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芸小说 南朝梁·殷芸 编纂
殷芸(西元四七一~五二九年),字灌疏,陈郡长平(河南西华东北)人,南朝梁文学家。齐永明中,曾为宜都王行参军。梁天监初,担任西中郎主簿,后来从军,担任临川王记室。天监七年(五○八),迁通直散骑侍郎,兼任中书通事舍人。十年(五一一),除通直散骑侍郎,兼任尚书左丞,又兼任中书舍人。后来又迁国子博士、昭明太子侍读、西中郎豫章王长史、领丹阳尹丞,累迁通直散骑常侍、秘书监、司徒长史。普通六年(五二五),直东宫学士省。大通三年卒,年五十九。
殷芸性情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但洁身自爱,不妄交游,门无杂客。且励勤学,博洽群书。武帝时曾经命作小说三十卷,世称殷芸小说。至隋时此书已不完全,仅存十卷。宋代因避太祖父弘殷讳,改称商芸小说。明初此书尚存,以后不见,如今只有零篇散见于续谈助及原本说郛中。近人鲁氏古小说钩沈中有辑本。殷芸小说是采集群书而成的,如世说、冲波传、鬼谷先生书等。而编排的次第,则以时代为先后,只把帝王的事迹愤于卷首,继以周、汉,终于南齐。这是研究中国古典小说重要的资料。(赖桥本)
●卷一 秦汉魏晋宋诸帝
1.齐鬲城东有蒲台,秦始皇所顿处。时始皇在台下萦蒲系马,至今蒲生犹萦,俗谓之始皇蒲。
始皇作石桥,欲过海观日出处。时有神人能驱石下海,石去不速,神人辄鞭之,皆流血,至今悉赤。阳城十一山石尽起东倾,如相随状,至今犹尔。
秦皇于海中作石桥,或云:非人功所建,海神为之竖柱。始皇感其惠,乃通敬于神,求与相见。神云:“我形丑,约莫图我形,当与帝会。”始皇乃从石桥入海三十里,与神人相见。左右巧者潜以脚画神形。神怒曰:“速去。”即转马,前脚犹立,后脚随崩,仅得登岸。
2.秦始皇时,长人十二,见于临洮,皆夷服,于是铸铜为十二枚以写之。盖汉十二帝之瑞也。
3.荥阳板渚津南原上有厄井,父老云:汉高祖曾避项羽于此井,为双鸠所救。故俗语云:“汉祖避时难,隐身厄井间,双鸠集其上,谁知下有人?”汉朝每正旦辄放双鸠,起于此。
4.汉高祖手敕太子云:“吾遭乱世,生不读书,当秦禁学问,又自喜,谓读书无所益。洎践阼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
又云:“尧舜不以天下与子,而与他人,此非为不惜天下,但子不中立耳!人有好牛马尚惜,况天下邪?吾以汝是元子,早有立意,兼群臣咸称汝友四皓,吾所不能致,而为汝来,为可任大事也。今定汝为嗣。”
又云:“吾生不学书,但读书问字而遂知耳,以此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解。今视汝书,犹不如吾,汝可勤学习。每上疏,宜自书,勿使吏人也。”
又云:“汝见萧、曹、张、陈诸公侯,吾同时人,年倍于汝者,皆拜,并语汝诸弟。”
又云:“吾得病遂困,以如意母子相累,其余诸子皆足自立,哀此儿犹小也。”
5.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府库,金玉珍宝,不可称言。其尤惊异者,有青玉九枝灯,高七尺五寸,下作盘龙,以口衔灯,灯燃则鳞甲皆动,烂炳若列星而盈室焉。复铸铜人十二枚,坐皆高三尺,列于一筵上,琴瑟笙竽,各有所执,皆点缀华彩,俨若主人。筵下有二铜管,上口高数尺,出筵后,其一管空,一管有绳,大如指,使一人吹管,一人约绳,则琴瑟笙竽等皆作,与真乐不殊。有琴长六尺,安十三弦二十六徽,用七宝饰之,铭曰:“璠玙之乐。”玉笛长二尺三寸,六孔,吹之,则见车马山林,隐嶙相次;吹息,则不复见,铭曰:“昭华之管。”有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有明,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掩心而照之,则知病之所在,见肠胃五脏,历然无碍。又女子有邪心,则胆张心动。始皇常以照宫人,胆张心咴蛏敝8咦嫦し獗找源钣稹S鸩⒔远蟛恢淞?/P>
6.晋武库失火,汉高祖斩蛇剑穿屋而飞。
7.文帝自代还,有良马九匹,皆天下之骏马也。一名浮云,一名赤电,一名绝群,一名逸骠,一名飞燕,一名绿螭,一名龙子,一名璘驹,一名绝尘,号为九逸。有来宣能御马,代王号为王良。俱还代邸。
8.汉武帝尝微行,造主人家。家有婢,有国色,帝悦之,因留宿,夜与主卧。有一书生,亦寄宿,善天文,忽见客星将掩帝星甚逼,书生大惊,连呼“咄咄”,不觉声高。乃见一男子,持刀将欲入,闻书生声急,谓为已故,遂蹙缩走去,客星应时而退。如是者数遍。帝闻其声,异而召问之,书生具说所见,帝乃悟曰:“此人必婢婿,将欲肆其凶恶于朕。”乃召集期门、羽林,语主人曰:“朕天子也。”于是擒拿问之,服而诛。后,帝叹曰:“斯盖天启书生之心,以扶佑朕躬。”乃厚赐书生。
9.武帝时,长安巧工丁绶者,为恒满灯,七龙五凤,杂以芙蓉莲藕之奇。又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本出房风,其法后绝,至绶始更为之,机环运转四周,而炉体常平,可致之被褥,故以为名。又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能自然转动。又作七轮扇,轮大皆径尺,相连续,一人运之,则满堂皆寒战焉。
10. 孙氏《瑞应图》云:“神鼎者,文质精也。知吉凶,知存亡,能轻能重,能息能行,不灼自沸,不汲自盈,中生五味。昔黄帝作鼎,象太乙;禹治水,收天下美铜,以为九鼎,象九州。王者兴则出,衰则去。”
《说苑》云:“孝武时,汾阴人得宝鼎,献之甘泉宫。群臣毕贺,上寿曰:‘陛下得周鼎。’侍中吾丘寿王曰:‘非周鼎。’上召问之,曰:‘群臣皆谓周鼎,尔独以为非,何也?有说则生,无说则死。’寿王对曰:‘臣安敢无说!臣闻周德者,始于后稷,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畅于天,下漏于三泉,上天报应,鼎为周出。今汉继周,昭德显行,六 合和同,至陛下之身而逾盛,天瑞并至。昔秦始皇亲求鼎于彭城而不得,天昭有德,神宝自至。此天所以遗汉,乃汉鼎,非周鼎也。’上曰:‘善!’”
