者,臣师之力也。”胡安定为国子先生日,番禺大商遣其子就学,得病甚瘠,客于逆旅,若将毙焉。父至,携其子来谒。胡先生曰:“是宜先警其心,而后诱之以道。”乃取一帙书曰:“汝读是,可以先知养生之术。知养生之后,可以进学。”子视其书,黄帝《素问》也。读之未竟,惧伐性命之过,甚悔痛自责,冀可自新。胡知其已悟,召而诲之,曰:“知爱身则可以修身。自今以始,其洗心向道,取圣贤之书,次第读之,既通其义,然后为文,则汝可以成名。圣人不贵无过,而贵改过。无愧昔悔,第勉事业。”其人亦颖锐善学,二三年登上第而归。胡安定先生,明道、景间与孙明复、石守道三人以师道自任,而先生之徒独盛。在湖州学,弟子往来尝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庆历间,建太学于京师,有司下湖州学,取先生学法,行之太学。皇、至和间,以先生判国子监,执经座下,生徒千余人,每讲罢,或引当世之事以明之。教育诸生皆有法。
刘执中彝,福州人。安定在湖学时,从学者数百人,彝为高第。熙宁二年,彝召对,上问从学何人曰:“臣少从学于安定先生胡瑗。先生始自苏湖,终于太学,出其门者无虑数千人。”上曰:“门人今在朝为谁?”彝曰:“若钱藻之渊笃,孙觉之纯明,范纯仁之直温,钱公辅之简谅,皆陛下之所知也。其在外,明体适用,教于民者,殆数十辈。其余政事文学,粗出于人者,不可胜数。”
徐公仲车积,谥节孝处士。初从安定胡先生学,潜心力行。先生自言初见安定先生,退,头容少偏。安定厉声云:“头容直!”积因自思,不独头容直,心亦要直也。自此不敢有邪心。公初学于胡安定,门人甚众。一日,独召积食于中堂,二女子侍之。积问安定:“门人或问见侍女否,何以对?”安定曰:“莫安排。”积闻此一语,大省悟,其学顿进。公平日教学者,每以“治心养气”四字为先,曰:“修身,务学之要,莫大于此,其效甚明,其术甚易。”乃著书,未成而病。尝曰:“吾之书,大要以正治心,以直养气而已。”或问立朝之要,则必曰:“以正辅君。”或问修身之要,则必曰:“以正修身。”诸生逾年不省侍者,以私财遣之使归。
李平字初平,为郴州守。时濂溪先生为桂阳令,初平知先生之贤,与之语,叹曰:“吾欲读书何如?”先生曰:“公老无及矣,某请得为公言之。”于是初平日听先生语,二年果有悟。
明道先生程颢,字伯淳,自十五六时闻汝南周茂叔论学,遂厌科举之业,卓然有求道之志。先生尝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又曰:“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而归,有‘吾与点也’之意。自孟子没,而圣学不传,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以斯道自任。其教人之法,自致知至于知止诚意,至于平天下,自洒扫应对至于穷理尽性,循循有序。先生德性充完,粹和之气,盎于面背。乐易多恕,接人温然,无贤不肖,皆使之款曲自尽。闻一人善,咨嗟奖劳,惟恐其不笃;人有不及,开导诱掖,惟恐其不至。望其容色,听其言教,则放心邪气,自不容于胸中。”明道先生兄弟,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谢显道从明道先生于扶沟,明道一日谓之曰:“尔辈在此相从,只是学某言语,故其学心口不相应,盍若行之?”请问焉,曰:“且静坐。”显道云:“明道先生坐如泥塑人,接人则浑是一团和气。”
伊川先生程颐,字正叔,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其次莫如《语》、《孟》,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又曰:“凡看《语》、《孟》,且须熟读玩味,将圣人言语切己,不可只作一场话说。”又曰:“读《论语》者,但将弟子问处便作己问,将圣人答处便作今日耳闻,自然有得。若深求玩味,将来涵养成,甚生气质。”伊川先生曰:“世间有三件事至难,可以夺造化之力。为国而至于祈天永命,养形而至于长生,学而至于圣人,此三事工夫一般分明,人力可以胜造化,自是力不为耳。”伊川先生绍圣间有涪州之行,自涪还洛,气貌、容色、髭发皆胜平昔。门人问何以得此,答曰:“学之力。大凡学者,学处患难贫贱,若富贵荣达,即不须学也。”伊川先生在经筵,每当进讲,必宿斋豫戒,潜思存诚,冀以感动圣意。常于文义之外,反复推明,归之人主。一日当讲“颜子不改其乐”章,门人疑此章非有人君事,将何以为说。及讲既毕,乃复言曰:“陋巷之士,仁义在躬,忘其贫贱。人主崇高,奉养备极,苟不知学,安能不为富贵所移?且颜子,王佐之才也,而箪食瓢饮;季氏,国之蠹也,而富于周公、鲁君。用舍如此,非后世之鉴乎?”闻者叹服。程伊川先生曰:“君子,知识为本,行次之。今有人焉,力能行之,而识不足以知之,则有异端者出,彼将流荡而不知反。内不知好恶,外不知是非,虽有尾生之信,曾参之孝,吾弗贵矣。”
游定夫酢,伊川至京师,一见,谓其资可与适道。是时明道知扶沟县事,先生兄弟方以倡明道学为己任,设庠序,聚邑人弟子教之,召公职学事,公欣然往从之,于是尽弃其学而学焉。伊川谓公曰:“游君德器粹然,问学日进,政事亦过人远甚。”
杨中立时调宫京师,往颍昌,从学于明道。南方高弟,惟游定夫、谢显道与公三人。伊川自涪归,见学者凋落,多从异学,独杨、谢不变,因叹曰:“学者皆流于异端,惟杨、谢二君长进。”中立归,明道送之出门,因谓坐客曰:“吾道南矣。”定夫、中立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门,外之雪深一尺。杨中立云:“为文要有温柔敦厚之气。对人主语言,及为章疏文字,温柔敦厚尤不可无。如作诗,多讥玩,殊无侧怛爱君之意。在朝论事,多不循理,惟是争气,何以事君?君子所养,要令暴躁邪僻之气不设于身体。”
谢显道自言,昔日学时只垂足,亦不敢盘足。
张思叔绎初见道楷禅师,有祝发从之之意。时周恭叔官伊中,谓之曰:“他日程先生归,可从之学,无为空祝发也。”及伊川归自涪陵,思叔始见先生。时从学者甚众,先生独许思叔,因读孟子“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始有自得处。伊川尝言晚得二士,谓思叔及尹享也。
罗文恭公质字仲素,云:“某尝有数句教学者读书之法,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默会于幽闲静一之中,超然自得于书言象意之外。此盖某所为者如此。”
高彦先登曰:“凡为学之道,必须一言一句,自求己事。如六经、《语》、《孟》中,我所未能,当勉而行之。或我所行未合于六经、《语》、《孟》中,便思改之。先务躬行,非止诵书作文而已。”又曰:“凡为学之道,必先至诚。不诚,未有能至焉者也。何以见其诚?居处齐庄,志意凝定;不妄言,不苟笑;开卷伏读,必起恭钦,如对圣贤;掩卷沉思,必根义理,以闲邪僻。行之悠久,习与性成,便有圣贤前辈气象。”
横渠先生张载,字子厚,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书谒范文正公。公知其远器,欲成就之,乃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虽爱之,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嘉初,见程伯淳正叔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终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也。学者有问,多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先生气质刚毅,德盛貌恭,与人居而日亲。其治家接物,大要正己以感人,非其义也,不敢以一毫犯之。朱子曰:“横渠学力绝人,尤勇于改过,独谓戏为无伤。一日忽曰:”凡人之过,犹有出于不知而为之者。至于戏,则皆有心为之也,其为害尤甚。‘遂作《东铭》。“
康节先生邵雍,字尧夫。始学于百原,坚苦刻厉,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先生叹曰:“昔人尚友千古,而未尝及四方,遽可已乎?”于是走吴适楚,过齐鲁,客梁晋,久之而归曰:“道其在是矣。”退居共城,乃覃思《易》学。三年不设榻,昼夜危坐以思,于是学以大成。
老泉先生苏洵,字明允。少不喜学,年壮犹不知书,二十七始大家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为文。岁余举进士,不中,又举茂材异等,亦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涵蓄老成,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走,必造于深微而后止。至和、嘉间,与其二子轼、辙至京师,欧阳公修得其书二十篇,大爱其文辞,以为贾谊、刘向不过也。二子同举进士,又同登制科,一时名动京师,天下言文章者称“三苏”云。
范侍讲祖禹在经筵,东坡语李チ曰:“淳夫讲说,为经筵讲官第一,言简而当,无一冗字,无一长语,义理明白,而成文灿然,乃得讲师三昧也。”
马时中伸,崇宁中禁元学,伊川之门学者无几,虽宿素从游,间以趋利叛去。公方自吏部求为西京司法曹事,锐然为亲依之计,至则因张绎求见,先生辞焉。公曰:“使伸得闻道,虽死何憾。”先生闻而叹曰:“此真有志者。”遂引而进之。
岳武穆王飞,少负气节,生而有力,未冠,能引弓三百斤,弩八石。天资敏悟,强记书传,尤好《左氏春秋传》及孙吴兵法。家贫,拾薪为烛,达旦不寐。为文初不经意,人取而诵之,则辩是非,析义理,若精思而得之者。
张子韶九成曰:“朋友讲习,固是天下乐事,不幸独学,则尚友古人。故读《论语》,如对孔门圣贤,读《孟子》,如对孟子,凝神静虑,如目击之。如此用心,虽生千载之下,可以见千载上人矣。”又曰:“看史,若身处其中,当时人主情性如何,在朝士大夫孰为君子,孰为小人,其处事孰为当,孰为否,皆令胸次晓然,可以口讲指画,则机会圆熟。他日临事,必过人矣。”张子韶曰:“伊川云,以富贵骄人,固非美事,以学问骄人,害亦不细。此真格言也。予闻尹彦明从学于伊川,闻见日新。谢显道谓之曰:”公既有所闻,正如服乌头,苟无以制之,则药发而患生矣。‘显道之言,诚可为浅露者之戒。“
胡文定公字康侯,曰:“为学必以圣人自期,为政必以宰相自期,莫将第一等事让与他人做。”胡文定公每子孙定省,必问其习业,合意,则曰:“士当志于圣,勿临深以为高。”否,则蹙曰:“流光可惜,无为小人之归属。后生艰难穷厄,但勉于进修,使动心忍性,不为濡沫之惠。”
晦庵先生朱熹字仲晦,曰:“今人不曾做得小学工夫,一旦学大学,是以无下手处。今且当自持敬始,只据而今地头,便立定脚跟做去,栽种后来根株,补填前日欠阙。如二十岁觉悟,便从二十岁立定脚跟做去;三十岁觉悟,便从三十岁立定脚跟做去;便年八九十岁觉悟,亦当据定见立定硬寨做去。”晦庵先生尝云:“初师屏山籍溪,籍溪学于文定,又初学佛老,以文定之学为论治道则可,而道未至,然于佛老亦未有见。屏山少年官莆田,接塔下一僧,能入定,数日后乃见了义,归家诵读儒书,以为与佛合,故作圣传论。某自见于此道,未有所得,一日某在刘病翁所,会一僧,却与刘说,某也理会得个昭昭虚虚的禅。刘后说与某,某遂疑此心更有要妙处。后赴同安任,见延平先生,先生只说不是,再三质问,先生只教看圣贤言语。某遂将那禅权倚阁,起意中道,禅亦自在,且将圣贤书来读,读来读去,日复一日,觉得圣贤言语渐渐有味,却回头看释氏之说,破绽罅漏百出。”朱晦庵年二十二,调同安主簿,后二年之同安任,始受学于延平李先生之门。秩满丐祠,留延平之门,又来往从学者五年,遂尽得先生之传。晦庵先生曰:“惺惺法只是唤醒此心。”因言瑞岩和尚每日唤主人翁惺惺,自答曰惺惺,今时学者却不能如此。又引释氏说心云:“不得跳举,不得昏沉,是他见得此心,只有两项跳举。是走作时昏沉,是放倒时惟敬,则都无此病。”晦庵先生年十四而孤,受学于胡原仲、刘致中、刘彦冲三君子之门,遂慨然有求道之志,博求经传,遍交当世有识之士。登第后同安主簿,秩满归,不远数百里,徒步从学于延平李先生,时年二十四矣。先生初亦学于李先生,只说不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后,学之所造益深,专精致诚,昼夜不懈,至忘寝食。延平称之曰:“乐善好义,鲜与伦比。”又曰:“颖悟绝人,力行可畏。”
南轩先生张┉,字敬夫,颖悟夙成。既长,往从胡公仁仲问河南程氏学。先生一见,知其大器,即以所闻孔门论仁亲切之指告之。公退而思,若有得也,益自奋厉,直以古之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一篇,早夜观省。
吕东莱尝自言,少时性气粗暴,后因病中读《论语》,至“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然觉得意思,一时平了,遂终身无暴怒。晦庵作其赞曰:“以一身备四气之和,以一心涵千古之秘。”可谓得变化气质之法矣。
●卷二德行门
曹武惠王彬为世宗亲吏,掌茶酒,太祖尝从求酒,彬曰:“此官酒,不敢相与。”自沽酒以饮太祖。及即位,语群臣曰:“世宗旧吏,不欺其主者,独曹彬耳。”由是委以心腹。曹武惠王,国朝名将,勋业之盛,无与为比。尝曰:“吾为将,杀人多矣,然未尝以私喜怒辄戮一人。”其所居堂屋敝,子弟请加修葺,公曰:“时方大冬,墙壁瓦石之间,百虫所蛰,不可伤其生。”其仁心爱物盖如此。
王文正公与人寡言笑,其语虽简,而能以理屈人。默然终日,莫能窥其际。及奏事上前,群臣异同,公徐一言以定。王文正公平生荐引,人未尝知。寇准尝使人私求作使相,公大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耶!且吾不受私。”准深恨之。已而制出,除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乎章事,准入见,泣涕日:“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真宗具道公所以荐准者,准始愧叹,以为不可及。王文正公,忽有货玉带者,因弟以呈,文正曰:“如何?”弟曰:“甚佳。”公命系之,曰:“还见否?”曰:“系之安得自见?”文正曰:“自负重而使观者称好,无乃劳乎?我腰间不称此物。”亟还之。公平生所服,止于赐带。王文正公冲澹寡欲,奉身俭约,每见家人服饰似过,即瞑目曰:“吾门素风,一至于此!”亟令减损。故家人有一衣稍华,必于闺中易之,不敢令公见。
寇莱公准年十九,举进士。时太宗取人,多问其年,年少者往往罢遣。或教公增年,公曰:“吾初进取,可欺君耶?”
寇莱公寝处,一青帏,二十余年,时有破坏,辄命补葺。或以公孙布被讥之,则笑曰:“彼诈我诚,虽敝何忧?”
王沂公曾状元及第,还青州故郡。府帅闻其归,命父老娼乐迎于近郊,公乃易服乘小卫由他门入,遽谒守。守惊曰:“闻君来,已遣人奉迎,门司未报,君至何为抵此?”公曰:“不才幸忝科第,岂敢烦太守父老致迓,是重其过也。”守嘉叹,以远大期之。
鲁肃简公宗道,为人忠实。仁宗在东宫,宗道为谕德。其居侧有酒肆,公微行饮其中。一日,真宗急召,使者及门,而公不在。移时饮归,中使与公约曰:“上若怪公来迟,当托何事以对?”公曰:“但以实告。”中使曰:“然则当得罪。”公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中使嗟叹而去。真宗果问,中使具如公对。真宗问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谢曰:“臣家贫,无器皿,酒肆百物备具,宾至如归。适有乡里亲客自远来,遂与之饮。然臣既易服,市人亦无识臣者。”真宗自此奇公,以为可大用。鲁肃简贬濮州团练副使,汀州安置。在汀二年,杜门不与人接,日阅书数卷而已。室仅容一榻,坐卧其中,欲将终身焉。人不堪其忧,而公处之裕如也。
章太傅夫人练氏,章郇公得象高祖太傅之妻也。太傅,建州人,仕王氏为刺史。练氏智识过人。太傅出兵,有二将后期,欲斩之,夫人置酒,饰美姬进之,太傅欢甚。迨夜饮醉,夫人密使二将亡去。二将奔南唐,后为唐将,攻建州,破之。时太傅已死,夫人居建州,二将遣使,厚以金帛遗夫人,且以一白旗授之,曰:“吾将屠此城,夫人植旗于门,且吾已戒士卒,勿犯也。”夫人反其金帛,并旗弗受,曰:“君幸思旧德,愿全此城之人。必欲屠之,吾家与众俱死耳,不愿独生。”二将感其言,遂止不屠。太傅十三子,其八子夫人所生也。后子孙及第至达宦者甚众。章郇公得象在私第,子弟有夜扣门禀事者,公曰:“若是公事,明早来待漏院理会;若是私事,即于堂前夫人处禀覆。”在中书,一日坐处地陷,徐起,使人填之,不以为怪。家人闻之甚忧,及公还家,亦不言。至晚,公与弟虞部对饮,虞部问公:“今日闻中书地陷,是否?”曰:“中书地陷,何干汝事?”竟不言。前辈大抵有此气象,卒作摇撼不动。
向文简公敏中除右仆射,麻下日,李昌武为翰林学士,当对,真宗曰:“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除仆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应甚喜。”对曰:“臣不知。”上曰:“敏中今日门下贺客必多,卿往观之。”昌武往见,丞相方谢客,悄无一人。昌武径入见之,徐贺曰:“今日闻降麻,士大夫莫不欢慰。”公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尝除端揆,此非常之命。自非勋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公复唯唯,终不测其意。又历陈前世为仆射,勋劳德业之盛,礼命之重;公亦唯唯,卒无一言。既退,复使人至庖厨中,问今日有无亲戚饮食者,亦寂无一人。明日对,上问昨日见敏中之意何如,乃具以所见对。上曰:“向敏中大耐官职!”
王公德用,状貌魁伟,面色正黑,虽匹夫下卒,闾巷小儿,外至四夷君长,皆知其名,识与不识,称之曰“黑王相公”。契丹常呼其名以惊小儿,其为敌人畏服如此。
陈文惠公尧佐见动物,必戒左右勿杀。器服坏,随辄补之,曰:“无使不全以见弃也。”
方公谨言为侍御史时,丁谓遭贬,谨言籍其家,得士大夫书,多干请关通者,悉焚之,不以闻。世称其长者。
蔡文忠公齐在大位,临事不回,无所牵畏,而恭敬谦退,未尝自伐,天下推之为正人。
杜正献公衍历知州、提转、安抚,未尝坏一个官员。其间不职者,即委以事,使之不暇;惰不谨者,谕以祸福,俾之自新,从而迁善者甚众,不必绳以法也。杜正献公食于家,惟一面一饭而已。或美其俭,公曰:“衍本一措大尔,名位爵禄,冠冕服用,皆国家者。俸入之余,以给亲族之贫者,常恐浮食,焉敢以自奉也。一旦名位爵禄,国家夺之,却为一措大,又将何以自奉养耶?”杜正献公一日忧见于色,门生曰:“公今日何以不悦?”公曰:“适睹朝报,行某事,行某事非便,所以忧耳。”又一日,喜见于色。门生未及问,公曰:“今日朝报,某人进用。某人进用,社稷之福也。”杜正献推奖后进名士,多出其门。居家见宾客,必问时事,闻有善,喜,若己出;至有所不可,忧见于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责者。
范文正公少有大节,其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其有所为,必尽其力,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吾岂苟哉!”范文正公曰:“吾遇夜就寝,即自计一日饮食奉养之费及所为之事,果自奉之费与所为之事相称,则鼾鼻熟寐;或不然,则终夕不能安眠,明日必求所以称之者。”范文正公为邓州守,贾内翰黯以状元及第,归,内翰谢公曰:“某晚进,偶得科第,愿受教。”公曰:“君不忧不显,唯不欺二字可终身行之。”内翰拜其言不忘,每语人曰:“吾得于范文正者,平生用之不尽也。”
韩魏公监左藏库,时方贵高科,多径去为显职,公独滞于管库。众以为非宜,公处之自若,不以为卑冗,职事亦未尝苟且。韩魏公曰:“琦平生仗孤忠以进,每遇大事,即以死自处。幸而不死,事皆偶成,实天扶持,非琦所能及也。”韩魏公领四路招讨,驻延安县。元昊寇边,忽夜有人携匕首至卧内,遽褰帷帐。公起坐,问谁何。曰:“某来杀谏议。”又问曰:“谁遣汝来?”曰:“张相公遣某来。”盖是时张元,夏国正用事也。公复就枕曰:“汝携吾首去。”其人曰:“某不忍,愿得谏议金带足矣。”遂取带而出。韩魏公所历诸大镇,皆有遗爱,人人画像事之。韩魏公虽在外,然其心常在社稷,老而益笃,虽病不忘国家。或有时闻更祖宗一法度,坏朝廷一纪纲,则泣涕终日不食。韩魏公语录曰:“欲成大节,不免小忍。”韩魏公帅定州,时夜作书,令一侍兵持烛于旁。侍兵他顾,烛燃公须,公遽以袖麾之,而作书如故。少顷回视,则已易其人矣。公恐主吏鞭之,亟呼视之,曰:“勿易渠,今已解持烛矣。”军中感服。韩魏公为相,见文字有攻人隐恶者,即手自封之,未尝使人见。韩魏公在相府时,家有女乐二十余辈,及崔夫人亡,一日尽厚遣之。同列多劝且留,以为暮年欢。公曰:“所乐能几何,而常令人心劳,孰若吾简静之乐也。”识者以为过人远矣。
仁宗既告大廷相富弼,士大夫皆举笏相贺。或密以闻,帝益喜曰:“吾之举贤,于梦卜矣。”富韩公弼少时有诟者,如不闻,或问之,曰:“恐骂他人。”曰:“斥公名云富。”公曰:“天下安知无同姓名者!”