魏文帝《典论》亦云:“墨子曰:‘昔夏后启使飞廉折金于郴山,以铸鼎于昆吾,使翁难乙灼白若之龟。鼎成,四定而方,不灼自烹,不举自藏,不迁自行。’”
《拾遗录》云:“周末大乱,九鼎飞入天池。”《末世书论》云:“入泗水。”声转,谬焉。
11. 汉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
又以象牙为篦,赐李夫人。
12. 武帝为七宝床、襍宝案、厕宝屏风、列宝帐,设于桂宫,时人谓之四宝宫。
13. 成帝设云帐、云幄、云幕于甘泉宫紫殿,世谓之三云殿。
14. 汉成帝好蹙鞠,群臣以蹙鞠劳体,非尊者所宜。帝曰:“朕好之,可择似此而不劳者奏之。”刘向奏弹棋以献。帝大悦,赐之青羔裘、紫丝履,服以朝觐。
15. 或言始于魏文帝宫人妆奁之戏,帝为之特妙,能用手巾角拂之。有人自言能,令试之,以葛巾低头拂之,更妙于帝。
16. 汉帝及侯王送死,皆用珠襦玉匣。
17. 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至。”青庐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动。帝复大呼:“偷儿今在此。”绍惶迫,自掷出,遂以俱死。
魏武又尝云:“人欲危己,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云:“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心必动,便戮汝,汝但勿言,当厚相报。”侍者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
又袁绍年少时,曾夜遣人以剑掷魏武,少下,不著。魏武揆其后来必高,因帖卧床上,剑至,果高。
魏武又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辄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慎之!”后乃佯冻,所幸小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每眠,左右莫敢近之。
18. 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怀远国,使崔季代当坐,自捉刀立床头。事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使曰:“魏王邪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乃英雄也!”魏武闻之,驰杀此使。
19. 陵云台上,楼观极盛。初造时,先称众材,俾轻重相称,乃结构。故虽高,而随风动摇,终不坏。魏明帝登而惧其倾侧,命以大木扶之。未几毁坏。论者谓轻重力偏故也。
20. 晋咸康中,有士人周谓者,死而复生。言天帝召见,引升殿,仰视帝,面方一尺,问左右曰:“是古张天帝邪?”答云:“上古天帝,久已圣去,此近曹明帝也。”
21. 晋明帝为太子时,闻元帝沐,上启云:“臣绍言,伏蒙吉日沐头,老寿多宜,谨拜表贺。”答云:“春正月沐头,至今大垢臭,故力沐耳!得启,知汝孝爱,当如今言,父子享禄长生也。”又启云:“伏闻沐久,想劳极,不审尊体何如?”答云:“去垢甚佳,身不极劳也。”
22. 晋成帝时,庾后临明,南顿王宗为禁旅官,典管钥。诸庾数密表疏宗,宗骂言云:“是汝家门阁邪?”诸庾甚忿之,托党苏峻诛之。后帝问左右:“见宗室有白头老翁何在?”答:“同苏峻作贼已诛。”帝闻之流涕。后颇知其事,每见诸庾道“枉死”。帝尝在后前,乃曰:“阿姗何为云人作贼,辄杀之?人忽言阿舅作贼,当复云何?”庾后以牙尺打帝头云:“儿何以作尔形语?”帝无言,唯大张目,熟视诸庾。诸庾甚惧。
23. 宣武问真长:“会稽王如何?”刘■〈忄炎〉答:“欲造微。”桓曰:“何如卿?”曰:“殆无异。”桓温乃喟然曰:“时无许郭,人人自以为稷契。”
24. 海西时,诸公每朝,朝堂犹暗,惟会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
25. 简文在殿上行,右军与孙兴公在后。右军指孙曰:“此是啖石客。”简文闻之,顾曰:“天下自有利齿儿。”后王光禄作会稽,谢车骑出曲阿祖之。孝伯时罢秘书丞,在坐,因视孝伯曰:“王函齿似不钝。”王曰:“不钝,颇有验。”
26. 简文集诸谈士,以致后客前客。夜坐每设白粥,唯然灯,灯暗,辄更益炷。
27. 佛经以为祛治神明,则圣人可致。简文曰:“不知便可登峰造极不?然陶治之功,故不可轻。”
28. 简文帝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令左右拂,见鼠行之迹,视以为佳。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版打杀之。抚军意色不悦。门下起弹,辞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
29. 简文初不别稻。
30. 晋孝武年十二时,冬天昼日不著复衣,但著单绢裙衫五六重,夜则累茵褥。谢公云:“圣体宜令有常,陛下昼过冷,夜过热,恐非摄养之术。”帝曰:“昼动夜静故也。”谢公出,叹曰:“上明理不减先帝。”
31. 孝武未尝见驴,谢太傅问曰:“陛下想其形,当何所似?”孝武掩口笑云:“正当似猪。”
32. 晋孝武帝尝于殿中北窗下清暑,忽见一人,著白袷黄练单衣,举身沾湿,自称是华林园中池水神,名曰淋涔君,语帝:“若能见待,必当相。”帝时饮已醉,便取常佩刀掷之,刃空过无碍。神忿曰:“不能以佳士见接,乃至于此,当令知所以。”居少时,而帝暴崩。
33. 宋国初建,参军高纂启云:“欲量作东西堂床六尺五寸,并用银度钉,未敢辄专。”宋武手答云:“床不须局脚,直脚自足,钉不须银度,铁钉而已。”
34. 郑鲜之、王弘、傅亮启宋武云:“伏承明旦朝见南蛮,明是四废日,来月朝好,不审可从群情迁来月否?”宋武手答云:“劳第足下勤至,吾初不择日。”帝亲为答,尚在其家。
●卷二 周六国前汉人
35. 纣为糟丘酒池,一鼓牛饮者三千人,池可运船。
36. 介子推不出,晋文公焚林求之,终抱木而死。公抚木哀嗟,伐树制屐。每怀割股之恩,辄潸然流涕视屐曰:“悲乎足下!”足下之言,将起于此。
37. 王子乔墓在京茂陵,战国时,有人盗发之,睹之无所见,唯有一剑,悬在空中。欲取之,剑便作龙鸣虎吼,遂不敢近。俄而径飞上天。《神仙传》云:“真人去世,多以剑代其形,五百年后,剑亦能灵化。”此其验也。
38. 老子始下生,乘白鹿入母胎中。老子为人:黄色美眉,长耳广额,大目疏齿,方口厚唇,耳有三门,鼻有双柱,足蹈五字,手把十文。
39. 襄邑县南八十里曰濑乡,有老子庙,庙中有九井。或云每汲一井,而八井水俱动。有能洁斋入祠者,须水温,即随意而温。
40. 颜渊、子路共坐于门,有鬼魅求见孔子,其目若日,其形甚伟。子路失魄口噤;颜渊乃纳履拔剑而前,卷握其腰,于是化为蛇,遂斩之。孔子出观,叹曰:“勇者不惧,智者不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41. 孔子尝使子贡出,久而不返,占得鼎卦无足,弟子皆言无足不来;颜回掩口而笑。孔子曰:“回笑,是谓赐必来也。”因问回:“何以知赐来?”对曰:“无足者,盖乘舟而来,赐且至矣。”明旦,子贡乘潮至。
42. 宰我谓:“三年之丧,日月既周,星辰既更,衣裳既造,百鸟既变,万物既易,黍稷既生,朽者既枯,于期可矣。”颜渊曰:“人积压其一,未知其他。但知暴虎,不知冯河。鹿生三年,其角乃堕;子生三年,而离父母之怀。子虽善辩,岂能破尧舜之法,改禹汤之典,更圣人之文,除周公之礼,改三年之丧,不亦难哉!父母者,天地,天崩地坏,三年不亦宜乎!”
43. 子路、颜回浴于洙水,见五色鸟。颜回问子路曰:“由,识此鸟否?”子路曰:“识。”回曰:“何鸟?”子路曰:“荧荧之鸟。”后日,颜回与子路又浴于泗水,更见前鸟,复问:“由,识此鸟否?”子路曰:“识。”回曰:“何鸟?”子路曰:“同同之鸟。”颜回曰:“何一鸟而二名?”子路曰:“譬如丝绢,煮之则为帛,染之则为皂,一鸟而二名,不亦宜乎?”
44. 孔子尝游于山,使子路取水,逢虎于水所,与共战,揽尾得之,内怀中;取水还,问孔子曰:“上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上士杀虎持虎头。”又问曰:“叶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中士杀虎持虎耳。”又问:“下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下士杀虎捉虎尾。”子路出尾弃之。因恚孔子曰:“夫子知水所有虎,使我取水,是欲死我。”乃怀石盘,欲中孔子。又问:“中士杀人用舌端。”又问:“下士杀人如之何?”子曰:“下士杀人怀石盘。”子路出面是弃之,于是心服。
45. 孔子去卫适陈,途中见二女采桑。子曰:“南枝窈窕北枝长。”答曰:’夫子游陈必绝粮。九曲明珠穿不得,著来向我采桑娘。”夫子至陈,大夫发兵围之,令穿九曲珠,乃释其厄。夫子不能,使回、赐返问之。其家谬言女出外,以一瓜献二子。子贡曰:“瓜,子在内也。”女乃出,语曰:“用蜜涂蛛,丝将系蚁,蚁将系丝;如不肯过,用烟熏之。”孔子依其言,乃能穿之。于是绝粮七日。
46. 有鸟九尾,孔子与子夏渡江,见而异之,人莫能名。孔子曰:“鸧也。尝闻河上之歌曰:‘鸧兮鸹兮,逆毛衰兮,一身九尾长兮。’”
47. 周公居东,恶闻此鸟,命庭氏射之,血其一首,犹余九首。
48. 秦世有谣云:“秦始皇,何强梁;开吾户,据吾床;饮吾浆,唾吾裳;餐吾饭,以为粮;张吾弓,射东墙;前至沙丘当灭亡。”始皇既焚书坑儒,乃发孔子墓,欲取经传。墓既启,遂见此谣文刊在冢壁,始皇甚恶之。及东游,乃远沙丘而循别路,忽见群小儿攒沙为阜,问之:“何为?”答云:“此为沙丘也。”从此得病而亡。或云:“孔子将死,遣书曰:‘不知何男子,自谓秦始皇,上我之堂,据我之床,颠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
49. 安吉县西有孔子井,吴江校书郎施彦先后居井侧。先云:“仲尼聘楚,为令尹子西所谮,欲如吴未定,逍遥此境,复居井侧,因以名焉。”
50. 鬼谷先生与苏秦、张仪书云:“二君足下:功名赫赫,但春华到秋,不得久茂;日数将冬,时讫将老。子独不见河边之树乎?仆御折其枝,波浪荡其根,上无径寸之阴,下被数千之痕,此木非与天下人有仇怨,盖所居者然。子不见嵩、岱之松柏,华、霍之檀桐乎?上枝干青云,下根通三泉,上有猿狖,下有赤豹麒麟,千秋万岁,不逢斧斤之患,此木非与天下之人有骨肉,亦所居者然。今二子好朝露之荣,弃长久之功,轻乔松之永延,贵一旦之浮爵。夫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痛夫!痛夫!二君,二君!”