欧阳文忠公在蔡,屡乞致仕。门人因间言曰:“公德望为朝廷倚重,且未及引年,岂容遽去?”公答曰:“修平生名节为后生描画尽,惟有早退,以全晚节,岂可更俟驱逐乎?”初,公在亳,已六请致仕,比至蔡逾年,复请。四年,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旧守颍上,乐其风土,因卜居焉。
唐质肃公介,潭州一巨贾私藏蚌胎,为关吏取搜,太守而下,轻其估,悉自售焉。公时以言事谪潭ヘ,分珠狱发,奏方入,仁宗谓近臣曰:“唐介必不肯买。”案具奏覆,览之果然。
苏丞相颂字子容,在颍州日,通判赵至忠本归明人,所至辄与守竞。公待之以礼,具尽诚意。他日至忠泣曰:“至忠北人也,然见义则服。平生诚服者,唯今韩魏公与公耳!”苏丞相平生未尝问家人有无,及为相,所得俸赐,随即散用。其自奉养薄,每食不过一肉。始薨之日,吊哭者造其寝堂,见其居处服用,无不叹愕咨嗟,以为素不若也。苏丞相之孙曰舒,信道,元丰中为御史中丞,锐于进取,言事多涉刻薄,为王和甫所绳,除名。绍圣复通直郎,知无为州。或言其得罪深重,不当复叙,改监中岳庙祖。父闻之,曰:“士大夫立朝当路,一涉非义,失人心,则终身遂废。如王君贶未三十为御史丞,缘进奏院事,终身撼轲,不复大用,陷于刻薄,可不谨哉!”
赵清献公,日所为事,夜必衣冠,露香拜手,以告于天,不可告者,则不为也。赵清献公宽厚长者,与物无忤。家于三衢,所居甚隘。弟侄有欲悦公意者,厚以直易邻翁之居,以广公第。公闻不乐,曰:“吾与此翁三世为邻矣,忍弃之乎?”命亟还翁,而不追其直。赵清献公通判泗州,泗守昏不事事,监司欲罢遣之,公独左右其政,而讳其所以然,使若权不己出者,守得以善罢。赵清献公初任成都,携一龟一鹤以行。其再任也,屏去龟、鹤,止一苍头。张公裕送以诗云:“马谙旧路行来滑,龟放长河不再来。”
陈恭公执中素不喜欧阳公,其知陈州时,公自颍移南京,过陈,拒而不见。后公还朝作学士,陈为首相,公遂不造其门。已而陈出知亳州,罢使相,公当草制,陈自谓必不得其美辞,至云“杜门却扫,善避权势以远嫌;处事执心,不为毁誉而更变。”陈大惊喜,曰:“使与我相知深者,不能道此,此得我之实也。”录寄其客李师中曰:“吾恨不早识此人。”
司马温公童稚时,与群儿戏于庭。庭有大瓮,一儿偶堕瓮水中,群儿哗然弃去,公即以石击瓮,水因穴而进出,儿得不死。盖其活人手段已见于龆龀中,至今京、洛间多为《小儿击瓮图》。司马温公曰:“世之人,不以耳视而日食者鲜矣。”闻者骇曰:“何谓也?”温公曰:“衣冠所以为容观也,称体斯美矣,世人舍其所称,闻人所尚而慕之,岂非以耳视者乎?饮食之物,所以为味也,适口斯美矣,世人取果饵而刻镂朱绿之,以为按之玩,岂非以目食者乎?”司马量公作《迂书》,或问何谓“回心”,曰:“去恶而从善,舍非而从是,人或知之而不能徙,以为如制悍马,如斡石之难也。静而思之,在我而已,如转户柩,何难之有?”司马温公从庞颖公辟为太原府通判,尚未有子。夫人为买一妾,公殊不顾。夫人疑有所忌也,一日教其妾:“俟我出,汝自饰至书院中,冀公一顾也。”妾如其言,公讶曰:“夫人出,汝安得至此?”亟遣之。温公赴阙庭,民遮道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全活百姓。”司马温公以高才全德,大得中外之望,士大夫识与不识,称之曰“君实”。下至闾阎畎亩,匹夫匹妇,莫不能道司马公之名。退十有余年,而天下之人冀其复用于朝。故苏子瞻为公独乐园诗日:“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盖纪实也。司马温公病,与吕申公简曰:“晦叔自结发志学,仕而行之,端方忠厚,天下仰服。垂老乃得秉国政,平生所蕴,不施于今日,将何俟乎?比物论颇讥晦叔慎嘿太过。光自病以来,悉以身付医,家事付康,惟国事未有所付,今日嘱于晦叔”又曰:“介甫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但性不晓事而遂非,致忠直疏远,谗佞辐辏,败坏百度,以至于此。今方矫革其弊,不幸介甫谢世,反覆之徒,必诋毁百端。光意以谓朝廷特宜优加厚礼,以振起浮薄之风,不识晦叔以为如何?”司马温公曰:“受人恩而不忍负者,其为子必孝,为臣必忠。”司马温公居处有法,动作有礼,其被服如陋巷之士,一室萧然,图书盈几,终日静坐,泊如也。其所服之布衾,乃范蜀公自许访公时所赠也。后寝疾,东府治命殓以深衣,而覆以是衾,常作布衾铭曰:“藜藿之甘,绨布之温;名教之乐,德义之尊。求之孔易,享之尝安。绮绣之奢,膏粱之珍;权宠之盛,利欲之繁。苦难其得,祸辱旋臻。取易舍难,去危就安。至愚且知,士宁不然。颜乐箪食,万世师模。纣居琼台,死为独夫。君子以俭为德,小人以奢丧躯。然则斯衾之陋,其可忽诸!”
吕正献公燕居,凝尘满案,澹然弗顾。尝言:“自见吾友王深父,而道德性命之学日加益。公天性清俭,然居处饮食衣服,不过为敝陋,从容有常度。”李公择治平中数为朋友言,吕正献未尝闻其疾声,见其遽色,亦未尝草书,学者当师慕之。
王荆公知制诰,夫人为买一妾,荆公见之,曰:“何物女子?”曰:“夫人令执事左右。”曰:“汝谁氏?”曰:“妾之夫为军大将,部米运舟失水,家赀尽没,犹不足,又卖妾以偿。”公愀然曰:“夫人用钱几何得汝?”曰:“九十万。”公呼其夫,令为夫妇如初,尽以钱赐之。
范忠宣公曰:“今人好名,乃勇于为善。”范忠宣公平生自奉无重肉。又杂志云:古人自奉简约,类非后人所能。乃饮食高下,各有制度,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大抵古人得肉食者至少,所谓肉食者谋之,此言贵者方得食也。又曰:“虎头燕颔,食肉相也。此古以食肉为难得,比之后人,简约甚矣。”公亲族间有子弟请教于公,公曰:“唯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其人书于坐隅,终身佩服。公平生自奉无重肉,不择滋味,所食粗粝而已。每退自公,易衣短褐,率以为常。公罢相尹洛,三子皆衣布裤。尹和靖因揖,上马见之。伊川论国朝名相,必曰“李文靖、范忠宣”。
吕荥阳公更历中外,凡典五州。晚居宿州、真、扬间,十余年,衣食不给,有至绝粮数日者。其在和州,尝作诗云:“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扰公私。”古人清白如此。吕荥阳公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善养心者,正其思而已矣。目欲纷丽之色,视思明,则色欲寡矣。耳欲郑卫之声,听思聪,则声欲寡矣。口欲天下之美味,思夏禹之菲饮食,则口欲寡矣。身欲天下之文绣,思文王之卑服,则身欲寡矣。寡欲如此,而心不治,未之有也。”
钟离权曰:“吾买婢,得前令之女,吾特怜而悲之,义不可久辱。”
赵康靖公概,厚德长者,口未尝言人短。中岁常置黄黑二豆于几案间,自旦数之,每兴一善念,则投一黄豆,兴一恶念,则投一黑豆。暮发视之,初黑豆多于黄豆,渐久反之。既谢事归南京,遂彻豆无可数。
石徂徕介,字守道,为举子时,寓学于南郡,其固穷苦学,世无比者。王侍郎渎闻其穷约,因宴客,以盘餐遗之。石谢曰:“甘脆亦介之愿,但日飨之则可,若止得一飨,则明日何以继乎?朝飨膏粱,暮厌粗粝,人之常情也。介所以不敢当赐。”王咨重之。
陈无己与赵挺之、邢和叔皆郭大夫婿。陈在馆职,当侍郊丘,非重裘不能御寒气。无已止有其一,其内子为于挺之家,假以衣之。无已诘所从来,内以实告。无已曰:“汝岂不知我不着渠家衣耶!”却之。既而遂以冻病而死。
刘元城在宋,杜门屏迹,不妄交游,人罕见其面。田夫野老,市井细民,谓若过南京不见刘待制,如过泗州不见大圣。刘元城见宾客,谈论逾时,体无欹侧,肩背竦直,身不妄动。刘元城曰:“唯绝嗜欲,可以不死。”
陈古灵襄与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名“四友”。公与三人者,独以斯道鸣于海隅,躬行持守益坚。自家而达于州闾,邦人化之,谓之四先生。虽有诞突恣傲不可率者,不敢失礼于其门。
曾公巩字子固,在官有所市易,取贾必以薄,予贾必以厚;于门生故吏,以币交者,一无所受。福州无职田,岁鬻园蔬,收其直自入,常三四十万。公曰:“太守与民争利,可乎?”罢之。后至者亦不复取也。
蔡文忠公通判济州,日饮醇酎,往往至醉。是时太夫人年已高,颇忧之。山东贾存道先生过济,文忠馆之。先生虑其以酒废学、生疾,乃为诗示文忠曰:“圣君恩宠龙头选,慈母年高鹤发垂。君宠母恩俱未报,酒如成病悔何追。”文忠矍然起谢之,自是非请客不对酒,终自未尝至醉。
陈忠肃公绶,性清谨,言动有常。平生手不执钱,货殖之事未尝讲论,惟于农田不废询访。尝语人曰:“有国有家,岂能忘利?或孳孽而营之,或临事必以为言,则可戒也。”陈忠肃公尝语人:“蔡京他日必大用,但此人得志,必擅私逞欲,无君自肆矣。”寻居谏省,遂攻其恶。京致情,恳以甘言啖公。公曰:“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不得自已也。”攻之愈力。初,京为翰林学士承旨,以辞命为职,世未知其非也。公力言京不可用,用之必为腹心患,宗社安危未可知,闻者往往甚其言,以为京之恶不至是。已而结嬖幸,窍国柄,矫诬先烈,怙宠妄作,为宗社祸,悉如公言,于是人服公如蓍龟云。陈忠肃公有斗余酒量,每饮不过五爵。每会亲戚,间有欢适,不过大白满引,恐以长饮废事。每日有定课,自鸡鸣而起,终日写阅,不离小斋。倦即就枕,既寤即兴,不肯偃仰枕上。每夜必置行灯于床侧,自提就案。人或问公何不呼唤使者,公曰:“起止不常,若涉寒暑,则必动其念,此非可常之道。偶吾性安之,故不欲劳人也。”
陈忠肃公为越州佥判,蔡卞为帅,待公甚厚,而公已得其心术,常欲疏远之,屡引疾寻医,章不得上。会明ヘ阙,蔡俾公权摄,以时当得职田,意公方贫,必喜于少纾。公到明,遂伸寻医之请,将所得圭租逊前官,明州以法当公得,公以义不当受,卒不取而归之官廪。陈忠肃谪台州,所过州郡,皆令甲兵防送,不得稽留。至台久之,人莫敢以居室借赁者,暂馆僧舍,十日必迁一寺,公处之澹然。至台数月,朝廷起迁人,石忄戒知州事,且令赴阙之官,士论以为将有处分于公也。忄戒至,扬言怖公,视事之次日,即遣兵官突来约束,不得令出入,又置逻卒数处,虽亲戚家书,殆至隔绝。未几,复令兵官搜检行李,摄公至郡。郡庭垂帘如制狱,大陈狱具。公知其意,遂发问曰:“今日之事,岂被旨耶?”忄戒示公札子,盖取《尊尧集》副本,以为系诋诬之书,合缴出毁弃。公曰:“然则朝廷指挥取《尊尧集》耳。追忄戒至此,复欲何为?”因问曰:“君知尊尧所以立名乎?盖以神考为尧,而以主上为舜也。助舜尊尧,何为诋诬?忄戒将显就诛戮,不必以刑狱相恐!”忄戒不待公言毕,屡揖公退,继又幽公僧舍,使小吏监守,对榻坐卧,窘辱百端。人情忧怖,虑有不测,公安之,不以为挠。忄戒亦终不能为害。
马永卿言:匡衡疏有曰:“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慈温良者,戒于无断;沉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此语可为座右铭。
王文公洙始举进士,与郭稹同保。有告稹冒祖母礻覃者,法当连坐。主司召问:“果保稹否?”公曰:“保之不可易也。”于是与稹俱罢。
唐充之每称:前辈说后生,不能忍诟,不足为人;闻人密论,不能容受,而轻泄之者,不足为人。
刘高尚先生皋云:毋以嗜欲杀身,毋以政事杀人,毋以货财杀子孙,毋以学术杀天下后世。
明道先生曰:“世传神仙白日飞升之类则无,若闲居山林,保形炼气,以延年益寿,则有之。譬如一炉火,置之风中,则易过,置之密室,则难过。有此理也。”或问:“扬子言圣人不师仙,圣人能为此等事否?”曰:“此是天地之间一贼,若非窃造化之机,安能延年,使圣人肯为,周孔为之矣。”明道先生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之心,良心也。天之所以降衷,民之所以受天地之中也,寂然不动,虚明纯一,与天地相似,与神明为一。传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其谓此欤?如衡之平,不加以物,如鉴之明,不蔽以垢,乃所谓正也。惟先立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如使忿忄恐惧,好乐忧患,一夺其良心,则视听食息,从而失守,欲区区修身以正其外,难矣。”明道先生年十六七时,好田猎,后自谓今无此好。周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潜隐未发,一日萌动,复如前矣。”后十二年,暮归,在田野间见田猎者,不觉有喜心,乃知果未无也。明道先生曰:“有人胸中常若有人焉,欲为善,如有恶以为之间;欲为不善,又若有羞恶之心者。本无二人,此正交战之验也。持其志,使气不能乱,此最可验。”
伊川先生或问:“家贫亲老,应举求仕,不免有得失之累,何修可以免此?”先生曰:“此只是志不胜气。若志胜,自无此累。家贫亲老,须用禄仕,然得之不得为有命。”曰:“在己固可,为亲奈何?”曰:“为己为亲也,只是一事。若不得,其如命何?苟不知命,见患难必避,遇得必动,见利必趋,其何以为君子?然圣人言命,非为中人以上者设;中人以下,于得丧之际,不能不惑,故有命之说。若上智之人,更不言命。”伊川先生曰:“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不一则二三矣。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漏,皆是敬之事也。”又曰:“整齐敬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此意但涵养久之,则天理自明。”伊川先生曰:“利不独财利之机,凡有利心,便不可才作一事,须寻自家隐便处,皆利心也。”
张思叔诟詈仆夫,伊川曰:“何不动心忍性。”思叔惭谢。谢显道与伊川别一年,往见之。伊川曰:“相别一年,做得甚工夫?”谢曰:“也只去个矜字。”曰:“何故?”曰:“仔细点检来病,痛尽在这里。若按伏得这个,罪过方有向进处。”伊川点头,因语在坐同志者曰:“此人为学,切问近思者也。”胡文定公问显道:“矜字罪过何故恁地大?”谢曰:“今人做事,只管要夸耀别人耳目,浑不关自家受用。事有底人食前方丈,便向人前吃,只蔬食菜羹,却去房里吃,为甚恁的?”又曰:“旧多恐惧,不好打叠了此心。”又日:“人有己便有,夸心立己,与物几时到,得与天为一处,须是克己才觉时,便克将去。”又曰:“克己须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谢显道从学于明道,明道尝称之曰:“谢子虽稍近鲁直,是诚笃理会,事有不透,其颡有Г,愤悱如此。”
朱光庭公见明道于汝,归,谓人曰:“光庭在春风中坐了一个月。”
尹彦明享年二十,师事伊川,应进士举,策问元党人。彦明曰:“此尚可以干禄邪!”不对,径出。
刘质夫绚自髫龀即事明道先生,天性孝悌,乐善而不为异端所惑,气和而体庄,持论不苟合,跬步不离学。每瞀闷时,正坐端襟,意气即下。既卒,明道以文哭之曰:“游吾门者众矣,而信之笃,得之多,行之果,守之固,若子者几希。”侯师圣称之曰:“明道平和简易,惟刘绚近之。”
王宣徽之子正甫,一日约康节同吴处厚、王平甫会饭,康节辞以疾。明日,正甫来,康节谓曰:“某之辞会有以,姑听之。吴处厚者,好议论,王平甫乃介甫之弟,介甫方执政行新法,处厚每讥刺之,平甫虽不甚主其兄,若人面骂之,则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辞会也。”正甫笑曰:“先生料事之审如此。昨处厚席间毁介甫,干甫作色,欲列其事于府,某解之甚苦,乃已。”呜呼!康节以道德尊一代,平居出处,一饭之间,其谨如此,为子孙者当念之。
范侍讲,元初伊川除崇政殿说书,时范公为著作佐郎、实录院检讨,伊川谓温公曰:“经筵若得范淳夫来尤好,但经筵须要他。”温公曰:“何故?”伊川曰:“颐自度乏温润之气,淳夫色温而气和,尤可以开陈是非,导入主之意。”其后除侍讲。
刘道原恕,家贫不能自给,一毫不妄取于人。其自洛阳南归也,时已十月,无寒具,司马温公以衣袜二事及旧貂褥赆之,固辞,强与之。行及颍州,悉封而还之。司马温公曰:“于光不受,他人可知。”刘道原为人刚毅,时王介甫权震天下,人不敢忤,愤愤不少屈。
邹侍郎浩曰:“圣人之道,备于六经。千门万户,何从而入,大要在谨独而已。但于十二时中,看自家一念从何处起,即点检不放过,便见工力。”
徐节孝事母谨严,非有大故,未尝去其侧。日具太夫人所嗜,或不获,即奔走市,若有所亡。人或慕其纯孝,损直以售之。亲戚故人,或致甘毳,诚不至,礼不恭,弗受也。所奉馔,皆自调味。太夫人饮食时,先生率家人在左右为儿戏,或讴歌以说之,故太夫人虽在穷巷,而奉养与富贵家等,无须臾不快。太夫人以疾终,先生号恸呕血,绝而复苏,哭不辍声。吕溱造庐下,闻其号哭,曰:“想见鬼神中夜闻此声,亦须为公泣也。”先生少时为母置膳,先过一卖肉家,中心欲买其肉,遂先于市中买他物,而别路于归途为顺,且亦有卖肉者,因自念中心已许买他家肉,若舍而之他,能不欺心乎?遂迂道买肉而归,且云己之行信,自此始也。又云,少时逐日以衫帽揖母,一日见贵官,乃用礻阑幞,因自念天下之尊,莫逾父母,今反不若见贵官,明日以礻阑幞揖母,家人见之,无不笑,既久,亦不笑也。且云,己之行敬,自此始也。
晏公敦复平居静默,似不能言者,立朝论事,则明目张胆,不畏强御。
张子韶论处己曰:“操守欲正,器局欲大,识见欲远。三者有一,便可立身,兼之者极难。虽然,有识见者自别当以识见为先。”或曰:“仓卒患难中,处事不乱,是其才耶,抑其识耶?”公曰:“未必才识了得,必其胸中器局不凡,素有定力。不然,恐胸中好乱,何以临事?古人平日欲涵养器局者,此也。”张子韶谪居南安,至则闭门谢客,以经史自娱,袍粝食,家人辈几无以自存。亲知闻之,争馈遗以奉,公皆谢遣之。
南轩先生曰:“心在焉,则谓之敬。且如方对客谈论,而他有所思,虽思之善,亦不敬。才有间断,便是不敬。”南轩先生曰:“学莫先于义利之辨。而义也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已,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一有所为,而后为之,则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
晦庵先生曰:“心者,万事之原也。人之一心,得其正,则事事皆得其正。心或不正,则无一事得由于正。人有常言曰:心印若此印,刊刻得端正,看印在何处莫不端正;若刊刻得欹邪,看印在何处无不欹邪。故治心之学,不可不谨也。”晦庵先生曰:“凡徇人欲,自是危险。庄子所谓其热集火,其寒凝冰,是也。”
汪信民常言:“人常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胡康侯闻之,击节叹赏。
●卷三交际门
窦谏议禹钧,为人素长者,每量岁之所入,除伏腊供给外,皆以济人之急。尝于宅南建一书院四十间,聚书数千卷,礼文行之儒,延置师席,凡四方孤寒之士,贫无供顿者,公咸为处之。无问识与不识,有志于学者,听其自至。故其子见闻益博,凡四方之士,由公之门登贵显者,前后接踵。来拜公之门,必命左右扶公坐,受其礼。及公之亡,蒙深思者,有持心丧三年,以报其遗德。
戚同文,雎阳人。幼孤,事祖母以孝闻。遭世丧乱,不复仕,创雎阳书院,聚徒讲学,相继登科者五十六人,践台阁者亦至十数。同文尚信义,喜周人急,所与交皆当世名士,门人号曰坚素先生。戚公同文从邑人杨懿受经,懿遇疾,托以家事,同文为葬其三世之未葬者。
曹武惠王征幽州,失律、素服待罪。赵参政昌年请按军法,朝廷察之,止谪右骁卫上将军,未几遂起。赵参政自延安还,因事被劾,久不许见。时公已复枢密使,三抗疏力雪之,方许朝谒,士论叹服。
王文正公尝与杨文公评品人物,杨曰:“丁谓何如?”对曰:“才则才矣,他日在上位,使有德者助之,庶得终吉;若独当权,必为身累。”
钱公惟演出守河桥,诣王沂公曾为别,酌酒饯之。钱曰:“惟演身列将相,不为不重,然朝廷每阙辅相,议不在中,惟公怜之。”公答曰:“相公才用阀阅,岂曾所敢望。然曾忝冠宰府,今已数年,相公尚寄藩屏者,何也?”钱曰:“惟演才识不茂,实假遭逢。相公科第文章,易攵历中外,岂惟演所敢侔哉!”公曰:“不然。曾之才不及公,而猥当柄用,乃先于公者,盖以绅之士畏公而不畏曾也。公诚能去其可畏之迹,使人无所复畏,登庸调化,必有日矣。”
张忠定公咏,号乖崖,与寇莱公为布衣交,莱公兄事之。忠定面责不少恕,虽贵不改也。公守蜀,闻莱公大拜,曰:“寇准,宰相才也。”又曰:“苍生无福。”门人李畋怪而问之,曰:“人千言而不尽者,准一言而尽。然用之太早,恐不及学耳。”莱公在岐,忠定自蜀还,访之,不留。既别,顾莱公曰:“曾读《霍光传》否?”曰:“未也。”更无他语。莱公归,取其传读之,至“不学无术”,曰:“此张公谓我也。”张忠定公言:“吾顷与寇公准、张公覃取大名府解试,罢,众谓吾名居覃之右。吾上府帅书,言覃之德行著于乡里,有古人风,以某之文近覃之文,则未可知,若言其行,则某不及覃远甚。”遂让覃为解元。盖士君子当以德义为先,不然未足为士也。张忠定公有清鉴,善臧否人物,凡所荐辟,皆方廉恬退之士。尝曰:“彼好奔竞者,将自得之,何假吾举!”