苏秦、张仪答书云:“伏以先生秉德含和之中,游心青云之上,饥必啖芝草,渴必饮玉浆,德与神灵齐,明与三光同,不忘将书,诫以行事。仪以不敏,名问不昭,入秦匡霸,欲翼时君,刺以河边,喻以深山,虽复素暗,诚衔斯旨。”
51. 张子房与四皓书云:“良白:仰惟先生,秉超世之殊操,身在=屏蔽广告=之间,志凌造化之表。但自大汉受命,祯灵显集,神母告符,足以宅兆民之心。先生当此时,辉神爽乎云霄,濯凤翼于天汉,使九门之外,有非常之客,北阙之下,有神气之宾,而渊游山隐,窃为先生不取也。良以顽薄,承乏忝官,所谓绝景不御,而驾服弩骀。方今元首钦明文思,百揆之佐,立则延企,坐则引领,日仄而方丈不御,夜寝而阊阖不闭。盖皇极须日月以扬光,后土待岳渎以导滞;而当圣世,鸾凤林栖,不翔乎太清,骐骥岳遁,不步于郊莽,非所以宁八荒而慰=屏蔽广告=也。不及省侍,展布腹心,略写至言,相料翻然不猜其意。张良白。”
四皓答书曰:“窜蛰幽薮,深谷是室,岂悟云雨之使,奄然萃止。方今三章之命,邈殷汤之旷泽,礼隆乐和,四海克谐,六律及于丝竹,和声应于金石,飞鸟翔于紫阙,百兽出于九门。顽夫固陋,守彼岩穴,足未尝践阊阖,目未曾见廊庙,野食于丰草之中,避暑于林木之下;望月晦然后知三旬之终,睹霜雪然后知四时之变,问射夫然后知弓弩之须,讯伐木然后知斧柯之用。当秦项之艰难,力不能负干戈,携手逃走,避役山草,倚朽若立,循水似济。遂使青蝇盗声于晨鸡,鱼目窃价于隋珠。公侯应灵挺特,神父授策,盖无幽而不明也。岂有烹鼎和味,而愿令菽麦厕方丈之御;被龙服衮,而欲使女萝上绀绫之绪”恐汩泥以浊白水,飘尘以乱清风;是以承命倾筐,闻宠若惊。谨因飞龙之使,以写鸣蝉之音,乞守兔鹿之志,终其寄生之命也。”
52. 晋简文云:“汉世人物,当推子房为标的,神明之功,玄脏之要,莫之与二。接俗而不亏其道,应世而事不婴□。玄识远情,超然独迈。”
53. 樊将军哙问于陆贾曰:“自古人君,皆云受命于天,云有瑞应,岂有是乎?”陆贾应之曰:“有。夫目■〈目闰〉,得酒食;灯火花,得钱财;乾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小既有征,大亦宜然。故曰:‘目■〈目闰〉,则咒之;灯火花,则拜之;乾鹊噪,则喂之;蜘蛛集,则放之。’况天下之大宝,人君重位,非天命何以得之哉?瑞,宝信也,天以宝为信,应人之德,故曰瑞应。天命无信,不可以力取也。”
54. 湘州有南寺,东有贾谊宅。宅有井,小而深,上敛下大,状似壶,即谊所穿。井旁局脚食床,容一人坐,即谊所坐也。
55. 谊宅今为陶侃庙,谊时种甘,犹有存者。
56. 汉董仲舒尝梦蛟龙入怀中,乃作《春秋繁露》。
57. 汉文翁当起田,砍柴为陂,夜有百十野猪,鼻载土著柴中。比晓,塘成,稻常收。尝欲断一大树,欲断处去地一丈八尺。翁先咒曰:“吾得二千石,斧当著此处。”因掷之,正砍所欲。后果为蜀郡守。
58. 汉武帝见画伯夷、叔齐形象,河东方朔:“是何人?”朔曰:’古之愚夫。”帝曰:“夫伯夷、叔齐,天下廉士,何谓愚耶?”朔对曰:“臣闻贤者居世,与时推移,不凝滞于物。彼何不升其堂,饮其浆,泛泛如水中之凫,与彼俱游?天子毂下,可以隐居,何自苦于首阳乎?”上喟然而叹。
59. 汉武游上林,见一好树,问东方朔,朔曰:“名善哉。”帝阴使人落其树。后数岁,复问朔,朔曰:“名为瞿所。”帝曰:“朔欺久矣,名与前不同,何也?”朔曰:“夫大为马,小为驹;长为鸡,小为雏;大为牛,小为犊;人生为儿,长为老;且昔为‘善’,今为‘瞿所’,长少死生,万物败成,岂有定哉?”帝乃大笑。
60. 武帝幸甘泉宫,驰道中有虫,赤色,头目牙齿耳鼻悉尽具,观者莫识。帝乃使朔视之,还对曰:“此‘怪哉’也。昔秦时拘系无辜,众庶愁怨,咸仰首叹曰:‘怪哉怪哉!’盖感动上天,愤所生也,故名‘怪哉’。此地必秦之狱处。”即按地图,果秦故狱。又问:“何以去虫?”朔曰:“凡忧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当消。”于是使人取虫置酒中,须臾,果糜散矣。
61. 扬雄谓:“长卿赋不似人间来。”叹服不已。其友盛览问:“赋何如其佳?”雄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成质。”雄遂著《合组》之歌,《列锦》之赋。
62. 扬雄著《太玄经》,梦吐白凤凰,集于《玄》上。
●卷三 后汉人
63. 俞益期,豫章人,与韩康伯道至交州,闻马援故事云:交州在合浦徐闻县西南,穷日南寿灵县界。传云:“伏波开篙工凿石,犹有故迹。又云:“此道废久壅塞,戴桓沟之,乃得伏波时故船。昔立两铜柱于林邑岸,岸北有遗兵十余家,居寿灵之南,悉姓马,自相婚姻,今二百户,以其流寓,号曰马流。言语犹与中华同。”
64. 汉袁安父亡,母使安以鸡酒诣卜工问葬地。道逢三书生,问安何之,具以告。书生曰:“吾知好葬地。”安以鸡酒礼之,毕,告安地处云:“当葬此地,四世为贵公。”便与别。行数步,顾视皆不见。安疑是神人,因葬其地,后果位至司徒,子孙昌盛,四世三公焉。
65. 袁安为阴平长,有惠化。县先有雹渊,冬夏未尝消释,岁中辄出,飞布十数里,大为民害。安乃推诚洁斋,引愆贬己,至诚感神,雹遂为之沉伦,伏而不起,乃无苦雨凄风焉。
66. 崔骃有文才,其县令往造之。骃子瑗年九岁,书门曰:“人虽干木,君非文侯,何为光光,入我里闾?”令见之,问骃,骃曰:“必瑗所书。”召瑗,将诘所书,乃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67. 胡广本姓黄,以五月五日生,俗谓恶月,父母恶之,藏之葫芦,弃之河流岸侧。居人收养之。及长,有盛名,父母欲取之,广以为背其所生则害义,背其所养则忘恩,两无所归;以其托葫芦而生也,乃姓胡,名广。后登三司,有中庸之号。广后不治本亲服,世以为讥。
68. 马融历二县两郡,政务无为,事从其约。在武都七年,在南郡四年,未尝按论刑杀一人。性好音乐,善鼓琴吹笛。笛声一发,感得蜻出吟,有如相和。
69. 郭林宗来游京师,当还乡里,送车千许乘,李膺亦在焉。众人皆诣大槐客舍而别,唯膺与林宗共载,乘薄笨车,上大槐坂,观者数千人,引领望之,眇若松乔之在霄汉。
70. 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
71. 膺居阳城时,门生在门下者恒有四五百人。膺每作一文出手,门下其争之,不得,堕地。陈仲弓初令大儿元方来见,膺与言语讫,遣厨中食。元方喜,以为合意,当复得见焉。
72. 膺同县聂季宝,小家子,不敢见膺。杜周甫知季宝,不能定名,以语膺,呼见,坐置砌下牛衣上,一与言,即决曰:“此人当作国士。”卒如其言。
73. 膺为侍御史。青州凡六郡,唯陈仲举为乐安视事,其余皆病,七十县并弃官而去。其威风如此。
74. 李膺尝以疾不迎宾客,二十日乃一通客;唯陈仲弓来,辄乘轝出门迎之。
75. 陈仲举雅重徐孺子,为豫章太守,至,便欲先诣之。主簿白:“群情欲令府君先入拜。”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76. 徐稚亡,海内群英论其清风高致,乃比夷齐,或参许由。夏侯豫章追美名德,立亭于稚墓首,号曰思贤亭。
77. 何颙妙有知人之鉴。初,同郡张仲景总角造颙,颙谓之曰:“君用思精密,而韵不能高,将为良医矣。”仲景后果有奇术。
78. 王仲宣年十七时,过仲景。仲景谓之曰:“君体有病,宜服五石汤;若不治,年及三十,当眉落。”仲宣以其赊远,不治。后至三十,果觉眉落,其精如此。世咸叹颙之知人。
79. 张衡亡月,蔡邕母方娠,此二人才貌相类,时人云:邕即衡之后身也。
80. 初,司徒王允数与邕会议,允词常屈,由是衔邕。及允诛董卓,并收邕,众人争之,不能得。太尉马日谓允曰:“伯喈忠直,素有孝行,且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定十志;今子杀之,海内失望矣。”允曰:“地蔡邕独当,无十志何损?”遂杀之。
81. 广汉王瑗遇鬼物,言蔡邕作仙人,飞去飞来,甚快乐也。
82. 郑玄葬城东,后墓坏,改迁厉阜。县令车子义为玄起墓亭,名曰“昭仁亭”。
83. 郑玄在徐州,孔文举时为北海相,欲其返郡,敦请恳恻,使人继踵。又教曰:“郑公久游南夏,今艰难稍平,倘有归来之思?无寓人于室,毁伤共藩垣林木,必缮治墙宇,以俟还。”及归,融告僚属:“昔周人尊师,谓之‘尚父’,今可咸曰‘郑君’,不得称名也。”袁绍一见玄,叹曰:“吾本谓郑君东州名儒,今乃是天下长者。夫以布衣雄世,斯岂徒然哉!”及去,绍饯之城东,必欲玄醉。会者三百人,皆使离席行觞,自旦及暮,计玄可饮三百余杯,而温克之容,终日无怠。
84.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伯曰:“吾且死矣,子可去。”伯曰:“远来视子,今有难而舍之去,岂伯行邪?”贼既至,谓伯曰:“大军至此,一郡俱空,汝何人,独止耶?”伯曰:“有友人疾,不忍委之,宁以己身,代友人之命。”贼闻其言异之,乃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乃偃而退,一郡获全。