李文定公家甚贫,同巷李生,每推财以济之。公感其意,拜为兄。寻举进士第一,李生遣人奉书通殷勤,公口谢之而已,不答。书生惭,谓公挟贵忘旧,遂不复相闻。后十年,公为左相,因而奏李生昔日周恤之义,愿授一官,以报其德。诏授左班殿直。公制袍笏,致书州将,令送生至公所,公与叙旧好,且谢曰:“昔日周旋,极不敢忘,幸被误恩,乃获所愿。”众然后服公性度弘远,非狭中浅见之人所能度。
王章惠公随举进士,甚贫,游于翼城,逋人钱,执而入县。石务均之父为县吏,为偿钱,又饭之,馆之于其家,其母尤所加礼。一日,务均醉,殴之,王遂去。明年登第后,为河东转运使,务均恐惧逃窜。后以事败,文潞公为县,捕之急,往投王,王已为御史中丞矣。未几,封一铤银至县,葬务均之母,事少解。公不忘一饭之恩如此。
吕许公夷简执政,范希文以天章阁待制知开封府,屡攻许公之短,落职知饶州。康定元年,复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寻改陕西都转运使。会吕许公复入相,对仁宗曰:“范仲淹贤者,朝廷将用之,岂但除旧职,即除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使。”上以许公为长者,天下亦美许公不念旧恶。仲淹谢曰:“向以公事忤犯相公,不意相公奖拔乃尔。”许公曰:“夷简岂敢复以旧事为念耶?”及仲淹知延州,移书喻元昊以利害,答书不逊,仲淹焚其书不以闻。执政以为不当通书,而又擅焚之,宋庠请论以军法。上问夷简何如,夷简曰:“止可薄责而已。”乃降一官。
宋韩忠宪公亿,布衣时与李康靖公同游,止一毡,同寝;一日分途,割而分之。公与李若谷未第时皆贫,同试京师,每出谒,更为仆。李先登第,授许州长社县主簿,赴官自控妻驴,韩为负一箱。将至长社三十里,李谓韩曰:“恐县吏来。”箱中止有钱六百,以其半遗韩,相持大哭别去。次举,韩亦登第。后皆至参政,世为婚姻不绝。咏史诗云:“韩李京师更仆时,控驴负笈两无辞。一朝接踵身荣显,合契姻联百世期。”韩忠宪与李康靖皆甚贫,汝州太守赵学士请康靖为门客,尤敬待韩公。韩公至,即设猪肉。康靖尝有简戏之:“久思肉味,请君早访。”前辈以设肉为重礼。
李康靖公为长社令,每日悬百钱于壁上,用尽即止,其贫俭如此。
陈公希亮,轻财好施,笃于恩义。少与蜀人宋辅游,辅卒于京师,母老子少,公养其母终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与诸子游学,卒与子忱同登进士第。
杨侍郎偕知审官院,元昊乞和而不称臣,偕上言,以谓连年出师,国力日以蹙,莫如以书遗之,徐图诛灭之计。谏官欧阳修、蔡襄交章劾奏:“偕职为从官,不思为国讨贼,而助元昊不臣之请,罪当诛。”偕不自安,求知越州,道改知杭,而襄谒告迎亲于杭,经游里市。或谓曰:“何以不言于朝?”偕曰:“襄尝以公抵我,岂可以私报也!”
杜正献公曰:“今之在上者,多摘发下位小节,是不恕也。”
范文正公生三岁而孤,母夫人贫无依,再适长山朱氏,长育有恩,常思厚报之。及贵,用南郊所加恩,赠朱氏父太常博士,暨诸子皆公为葬之,岁则为飨祭朱氏,他子弟以公荫得补官者三人。范文正公少贫悴,依雎阳朱氏家,常与一术者游,会术者病笃,使人呼文正而告曰:“吾善炼水银为白金,吾儿幼,不足以付,今以付子。”即以其方与所成白金一斤封志。纳文正怀中。文正方辞避,而术者已绝,后十余年,文正为谏官,术者之子长,呼而告之曰:“而父有神术,昔之死也,以汝尚幼,故俾我收之,今汝成立,当以还汝。”出其方并白金授之,封志宛然。范文正公以晏元献之荐入馆,终身以门生事之,后虽名位相亚,亦不敢少变。范文正公言,幕府辟客,须可为己师者乃辟之,虽朋友亦不可辟。盖我敬之为师,则心怀尊奉,每事取法,于我有益耳。范文正公守州日,帅僚属登楼置酒,未举觞,见数人营理丧具,公亟询之,乃寄居士人卒于,将出殡近郊,赠敛棺椁,皆所未具。公怃然,彻席,厚周给之,使毕其事。坐客感叹,有泣下者。
石徂徕师事孙明复,行则从升降,拜则执杖履以侍。孔给事道辅为人刚直严重,不妄与人交,闻先生之风,就见之,介侍左右。鲁人素高此二人,由是始识师弟子之礼。
张孝基娶同里富人女,富人只一子,不肖,斥逐之。富人病且死,尽其家财付孝基,与治后事如礼。久之,其子丐于途,孝基见之,恻然谓曰:“汝能灌园乎?”答曰:“如得灌园以就食,何幸。”孝基使灌园,其子稍自力。孝基怪之,后谓曰:“汝能管库乎?”答曰:“得灌园已出望外,况管库乎?又何幸也。”孝基使管库。其子驯谨无他过,孝基徐察之,知其能自新,遂以其父所委财产归之。其子自此治家励操,为乡闾善士。
韩魏公琦重义轻财,周人之急。少善尹师鲁,师鲁亡,割俸畀其孤,为直其冤于朝,仍奏录其子视财物,不以恩其意。既乏,则损己服用玩好以与之,士无远近咸趋之。其故旧之子孙,寒窭无所托而依以为生者,常十数家。韩魏公在通州,张商英入相,欲引公自助。时置政典局,乃自局中奉旨取所著《尊尧集》,盖将施行其言,而由吏局用公也。韩魏公言欧、曾同事两府,欧性素褊,曾亦龌龊,每议事,至厉声相攻,不可解。公一切不问,俟其气定,徐以一言可否之,二公皆伏。
欧阳公修字永叔,平生笃于朋友,如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既卒,其家贫甚,公力经营之,使皆得以自给,又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由是三族赖公之力,其后昌炽。公与韩魏公相知最深,每心服韩公之德量,尝曰:“累百欧阳修,何敢望韩公!”韩公曰:“永叔相知无他,琦以诚而已。”
赵康靖公概与欧阳公同在馆,及同修起居注,概性厚重寡言,修意轻之。及修除知制诰,是时韩、范在中书,以概为不文,乃除天章阁待制,概澹然不屑意。及韩、范出,乃复除知制诰。会修甥嫁为修从子晟妻,与人淫乱,事觉,语连及修,修时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恶韩、范者皆欲文致修罪,云与甥乱。上怒急,群臣无敢言者,概乃上书,言修以文学为近臣,不可以闺房暖昧之事轻加污蔑,臣与修踪迹素疏,修之待臣薄,所惜者朝廷大体耳。或谓概曰:“公不与欧阳公有隙乎?”公曰:“以私废公,概所不敢。”书奏,上不悦,修终坐降知滁州。概出知苏州,遭丧去官,服阕,除翰林学士,复表让欧阳修先进,不可超越。奏虽不报,时论美之。
唐质肃公为御史,论文潞公彦博为相,专权植党,交结宫禁。仁宗怒,召二府,示之疏。唐公语益切,诏送台劾之。潞公独留,再拜曰:“御史,言事职也,愿不加罪。”于是唐公既贬,而公亦罢相,判许州。未几,公复召还,即上言,唐某所言,正中臣罪,召臣未召唐某,臣不敢行。仁宗用公言,起唐通判潭州。公复言介责太重,愿召之。寻至大用,与公同执政,相知为深。后潞公为平章重事,荐介之子义问以集贤殿修撰帅荆南。
司马温公与一朝士有旧,欲得齐州,公曰:“齐州已差人。”乃与庐州,不就,曰:“齐州地望卑于庐州,但于私便耳。相公不使一物失所,改易前命,当亦不难。”公正色曰:“不使一物失所,惟是均平。若夺一与一,此一物不失所,则彼一物必失所。”其人惭沮而退。公与范蜀公相友善,熙宁、元丰间,士大夫论天下贤者,必曰“君实、景仁,道德风流,师表当世。”二公相得欢甚,约更相为传,而后死者则志其墓。君实常谓人曰:“吾与景仁,兄弟也,但姓不同耳。”司马温公判西京留司御史台,遂居洛,买园于尊贤坊,以独乐名之。始与康节先生游,尝曰:“光,陕人,先生,卫人,今同居洛,即乡人也。有如先生道德之尊,当以年德为贵,官职不足道也。”公尝问康节曰:“光何如人?”康节曰:“君实脚踏实地人也。”公深以为知言。
康节先生尝谓富韩公曰:“安石、惠卿本以势利合,势利相敌,将自为仇矣。”后果然。康节先生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玉者温润之物,若将两块玉来相磨,必磨不成,须是得他个粗矿底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与小人处,为小人侵凌,则修省畏避,动心忍性,增益豫防如此。
李公择遇事强毅,不为苟合。初善王荆公,荆公尝遣秀谕意曰:“所争者国事,盍少存朋友之义。”公曰:“大义灭亲,况朋友乎?”自守益确。
彭公汝砺少师事桐庐倪天隐,天隐没,无子,为葬其母及妻,又割俸钱嫁其女。
范忠宣帅庆阳时,为总管种诂无故讼于朝,上遣御史按治,诂停任,公亦罢帅。至公为枢密副使,诂尚停任,复荐为永兴军路钤辖,又荐为隰州。每自咎曰:“先人与种氏上世有契义,纯仁不肖,为其孙所讼,宁论事之曲直哉!”呜呼!可谓以德报怨者也。
王荆公秉政,惠卿自知不安,乃条荆公兄弟之失凡数事面奏,意欲上意有贰。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故公表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盖谓是也。
陈忠肃公尊敬前辈,皆可为后生法。晚年过扬州,见荥阳公,请公坐,受六拜,又拜祖母河南夫人,请必无答拜,然后拜。其与他人语,必曰吕公,或曰吕侍讲。其对前辈说后进,必斥姓名,未尝少改。
《伊洛渊源录》:吕侍讲希哲虽性至乐易,然未尝假人辞色,悦人以私。在邢州日,刘公安世适守潞州。邢、潞,邻州也。公之子疑问,尝劝公与刘公书通勤恳,曰:“吾素与刘往还不熟,今岂可先意相结,私相附托也。”卒不与书。
谢显道云:申颜自谓不可一日不见侯无可。或问其故,曰:“无可能攻人之过,一日不见,则吾不得闻吾过矣。”谢子曰:“人不可与不胜己者处,钝滞了人。”
刘道原为人刚毅。或稠人广坐,王介甫诸人满侧,公议其得失,无所隐,恶之者侧目,爱之者快意。
张魏公浚在京师,独与赵鼎、宋齐愈、胡寅为至交,寝食行止,未尝相舍,所讲论皆问学之力,与所以济时之策。钦宗召涪陵处士谯定至京师,将处以谏职,定以言不用,力辞,杜门不出。公往见,至再三,开关延入。公问所得于前辈者,定告公但当熟读《论语》,公自是益潜心于圣人之微言。
●卷四家道门
窦公禹钧同宗及外姻甚多,贫困者有丧不能自举,公为出金葬之,由公葬者凡二十七丧;亲姻故旧孤遗有女不能嫁者,公为出金嫁之,由公嫁者凡二十八人。窦公禹钧有五子:仪、俨、侃、、僖,皆登第。冯道赠之诗:“燕山窦十郎,教子以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每对客坐,即一尚书,二侍郎,三起居,四参政,五补阙,皆侍立。
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又《谈苑》云:公所居陋巷,厅事无重门,其逼下已甚,颓垣坏壁,公不以为虑。堂前花栏坏,妻戒守舍者勿令葺,以试公。公朝夕见之,经月不言。妻以语公,公笑谓其弟维曰:“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家人劝治居第,未尝答,维因语次及之,公曰:“身食厚禄,时有横赐,计囊装亦可以治第,但缺陷世界,安得圆满如意,自求称足。今市新宅,须一年缮完。人生朝暮不可保,又岂能久居!巢林一枝,聊自足耳,安事丰屋哉!”
本朝公卿,能守先法,久而不衰者,唯故李相家。子孙数世,至二百余口,犹同居共爨;田园邸舍所收,乃有官者俸禄,皆聚之一库,计口日给饷。婚姻丧葬所费,皆有常数,分命子孙掌其事。其规模大抵出于翰林学士宗谔所制也。
张文定公齐贤以右拾遗为江南转运使,一日家宴,一奴窃银器数事于怀中,公自帘中熟视,不问。后为相,门下厮奴皆得班行,而此奴竟不沾禄。奴因泣下,公语曰:“尔意江南日曾盗吾银器数事乎?吾备位宰相,进退百官,志在激浊扬清,安敢以盗贼荐耶?念汝事我日久,今予汝钞三百千,汝其出吾门下,自择所安。盖吾既发汝乎昔之事,不可复留也。”奴泣拜而去。
王文正公旦,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唯啖饭而已。家人问何以不食羹,曰:“吾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有母弟傲不可训,一日,逼冬至,祠家庙,列百壶于堂前,弟皆击破之,家人惶骇。文正忽自外入,见酒流满路,不可行,俱无一言,但摄衣步入中堂。其后弟忽感悟,复为善,终亦不言。
张尚书公诚为人孝友慈惠,景德二年登进士第,后知蜀,罢官,归蜀中,锦绮之物入门,不以适私室,悉布之堂上,请其母及诸昆弟、姊妹择取之。尝曰:“兄弟,天之所生,譬如手足,不可离绝。妻妾乃是外舍之人,奈何用外人而断手足乎?”
许尚书公元,宣城人,以孝谨称。其父亡,一子可得官,兄弟相让不受,久之,兄乃曰:“吾弟之才,后日能庇吾宗。”乃以公补郊社斋郎。
真宗命冯元谈《易》,元荐查道、李虚己、李行简三人者与焉,奏曰:“道,歙州人,母病,尝思鳜鱼羹。方冬无有,道泣祷河神,凿冰取得鳜鱼,果尺余,以馈母。后举贤良,入策四等。”
晏元献公手帖与兄及嫂云:“知置得宅子,大抵廉由守分,为官须随宜作一生计,且安泊亲属,不得待奉足。尝见范应辰率家人持十斋日,云一则劝其淡素好善,次则减鱼肉之价,聚为生计,果置得一两好庄及宅第,免于茫然,此最良图。况宦游有何尽期,兼官下不可营私,魏四工部可为戒也。然须内外各且俭啬为先,方可议此。殊家间仆吏等直至今两日内破一顿猪肉,此持久之术,是以常为宗亲及相交游言之。”
杨尚书玢致仕归长安,旧居为邻里侵占,子弟欲诣府诉其事,以状白玢,玢批状尾云:“四邻欺我我从伊,毕竟须思未有时。试上含元殿基望,西风秋草正离离。”子弟不敢复言。
种公世衡字仲平,少尚气节。昆弟有欲其家者,君推赀产与之,惟取季父图书而已。
韩忠献公教子严肃,不可犯。知亳州,第二子舍人自西京停告省觐,康公与右相及侄柱史宗彦皆中甲科归,公喜置酒,召僚属之亲厚者,俾诸子坐于隅。坐中忽语云:“二郎,吾闻西京有疑谳者,其详云何?”舍人思之未得。已,诃之,再问,未能对,遂推案索杖,大诟曰:“汝食朝廷厚禄,ヘ贰一府,事无巨细,皆当究心大辟,奏案尚不能记,则细务不举可知。吾在千里外,无所干预,犹能知之,尔叨冒廪禄,何颜报国,”必欲挞之。众宾力解方已。诸子股栗,累日不能释。家法之严如此,所以多贤子孙也。韩忠献公汝州太守,赵学士有女,遂与公议亲。既过聘,赵公遣人送女来至京城旅店中,一夕病卒,公具素服往哭之。韩忠献公为河北转运使,王太夫人坐太平车,以苇为棚,覆献肃公,乘驴随车。时王文正公已贵,忠献公作一路使者,其俭如此。今人闻之,诚可愧也。
丁晋公三十六事,载某氏女子嫁时之服,而箧有掺衣一袭,问其故,曰:“若夫家遇其私忌,服此慰舅姑也。”今无此礼。余以谓昔之为妇,当私忌,慰服尚尔,则受慰者其服可知,尝切讲之,而未知所从。在洛时,闻富郑公私讳日,裹垂脚衤参,衤少幞头,衤参布衫系蓝铁带,此乃今人释服衤参衤覃之衣。尝闻李世美,文定之犹子,世美曰:“冠以帽,衣白衫,系黑带。”余以谓传称君子有终身之忧,忌日之谓也。是则其服色亦当少变。
范文正公自政府出,归姑苏,焚黄搜外库,惟有绢三千匹,令掌吏录亲戚及闾里知旧,自大及小,散之皆尽,曰“宗族乡党,见我生长,幼学壮仕,为我助喜,我何以报之哉!”范文正公尝语诸子弟曰:“吾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以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吾安得不恤其饥寒哉!且自祖宗积德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亦何颜以入家庙乎?”故恩例俸赐,常均族人,并置义田宅云。
黄公孝先有文行,天资孝悌。母有肺疾,绵痼岁久,饮食药饵,非经公手,则不中度,公乃一一自调。冬日先暖温被,然后请母就枕,迨其得所,然后起而观书,坐是不能辄去左右。年三十二矣,母病稍安,始就乡举,中上第;而母亡,每遇新物,未经祭,则不食。
张忠定公咏知益州,单骑赴任,官属惮其严峻,莫敢畜婢使者。公不欲绝人情,遂买一婢,以侍巾栉,自此官属稍置姬侍。在蜀四年,被召还阙,呼婢父母,出资以嫁之,仍处女也。公寝室中无侍婢,服玩之物,阒如也。李畋尝侍坐于庑下,畋谓公寝,禅室不如,公哂曰:“吾不为轻肥,为官以至如是。吾往年及第,后以诗寄傅霖逸人,云:”前年失脚下鱼矶,苦恋明时未得归。寄语巢由莫相笑,此心不是爱轻肥。‘岂今日之言也。“
贾文元公戒子文云:“古人重厚朴直,乃能立功立事,享悠久之福。士人所贵,节行为大。轩冕失之,有时而复来;节行失之,终身不可复得矣。”绅以为格言。
包孝肃公始及第,以亲老侍养,不仕宦且十年,人称其孝。
宋曾鲁公幼子光禄卿孝纯,休官三十年,治家严整有法。子弟非冠带不见,昼日不得居房,以长幼次序各居厅事、书院,才人厅门,虽暂归必见尊长,亦须冠带出。男子虽见姊妹,亦须有时,不得接笑语。弟妇与伯,终身不同坐,不立谈。男女燕合,异席。男子在家,行步必令小童导喝。妇女无从婢,不独行。光禄主家,不畜私财,不置别产,止享用众分合得一分之物,至今子孙犹贫。
李潜字君行,尝自虔州入京师,至泗州,其子弟请先行,君行间其故,曰:“科场近欲先至京师贯开封户取应。”君行不可,曰:“汝虔州人,而户贯开封,欲求事君而先欺君乎?宁迟数年,不可行也。”
吴庠妻谢氏,其子名贺。贺与宾客言及人之长短,夫人屏间窃闻之,怒,笞贺一百。或解之曰:“臧否,士之常,忍笞之若是?”夫人曰:“爱其女者,必取三复白圭之士妻之。今独产一子,使知义命,而出语忘亲,岂可久之道哉”因涕泣不食。贺由是恐惧。
陈公尧咨知荆南时,母冯氏问曰:“古人居一郡一邑,必有异政。汝典郡,有何治效?”尧咨曰:“荆南当冲要,郊劳宴饯,迨无虚日。然稍精于射,众无不服。”冯氏曰:“汝父训汝以忠孝,俾辅国家。今不务仁政善化,而专卒伍一夫之技,岂汝先人之意耶!”杖而击之,金鱼堕地。
蔡延庆所生母亡,不为服久矣,闻李定不服所生母为台所弹,乃乞迫服。
连处士父卒,家故多赀,悉散以周乡里,而教其二子以学,曰:“此吾赀也。”
胥内翰偃未仕时,家有良田数千顷,既贵,悉以与族人。
王公存自奉甚约,而喜厚宾客。扬,润相去一水,公守扬时,援故相例,得岁时过家上冢,乃出赐钱五十万周给闾里。又具牛酒会父老数百人,亲与酬酢,皆欢醉而去,乡党以为美谈。
王公质在相门而弗骄,以不贪为宝。文正作舍人时,家甚虚,尝贷人金,以赡昆弟;过期不入,辍所乘马偿之。公因阅家藏书,而得其券,召家人视之曰:“此前人清风,吾辈当奉而不坠,宜秘藏之。”又得颜鲁公为尚书时乞米于李大夫墨帖,并刻石摹之,以遗亲友。
韩魏公合宗族百口,衣食均等,无所异。嫁孤女十余人,养育诸侄,比于己子。所得恩例,必先及旁族。逮其终,子有褐衣未命者,追孝祖考,恨不及养奉。茔域甚厚,五世祖冢皆访得之,买田其旁,植松潭,召人守视之。贵显十五年,身为将相,累更大赐予,及其没也,库无羡钱,室无奇玩。赖天子赐金帛,官出葬资,丧事得以无乏。林述中云:韩师朴入市归,韩魏公问所买之物,云千三。魏公责之曰:“此俚巷之谈,非对尊辞,何不一贯三伯?”