●卷四 后汉人
85. 谢子微见许子政虔及弟劭,曰:“平舆之渊,有双龙出矣。”
86. 汝南中正周斐表称许劭:高节遗风,与郭林宗、李元礼、卢子干、陈仲弓齐名,劭特有知人之鉴。自汉中叶以来,其状人取士,援引扶持,进导招致,则有郭林宗;若其看形色,目童龀,断冤滞,擿虚名,诚未有如劭之懿也。常以简别清浊为务,有一士失其所,便谓投之潢污,虽负薪抱关之类,吐一善言,未尝不寻究欣然。兄子政常抵掌击节,自以为不及远矣。劭幼时,谢子微便云:“此贤当持汝南管签。”樊子昭帻责之子,年十五六,为县小吏,劭一见便云:“汝南第三士也,此可保之。”后果有令名。
87. 有客诣陈太丘,谈锋甚敏,太丘乃令元方季方炊饭以延客。二子委甑,窃听客语,炊忘箸箅,饭落釜,成糜而进。客去,太丘将责之,具言其故,且诵客语无遗。太丘曰:“如此,但糜自可,何必饭耶。”
88. 汉末陈太丘寔与友人期行,期日中,过期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其子元方时年七岁,在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否?”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时,过中不来,则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遂入门不顾。
89. 蔡邕刻曹娥碑傍曰:“黄绢幼妇,外孙齑臼。”魏武见而不能晓,以问群僚,莫有知者。有妇人浣于江渚,曰:“第四车中人解。”即祢正平也。祢便以离合意解云:“绝妙好辞。”或谓此妇人即娥灵也。
90. 祢正平年少与孔文举作尔汝交。时衡年未满二十,而融已五十余矣。
91. 孔文举中夜暴疾,命门人钻火,其夜阴暝,不得火,催之急,门人忿然曰:“君责人太不以道,今暗若漆,保不把火照我,当得钻火具,然后得火。”文举闻之曰:“责人当以其方。”
92. 曹公与杨太尉书论刑杨修云:“操白:足下不遗贤子见辅,今军征事大,吾制钟鼓之音,主簿应掌,而贤子恃豪父之势,每不与吾同怀。念卿父息之情,同此悼。谨赠足下锦裘二领,八节银角桃枝一枚,官绢五百匹,钱六十万,四望通七香车一乘,青孛牛二头,八百里骅骝一匹,戎装金鞍辔十副,铃苞一具,驱使二人侍卫之。并遗足下贵室错彩罗裘一领,织成靴一量有心,青衣二人奉左右。所奉虽薄,以表吾意,足下便当慨然承纳,不致往返。”
杨太尉答书云:“彪白:小儿顽卤,常虑当致倾败,足下恩矜,延罪迄今;闻问之日,心肠酷裂!省览众赐,益以悲惧。”
曹公卞夫人与太尉夫人袁书:“卞顿首顿首:贵门不遗贤郎辅佐,方今戎马兴动,主簿股肱近臣,征伐之计,事须敬咨。官立金鼓之了,而闻命违制,明公性急,辄行军法。伏念悼痛酷楚,情不自胜。夫人多容,即见垂恕。故送衣服一笼,文绢一百匹,房子官绵百斤,私所乘香车一乘,牛一头。诚知微细,以达往意,望为承纳。”
杨太尉夫人袁氏答书:“袁顿首顿首:路歧虽近,不殿淹久,叹想之情,抱劳山积。小儿疏细,果自招罪戾,念之痛楚!明公所赐已多,又加重赉礼,颇非宜荷受,辄付往信。”
93. 司马德操初见庞士元,称之曰:“此人当为南州冠冕。”时士元尚少,及长,果如徽言。
94. 司马徽居荆州,以刘表不明,度必有变,思退缩以自全;人每与语,但言“佳”。其妻责其无别。徽曰:“如汝所言,亦复甚佳。”终免于难。
95. 颍川太守朱府君,以正月初见诸县史燕,问功曹郑劭公曰:“昔在京师,闻公卿百僚叹述贵郡前贤后哲,英雄瑰玮,然未睹其奇行异操,请闻遗训。”对曰:“鄙颍川,本韩之分野,豫之渊薮。其于天官,上当角亢之宿,下禀嵩少之灵,受岳渎之精,托晋楚之际,处陈郑之末。少阳之气,太清所挺。是以贤圣龙蟠,俊彦凤举。昔许由、巢父出于阳城,樊仲甫又出阳城,留侯张良又出于阳城,胡元安出于许县,灌彪义山出于昆阳,审寻初出于定陵,杜安伯夷又出于定陵,祭遵出于颍阳。”府君曰:“太原周伯况、汝南周彦祖皆辞征礼之宠,恐贵郡未有如此者也。”劭公对曰:“昔许由耻受尧位,洗耳河ぞ;樊仲甫者,饮牛河路,耻临浊流,回车旋牛。二周公蛤让公卿之荣,以此推之,天地谓之咫尺,不亦远乎?”
●卷五 魏世人
96. 刘桢以失敬罢。文帝曰:“卿何以不谨文宪?”答曰:“臣诚庸短,亦缘陛下纲目不疏。”
文帝出游,桢见石人,曰:“问彼石人,彼服何粗?何时去卫,来游此都?”
97. 魏王北征蹋顿,升岭眺瞩,见一冈,不生百草。王粲曰:“此必古冢。其人在世服生矾石,热蒸出外,故草木焦灭。”遽令凿看,果是大墓,矾石满茔。一说:粲在荆州,从刘表障山而见此异。魏武之平乌桓,粲犹在江南,以此言为谲。
98. 魏国初建,潘勖字元茂,为策命文。自汉武以来未有此制,勖乃依商、周宪章,唐、虞辞义,温雅与曲诰同风,于时朝士皆莫能措一字。勖亡后,王仲宣擅名于当时,时人见此策美,或疑是仲宣所为,论者纷纷。及晋王为太傅,腊日大会宾客,勖子蒲时亦在焉。宣王谓之曰:“尊君作封魏君策,高妙信不可及,吾曾闻仲宣亦以为不如。”朝廷之士乃知勖作也。
99. 孙邕醇粹有素。魏武帝初置侍中,举者不中选,遂下令曰:“吾侍中欲得浑沌,浑沌氏,古之贤人也。”于是臣下方悟,遂举邕,帝大悦。
100.管宁避难辽东,还,遭风船垂倾没,乃思其愆过,曰:“吾曾一朝科头,三晨晏起。今天怒猥集,过必在此。”风乃息。
101.魏管辂尝夜见一小物,状如兽,手持火,向口吹之,将爇舍宇。辂命门生举刀奋击,断腰。视之,狐也。自此里中无火灾。
102.王朗中年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与子侄宴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茂先称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盖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103.华歆遇子弟甚整雅,闲室之内,俨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中,两不失其雍熙之轨度焉。
104.中华佛法,虽始于汉明帝,然经偈故是胡音。陈思王登渔山,临江阿,闻岩岫有诵经声,清婉遒亮,远谷流响,肃然有灵气,不觉敛襟祗敬,便有终焉之志。诸曹解音,以为妙唱之极,即善则之,今梵呗皆植依拟所造也。植亡,乃葬此上。
105.傅巽有知人之鉴,在荆州,目庞统为半英雄。后统附刘备,见待次诸葛亮,如其言。
106.平原人有善治伛有,自云:“不善,人百一人耳。”有人曲度八尺,直度六尺,乃厚货求治。曰:“君且伏。”欲上背踏之。伛者曰:“将杀我!”曰:“趣令君直,焉知死事?”
107.俗说:有贫人止能办只瓮之资,夜宿瓮中,心计曰:“此翁卖之若干,其息已倍矣。我得倍息,遂可贩二瓮,自二瓮而为四,所得倍息,其利无穷。”遂喜而舞,不觉瓮破。
108.董昭为魏武重臣,后失势。文、明之世,下为卫尉。昭乃厚加意于侏儒。正朝大会,侏儒作董卫尉啼面,言昔太祖时事,举坐大笑。明帝怅然不怡。月中迁为司徒。
109.魏凌云台至高,韦诞书榜,即日皓首。榜有未正,募工整之。有铃下卒,着履登缘,如履平地;疑其有术,问之,云:“无木,但两腋各有肉翅,长数寸许。”
110.晋抚军云:“何平叔巧累于理,嵇叔夜隽伤其道。”
111.王辅嗣注《易》,笑郑玄云:“老奴甚无意。”于时夜分,忽闻外阁有著屐声,须臾即入,自云是郑玄,责之曰:“君年少,保以穿凿文句,而妄讥诮老子邪?”极有怒色,言竟便退。辅嗣心生畏恶,经少时,乃暴疾而卒。
112.景王欲诛夏侯玄,意未决间,问安平王孚云:“己才足以制之否?”孚云:“昔赵俨葬儿,汝来,半坐迎之;太初后至,一坐悉起。以此方之,恐汝不如。”乃杀之。
113.钟毓、钟会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繇曰:“令卿二子来。”于是敕见。毓面有汗,帝问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出?”会对曰:“战战栗栗,汗不得出。”
又值其父昼寝,因共偷服散酒。其父时觉,且假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114.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嵇公看,致之怀中。既诣宅,畏其有难,惧不敢相示,出户遥掷而去。
115.钟士季常向人道:“吾少年时一纸书,人云是阮步兵书,皆字字生义,既知是吾,不复道也。”
116.阮德如每欲逸走,家人常以一细绳横系户前以维之。每欲逸,至绳辄返,时人以为名士狂。
117.阮德如尝于厕见一鬼,长丈余,色黑而眼大,著白单衣,平上帻,去之咫尺。德如心安气定,徐笑而谓之曰:“人言鬼可憎,果然如是!”鬼赧而退。
●卷六 吴蜀人
118.桓宣武征蜀,犹见诸葛亮时小吏,年百余岁。桓问:“诸葛丞相今谁与比?”意颇欲自矜。答曰:“葛公在时,亦不觉异,自葛公殁后,正不见其比。”
119.武侯躬耕于南阳,南阳是襄阳墟名,非南阳郡也。
120.襄阳郡有诸葛孔明故宅,故宅有井,深五丈,广五尺,曰葛井。堂前有三间屋地,基址极高,云是避水台。宅西有山临水,孔明常登之,鼓琴而为《梁甫吟》,因名此山为乐山。嗣有董家居此宅,衰殄灭亡,后人不敢复憩焉。
121.武侯与宣王治兵,将战,宣王戎服莅事;使人密觇武侯,乃乘素舆,葛巾,持白羽扇,指麾三军,众军皆随其进止。宣王闻而叹曰:“可谓名士矣。”
122.孙策年十四,在寿阳诣袁术,始至,而刘豫州到,便求去。袁曰:“豫州何关君?”答曰:“不尔,英雄忌人。”即出,下东阶,而刘备从西阶上,但辄顾视之行,殆不复前矣。
123.顾邵为豫章,崇学校,禁淫祀,风化大行。历毁诸庙,至庐山庙,一郡悉谏,不从。夜,忽闻有排大门声,怪之。忽有一人开阁径前,状若方相,自说是庐山君。邵独对之,要进上床,鬼即入坐。邵善《左传》,鬼遂与邵谈《春秋》,弥夜不能相屈。邵叹其精辩,谓曰:“《传》载晋景公所梦大厉者,古今同有是物也。”鬼笑曰:“今大则有之,厉则不然。”灯火尽,邵不命取,乃随烧《左传》以续之。鬼频请退,邵辄留之。鬼本欲凌邵,邵神气湛然,不可得乘。鬼反和逊,求复庙,言旨恳至。邵笑而不答。鬼发怒而退,顾谓邵曰:“今夕不能仇君,三年之内,君必衰矣,当因此时相报。”邵曰:“何事匆匆,且复留谈论。”鬼乃隐而不见,视门阁悉闭如故。如期,邵果笃疾,恒梦见此鬼来击之。并劝邵复庙。邵曰:“邪岂胜正?”终不听。后遂卒。
124.豫章太守顾邵,是雍之子。邵在群卒,雍集僚友围棋,外启“书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意无变,而心知有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客散,叹曰:“已无延陵之遗累,宁有丧明之深责!”于是割情散哀,颜色自若。
125.沈峻,珩之弟也,甚有名誉,而性俭吝。张温使蜀,与峻别,峻入内良久,出语温曰:“向择一端布,欲以送卿,而无粗者。”温嘉其能自显其非。
尝经太湖岸上,使从者取盐水;已而恨多,敕令还减之。寻亦自愧曰:“此吾天性也!”