欧阳修四岁而孤,母郑守节自誓,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教子学书。幼敏悟过人,读书辄成诵。欧阳文忠公与其侄通礼书云:“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得昨日递中书,顿解忧想。欧阳氏自江南归朝,累世蒙朝廷官禄,吾今又被荣显,致汝等并列官品,当思报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得避事,至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神明自。汝谨不可思避事也。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买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饮食外,不曾买一物可观,此为戒也。”
程太中向娶侯氏。侯夫人事舅姑,以孝谨称,与太中相待如宾客。公赖其内助,礼苟尤至,而夫人谦顺自牧,虽小事,未尝专,必禀而后行。程公向前后五得任子,以均诸父子孙,嫁遣孤女,必尽其力。伯母刘氏寡居,公奉养甚至,其女之夫死,公逆从女兄以归,教养其子,均于子侄;既而女兄之女又寡,公惧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归嫁之。时小官禄薄,克己为义,人以为难。
司马温公与其兄伯康友爱尤笃。伯康年将八十,公奉之如严父,保之如婴儿。每食,少顷,则问曰:“得无饥乎?”天少冷,则问曰:“衣得无薄呼?”司马温公曰:“凡议婚姻,当先察其婿与妇之性行及家法何如,勿苟慕其富贵。婿苟贤矣,今虽贫贱,安知异时不富贵乎?苟为不肖,今虽富盛,安知异时不贫贱乎?妇者,家之所由盛衰也。苟慕一时之富贵而娶之,彼挟其富贵,鲜有不轻其夫而傲其舅姑,养成骄炉之性,异日为患,庸有极乎?借使因妇财以致富,依妇势以取贵,苟有丈夫之志气者,能无愧乎?”司马温公传家集内《先公遗文记》云:“《玉藻》曰:”父殁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耳。‘杨子曰:“书,心画也。’今人亲没,则画像而事之。画像,外貌也,岂若手泽心画之为深切哉!今集先公遗文手书及碑志行状,共为一椟,置诸影堂,子子孙孙,永祗保之。”
李公彭字商老,性友爱,抚恤二弟,保惠教诲,虽阳城兄弟不是过也。先生每制一衣,必俱有而后肯服,食饮亦然,未尝独行。四远馈饷,不问丰寡,一皆付之二弟。
吕汲公大防,家法至严。晋伯,汲公兄也,汲公夫人每见晋伯,必拜于庭下。汲公既相,晋伯往见之,夫人令两获扶下阶而拜。晋伯不乐,曰:“宰相夫人尊重,不必拜。”汲公甚惧,遽撤两获。
吕原明,正献公之长子也。正献公居家,简重寡默,不以事物经心,而申国夫人性严有法度,虽甚爱公,然教公事事循蹈规矩。甫十岁,祁寒暑雨,侍立终日,不命之坐,不敢坐也。日必冠带以见长者,平居虽天时甚热,在父母长者之侧,不得去巾袜衤裤,衣服唯谨。行步出入,无得入茶肆酒肆,市里井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不正之书,非礼之色,未尝一接于目。正献公通判颍州,欧阳文忠公适知州事,焦先生千之伯强,客文忠公所,严毅方正。正献公招延之,使教诸子。诸生小有过差,先生端坐,召与相对,竟夕不与之语。诸生恐惧畏伏,先生方略降词色。时公方十余岁,内则正献公与申国夫人教训如此之严,外则焦先生化导如此之笃,故公德器成就,大异众人。公尝言,人生内无贤父兄,外无严师友,而有成者,少矣。吕正献公公著,年三十余,通判颍州,已有重名。范文正知青州,过颍,来汶谒公,呼公谓曰:“太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欧阳永叔在此,太博宜近笔砚。”申国夫人在厅后,闻其语,以教荥阳公。
范尧夫知襄城县,伯兄久病心疾,公承事照管,汤药饮食,居处衣服,必躬必亲,如孝子之事严父。
苏公颂,至和中文潞公为相,尝请建家庙,事下太常。公议以为:礼,大夫、士有田则祭,无田则荐,是有土者乃为庙祭也。有田则有爵,无土与爵,则子孙无以继承宗祀,是有庙者止于其躬,子孙无爵,祭乃废也。若参合古今之制,依约封爵之令,为等差锡以土田,然后庙制可议。若犹未也,即请考案唐贤寝堂祠飨仪,止用燕器常食而已。颂知婺州,溯桐江,水暴迅,舟横欲覆,魏国太夫人在舟中,几溺矣。公哀号赴水救之,舟忽自正。太夫人甫出,及岸,舟乃覆。众以谓诚孝所感。
陈谏议省华家法甚严,尧叟娶马尚书亮女,日执馈马于朝。路语谏议,以女素不习,乞免其责。谏议答云:“未曾使之执庖,自是随山妻下厨耳。”马遂语塞。
赵概会郊祀,当进阶封,且任一子京官,概乞以封母郡太君。宰相谓公曰:“公为学士,拟封不久矣。”公曰:“母八十二,朝夕不可期,愿及今以为荣。”许之,后遂以为例。改知审官院,判秘阁,与高若讷同判流内铨。若讷言往尝知贡举,闻母疾,不得出,几不能生,公矍然,即请郡以便亲。宰相谓旦夕为学士,可少待也;公不听,遂除苏州。
华阴吕君举进士,聘里中女。既中第,妇家言曰:“吾女故无疾,既聘而后盲,敢辞。”吕君曰:“既聘而后盲,君不为欺,又何辞!”遂娶之。生五男,皆中进士第,其一丞相汲公是也。
姚公雄初为将,以女议定一寨主子。无何,寨主忽故,妻及子皆沦落。后雄以边帅赴阙奏计,一老妪浣衣,喜其有士人家风,问所从来,妪曰:“有将姚其姓者,许以女归妾子。今夫既丧,无以自存,货饼饵以自给。”姚曰:“尔尚记姚形容否?”妪曰:“流落困苦,不复省记。”姚曰:“雄是也。女自许归之后不复与他族,日望婿来,岂以父之存没为间耶?”妪泣下气咽,不语久之。因留,并呼其子,易以新衣,俱载还镇,遂毕其礼。
明道先生虽奴仆必托以忠信,尝自澶渊,遣奴持金诣京师,买用物件,金之数可当二百千。奴无父母妻子,同列闻之,皆骇且诮。既而奴持纳如期而归,众叹服。
横渠先生解瞽叟底豫章曰:“舜之事亲,有不悦者,为父顽母へ,不近人情。若中人之性,其爱恶略无害理,姑必顺之亲之。故旧所喜者,当极力招致,以悦其亲。凡于父母,宾客之奉,必极力营办,亦不计家之有无。然为养又须使不知其勉强劳苦,苟使见其为而不易,则亦不安矣。”横渠先生曰:“婢仆始至,本怀勉勉,敬心若到,所提掇更谨则加谨。慢则弃其本心,便习以成性。”
苏文忠公轼谪忠州日,视囊中止有钱若干,分作若干块,月以三十块悬于壁,日用一块,以竹叉之,用不尽则贮于他器,以待宾客。苏东坡与李公择书云:“仆行年五十,始知作活,大要是悭耳。而文以美名,谓之俭素。然吾侪为之,则不类俗人,真可谓淡而有味者。又诗云‘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四体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此似处穷约出于不得已,然自谓长策,不敢独用,故献左右,处之自宜也。”
赵彦霄,温州人。政和间,兄弟二人,父母服阕后,同爨十二年。兄彦云,惟声色博奕是娱,生业坏已逾半,彦霄谏之不入,遂求析籍。及五年,而兄之生计荡然矣。公私逋负,尚三千余缗。彦霄因除夕置酒,邀兄嫂而告之曰:“向者初无分爨意,以兄用度不节,恐皆荡尽,俱有饥寒之忧。今幸留一半,亦足以给伏腊。兄自今复归中堂,以主家务。”即取分书以付之,管钥之属,悉以付焉,因言所少逋负,已储钱偿之。兄初有惭色,不从,不得已而受之。次年彦霄与长子俱登第,乡人大敬服之。相聚四五年,家道大兴,向来所出之田,一齐归复。更数年,祖墓边有树,悉皆交枝。秋熟禾获,禾皆合オ。以此见夫孝道之至,感于神明。今人视骨肉如仇雠,视兄弟如路人,宁不愧于天地之间乎!
陈忠肃公,字莹中,于兄弟友爱。伯氏早世,公抚恤其孤,教养嫁娶,使皆成立。初奏补恩泽,舍己子而先伯父之子,及后贬责,以致终身,诸子皆白衣,未尝有不满之意。陈忠肃公事亲,承顺颜色,无不适之意。居丧,毁瘠如礼,庐坟茹蔬,连年有甘露芝草之瑞。
丞相冯公当世记富家翁有宅于村者,亲既终,其兄甲不忍群雁异飞,而友爱其弟乙甚厚,未尝有违言。久之,乙既有室,不令日咻其夫,使叛其兄,乙牵爱而听之,而甲之所为无不善者,欲开衅隙,无其端。于是甲有善马,爱之甚至,乙欲激其怒,乘甲马出,杖折其足。甲归而见之,且谕其意,略不怒。甲复有花药之好,列槛数十,皆名品,且其手植。乙乘间Θ而卖之。甲曰:“吾欲去是久矣。”因犁地而植之谷。甲既鳏处,而有爱妾与之侧室。其妇诟骂毁辱,妾不能堪,而诉于甲,甲因逐其妾。其妇愧汗,乃正冠帔而拜于庭,以谢不敏,于是卒为善妇,以相其夫。
晏公敦复字景初,当其居官,晨起必问安而后出理公务,昼则亲自馈膳而后敢退食,夜则躬亲温情,俟其寝既定,而后敢退休私室。每天阴雨,必拱立母侧,恐其闻雷而惊;或出遇雷,必驰归省问,以慰母心。每遇疾病,躬治药饵,通夕不解带,虽老服勤不衰。
徐节孝训子弟曰:汝等欲为君子,而使劳己之力,费己之财,不为可也。不劳力,不费财,何不为君子?乡人贱之,父母恶之,不为可也。乡人欲之,父母荣之,何不为君子?“徐节孝居官得禄,奉祭祀外,悉付家人,未尝问有无。至亲旧急难,则罄所有,赴其急,或解衣衣之,率以为常。故居州序三十年,未尝一日绝禄,而家徒四壁立。
宋刘忠显公除显谟阁学士。宣和间镇长乐,公以书生起白屋,一旦持帅节,过家上冢,与亲旧挥金把酒,劳问平生,留连旬日,不忍去,闽人荣之。
权枢密邦彦,父在郓卧病,公虽从戎,然沃盥必亲执,药物必亲尝,未尝解衣而寝。后归汶上,道梗不通,公在九江,每北望,必长号不能自己。
胡文定公每岁酿酒一斗,以备家庙祭飨,造曲蘖,治秫禾,洁器用,节齐量,无不躬视也。沐浴盛服,率子孙诸务,各执其事,方飨,则敬己,祭必哀,济济促促,如祖考之临也。礼成,置酒五行,分胙于内外,虽乱离迁次,衣食或不给,而奉先未尝缺。
刘元城曰:“丈夫自誓,不为则止,且何必用术也。赵清献公亦本朝名臣,欲绝欲不能,乃取父母之画像临于床中,且己偃卧其下,而使父母具冠裳监视,不已渎乎!”
刘元城与马永卿论《礼记》内则,鸡鸣而起,适父母之所。仆曰:“不亦太早乎?”先生正色曰:“不然。礼,事父与君,一等一体。父召无诺,君命召无诺,父前子名,君前臣名。今朝谒者必以鸡鸣而起,适君之所,而人不以为劳,盖以刑驱其后也。世俗薄恶,故事父母之礼,得己而已。尔若士人,畏义如刑,则今人可为古人矣。”仆闻其言,至今愧之。
张魏公念秦桧欺君误国,使灾异数见,欲力论时事,以悟上意。又念太夫人年高,言之必被祸,恐不能堪。太夫人觉公形瘠,问故,公具言所以。太夫人诵先雍公绍圣初对方正策之词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而负陛下。”至再至三。公意遂决,乃上书。桧大怒,谪连州,二十年移永州,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公结门扫轨,动止有则,谈经自乐,手不停披。岁久,庭砖足迹依然。公题于柱曰:“平生嗜书,老来目病,执书就明于此者十四年矣。倚立积久,双趺隐然。”
张子韶解“舜五十而慕”章曰:“孝子之事亲,当常如婴儿时,不当以长者自居也。夫婴儿之于父母也,其弗见也,则悲哀号哭,无物可以悦其心;其既见也,则欢欣踊跃,喜气形于颜色间。天下之物,果可以易此哉!是以于父母前,颜色常怡然不变者,天下之至难也。舜五十而慕,夫年已五十矣,方且如婴儿之慕,非孝子何?老莱子七十衣彩而戏于亲之前,时已七十矣,方且如婴儿之戏。以儿之戏于亲之前而静观之,其颜色为何如哉?必养之有素,然后于父母之心专一,虽形骸向老,年齿转深,而此心常如婴儿也。”
●卷五出处门
张全义,末帝时累迁太尉、中书令,封齐王,凡四十年。位极人臣,善保终吉者,盖一人而已。全义朴厚大度,敦本务实,起战士而志功名,不儒业而乐善道。家非士族,而奖爱衣冠,开幕府辟士,必求望实,属邑补奏,不任吏人。位极王公,不衣罗绮。心奉释、老,而不溺左道,如是数者,人以为难。
后唐赵光逢为相,尝有女真寄黄金一镒于其家。适值乱离,女真委货于他所。后二十年,金无所归,纳于河南尹张全义,请付诸官观,其旧封尚在。两登廊庙,四退丘园,百行五常,不欺暗室。绅咸仰,以为名教宗主。
周冯道,初仕后唐,长兴中平章事。明宗谓侍臣曰:“冯道性纯俭,顷在德胜寨,所居一茅庵,与从人同器食,卧则刍稿一束,其心晏如。及以父忧退归乡里,自耕耘樵采,与农夫杂处,曾不以素贵介怀,真士大夫也。”道历仕四朝,二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以持重镇俗为己任。性廉俭,不受四方之赂,未尝以片简扰诸侯。私门之内,无累茵,无重味,不畜姬仆,不听丝竹。有寒素之士求见者,必引于中堂,语及平生。其待遇也,心无适莫。故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议者以为厚德稽古,宏才伟量,盖汉胡广、晋谢安之徒欤。
苏禹,初仕汉为宰辅,纯厚长者。遭汉祖与苏逢吉同登相位,汉末逢吉夷灭,禹恬然无咎,时人以为积善之报也。
士大夫不可争名竞进,致有缺行玷平生之踪迹。昔张去华,当太祖朝乞试,有数知己,皆馆阁名臣,保举之。太祖怒而问曰:“汝有多少文章得如陶谷?”曰:“不如。”“敢与窦仪比试?”曰:“不敢。”“汝与张澹比试?”遂迟迟不对,遂令张澹比试。试毕,考校所试,优于张澹。然澹是季父,自此去华一生不得入馆阁,盖由是耳。
吕文穆公罢相,上谓左右曰:“吕蒙正前自布衣,朕擢为辅相,今退在班列,必望复位矣。”刘昌言曰:“蒙正虽骤登显贵,然其风望,不为忝冒,不闻蒙正之郁悒也。况今岩穴高士,不求荣达者甚多。惟若臣辈,苟且官禄,不足以自重矣。”上默然。钱若水言:“忠正之士,不以穷达易志操。其或以爵禄恩遇之故而效忠于上,中人以下者之所为也。”上然之。
刘昌言罢,上问赵熔等曰:“昌言涕泣否?”曰:“与臣等谈,多至流涕。”若水曰:“昌言实未尝流涕,熔等迎合上意耳。”若水因自念上待辅臣如此,盖未尝有秉节高迈,不贪名势,能全进退之道以感动人主,遂贻上之轻鄙,将以满岁移疾,遂草章求解职。会晏驾,不果上。
王内翰禹字元之,性狷介,数忤权贵,宦官尤恶之。上累召至中书戒谕之,禹终不改。咸平初,修《太祖实录》,与宰相论不合。又以谤责落职,出知黄州,作《三黜赋》以见志,其卒章曰:“屈于身而不屈于道兮,虽百谪其何亏。吾当守正直而佩仁义兮,惟终身而行之。”
王司门缮调沂州录事参军,时鲁宗道方为司户参军,家贫食众,禄俸不给,每贷于王,犹不足,则又恳王豫贷俸钞。鲁御下严,库吏深怨之,诉鲁私贷缗钞。州并劾王,王谕鲁曰:“第归罪某,君无承也。”王卒明鲁不知,而独得私贷之罪。鲁深愧谢,不自容,王处之裕如,无慊恨也。由是沉困铨曹二十余年。晚用荐者引对吏部,状其功过,奏目有鲁姓名,时鲁已参大政,立殿中。仁庙目鲁曰:“岂卿邪?”鲁遽称谢,具呈其实。仁宗叹曰:“长者也!先是有私过者,例改次第,由是得不降等,诏改大理寺丞,仕至省郎,累典名郡,寿八十九卒,亦庇贤为善之报也。
王文正公时,谏议大夫张师德谒向文简公曰:“师德两诣王相公门,皆不得见,恐为人轻毁,望公从容劝之。”一日方议知制诰,公曰:“可惜张师德。”向公曰:“何谓?”公曰:“累于上前说张师德名家子,有士行,不意两及吾门。状元及第,荣进素定,但当静以待之耳;若复奔竞,使无阶而进者,当如何也。”向公方以师德之意启之,公曰:“旦处安得有人敢轻毁人,但师德后进,待我浅也。”向公因称师德适有阙望,公弗遗。公曰:“第缓之,使师德知,聊以戒贪进,激薄俗也。”
庞庄敏公籍知定州,请老,召还京师,公陈请不已。或谓公:“今精力完壮,主上注意方厚,何遽引去?”公曰:“必待筋力不支,明主厌弃,然后乃去,是不得已,岂止足之谓耶?”凡上表者九,手疏二十余通,朝廷不能夺。五年,听以太子太保致仕。
吕正献公去就之际,极其介洁,在朝廷,小不合,便脱然无留意。历事四朝,无一年不自引求去。
富韩公庆历间为枢密副使,辞愈力。公言:“辽既通好,议者便谓无事,边备渐弛。辽万一败盟,臣死且有罪。非独臣不敢受,亦愿陛下思外夷轻侮中原之耻,坐薪尝胆,不忘修政。”因以告纳上前而罢,逾月,复以命公。时元昊使辞上,俟公缀枢密院班,乃坐,且使章得象谕公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辽故也。”公不得已,乃受。
余公靖为谏官时,范文正公言事,忤大臣,贬知饶州,谏官缄口无敢言者。余独奏曰:“若习为常,恐钳天下之口,不可不戒。”节既上,落职监均州酒税。尹公氵朱、欧阳修相继抗疏论列,又以书让谏官高若讷,亦得罪远谪。时天下贤士大夫相与惜其去,号为四贤,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以记其事,诗播都下。
包孝肃公,吕文靖闻其才,欲见之。一日待漏院,见班次有包拯名,颇喜,及归,又问知居同里巷,意以拯欲便于求见。无几,报拯朝辞,乃就部,注一知县而出,尤奇之,遽使人追还,遂荐对除里行,自此擢用。
韩公维弱不好进,笃志问学,尝以进士荐礼部。父任执政,不就廷试,乃以父任守将作监主簿。丁外艰,服除,阖门不仕。仁宗患绅奔竞,谕近臣日:“恬退守道者旌擢,则躁求者自当知耻。”于是宰相文彦博、宋庠等言公好古嗜学,安于静退,乞加甄录,以厚风俗。召试学士院,辞不赴,除国子监主簿。
陈恭公执中,初罢政亳州,年六十九,遇生日亲族献寿,独其侄世修献《范蠡游五湖图》,且赞曰:“贤哉陶朱,霸越平吴。名遂身退,扁舟五湖。”恭公甚喜,即日表纳节。明年累表求退,遂以司徒致仕。
刘公敞前后升官,未尝辄让,惟初拜侍读及除谏议,辞之,其心诚谓分所不宜处,则不欲苟受之,非以邀名也。
韩魏公常言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必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也。
范忠宣公奏疏,乞将吕大防等引赦原放忤大臣章□范职知随州,公草疏时,或以触怒为解,万一远谪,非高年所宜。公曰:“我世受国恩,事至于此,无一人为上言者。若上心遂回,所系非小;设有不从,果得罪,死复何憾!”命家人促装,以俟谪命。公在随几一年,素苦目疾,忽全失其明,上表乞致仕。□戒堂吏,不得上,遂贬公武安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命下,公怡然就道。人或谓公为近名,公闻而叹曰:“七十之年,两目俱丧,万里之行,岂其欲哉!但区区爱君之心,不能自已。人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矣。”每诸子怨章□公,必怒止之。江行,赴贬所,舟覆,扶公出,衣尽湿,顾诸子曰:“此岂章□为之哉!”至永州,公之诸子闻韩少卿维请均州,其子告□以少卿执政日与司马公议论多不合,得免行,欲以公与司马公议役法不同为言求归,白公,公曰:“吾用君实荐,以至宰相,同朝论事,不合即可,汝辈以为今日之言,不可也。有愧而生者,不若无愧而死。”诸子遂止。公安置永州,课儿孙诵书,躬亲教督,常至夜分。在永三年,怡然自得。或加以横逆,人莫能堪,而公不为动,亦未尝含怒于后也。每对宾客,惟论圣贤,修身行己,余及医药方书,他事一语不出口,而气貌益康宁,如在中州时。
司马温公事神宗时,王安礼为右丞。一日,宰执同对,有无人才之叹。左丞蒲宗孟对曰:“人才半为司马光以邪说坏之。”上不语,正视宗孟久之,宗孟惧甚,无以为容。上复曰:“蒲宗孟乃不取司马光耶?司马光未论别事,只辞枢密一节,朕自即位以来,惟见此一人。他人则虽迫之使去,亦不肯矣。”
刘安世元城,初除谏官,未敢拜命,入与娘子谋曰:“朝廷不以安世不肖,误除谏官。这个官职不比闲慢差遣,须与他朝廷理会,事有所触犯,祸出不测。朝廷方以孝治天下,如以老母恳辞,必无不可。”娘子曰:“不然。谏官是天子争臣,我见你爷要做不能得,你是何人,蒙朝廷有此除授。你果能补报朝廷,假使得罪,我不选甚处,随你去。但做。”公遂备礼辞免,寻便供职。三日,朝廷有大除拜,公便上二十四章,又论章□十九章。及得罪,□必欲见杀。春、循、梅、新、高、窦、雷、化八州恶地,安世历遍七州,又遭先妣丧祸,与儿子辈扶获灵柩,盛夏跣足,日行数十里,脚底都穿,叹曰:“今只老夫与儿子两人在耳!”公在朝,章□于昆山县强市民田,人口经州县监司次第陈诉,皆不敢受理,又经户部,不敢治,御史台亦不弹劾。公累上疏极论曰:“按□抱死党之志,而济以阴谋;蕴大奸之才,而辅之残忍。因缘王安石、惠卿之党,遂得进用。而造起边隙,侥幸富贵。在先帝时已坐置田不法,尝罢执政,蔡确引用,再叨大任。陛下嗣位,擢置上枢,而内怀奸谋,沮毁圣政,以致悖慢帷幄之前,殊无臣子之礼。及以家难,退归里闾,而敢凭恃凶豪,劫持州县,使无辜之民,流离失业。乞特赐窜殛,仍委台臣置院推劾。其昆山、苏州及本路监司,亦乞并行黜责。”章四上,朝廷令发运司体究,诏赎铜十斤。公复争之,以为“所责太轻,未厌公议,况□与蔡确、黄履、邢恕素相交结,天下指为四凶,若不因其自致人言,遂正典刑,异日却欲窜逐,深恐无名。且干系官吏,因□致罪,皆处从坐,□系首恶之人、乃止赎铜,事理颠错,亦已太甚。况下状之日,□父尚在,而别籍异财,事义显著。考按律文,罪入十恶。愚民冒犯,犹有常刑,□为大臣,天下所望,而亏损名教,绝灭义理,止从薄罚,何以示惩。圣人制法,惟务至公,若行于匹夫而废于公卿,伸于愚民而忽于贵近,此乃姑息之弊,非清朝之所宜行也。”蔡确虽贬,尚与章□等自谓有定策功,创造语言,恐胁贵近,为中外忧。刘安世复言曰:“臣近尝进对,论确朋党,虽粗陈大概,未能尽达天听,事体至重,不可不忧。臣闻蔡确、章□、黄履、邢恕四人者,在元丰之末,号为死党。□、确执政,倡之于内,履为中丞,与其僚属,和之于外。恕立其间,往来传送,天下之事,在其掌握。圣上嗣位,四人者以为有定策之功,眩惑中外。若不早为辨正,恐异日必为朝廷之患。臣闻元丰七年秋宴之日,今上皇帝出见群臣,都下喧传,以为盛事。明年神宗皇帝晏驾,众谓前日之出,已示与子之意,其事一也。自先帝违豫,嘉、政二王日诣寝殿候问起居,及疾势稍增,太皇太后即时面谕,并令还宫,非遇宣召,不得辄入,有以见圣心无私,保佑慎重,其事二也。建储之际,大臣未尝启沃,而太皇太后内出皇帝,为神考祈福,手书佛经,宣示执政,称美仁孝,发于天性,遂令下诏诞告外庭,盖事已先定,不假外助,其事三也。陛下听政之初,首建亲贤之宅,才告毕工,二王即迁就外第,天下之人,莫不服陛下之圣明,深得远嫌之理,其事四也。此实太皇太后圣虑深远,为宗庙社稷无穷之计,彼四人者,乃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伏望明诏执政及当时受遗之臣,同以亲见策立今上事迹,作为金滕之书,藏之禁中,又以其事本末,著实录,然后明正四凶之罪,布告天下。除蔡确近已贬窜外,所有章□、黄履、邢恕,欲乞并行逐之远方,终身不齿,所贵奸豪屏息,它日无患。”由是三人皆得罪。刘元城遭贬,章□、蔡卞用事,欲杀公者甚至,凡甲令所载,称远恶州军,无所不至,虽盛夏,令所在州军监督,日行一台,或泛海往来贬所。人谓公必死,然七年间未尝一日病,年几八十,坚悍不衰。公贬梅州,忽有所厚士类数辈至,辄相向垂泪。公曰:“岂非安世有后命乎?”客曰:“属闻朝廷遣使入郡,将不利于公,愿公自裁无辱。”时公贬所有土豪缘进纳以入仕者,因持厚资入京师,求见□,直以能杀公意达之。不数日,荐上殿,自选人改秩,除本路转运判官。其人飞驭往驱,至公贬所,郡将遣其客来劝公治后事,滋泣以言。公色不动,留客饮酒,谈笑自若,对客取笔,书数纸,徐呼其仆曰:“闻朝廷赐我死,即死,依此行之。”谓客曰:“死不难矣。”客从其仆取纸阅之,则皆经纪其家与同贬当死者之家事,甚悉。客惊,以为不及。俄报运使距郡城三十里而止,翌日当至。家人闻之,亦号泣不食,不能寐,且治公后事。而公起居饮食如平昔,曾无少异。至夜半,伺公酣寝,鼻息如雷,忽闻钟动上下,惊曰:“钟声何太早也!”黎明问之,鸣钟者乃运判公,一夕呕血而毙矣。明日有客唁公,公亦无喜色。
范蜀公善文赋,补国子监生,及贡院奏名,皆第一。故事,殿庭唱第,过三人则为奏名之首,必抗声自陈以祈恩,虽考校在下,天子必擢置上列。以吴春卿、欧阳永叔之耿介,犹不免从众。公独不然,左右及并立者屡趣之,使自陈,公不应。至七十九人,始唱名及之,公出拜,退就列,讫无一言。众皆服其安恬,自是始以自陈为耻,旧风遂绝。范蜀公力诋王安石青苗之法,疏三上,不行,即请致仕。苏轼贺曰:“公虽退,而名益重矣。”公愀然不乐,曰:“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不得为此命也。夫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
王介甫曰:“智者成之,仁者守之。”温公曰:“介甫误矣。君子难进易退,小人反是。若小人得路,岂可去也!”王荆公介甫在政事堂,只吃鱼羹饭。一日,因事乞去,云:“世间何处无鱼羹饭!”胡文定公云:“只为介甫缘累轻,故去住自在。”
范淳夫极为温公奖识,尝为《进论》,求教于公。公每见,则未始有可否,淳夫疑而质于公,公久而言曰:“子之《进论》,非不美也,顾念世人获甲科者绝少,而子既已在前列,而复习《进论》,求应贤良,以光观之,但有贪心耳。光之不喜者,非为《进论》也,不喜子有贪心也。”淳夫于是焚去《进论》,不应贤良。公尝从司马温公辟,修历代君臣事迹。时王荆公当国,人皆奔竞,公未尝往谒。王安国与公友善,尝谕荆公意,以公独不亲附,故未进用,公竟不往见。后章□拜相,公坐贬永州。公平生澹然无欲,家人不见其喜怒之容。修书于洛,有终焉之志。及登侍从,无时不求退,每被除擢,必力辞,不得已,然后就职。及被贬责,处之怡然。尝曰:“吾西蜀一布衣耳,今复不仕,何为不可!”
苏文忠公谪惠州,以少子过自随,瘴疠所侵,蛮蛋所侮,胸中泊然无芥蒂。惠人爱敬之。四年,安置昌化。昌化非人所居,食饮不具,药石无有,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缚草屋三间。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
●卷六政事门
王公溥事周祖为秘书郎,置幕府,从征李守贞、王景崇,得朝臣交结书,周祖欲暴其事,溥力请焚之。后世宗尝问汉相李崧蜡丸书结契丹,有记其辞者否?溥曰:“使崧有此,肯以示人耶?逢吉辈为之尔。”世宗遂优赠其官。
赵韩王为相,太祖即位之初,数出微行,或过功臣之家,不可测。一日大雪,向夜,叩赵普门。普亟出,惶惧迎拜,从容问曰:“夜久甚寒,陛下何以出?”帝曰:“吾睡不能着,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故来见卿。”普曰:“陛下小天下耶?南征北伐,今其时也,愿闻成算所向。”帝曰:“吾欲下太原。”普默然久之,曰:“非臣所知也。”帝问其故,普曰:“太原当西北二边,使一举而下,则二边之患,我独当之。何不姑留,以俟削平诸国。”帝笑曰:“吾意正如此,特试卿尔。”遂定下江南之议。太祖既得天下,召普问曰:“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建长久计,其道如何?”普曰:“镇节太重,君弱臣强而已。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勿复言,吾已谕矣。”上因晚朝,与故人石守信、王审琦等饮,酒酣,上曰:“人生如白驹之过隙,所为富贵,不过多积金帛,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尔。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好田宅,重为子孙久远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猜嫌,上下相安,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肉骨也。”明日皆称疾,请解兵权。上许之,皆以散官就第,赐赉甚厚,诸功臣皆以善终。赵韩王事太祖时,有群臣立功,当迁官。上素嫌其人,不与。普坚以为请,曰:“刑以惩罪,赏以酬功,古今之通道也。且刑赏者,天下之刑赏,非陛下之刑赏,岂得以喜怒专之。”上怒甚,起,普亦随之。上入宫,普立于宫门,久之不去。上寤,乃可其奏。普欲除某人为某官,不合太祖意,不用。明日,普复奏之,又不用。明日又奏之,太祖怒,取其奏坏裂投地,普颜色自若,徐拾奏归补缀,明日复进之。上乃寤,用之,后果称职。
吕文穆公蒙正以宽厚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鉴,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献以求知。其弟因间从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过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敢言。闻者叹服,以谓贤于李卫公远矣。盖寡好而不为物累者,昔贤之所难也。吕文穆公为相,夹袋中有册子,每四方替罢谒见,必问其有何人才,随即疏之,悉分门类,或有一人而数人称,必贤也。朝廷求贤,取之囊中。故公为相,文武百官各称职者,以此。
张文定公齐贤为相时,戚里有争,分财不均,更相诉讼,更十余断,不能服。公即命各供状,结实,乃召两吏趋归其家,令甲入乙舍,乙入甲舍。
吕正惠公端居相位,会太宗大渐,李太后与宣政使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谋,立潞王元佐。上崩,太后使继恩召端,端知有变,锁继恩于阁内,使人守之而入。太后谓曰:“宫车已晏驾,立嗣以长,顺也,今将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岂可遽违先帝之命,更有异议!”乃迎太子,立之。真宗即位、垂帘引见群臣,吕端于殿下平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
钱宣靖公若水为枢密副使时,李继隆与运使卢之翰有隙,欲陷之罪,遂奏转运使乏军粮,太宗怒,立召中使一人,付三函,令乘驿驰取转运使卢之翰等三人首。公争之,请先推验有状,然后行法。上大怒,拂衣起入禁中。二府皆罢,公独留廷中不去。上既食,久之,使人侦廷中有何人,报云:“有细瘦而长者尚立焉。”上出诘之,曰:“尔以同州推官再期为枢密副使,朕以尔为贤,乃不才如是耶!”对曰:“陛下不知臣无状,使得待罪二府,臣当竭其愚虑,不避死亡。今陛下据李继隆一幅奏书,诛三转运使,虽有罪,天下何由而知之?鞫验事状明白,加诛何晚。”上意解,如若水议,三人皆黜为行军副使。既而辽入塞,事皆虚诞,继隆坐罢招讨、知秦州。
王晋公事太祖,为知制诰。太祖遣使魏州,以便宜付之,盖魏州节度使符彦卿有飞语闻于上。至魏,得彦卿家僮二人,挟势恣横,以便宜决配而已。及还朝,太祖问曰:“汝敢保彦卿无异意乎?”曰:“臣与符彦卿家各有百口,愿以臣之家口保符彦卿。”又曰:“五代之君,多因忌猜杀无辜,致享国不长,愿陛下以为戒。”
王文正公为相时,宫禁火灾,真宗惊惶,语王旦曰:“两朝所积,朕不敢妄费,一朝殆尽,诚可惜也。”公对曰:“陛下富有天下,财帛不足忧,所虑者,政令赏罚,有所不当耳。臣备位宰相,天灾如此,臣当罢免。”继上表待罪。上乃降诏罪己,许中外上封事,言朝政得失。后有大臣言非天灾,乃王宫失于火禁,请置狱。上出其状,当斩决者数百人。公持以归,翌日,乞独对曰:“初火灾,陛下降诏罪己,臣上表待罪。今行此刑,恐不副前诏,有违天意。果欲行法,愿罪臣以明无状。”上欣然听纳,免死几百辈。文正公以上官泌知河阳,诸公白公,泌欲转运使。会京东有阙,诸公曰:“可差上官泌。”公不答,因奏对,言泌向日议差河阳,然亦合入一职司,会京东转运使阙,更禀上旨。上阅泌历任日,与转运使。诸公归相语曰:“王公无私如此。”王文正公为相,张士逊出为江西转运使,辞公于政事堂,且求教。公从容曰:“朝廷榷利至矣。”士逊起谢,后迭更是职,思公之言,未尝求锥刀之利。识者曰:“此运使最识大体。”王文正公再氵位大名,代陈尧咨。既视事,府署毁圯者,即旧而葺之,无所改作;什器之损失者,修补之如数。政有不便,委曲弥缝,悉掩其非。及移守洛帅,陈复为代,睹之叹曰:“王宜为宰相,我之量不及也。”盖陈以昔时之嫌,意谓公必反其故,发其隐也。王文正公为相时,寇准知永兴军,诞日,排设如圣节仪,晚衣黄服,簪花走马。或奏寇准有叛心,真宗怒甚,手出奏示执政曰:“寇准乃反耶!”旦熟视,笑曰:“寇准许大年纪,尚骏耳!可札与寇准知。”上意亦解。文正公为相,有求差遣,见其人材可取,将收用,必正色拒绝之,已而擢用,或不足收用,必和颜温语待之。子弟问故,公曰:“用贤,人主之事,我若受其请,是市私恩也,故峻绝之,使恩归于上。若其不用者,既失所望,又无善辞,此取怨之道也。”王文正公或归私第,不去冠带,入静室中默坐,家人惶恐,莫敢见者,而不知其意。后公弟以问赵公安仁,赵公曰:“见议事,公不欲行,而未决,此必忧朝廷矣。”王文正公以病求罢,入见滋福殿。真宗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荐可为大臣者十余人,后皆为名臣。
李文靖公为相,真宗雅敬之,尝问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帝问其人,曰:“梅询、曾致尧等是也。”帝深然之。李文靖公每言丁晋公小人之才,不可用。寇莱公始与晋公善,荐于文靖屡矣,而终未用。一日,莱公语文靖曰:“比屡言丁谓之才,而相公终不用,岂其才不足耶?”公曰:“如斯人者,才则才矣,顾其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莱公曰:“如谓者,终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文靖笑曰:“他日后悔,当思吾言。”晚年与寇权宠相轧,交互倾夺,至有海康之祸,始服文靖之先识。《龟山语录》:真宗问李文靖曰:“人皆有密启,而卿独无,何也?”对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则公言之,何用密启?夫人臣有密启者,非谗即佞,臣常恶之,岂可效尤。”上曰:“善。”祖宗时宰相如此,天下安得不治。
向文简公知广州,至荆南,即市南药以归,在官一无所须,以廉清闻。
张忠定公自蜀还,诏以牛冕代公。公曰:“冕非抚御才,其能绥辑乎?”逾年,果致王均之乱,后虽讨平之,而民尚未宁。上以公前治蜀,长于安集,威惠在人,复以公知益州事。蜀民闻之,皆鼓舞相庆。公知民信,易严以宽,凡一令之下,人情无不慰惬,蜀部遂大治。张忠定公问李畋曰:“百姓果信我否?”对曰:“侍郎威惠及民,民皆信服。”公曰:“前一任未也,此一任应稍稍尔。秀才只此一个,信五年,方得成。”公诲李畋曰:“子异日为政,信及于民,然后教之;言及于义,然后劝之;动而有礼,然后化之;静而无私,然后民安而乐业矣。行斯四者,在乎先率其身;不然,则退必有后言矣。”
马正惠公知节,自始仕以至登用,遇事謇謇,未尝有所顾惮。王冀公、丁晋公用事,每廷议不直,辄面诋之。真宗初或甚忤,然终以此知公,而天下至今称其正直。尝与王钦若奏事上前,钦若或怀数奏,出其一二,其余匿之,既退,以己意称圣旨行之。尝与公俱奏事上前,钦若将退,公目之曰:“怀中奏何不尽出之!”又与同列奏对次,忽厉声曰:“王钦若等读尽札子,莫谩官家!”公退,见王文正公,词色尚怒,因语曰:“诸子上前议论如此,吾几欲以笏击死之,但恐惊动君相耳!”公叹抚久之。
李谦溥有将刘进,勇力绝人,数以少击众。并人患之,乃以蜡丸封书谗进,阳遗其丸,晋帅赵赞得之以闻。太祖即诏谦溥械送阙下,谦溥曰:“此反间也,愿以阖门保之。”太祖得奏,遽释进,厚赐金帛遣之。
毕文简公士安,在政府时,契丹谋入塞,公首疏五事,陈选将、饷兵、理财之策,帝多纳用,乃进公吏部侍郎、参知政事。入谢,帝曰:“行且相卿,然时方多事,求与卿同进者其谁可?”公顿首辞谢,曰:“寇准兼资忠义,善断大事,此宰相才也。”帝曰:“闻其性刚使气。”对曰:“准资方正,慷慨有大节,忘身徇国,秉道疾邪,此其素所蓄积,朝臣罕出其右者,第不为流俗所喜。今天下之民,虽蒙休德,涵养安佚,而西北跳梁为边境患,正若准者所宜用也。”帝曰“然”。
王沂公为相,会章圣不豫,刘后讽宰臣丁谓,欲临朝,中外汹汹,无敢言者。公谓后戚钱惟演曰:“汉之吕后,唐之武氏,皆据非其位,其后子孙诛戮,不得保首领。公,后之肺腑,何不入白皇后?万一宫车不讳,太子即位,太后辅政,岂不为刘氏之福乎?若欲称制,以取疑于天下,非惟刘氏之祸,恐亦延及公矣。”惟演大惧,入白之,其议遂止。王沂公在中书,章圣上仙,外尚未闻,中书、密院同入问起居,召诣寝阁,东面垂帷,明肃传遗命,辅立皇太子,及皇太后权听断军国大事,退而发哀。公于殿庐草具遗制,丁谓欲去权字,公曰:“皇帝冲年,太后临朝,斯已国家否运,称权犹足示后,况言犹在耳,何可改也。且增减制书有法,岂期表则之地,先欲乱之耶?”谓勃然曰:“参政却欲擅改遗制乎?”公曰:“曾适来寝殿中,实不闻此言。若诚有之,岂敢改!”章献明肃太后权处分军国事,听断仪式,久而未定。丁谓欲每议大政,则皇太后坐后殿,朝执政,朔望则皇帝坐前殿,朝群臣,其余庶务,中书、枢密院平决之。公时判礼仪院,独奏曰:“天下者,太祖、太宗、先帝之天下也,非陛下之天下也。奈何使两宫异位,不共天下之政,是壅主上之聪明,绝下情而不使通。况宫人专政,乱之始也。”乃采用蔡邕所述东汉故事,皇帝在左,母后在右,同殿垂帘,中书、枢密院以次奏事,如仪,而后人心始定。景德中,朝廷始与契丹通好,诏遣使,将以北朝呼之,公请止称契丹本号,朝论韪之。沂公与李观察维、薛尚书失同谒王文正公,公托病,薛颇不平。公婿韩亿时在门下,见之,一日以此白公,公曰:“韩郎未之思耳。王、薛,皆李之婿,相率而来,恐有所干于朝廷,事果不可,沮之无害,若可行,答以何辞?执政之大忌也。”韩谢曰:“非亿所知。”
李文定公迪居相位,真宗不豫,大渐之夕,公与宰执以祈禳宿内殿。时仁宗幼冲,八大王元俨者有威名,以问疾留禁中,累日不肯去。执政患之。偶翰林司以金盂贮热水,曰:“王所须也。”文定取案上墨笔搅水中,尽黑,令持去。王见之大惊,意其有毒也,好上马去。文定临事大率类此。真宗既疾甚,殆不复知事,李迪、丁谓同作相。内侍雷允恭者,嬖臣也,自刘后以下,皆畏事之,谓之进用,皆允恭之力。尝传宣中书,欲以林特为枢密副使,迪不可,曰:“除两府,须面奉圣旨。”翌日争之上前,声色俱厉。谓辞屈,俯首鞠躬而已。谓既退,迪独留纳札子,上皆不能省记,而二相皆以郡罢。允恭传宣谓家,以中书阙人,权留谓发遣,谓因直入中书,见同列,召堂吏谕之,索文书阅之,来日与诸公同奏事,上亦无语。众退独后,及出,道过学士院,问吏:“今日学士谁直?”曰:“刘学士筠。”谓呼筠出,口传圣旨,令谓复相,可草麻。筠曰:“命相必面得旨,果尔今日必有宣召麻,乃可为也。”谓无如之何,他日再奏事,复少留退,过学士院,复问谁直,曰:“钱学士惟演。”谓复以圣旨语之,惟演即从命。既复相,乃逐李公及其党,正人为之一空。
丁公谓险诈,然亦有长者言,真宗常怒一朝士,再三语及,辄稍退不答,上作色曰:“如此叵耐问!”辄不应。谓进曰:“雷霆之下,臣若更加一言,则齑粉矣。”真宗欣然嘉纳。
鲁肃简公为正言,事有违误,风闻弹疏,真宗稍厌之。公自讼于上前曰:“臣在谏列,而谏守,臣职也。陛下以数而厌之,岂非事纳谏之虚名,俾臣尸素苟禄乎?臣窃愧之,愿得罢去。”上悦其忠,慰勉以遣。他日,御笔题殿壁曰“鲁直”。
吕文靖公夷简,当仁宗初莅政,问辅臣:“四方奏狱来上,不知所以裁之,如之何则可?”公进曰:“凡奏狱,必出于疑,疑则从轻可也。”帝深以为然。故终仁宗之世,疑狱一从于轻。
吕许公,庆历初,仁宗服药,久不视朝,一日圣体康复,思见执政,坐便殿,促召二府宰臣,公闻命,移顷方赴。比至,中使数辈促公,同列亦赞公速行,公愈缓辔。既见,上曰:“久疾方平,喜与卿等相见,而迟迟其来,何也?”公曰:“陛下不豫,中外颇忧,一旦闻急召近臣,臣若奔驰以进,虑人心惊动耳。”上以为得辅臣之体。天圣时,大内火灾,宫室略尽。比晓,朝者尽至。日宴,宫门不发,不得闻上起居,两府请入对,不报。久之,追班,上御拱宸门楼,有司赞谒,百官尽拜楼下,公独立不动。上使人间其意,对曰:“宫庭有变,群臣愿一望天颜。”上为举帘,俯槛见之,乃拜。
陈文惠公尧佐谓治烦之术,任威以击强,尽察以防奸,譬如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为政,一以诚信。每岁正月夜放灯,则悉籍恶少年禁锢之,公召谕曰:“尹以恶人待汝,汝安能为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忍为恶耶?”因尽纵之。凡五夜,无一人犯法者。
杜正献公有门生为县令,公戒之曰:“子之才器,一县令不足施。然切当韬晦,无露圭角,不然无益于事。”门生曰:“公平生以直亮忠信取重天下,今反诲某以此,何也?”公曰:“衍历任多历年久,上为帝王所知,次为朝野所信,故得以申其志。今子为县令,卷舒休戚,系之长吏。夫良二千石固不易得,若不奉知,子乌得以申其志,徒取祸尔。”
庞庄敏公过京师谒上,时上新用文、富为相,谓公曰:“朕新用二相,如何?”公曰:“二臣皆朝廷高选,陛下拔而用之,甚副天下之望。”上曰:“诚如卿言。文彦博犹多私,至于富弼,万口同词,皆云贤相也。”公曰:“文彦博,臣顷同在中书,详知所为,实无所私,但恶之者毁之耳。富弼顷为枢密副使,朝士大夫未有与之为怨者,故交口誉之,冀其进用,而已有所利焉。若富弼以陛下之爵禄树私恩,则非忠臣,又何足贤也。陛下所宜深察。且陛下既知二臣之贤而用之,则当信之坚,任之久,然后可以责成功。”上曰:“卿言是也。”至和三年,以灾异,诏中外咸言得失。公密疏曰:“太子天下本,今陛下春秋固方盛,然太子不豫建,使四方无所系心。愿择宗室之宜为嗣者,早决之。群情既安,则灾异可塞矣。”
谏议田锡好直谏,太宗时,上言军国要机者一,朝廷大体者四。真宗即位,屡召对言事,尝请抄略《御览》三百六十卷,日览一卷,又采经史要言为御屏风十卷,以便观览。及卒,真宗谓李沆曰:“田锡,直臣也,天何夺之速。”朝廷每少有阙失,方在思虑,锡之章奏已至矣。每见公,色必庄,尝目之曰:“朕之汲黯也!”幸龙图阁阅书,指东北隅架二漆函,谓陈尧咨曰:“此田锡章疏也。”
王文忠公尧臣使还,行至泾州,而德胜寨兵逼其将姚贵闭城叛,公止道左,解装为榜,射城中以招贵,且发近兵讨之。初,吏白曰:“公奉使,且还归报天子尔。贵叛,非公事也。”公曰:“贵,土豪也,颇得士心,然初非叛者。今不乘其未定,速招降,后必生事,为朝廷患。”贵果出降。
王公质通判苏州,州守黄宗旦得盗铸钱者百余人,以托公。公曰:“事发无迹,何从得之?”宗旦曰:“吾以术阴钩出之。”公愀然曰:“仁者之政,以术钩人,置之死而又喜耶?”宗旦惭服,悉缓其狱,称公曰:“君子也。”
韩魏公为右司谏,时灾异数见,公以灾异屡发,主于执政者非才,累言于上。又奏曰:“若杜衍、范仲淹、孔道辅、宋祁、胥偃,众以为忠正之臣,可备进擢者;王曾、吕夷简、蔡齐、宋绶,亦人所属望也。”章十上,不报,公抗疏乞出。疏示中书,敕御史台集百官会议。上乃罢宰臣王随、陈尧佐、参政韩亿、石中立等四人。及宣麻日,乃张士逊、昭文章得象、集贤宋庠、晁宗悫参政,天下大失望。是时朝廷欲以公为知制诰,宠其尽言。公曰:“谏行足矣,因取美官,非本意也。人其谓我何?”公又言赏罚当从中书出,今数闻有内降,不可不止。王沂公见公论事切直,谓公曰:“比年台谏官多畏避,为自安计,否则激发近名,如君不负所职。”公为谏官三年,所存谏藁,欲敛而焚之,以效古人谨密之义。然恐无以表章从谏之美,乃集七十余章,为三卷,曰《谏垣存藁》,自序于首,略曰:“谏主于理胜,而以至诚将之。”韩魏公居相位。初,英宗即位,以忧得心疾,太后垂帘同听政。帝遇宦官少恩,左右多不悦者,乃谗间两宫,遂成隙。太后对辅臣,尝及之。公虑宫中有不测者,一日因对,以危言感动太后曰:“臣等只在外面,不得见官家内中保护,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稳。”太后惊曰:“相公是何言语?自家更是用心。”公即曰:“太后照管,则众人自照管。”同列为缩颈流汗。或谓公曰:“语不太过否?”公曰:“不得不如此。”间有传帝在禁中过失事,众颇惑之。公曰:“岂有殿上不曾错了一语,而入宫门,得许多错来,自尔妄传语。”言者稍息。帝疾甚,时有不逊语。太后不乐。大臣有不预立皇太子者,阴进废立之计,惟公确然不变。参政欧阳修深助其议。尝奏事帘前,太后呜咽流涕,遽道不逊状。公曰:“此病故耳。病已,必不尔。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不怿,修乃进曰:“太后事仁宗数十年,仁圣之德,著于天下。妇人之性,鲜不妒忌。昔温成骄恣,太后处之裕如,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间,而反不能忍耶?”太后曰:“得诸君知此,善矣。”太后意稍和。修复进曰:“仁宗在位岁久,德泽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驾,天下禀承遗命,奉戴嗣君,无一人敢异辞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措大耳,举足造事,非仁宗遗意,天下谁肯听从?”太后默然。他日,琦等见帝,帝曰:“太后待我无恩。”公曰:“自古独称舜为大孝者,盖父慈爱而子孝,此常不足道,惟父母不慈爱而子不失孝,乃可称尔。今但陛下事之未至耳,父母岂有不慈者?”帝大悟,自是不复言太后短矣。韩魏公事仁宗,受遗诏辅太子。英宗初为皇子时,允弼最尊,属心不平,及即位,先独召允弼入,称先帝晏驾,皇子即位,大王当贺。允弼曰:“皇子为谁?”曰:“某人。”允弼曰:“岂有团练使为天子者?何不立尊行。”公曰:“先帝有诏。”允弼曰:“焉用宰相?”公叱下曰:“大王,人臣也,不得无礼!”左右甲士已至,遂贺;次召诸亲王见六军百官,中外晏然。英宗即位已数日,初挂服于柩前,哀未发而疾暴作,大呼,语言恐人,所不可闻。左右皆反走,大臣辈骇愕痴立,莫知所措。公亟投杖于地,直趋至前,抱入帘曰:“谁激恼官家,且当服药。”内人惊散,公呼之来,拥上以授之曰:“皆须用心照管官家。”再三慰安以出,仍戒见者曰:“今日事,惟某人见,某人见,外人未有知者。”复就位哭,处之若无事。英宗即位有疾,光宪太后垂帘同听政。有入内都知任守忠者,奸邪反复,间谍两宫。时司马温公知谏院,吕谏议为御史,凡十数章,请诛之。英宗虽悟,未施行。公一日出空头敕一道,参政欧阳修已签,赵概难之。修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公坐政事堂,召守忠,数其罪,谪蕲州,取空头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意以为少缓则中变矣。英宗初以忧疑得心疾,太后垂帘听政。公潜察帝已安,而太后未有还政意,乃先建议于帝曰:“可一出祈雨,使天下之人识官家。”甲午,祈雨于相国寺及醴泉观,士庶欢呼相庆。戊申,太后出手书,付中书还政,是日,遂不复处分军国事。先是上疾稍愈,间日御前后殿视朝,听政两府。每退朝,入内东门小殿,覆奏太后如初。太后再出还政手书。上既康复无他,太后复降诏书还政,亦欲罢东殿垂帘。尝一日取十余事并以察上,上裁决如流,悉皆允当。公退,与同列相贺,谓曾公亮等曰:“昭陵复土,琦合求退,顾上体未乎,迁延至今。上听断不倦如此,诚天下之大庆。琦当于帘前先白太后,请一乡郡,须公等赞成之。”公诣东殿覆奏,上所裁决十余事,太后每事称善。同列既退,独留白太后,如向与公亮等言。太后曰:“相公安可求退?老身合居深宫,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且容老身先退。”公即称前代如马、邓之贤,不免贪恋权势,今太后便能复辟,诚马、邓所不及,因再拜称贺;且言台谏亦有疏章,乞太后还政,未审决取何日撤帘。太后遽起,公即厉声命仪銮司撤帘。帘既落,犹在御屏后,微见太后衣也。韩魏公当仁宗之末,英宗之初,朝廷多故,公临大节,处危疑,苟利国家,知无不为。或谏曰:“公所为如是,万一蹉跌,岂惟身不自保,恐家无处所,非明哲之所尚也。”公叹曰:“此何言也!凡为人臣者,尽力以事君,死生以之,顾事之是非如何耳。至于成败,天也,岂可豫忧其不成,遂辍不为哉!”闻者愧服其忠勇如此。英宗初晏驾,急召上,未至,英宗复手动。曾公愕然,亟告韩魏公,欲止召太子。公拒之曰:“先帝复生,乃一太上皇!”愈促召上。其达权知变如此。韩魏公知大名,魏之牒诉甚剧,而事无大小,亲视之,虽在疾病不出,亦许通问请命,而就决于卧内。或以公任劳事过多,勉其委于佐属,而少自便安,公曰:“两辞在官,人之大事,或生或死,或予或夺,至此一言而决。吾亲之犹恐有所不尽,况可以委人乎?”韩魏公尝谓处事不可有心,有心则不自然,不自然则扰。太原土风喜射,故民间有弓箭社。公在太原,不禁亦不驱,故人情自得,亦可寓武备于其间。后继政者,下令籍为部伍,仍须用角弓。太原人贫素,只用木弓,自此有卖牛置弓者,人始骚然矣,盖出于有心也。韩魏公为相,曾公为亚相,赵康靖、欧阳公为参政,凡事该政令,则曰:“问集贤。”该典故,则曰:“问东厅。”该文学,则曰:“问西厅。”至于大事,则自决之,人以为得宰相体。韩魏公在相位,所汲引多正直有名,或忠厚可镇风俗,列侍从,备台谏,以公议用之,多有未尝识者,人亦不知出何人。门下所荐,引于上前者,未尝辄漏其语。间上有宣谕,或同寮谈说,人始闻之。公初罢相,上问孰可以为执政者,公力荐韩绛忠直,公辅之器,上遂用为枢密副使。既而有排毁绛者,上曰:“韩琦之去,惟荐此人。”魏公当国日,东坡试制科中程,英宗即欲便授知制诰。公曰:“苏轼之才,远大之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英宗曰:“且与修注何如?”公曰:“记注与制诰为邻,未可遽授,不若且于馆阁中择近上贴职与之。他日擢用,亦未为晚。”乃授直史馆。东坡闻之,曰:“公可谓爱人以德矣。”
富韩公熙宁初再相,神宗首问边事,公曰:“陛下临御未久,臣愚以为首当推恩,惠布德泽,三十年未可道着用兵二字。若干戈一兴,上贻圣忧,下竭民力,愿勿首先留意边事。万一邻国渝盟,人神共孰为应敌之计可也。”上曰:“所先当如何?”公曰:“阜安宇内为先。”盖是时王荆公已有宠,劝帝用兵,以威四夷,故公言及。后果用王韶,取熙河以窥灵武,结高丽以图大辽,又用章□取湖北、夔峡之地,用刘彝、沈起窥交,造战舰于富良江上,又用郭逵、赵Ι宣抚广南,使直捣交。交扼富良江,兵不得进,瘴死者十余万人。元丰四年,五路进兵取灵武,夏人决黄河水柜,兵将冻溺饥饿,死者数十万人。又用吕惠卿所荐徐禧筑永乐城,夏人以大兵破之,自禧而下,死者十余万人。报夜至,帝早朝,当宁恸哭,宰执不敢仰视。帝叹息曰:“永乐之举,无一人言其,不可者。”又谓宰执曰:“自今更不用兵。”富韩公在朝,延州民二十人诣阙告急,上召问,具得诸败亡状。执政恶之,命远郡禁民擅赴阙者。富韩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恶上知四方有败耳,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契丹自晋天福以来,践有幽蓟,北鄙之警,略无宁岁,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举国来侵。真宗用寇准计,亲征澶渊,射杀其骄将顺国王达兰,敌惧,遂请和。时诸将皆请以兵会界河上,邀其归,徐以精兵蹑其后歼之。敌惧,求哀于上,遂诏诸将按兵纵敌归,敌自是通好守约,不复侵边者三十有九年。及元昊叛,兵久不决,契丹之臣有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庆历二年,聚重兵境上,使其臣萧英、刘六符来聘。仁宗命宰相择报聘者。时敌情不可测,群臣皆不敢行,宰相以富弼名闻,乃以公接伴英等入境上,命中使劳之。英托足疾,不拜。公曰:“吾尝使北,卧病车中,闻命辄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见,何礼也?”英矍然起拜,公开怀与语,如主宾相见礼。英等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更以一事塞之。”公具以闻。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增币,且命报聘见契丹。契丹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请举兵而南,寡人以谓不若使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公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洲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契丹惊曰:“何谓也?”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虽广获金帛,充刃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大半,此谁任其祸者?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曰:“不能。”公曰:“就使胜,所去士马,群臣当之欤?亦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入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契丹大悟,首肯。久之,公又曰:“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势不得不增。城隍皆修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阙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午,若各欲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词矣,曰:”朕为祖宗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可欺也哉!“契丹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且人命修短不可知,不若岁币之坚久也。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获。“契丹主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受之卿,其遂以誓书来。“公归复命。再聘,受书及口传之词于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其副曰:”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万一书词与口传者异,则吾事败矣。“发书视之,果不同,乃驰还都,以晡入见,宿直学士院,一夕,易书而行。既至,乃不复求婚,专欲求增币,曰:”南朝遗我书,当日献,否则曰纳。“公争不可。契丹曰:”卿勿争。南朝既惧我,何惜此二字?我若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已增币,何名为惧哉?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忧也。“契丹曰:”卿勿固执,古亦有之。“公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遣,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公声色俱厉。敌知不可夺,曰:“吾当自遣人议之。”于是许留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国书来,且求为献纳。公奏曰:“臣既以死拒,敌气折矣,可勿许,敌无能为也。”上从之,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
富公再使,以国书与口传之词不同,驰还奏曰:“政府故为此欲置臣于死。死不足惜,奈国事何?”仁宗召宰相吕夷简而问之,夷简从容袖其书曰:“恐是误,当令改正。”富公怒形于色,与之辨论。富韩公宣抚河北,时天章阁待制张{ 皿} 之为河北都转运使。保州界河巡检兵士,常以中贵人领之,与州抗衡,州常下之。其士卒骄悍,虽不出巡徼,常廪口食。通判石待举以为虚费,申转运使罢之,士卒作乱,杀守卒。中贵人杨怀敏与张盟之不叶,密奏曰:“贼于城上呼云:”得张{ 皿} 之首,我当降!‘愿赐盟之首。“上从之,遣使奉剑,即军中斩{ 皿} 之首以示贼。富弼遣中使还,且奏曰:”贼初无此言,是必冤仇者为之。借令有之,若以一卒之故,断却转运使头,此后政何由得行?“上怒解。
欧阳公曰:“吾昔贬夷陵,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且以夷陵荒远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矣。当时仰天誓心,自尔遇事,不敢忽也。”欧阳文忠公尝语人曰:“治民如治病。凡治人者,不问吏才能否,设施何如,但民称便,即是良吏。”故公为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以宽简不扰为意。故所至民便,既去民思。或问公:“为政宽简,而事不弛废者,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弛废,百民受其弊也。吾之所谓宽者,不为苛急;所谓简者,不为繁碎耳。”议者以为知言。欧阳文忠公在翰林,仁宗一日见御阁春帖子,读而爱之,问左右,曰:“欧阳修之辞也。”悉取宫中诸帖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
韩公综通判天雄军,会河水涨,金堤民依丘冢者凡数百家。水大至,综出令,能活一人者予千钱,民争操舟筏,尽救之。已而丘冢溃。
文潞公曰:“朝廷施为,务合人心,以静重为先,不宜遍听。陛下即位以来,厉精求治,而人情未安者,更张之过耳。”仁宗感疾,文彦博等以设醮祈福,留宿殿庑。知开封府王素夜叩宫门,求见执政白事。公曰:“此际宫门何可夜开?”诘旦,素入白,有禁卒告都虞候欲为变者,执政欲收捕按治。公曰:“如此,则张皇惊众。”乃召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问曰:“都虞候某甲者何如人?”怀德曰:“在军职中最为谨良。”公曰:“可保乎?”曰:“可保。然则此卒有怨于彼,诬之耳,当亟诛之以靖众。”众以为然,公乃请平章政事刘沆判尾,斩于军门。及上疾愈,沆谮公于上曰:“陛下违豫时,彦博擅斩告反者。”公以沆判呈上,上意乃解。初,彦博欲判状斩告变者,参政王克臣捍其膝,乃请刘相判之。
吴公奎奉使契丹,其国群臣为其主加称号,谒公,使入贺。公自以使事有职,贺无预也,不为往。契丹畏其守义,甚重之。
张文定公方平致仕在南京,适东坡下御史狱,公上书救之,欲附南京递,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至登闻鼓院投进,恕徘徊不敢投。久之,东坡出狱,见其副本,吐舌色动。久之,人间其故,东坡不答。其后子由亦见之,云:“宜吾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张恕力。”或问之,子由曰:“独不见郑昌之救盖宽饶乎?其疏有云:”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此语正是激宜帝之怒尔。且宽饶正以犯许、史辈有此祸,今乃再讦之,是益其怒也。且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今安道之疏,乃云其实天下之奇才也,独不激人主之怒乎?“有以此问刘器之者,器之曰:”但言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开端,则是杀士大夫自陛下始,而后世子孙因而杀贤士大夫,必援陛下以为例。神宗好名而畏义,疑可止之。“
胡文恭公天资谨静,当大任,尤顾惜大体,谓契丹与中国通好六十余年,自古未有也,善防外患者,谨为备而已。胡文恭公知湖州,前守滕公大兴学校,费民钱数万。安定先生胡瑷始教授于其间,未讫,滕公罢去,群小斐然谤议,以为滕公用钱有不明者,自通判以下不肯书其簿。公于坐折之曰:“君佐滕侯几时矣,假滕侯之谋有不臧,奚不早告?阴拱以观,俟其去,乃非之,岂古分谤之意哉!”一生大惭,为公书。公乃辟斋厅于学之东,增舍益弟子员,安定先生之教始益盛。东南之士知本经术行义,以为学者,公之为力最多。
刘公敞奉使契丹,公素知其山川道里。契丹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公问曰:“自松亭趋柳河,甚直而近,不数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盖契丹常故使迂其路,欲以国地险远夸使者,且谓莫习其山川,不虞公之问也。相与惊顾羞愧,即吐其实,曰:“诚如公言。”时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契丹不识,以问公,曰“此所谓驳也。”为言其形状声音,皆是,契丹益叹服。
宋仁宗时,贾昌朝留守北都,圣谕至,即刻石于府园倚山楼。
苏子美,庆历中监进奏邸,承旧例以斥卖故纸钱祠神,因以其余享宾客。言事者欲因子美以累一二大臣,弹击甚急,左右无敢救解者。韩魏公从容言于仁宗曰:“舜钦一醉饱之过,止可付有司治之,何至如是?”上悔,见于色。
苏公颂充北朝生辰国信使,在北朝,遇冬至,本朝历先北朝一日,北人问公孰是,公曰:“历家算术小异,迟速不同,谓如亥时节气当交,则犹是今夕,若逾数刻,则属子时明日矣。或先或后,各从本朝之历可也。”北人以为然,各以其日为节。使还,奏之,上喜曰:“朕思之最难处,卿之所对,极中事理。”
彭公器资知饶州,钱尚书见有衣冠数十辈来见,彭公设拜,各人进问起居而退。钱甚讶之,因问,公曰:“范文正自京尹谪守是邦,其为政以名教厚俗、敦尚德义为先。州人仰慕,咸倾向之,遂以成俗。”
张文懿公士逊为相,陈尧佐罢参知政事。有挟怨上言尧佐欲反,复有诬谏官阴附宗室者,士逊置二奏上前,且言忄佥言动摇朝廷。若一开奸萌,则臣亦不能自保矣。上悟,置告者于法,诬谏官事亦寝。文懿公罢相,范文正公所弹也。后复相,一日,仁宗语公曰:“范仲淹尝有疏乞废朕,可施行之。”公曰:“仲淹法当诛,然不见章疏,乞付外施行。”上曰:“未尝见其疏,比有为朕言者,且议其罪。”公曰:“其罪大,无他法,无文案,即不可。望陛下访之。”凡数日,则一请其疏,月余,凡十数请。上曰:“竟未见之。然为朕言者多矣,可从未减。”曰:“人臣而欲废君,无轻典。既无明文,则不可以空言加罪。”上意解。
李公及知秦州,及至州,将吏心亦轻之。会有屯驻禁军白昼掣妇人银钗于市,吏执以闻。公方坐观书,召之使前,略加诘问,其人服罪。公不复下吏,亟命斩之,复观书如故。将吏惊服。
陈公泊初为开封功曹参军,时程琳尹开封。章献太后临朝,族人贵骄,自杖老卒死,人莫敢言。公当验尸,即造府白琳,琳望见公来,迎谓曰:“验尸事毕乎?”公曰:“未也。”琳遽起隐屏间曰:“不得相见。”公唯而出,适尸所,太后已遣中人至,曰:“速视毕奏来。”公起再拜曰:“领圣旨。”未毕,使者十辈督之,吏等皆惧,谓公应以病死闻。公怒曰:“何以不实?”吏等骇曰:“公固不自爱,某曹不敢。”公复怒曰:“此卒冤死,待我而伸。尔曹依违惧祸,法不尔赦。”即自实其状诣琳。琳又迎问曰:“如何?”公曰:“杖死。”琳大喜,抚其背曰:“如此阴德,官人必享前程。”遽奏焉。入奏已,而太后族人有特旨原,公亦不及罪。公自此名显。
吕献可为御史中丞。熙宁间,王介甫初参知政事,神考方励精求治。一日,紫宸早朝,二府奏事颇久,日刻既晏,例隔登对官于后殿,须俟上更衣复坐,以次赞引。时司马温公为翰林学士,侍讲迩英阁,亦将趋资善堂以俟宣召,相遇于路。温公密问曰:“今日请对,欲言何事?”献可举手曰:“袖中弹文,乃新参也。”温公愕然曰:“以介甫之文学行义,命下之日,众皆喜于得人,奈何论之?”献可正色曰:“君实亦为此言耶?王安石虽有时名,然执偏见,不通物情,轻信难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若在侍从,犹或可容,置诸相府,天下必受其弊矣。”温公又谕之曰:“今日之论,未见有不善之迹,但伤匆遽,更加筹虑可乎?”献可曰:“上新嗣位,富于春秋,朝夕所与谋议者,二三执政而已。苟非其人,将败国事。此乃腹心之疾,治之惟恐不及,顾可缓耶?”未几置三司条例司,介甫门下躁进谀谄之士,悉为僚属,始变更祖宗法,专务聚敛,百姓骚然,向之议者始叹服公之先见。温公每论当时人物,必曰:“吕献可之先见,予所不及。”
安石为相,行新法,置条例司,拜司马公枢密院副使。公力辞,至六七,卒不受命,则以书喻安石:“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可憎,后必徐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意谓吕惠卿。对宾客,辄指言之曰:“覆王氏者,惠卿也。小人本以势利合,势倾利移,何所不至!”其后六年而惠卿叛安石,上书告其罪,苟可以覆王氏者,靡不为也。由是天下服公先知。
嘉初,王安石名始盛,其党倾一时。欧阳修亦善之。苏明允曰:“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天下患。”作《辨奸》一论,比之王衍、卢杞,终必为天下祸。
张安道时为承旨,言安石言伪而辨,行僻而坚,用之必乱天下。介甫深怨之。
范蜀公事仁宗,时言者务讦以为名,或诬人阴私,公独引大体,略细故。陈执中为相公,尝论其无学术,非宰相器。及执中嬖妾笞杀婢,御史劾奏,欲逐去之。公言今阴阳不和,财匮民困,盗贼滋炽,狱犴充斥,执中当任其咎,闺门之私,非所以责宰相。识者韪之。
司马温公延祜登对,言高居简不宜在陛下左右。上曰:“庙毕,自当去。”曰:“居简狡猾胆大,不惟离君臣,恐令陛下母子兄弟夫妇皆不宁也。”司马温公自以遭遇圣明,言听计从,欲以身徇天下,躬亲庶务,不舍昼夜。或以诸葛孔明事多食少之语戒之,公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谆谆不复自觉,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大事也。既没,其家即遗表八纸上之,皆手札论当世要务。司马温公曰:“闽人狡险,楚人轻易。今二相皆闽人,二参政皆楚人,必将援引乡党之士,充塞朝廷。天下风俗,何以更得淳厚?”上曰:“然。”上历问群臣所为,因论台谏天子耳目。司马温公曰:“既天子耳目,陛下当自择人。今言执政短长者,皆斥之,尽易以执政之党。臣恐聪明将有所蔽蒙也。”上曰:“谏官难得,卿更为择其人。”光退而举陈荐、苏轼、王元规、赵彦若等数人闻于上。
赵清献公为御史,弹劾不避权贵,京师号为铁面御史。其言尝欲朝廷别白君子、小于,每谓小人虽小过,当力排而绝之,后乃无患;君子不幸而诖误,当保持爱惜,以成就其德。故言事虽切,而人不厌。
彭公思永为侍御史,极论内降授官资之弊,仁宗深然之。时张尧佐以妃族进,希冀参政一缺;王守忠以亲侍帷幄被宠,求为节度使,物议欢动。公帅同列言之,皆曰:“宜待命行。”公曰:“宜以先事得罪。命出而不可救,则为朝廷失矣。”遂独抗疏极言,至曰:“陛下行此覃恩,无意孤寒,独为尧佐、守忠故取悦众人耳。且言妃族秉政,内臣用事,皆非国家之福。”疏入,仁宗震怒,人为公危之。公曰:“苟二人之命不行,虽赴鼎镬无恨。”于是御史中丞郭劝、谏官吴奎皆为上言其忠,当蒙听纳,不宜加罪。仁宗怒解,而尧佐、守忠之望遂格。
宋邵亢上英宗,乞下太常礼院修撰颍王聘纳仪范:“臣伏睹皇子颍王天资卓茂,婚姻及期,方陛下即政之初,而元嗣克家之日,推之于礼,莫重于斯。臣等伏见国朝亲王聘纳,虽开宝通礼具存旧仪,而因循未尝施行,至有敲门羊酒、镇柜钱银,乃里巷之常谈,盖绅所不道,行于圣旦,窃所未安。欲乞降圣旨,下太常礼院,博约旧典,修撰颍王聘纳仪范。其故事非礼者,一切罢之。”嗣礼院奏开宝通礼,亲王纳妃,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同牢之礼,国朝所未尝用,请如会要故事行之。
蔡君谟自给事中三司使除礼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知杭州。初上入为皇太子,中外相庆,知大计已定矣,既而稍稍传言,有异议者,指蔡公为一人。及上即位,始亲政,每语及三司事,便有忿然不乐之意。蔡公终以此疑惧,请出。既有除命,韩、曾二公因为上言:“蔡襄事出于流言,难以必信。前世人主以疑似之嫌,害及忠良者,可以为鉴也。”修亦启曰:“或闻蔡襄文字尚在禁中,陛下曾观之否?”上曰:“文字即不曾见,无则不可知其必无。”因奏曰:“若无文字,则事未可知。就使陛下曾见文字,犹须更辩真伪。往时夏竦欲陷富弼,乃先令婢子学石介书字,岁余学成,乃伪作介与弼书谋废立事。书未及上,为言者廉知而发之,赖仁宗圣明,弼得免祸。至于臣丁母忧,服阕,初还朝,有嫉忌臣者,乃伪撰臣一札子,言乞沙汰内官,欲以激怒群阉。是时家家有本,中外喧传,亦赖仁宗保全,得至今日。由是而言,陛下曾见文字,犹须更辩真伪,何况止是传闻疑似之言,何可为信?”上曰:“官家若信传闻,蔡襄岂有此命!”
陈古灵生平讲求万民利害,虽非其职,必录于篇,会其部使,可以立事者则以授之,利及四方者又不知数焉。凡于朝廷治体、州县养民之事,必求其术之可以为法者。鳏寡孤独,遗弃幼子,灾伤水旱,凶札疾疫,恤穷安富,养老劝农,治兵牧马,练将守边,积谷生财,差役漕运之事,莫不夙夜图营精密,曲尽其术。而又以询于贤者、明者、能者,不惮谦逊,屡求广谘博访。既得一善,则又称其得之所自,而推以授人。此其平生存心四十年弗懈也。既亡,检其手书,议及民政,讲求治道,或以相授,或以相谘,凡百余本,或累至十幅,盈纸细书,讲论得失,则其以天下为己任也。又如此使之大用,岂可量哉!“徽宗初政,欲革绍圣之弊以靖国,于是大开言路,众议皆以瑶华复位,司马温公等叙官为所当先。公时在谏省,独以为幽废母后,追贬故相,彼皆立名以行,非细故也。今欲正复,当先辨明诬罔,昭雪非辜,诛责造意之人,然后发为诏令,以礼行之,庶几可无后患,不宜欲速致悔也。朝廷以公论久郁,且欲快悦人情,遽施行之。至崇宁间,蔡京用事,悉改建中之政,人乃服公远虑也。
吕正献公既侍经筵,仁宗尝诏讲官,凡经传所载逆乱事,皆直言毋讳。公因请讲言弑逆之事,臣子之所不忍言,而仲尼之书《春秋》者,所以深戒后世人君,欲其防微杜渐,居安而虑危,使君臣父子之道素明,长幼嫡庶之分早定,则乱臣贼子无所萌其奸心。故《易》曰“履霜坚冰”,至由辨之,不早辨也。吕正献公为郡,率五鼓起,秉烛视案牍。黎明出厅,决民讼。退就便坐,宴居如斋,宾僚至者毋拘时。以故郡无留事,而下情通。凡典六郡,以为常。公徙开封府推官,理事不倦,暑月汗流浃背。府尹王博文大器重之,曰:“此人要路在前,而治民如此,真宰相器也。”吕正献公或咎公持心太恕,今除恶不尽,将失有罪,为异日患。公曰:“为治去其太甚者耳。人才实难,当使之自新,岂宜使之自弃耶!”
刘忠肃公挚在南京幕府,会司农寺颁新令,尽斥卖天下祠庙,依坊场河渡法收净利,南都阏伯庙岁为钱四十六贯,微子庙十二贯。公叹曰:“一至于此!”往见留守张公方平,曰:“独不能为朝廷言之耶?”张公矍然,因托公为奏曰:“阏伯迁于商丘,主祀大火。火为国家盛德所乘,历世尊为大祀。微子宋始封之君,开国此地,本朝受命,建号所因。又有双庙者,唐张巡、许远孤城死贼,能捍大患。今若令承买,小人窥利,冗亵渎慢,何所不为。岁收微细,实损大体。欲望详酌,留此三庙,以慰邦人崇奉之意。”神宗即日批曰:“辱国渎神,莫此为甚!”速令行下,不施行。
刘忠肃公与同列奏事论人才大概,公奏曰:“人才难得。臣尝历观士大夫间,性忠实而有才识,上也;才虽不高而忠实有守,次也;有才而难保,可借以集事,又其次也。怀邪观望,随势改变,此小人,终不可用。”二圣谕曰:“此言极是。”公辅政累年,其于用人,先器识,后才艺,进拟之际,必察其性行厚薄,终不轻授以职任。故才名之士,或多怨公,公知之,不恤也。取人不问识与不识,或多南士,有以萧望之、郑朋事谏,公笑而不答。论者谓元以来,能以人物为意,知所先后,而无适莫者,公为之首。
马处厚默知登州,时沙门岛旧制有定额,过额则取一人投之海中。默建言,朝廷既贷其生矣,即投诸海中,非朝廷之本意;今后溢额,乞选年深自至配所,不作过人,移登州。神宗深然之,即诏可著为定令。默本无嗣,后梦上帝以移沙门岛罪人事,特命赐男女各一人。后果生一男一女云。
蔡公确坐诗语讥讪帘中,台谏章疏交上,必欲朝廷诛殛,宰执侍从皆谓当然。范忠宣公独以为不可,遂于帘前开陈:方今圣朝,宜务从宽厚,不可以语言文字之间,暖昧不明之故,诛窜大臣。今日举动,宜与将来为法式,此事甚不可开端也。疏云,盖如父之有逆子,虽天地鬼神不能容贷,至于父母亲致于必死之地,则却恐伤于恩。臣之区区,实在于此。
蔡京知开封府,用五日限,尽改畿县雇役之法,至政事堂白温公。公喜曰:“使人人如待制,何患法之不行!”绍圣初,子厚入相,复议以雇役改差役,置司讲论,久不决。京兼提举,白子厚曰:“取熙宁、元丰之法施行之耳,尚何讲为!”子厚信之,雇役遂定。京前后观望,贤如温公,暴如子厚,皆足以欺之,真小人也。
曾公子固为郡,所至出教事,应下县责其属,度缓急与之期,期未尽,不复移书督趋。期尽不报,按其罪,期与事不相当,听县自言,别与之期,而按与期者,即有所追逮。州不得遣人至县,县毋遣人呼其门。县初未甚听,公小则罚典吏,大则并劾县官,于是莫敢慢事,皆先期而集,民不知扰,所省文移数十倍。事在州者,督察勾稽,皆有程式,分任僚属,因能而使,公总揽纲条,责成而已,庭无留事,囹圄屡空。人徒见公朝夕视事,数刻而罢,若无所用心者,不知其所操者约且要,而聪明威信,足以济之,故不劳而治也。
苏子瞻在黄州,上数欲用之。王禹玉辄曰:“轼尝有‘此心惟有蛰龙知’之句。陛下龙飞在天而不敬,乃反欲求蛰龙乎?”章子厚曰:“龙者非独人君,人臣皆可以言龙。”上曰:“自古称龙者多矣,如荀氏八龙,孔明卧龙,岂人君耶?”及退,子厚语之曰:“相公乃欲倾覆人家耶?”禹玉曰:“乃舒宣言尔。”子厚曰:“直之唾,亦可食乎?”
曾公肇事哲宗,时谏官陈以言及东朝与政事被谪,公即奏书两宫曰:“昨者所论,臣虽不知其详,以诏旨观之,言虽狂,其意则忠。何则?以疏远小臣,妄意宫闱之事,披写腹心,无所顾避,此臣所谓狂也。皇太后有援立圣明不世之大功,有前期归政过人之盛德,万一有纤毫可以指议,则于清躬,不为无累。以忧君之诚,陈预之戒,欲以开悟圣心,保全盛美,忘身为国,臣子所难,此臣所谓忠也。以臣愚计,皇帝以所言狂率而逐之,皇太后以天地之量,隐忍包容,特下手书留之,则天下之人,必曰皇帝恭事母仪,不容小臣妄议,其孝如彼;皇太后功德巍巍,而能含洪光大,虽有狂言,不以为罪。其仁如此,两谊俱得,岂不美哉!”初得罪,左右无敢言者,公独尽言,请复旧职,其犯颜撄鳞,率此类也。
范忠宣公知庆州,饿殍满路,公欲发常平粟麦济之。州郡皆欲俟奏请得旨而后行,公曰:“人七日不食即死,何可待报?倘不许,吾当坐罪!”范纯仁为襄城县令,襄城之民,不事蚕织,鲜有植桑者。公患之,因民之有罪而情轻者,使植桑于家,多寡随其罪之轻重。后按其所植荣茂,与除罪,自此人得其利。公去,民怀之不忘,至今号为著作林。著作,公宰县时官也。
刘元城遍历言路,正色立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以辨是非邪正为先,进君子、退小人为急。其面折廷诤,至当雷霆之怒赫然,执简却立,伺天威少霁,复前极论。一时奏对,且前且却者,或至四五。殿庭观者,皆汗缩竦听,退则咨嗟叹服,至以俚语目之曰“殿上虎。”元城云:初登第,与二同年谒李若谷参政,三人同起身请教,李曰:“若谷自守官以来,尝持四字:勤、谨、和、缓。”其间一后生应声曰:“勤、谨、和,既闻命矣,缓之一字,某所未闻。”李正色曰:“何尝教贤缓不及事,贤且道世间甚事不因忙后错了。”元城尝与人言,当官处事,须权轻重,务合道理,毋使偏重,可也。夫是之谓中。又言:“元间尝谒见冯当世,当世与予言,熙宁初与陈叔、吕宝臣同任枢密,叔聪明少比,遇事之来,迎刃而解;而吕宝臣尤善秤停,每事之来,必秤停轻重,令得所而后已。事经宝臣处者,人情事理无不允当。”器之因极言秤停二字,最吾辈当今所宜致力,不可不详思熟读也。宝臣即惠穆公也。
职方张琪知江阴,军吏盗钱三百贯,盖三十年矣。发其奸,捕系数十人。转运使赵廓谓曰:“此应赏典愿窜吏,吾以闻。”琪惨然曰:“杀人以求赏,可乎?”悉召吏谕之,以偿钱则贷出,不尔,尔曹死矣。吏之亲属闻者,争出钱以偿,十日而足,乃推二人死者为首,余悉贷不问。廓愧且叹曰:“公长者,非吾所及也。”琪乃简肃公之婿。
陈忠肃公攻蔡京之恶,京致情恳,以甘言啖公。公曰:“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不得自已也。”攻之愈力。
明道先生曰:“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明道先生作县,凡坐处,皆书“视民如伤”四字。尝曰:“颢常愧此四字。”
龟山先生语录云:“孔子言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哉?”又曰:“宽则得众。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觉见宽政闷人,不知权柄在手,不是使性气处,何尝见百姓不畏官人,但见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宽亦须有制始得,若百事不管,惟宽大,则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须要权常在己,操纵予夺,总不由人,尽宽不妨。”
郑忠穆公事高宗,时苗傅、刘正彦谋逆乱,以上为睿圣皇帝,册皇太子即位,公庭立面折之,不能夺,私窃谓逆贼凶焰炽甚,非结外授无可为者,乃上章待罪求去,将北走平江、金陵,与吕颐浩等议兴复计。太后降诏不允,迁中丞。二凶窃威福之柄,肆行杀戮,日至都堂,侵紊机政。公抗章力言,乞告示,傅等宜一遵典法,章留中不下。公对恳请,降付三省施行。章下,傅等果出怨言,然少戢矣。即遣所亲承议郎谢向更姓名,微服为贾人,徒步如平江,见张浚等,具言城中事,令严设兵备,张声势,持重缓进,使其自遁,无致城中之变,惊动三宫,此为上策。浚等闻之,皆感激奋励,为赴难计。又忽宣诏,以上为皇太弟、天下兵马大元帅,幼主为皇太侄、监国公。震怒不知所为,即与大臣讲议,以为唐之睿宗传位皇太子,以听小事,自尊为太上皇,以听天下,则稽之于古为有法,行之于今为得宜。太后依旧垂帘同听政,以安人心。其命遂已。既而义师西向,上复位,公之力为多。
吕舍人本中云:“忍之一字,众妙之门。当官处事,尤是先务。若能清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办。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此处事之本也。王沂公曾尝曰,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也。韩魏公语录曰,欲成大节,不免小忍。和靖尹公曰,莫大之祸,起于须叟之不忍,不可不谨。”吕氏《童蒙训》云: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也。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又曰:前辈尝言,吏不怕严,只怕读。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刻也。吕氏《童蒙训》云:当官处事,但务著实。如涂擦文字,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
虞公允文为相,事孝宗。时北使乌凌阿天锡来贺庆节,见紫宸殿,既跪,进其主书,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无之礼。左右失色。公请驾兴上入内,天锡色沮。公遣阁门传宰相之令云:“使人奸礼,有诏放仗。”使介还馆,更相谯责。乃因傧者恳祈,诘朝再见上寿,遂极恭顺,朝论称快。公下其事于边郡,令檄北朝。天锡归,果获罪。虞允文每曰:“宰相无职事,旁招俊义,列于庶位而已。”怀袖有一小方册,目曰《才馆录》,闻人一善,必书。再谕蜀,首荐汪应辰、赵雄等六人。及为相,首用胡铨、张震、洪适、梁克家、留正等二十人。一时得人之盛,凛凛有元、庆历之风。
洪忠宣公皓奉使大金,军前归,别持太硕人拜且泣。时长子甫十三岁,以下皆襁褓,呱呱环列,行路人不能仰视,公弗子也。间关至太原,留几一年。金遇使人,礼益削。及至云中,大帅尼玛哈迫之使仕于刘豫,公曰:“万里衔命,不得御两宫以归,大国度不足以有中原,当还诸本朝,乃违天以奉逆豫,豫可磔万段,顾力不能,忍事之耶?今留亦死,不即豫亦死,与其偷生狗鼠间,宁甘鼎镬不悔也。”尼玛哈怒,命壮士拥以下,执剑夹承之。公不为动。旁贵人曰:“此真忠臣也。”止剑士,以目为跽,请尼玛哈怒少霁,遂流递于冷山。流递,犹中国编窜也。云中至冷山,行两月程,距金二千余里地。苦寒,四月草始生,八月而雪,土庐不满百,皆陈王固新聚落。固新使诲其八子。或二年不给衣食,盛夏至衣粗布。蕃课四隶,采薪他山,尝久雪,薪尽,至乞马矢,煨面而食。困辱十年,多为诗文以讽,皆忧国伤时语。固新尝得献取蜀策,持以问公,公历陈古事梗之。固新锐欲吞中国,曰:“孰谓海大,我力可干,但不能使天地相拍尔。”公曰:“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岂有四十年用兵不止者!”又数数为言所以来为两国大事,今既不受使,乃令深入教小儿。兵交,使在,礼不当执。固新或应或否。一日,大怒曰:“汝作和事官,却口硬,谓我不能杀汝耶?”公曰:“自分当死,顾大国无受杀行人之名。此去莲花泺三十里,使之乘舟,一人荡诸水,以坠渊为言,可也。”固新义之而止。后归,上曰:“洪皓身陷敌中,乃心王室,孝忠之节,久而不渝,诚可嘉尚。”二子皆中词科,亦其忠孝之报也。先圣福善祸淫之训,于此可见矣。
●卷七民政门
张忠定公知益州时,有僧行止不明,有司执以白公,公判其牒曰:“勘杀人贼。”既而案问,果一民也,与僧同行,道中杀僧,取其祠部戒牒三衣,自披剃为僧。僚属问公何以知之,公曰:“吾见其额上犹有系巾痕也。”张忠定公在蜀,主帅翌日送贼三十余人请公治之,公悉给凭遣之,令各著业去。帅怒曰:“何给凭纵贼?”公曰:“昨日李顺胁民为贼,今日仆与足下化贼为民,用固邦本。”张忠定公断事,有情轻法重、情重法轻者,必为判语,读以示之。蜀人镂板,谓之戒民集,大抵以敦风俗、笃孝义为本也。
欧阳公晔为鄂州崇阳,素号难治。公治之,至则决滞狱百余事。桂阳民有争舟相殴至死者,狱久不决。公自临其狱,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与饮食之。食讫,悉劳而还于狱,独留一人于庭,留者色动惶顾。公曰:“杀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公曰:“吾视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独以左。今死者伤右肋,此汝杀之明也。”囚即涕泣曰:“我杀也,不敢以累他人。”
燕公肃判刑部,故事,州郡之狱有疑及情可悯者,虽许上请,而法寺多举驳,则官吏当不应奏之,罪故皆移情就法,不以上请。公奏:天圣三年天下断大辟二千四百三十六,岂无法疑、情可悯者,而州郡无所奏谳,盖畏罪也,请自今奏而不应奏者,不科以罪。自是奏谳者岁不减千人,皆情可悯、法疑者,无不贷免。自天圣四年距今盖五十年,贷免万人。古所所谓仁人之言,肃有之矣。
薛简肃公奎为蜀,以惠爱得名。民有老妪告其子不孝者,子诉贫不能养。公取棒钱与之曰:“用此为生以养。”母子遂相慈孝。
吴正肃公奎知蔡州,蔡故多盗,公简其法,民便安之,盗贼为息。京师有告妖贼聚确山者,上遣中贵人驰至蔡,以名捕者十人。使者欲得兵自往取之,公曰:“使者欲藉兵立威,欲得妖人以还报也。”使者曰:“欲得妖人尔。”公曰:“吾在此虽不敏,然聚千人于境内,安得不知。使信有之,今以兵往,是趣其为乱也。此不过乡人相聚为佛事,以利钱财尔,一弓手召之可致也。”乃馆使者,日与之饮酒,而密遣人召十人者皆至,送京师,告者果伏辜。
赵清献公知越州,两浙旱蝗,米价踊贵,饿死者十五六。诸州皆榜衢路,禁增米价。公独令有米者任增价粜之,于是诸州米商辐辏诣越,米价更贱,民无饥死者。
富郑公自郓州移青,会河朔大水,民流京东,择所部丰稔者三州,劝民出粟,得十五万斛,益以官廪,随所在贮之,得公私庐舍十余万间,散处其人,以便薪水,凡活五十余万人,募而为兵者又万余人。上闻之,遣使劳公,即拜礼部侍郎。公曰:“救灾,守臣职也。”辞不受。然自公立法,简便周至,天下传以为法,至于今,不知所活者几千万人矣。
杜正献公听讼明敏,而审核愈精,故屡决疑狱,人以为神。其簿书出纳,推析毫发,使吏不得为奸。及其临民,则政简而易行。始居平遥,尝以吏事适他州,而县民争讼者皆不肯决,以待公归。安抚使察其治行,以公权知凤阳府,二邦之民争于界上,一曰:“此我公也,汝夺之?”一曰:“今我公也,汝何有焉?”
范忠宣公知齐,狱多屠贩盗窃,遂尽呼出,立于庭下,戒饬之曰:“尔辈为恶不悛,在位者不欲释汝,惧为良民害,复紊官司。汝等若能悔过自新,我欲释妆。”皆叩头曰:“敢不佩眼教令。”遂释之,欢呼而出,转相告语。是岁犯者减旧岁之半。
沈内翰文通治杭州,人有贫不能葬,及女子孤无以嫁者,公以钱周济数百人。倡优养良家女为己子者,夺归其父母。
陈古灵知建州浦城县,日有人失物,捕得莫知的为盗者。古灵乃绐之曰:“某庙有一钟能辨盗。”使人迎至后阖祠之,引群囚立钟前,言不为盗者摸之则无声,为盗者摸之则有声。古灵自率同职祷钟甚肃,祭讫,以帷帷之,乃阴使人以墨涂。良久,引囚逐一入帷,以手摸之,既出,乃验其手,皆有墨,惟有一囚无墨,讯之,遂承为盗,盖恐钟有声,不敢摸也。
吕许公行状:河北自五代末即民博,公叹曰:“王道本于农,此何名哉!”因表除之。朝廷推其法他路,自是农器无征。
吕申公知河阳时,役法已定类,多张虚数,以取羡余,盖所统五县,岁取于民者,有募监仓库人等钱三千九百二十七缗,而官未尝募人,实以军吏代役。又有追偿旧牙校重役钱五千五百缗,然至是所偿已尽,而取于民,遂为定数,岁输之无已。时公为括其数,以告于朝,请一切蠲之,以宽下户之输钱者。诏付司农,竟不行。
包孝肃公知天长县,有诉盗割牛舌者,公使归屠其牛鬻之。既而有告私杀牛者,公曰:“何为割某家牛舌而又告之!”盗者惊伏。
靳提举宗说监沧州盐山县务,日尝摄县事,有系囚坐杀人,法当死。宗说疑之,会犯者言其母年九十,病且甚,愿得一别母而死。宗说侧然,释囚缚,令人与俱至家。既而更获所杀人者。
韩亿知洋州日,有大狡李甲,以财豪于乡里,诬其兄之子为他姓,赂里妪之貌类者使认之为己子,又醉其嫂而嫁之,尽夺其奁橐之畜。嫂、侄诉于州及提转,甲赂狱吏,嫂、侄皆笞掠,反自诬伏,受杖而去,积十余年。洎公至,又出诉。公察其冤,因取前后案牍视之,皆未尝引乳医为证。一日,尽召其党立庭下,出乳医示之,众皆服罪,子母复归如初。
孙公莘老知福州时,民有欠市易钱者,系狱甚众。适有富人出钱五百万葺佛殿,请于公,公徐曰:“汝辈所以施钱,何也?”众曰:“愿得福耳。”公曰:“佛殿未甚坏,又无露坐者。孰若以其钱为狱囚偿官,遂使数百人释枷锁之苦,其得福,岂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诺之,即日输官,囹圄遂空。
周公敦颐在合州,郡民心悦诚服,事不经先生手,吏不敢决,在下之人亦不从。赵清献公为使者,或谮之,清献惑,临之甚厉,比去,犹不释,而先生处之超然也。
康节先生闲居林下,时朝廷初行新法,所遣使者皆新进少年,遇事生风,天下骚然,州县始不可为矣。公门生故旧仕宦四方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节。康节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
孙公伯纯知海州日,朝廷调发军器,有弩椿箭竿。之类,海州素无此物,民甚苦之,请以鳔胶充折。孙谓之曰:“弩椿箭竿,共知非海州所产,盖一时所须耳。若以土产物代之,恐汝岁岁被科无已也。”
虞公允文在浙,先是,浙民岁输身丁钱绢,细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公闻之侧然,访知江渚有荻场,其利甚溥,而为势家及浮屠所私,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绢,以缗计者至一十三万七千有奇,以匹计者一十六万三千有奇。免符下日,诸州之民欢呼鼓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
谷志古《清修集》云:当官处事,务合人情。忠恕违道不远,未有舍此二字而能有济者。前辈当官处事,常思有恩以及人,而以方便为上。如差科之行,既不能免,即就其间求所以便民省力者,不使骚扰重为民害,其益多矣。
高公防初为澶州防御使。张从思判官有军校段洪进,盗官木造什物,从恩怒,欲杀之,洪进绐云:“防使为之。”从恩问防,防即诬伏,洪进免死,乃以钱十千、马一匹遗防而遣之。防别去,终不自明,既又以骑追复之。岁余,从恩亲信言防自诬以活人命,从恩惊叹,益加增重。
●卷八兵政门
钱宣靖公尝率众过河,号令军伍,分布行列,悉有规节,深为戍将所服。上知之,谓左右曰:“朕尝见儒人谈兵,不过讲之于尊俎砚席之间,于文字则引孙吴,述形势皆闲暇时清论,可也。责之于用,则罕有成功者。今若水亦儒,特晓武事,深可嘉也。”
陈公执中知青州、兼一路安抚使,索民钱数万贯修城,民间苦之。会贼王伦起沂州,入青州境,执中遣傅永吉掩击,尽获之。上闻之,嘉永吉以为能,超迁阖门使,入见,上称美其功。永吉对曰:“臣非能有所成,皆陈执中授臣节度,臣奉行之,幸有成耳。”因极言执中之美。上益多永吉之让,而贤执中,谓宰相曰:“陈执中在青州久,可召之。”遂以执中参知政事。
张忠定公复知成都。公至府,问城中所屯兵,尚三万人,无半月之食。公访知盐价素高,而廪有余积,乃下其估,听民得以米易盐,于是民争趋之,未逾月,得米数十万斛。军中喜而呼曰:“前所给米,皆杂糠土,不可食。今一一精好。此翁真善干国事者!”
薛公长孺为汉州通判,戍卒闭营门,放火杀人,谋杀知州、兵马监押,有来告者,挺身叩营,谕之曰:“汝辈皆有父母妻子,何故作此事!然不与谋者,各在一边。”于是不敢动,惟本谋者八人突门而出,散于诸县,相继捕获。是时非公,则一城之人尽遭涂炭矣。
种世衡将军城青涧,元昊寇边,有并吞关中之意,其将纲哩拉号雅哩克,王某号天都王,各统精兵于别部,元昊倚为心腹。将军谋有以去之。有王嵩者为人坚朴,白于帅府,表充经略司指挥,凡居室、骑从、衣食之具,悉出将军。嵩感恩既深,将军反不礼,以奴畜之,或掠治械系数日。嵩乃不胜其苦,卒无一辞怨望。将军知可任以事,居半年,召嵩,谓之曰:“吾将以事使汝。”嵩泣对曰:“嵩贫贱无状,蒙将军恩,致身荣显,常誓以死报,而未知其所,况敢辞捶楚乎?”将军乃遗雅哩克书,书辞大抵如世间问起居之仪,另以数语隐辞,书于尺素,且膏以蜡,置衲衣间,密缝之。告嵩此非滨死不得泄,如泄之,当以负恩不能成吾事为言,并以画龟一幅、枣一部为信牌,遗雅哩克。嵩受教,至雅哩克所居,致将军命,出枣、龟投之。雅哩克知见侮,笑曰:“吾素奇种将军,今何儿女子见识!”度嵩别有书,索之。嵩佯目左右,既而答以无有。雅哩克不敢匿,乃封其信上元昊。数日,元昊召雅哩克与嵩,俱西北行数百里,至一大城曰兴州,先诣一官寺曰枢密院,次曰中书,有数番杂坐,雅哩克预焉。召嵩,庭诘将军书问所在,嵩坚执前对,稍稍去巾栉,加执缚,至于捶楚极苦嵩终不易其言。又数日,召入一官寺,厅事广楹,皆垂斑竹箔,绿衣小竖立其左右。嵩意元昊宫室也,少顷箔中有人出,又以前问责之,曰:“若不速言,死矣!”嵩对如前,乃命曳出诛之。嵩大号,且言曰:“始将军遣嵩密遗雅哩克书,戒不得妄泄。今不幸空死,不了将军事。吾负将军!吾负将军!”箔中急,使人追问之,嵩具以对,乃褫衲衣取书以进。书入移刻,始命嵩就馆,优待以礼。元昊于是疑雅哩克,阴遣爱将假为雅哩克,使于将军。将军知元昊所遣,未即见,命属官日馆劳之,问西夏山川地形,在兴州左右,言则详迫,雅哩克所部多不能悉,适擒西夏数人,因令隙中视之,夏人能言其姓名,果元昊使。将军意决,乃见之。将军燕服,据案坐,属官皆朝衣,抱文籍凫雁侍左右。于是宾赞引使者出,拜使者,传雅哩克语,将军慢骂元昊,而称雅哩克有心内附,乃厚遣使者,曰:“为吾语若主,速决无迟留也。”度使者至,嵩即还,而雅哩克已报死矣。将军知谋已行,因欲并间天都,又为置祭境上,作文书于版以吊,多述雅哩克与天都相结,有意本朝,悼其垂成而失。其文杂纸币,伺有敌,至急{ 大} 之以归。版字不可遽灭,西夏得之,以献元昊,天都以此亦得罪。元昊既失二将,久之始悟为将军所卖,遂定讲和之策。世衡尝以罪怒一番落将,杖其背,僚属为之请,莫能得。其人被杖已,奔赵元昊,甚亲信之,得出入枢密院。岁余,尽讠得其机事以归,众乃知世衡用为间也。
范文正公领延安,阅兵选将,日夕训练,又亲戒诸路,养兵蓄锐,毋得轻动。夏人闻之,相戒曰:“无以延州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戎人呼知州为老子,大范谓雍也。
狄武襄公青自请击依智高,以青为荆湖南北路宣抚使,经制广南东西路盗贼事。谏官韩绛上言,狄青武人,不足专任,固请以侍从文臣为之副。上以访执政。时庞籍独为相,对曰:“属者王师所以屡败,皆由大将权轻偏裨,人人自用,遇贼或进或退,力不能制也。今青起于行伍,若以侍从之臣副之,复视青如无,青之号令复不得行,是循覆车之轨也。青素善战,今以二府将大兵讨贼,若又不胜,不惟岭南非陛下之有,荆湖、江南皆可忧矣。青昔在延,居臣麾下,沉勇有智略。若专以智高事委之,必能办贼。”上曰:“善。”于是诏岭南用兵皆受青节度,处置民事则与孙沔等议之。智高陷宾州,复入邕州。十一月,青至湖南,诸道兵皆会。余靖遣广南西路钤辖陈某将万人击智高,逗留不进,战败遁归,道死者二千余人。时馈运未至,青初令备五日粮,既又备十日粮。智高闻之,由是懈惰不为备,上元张灯高会。先是诸将视其帅如僚采,无所严惮,每议事,喧争不用命。己酉,狄青悉集将佐于幕府,立陈某于庭下,数其败军之罪,并军校数十人,皆斩之。诸将股栗,莫敢仰视。于是勒兵而进,步骑二万。或说侬智高守昆仑关,智高骤胜,轻官军,不用其言。公倍道兼行,出昆仑关,直趣其城。智高出战,大败,杀获三千余人。智高走还城,官军追至城下,智高夜弃城,走奔大理。捷书至,上喜谓庞籍曰:“岭南之平,皆卿功也。”青宣抚广西时,侬智高守昆仑关,青至宾州,值上元节,令大张灯烛,首夜燕将佐,次夜燕从军官,三夜飨军校。首夜乐饮彻晓,次夜二更时,青忽称疾,暂起如内,久之使人谕孙元规,令暂主席行酒,少服药,乃出数使人劝劳座客。至晓,各未敢退,忽有人驰报云:“是夜三鼓,公已夺昆仑矣!”
司马温公尝曰:“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其惟王存乎?”
詹良臣字唐公,严州人,以累举恩得官,为缙云尉。方腊起青溪,声摇江淮。贼犯处州,良臣曰:“捕盗,吾职也。”率弓兵数十人往御之,为贼所执。贼欲降之,良臣骂曰:“汝辈何敢反!往年李顺反,戮于蜀;王伦反,戮于淮南;王则反,戮于河北。同恶无少长弃市,尸为狗鼠食。汝辈何敢反!”贼怒,割其肉,使自啖之。良臣且吐且骂,至死不绝声,见者为陨涕。贼平,官其二子。
李侍郎若水,靖康二年金人攻陷太原,屡以讲和割地为说,耿南仲之徒力主和议。正月,上如青城,金人请上相见。二月,上皇帝后如青城,俱留金营,尼吗哈逼上易服,若水叩头流血,固争不可,若水死之。金人曰:“我破大辽,死义者十数;南朝惟见李侍郎一人而已。”
刘忠显公,初金入真定也,父老号呼曰:“使刘资政在镇,岂有此祸!”金益知公名,必欲得公。宰相绐以割地,遣公往金,以其国仆射韩正馆公于寿圣院。正言国相尼玛哈欲用公,公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为也。”明年正月,正见公,言欲以公为正代,许以家属行。公仰天大呼,曰:“有是乎!”归召指使陈灌等曰:“金人乃欲用我,我当以死报国耳。”灌等泣且拜。公曰:“死生,命也。宁为不义屈乎?”即手书片纸曰:“金人不以予为有罪,而以予为可用,夫正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此予所以有死也。”付灌持归报诸子,即沐浴更衣,酌卮酒,以衣绦自缢。燕人叹曰:“刘相公,忠臣也!”
刘公平与西夏战于延州三川口,战少却,都监内臣黄德和引兵先走,平转斗三日。贼问:“主将何在,何不降?”平使人应之曰:“狗贼不降,我何降也!”以众寡不敌,与石元孙俱被执。平不复食,数骂曰:“狗贼!我颈长三尺,何不速杀我,缚我何之乎!”遂见杀。
张公克戬字德祥,出知汾州。金人陷燕山,长驱而南,分兵掠太原。金兵来攻,外援不至,势日孤危。克戬毕力捍御,昼夜不少懈。太原陷,汾益危。克戬召令军民曰:“太原既陷,吾固知亡矣。然义不忍负朝廷,辱父祖,累子孙,不与此城同终始,无以明吾节。”众皆泣对曰:“公,父母也,愿尽死拒守。”逾月城坏,贼既入城,克戬朝服南向,焚香拜舞,乃自引决。其家死于难者凡八人。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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