126.沈珩守风粮尽,从姚彪贷盐百斛。彪性峻直,得书不答,呼左右,令覆盐百斛于江中,曰:“明吾不惜,惜所与耳!”
127.诸葛恪对南阳韩文晃,误呼其父子。晃曰:“向人子前呼其父字,为是礼邪?”恪笑而答曰:“向天穿针,不见天怒者,非轻于天,意有所在耳。”
128.孙权时,永康有人入山,遇一大龟,即束之归。龟便言曰:“游不量时,为君所得。”人甚怪之,载出,欲献吴王。夜泊越里,缆船于大桑树。宵中,树呼龟曰:“劳乎元绪,奚事尔耶?”龟曰:“我被拘絷,方见烹霍,虽尽南山之樵,不能溃我。”树曰:“诸葛元逊博识,必致相苦,令求如我之徒,计从安薄?”龟曰:“子明,无多辞,祸将及尔。”树寂而止。既至,权命煮之,焚柴万车,语犹如故。诸葛恪曰:“燃以老桑乃熟。”献者乃说龟树共言。权登使伐树,煮龟立烂,今烹龟犹多用桑薪。野人故呼龟为元绪。
129.新淦聂友小儿贫贱,尝猎,见一白鹿,射中之,后见箭著梓树。
130.孙皓初立,治后园,得一金像,如今之灌顶佛。未暮,皓阴痛不可堪。采女有奉法者,启皓取像,香汤浴这,置殿上,烧香忏悔,痛即便止。
131.孙皓问丞相陆凯曰:“卿一门在朝几人?”答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皓曰:“盛矣!”凯曰:“君贤臣忠,国之盛;父慈子孝,家之盛;今政荒民敝,覆亡是惧,臣何敢言盛也?”
132.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赀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
●卷七 晋江左人
133.王安丰云:山巨源初不见《老》、《易》,而意暗与之同。
晋武帝讲武于宣武场,欲偃武修文。山公谓不宜尔,因与诸尚书言孙、吴用兵本意。遂究论,举坐无不咨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后寇盗蜂合,郡国无备,不能复制,皆如公言。时以为涛不学孙、吴,而暗与理会。王夷甫亦叹其暗与道合。
134.卫瓘云:“吾在中山郡无事,高枕而已。”
135.裴令公姿容爽俊,一旦有疾至困,惠帝使王夷甫往看之。裴先向壁卧,闻王来,强回视之。夷甫出,语人曰:“双眸烂烂如岩下电,精神挺动,故有小恶耳。”
136.裴令公自王安丰,眼烂烂如岩下电。
137.杜预书告儿:古谚:“有书借人为可嗤,借书送还亦可嗤。”
138.洛下有洞穴,深不可测。一妇人欲杀其夫,推堕穴中,此人颠倒良久方苏。旁得一穴,行百余里,觉所践如尘,闻粳米香,啖之芬美。复遇如泥者,味似向尘。入一都郭,虽无日月,明逾三光,人皆披羽衣,奏奇乐。凡过此九处。有长人指柏下一羊,令跪捋羊须,得二珠,长人取之,后一珠,令啖之,甚得疗饥。请问九处,答曰:“问张华可知。”其人随穴得出,诣华问之,云:“如尘者,黄河下龙涎,泥是昆仑山下泥。九处地,仙名九馆。羊为痴龙。初一珠,食之,寿等天地;次者延年;后一丸,弃饥而已。”
139.张华有鹦鹉,每出,还,辄说僮仆善恶。一日,寂无言;华问其故,曰:“被禁在瓮中,无因得知外事。”忽云:“昨梦不佳,所忌出外。”华强呼至庭,果为飞鹰所击,仅获见免。
140.张华既贵,有少时知识来候之。华与共饮九酝酒,颇为酣畅。其夜醉眠。华常饮此酒,醉眠后,辄敕左右转侧至觉,则必安泰。是夕,忘敕之。左右依常时为张公转侧,其友人无人为之。至明,友人犹不起,华咄云:“下级必死矣。”使视之,酒果穿肠流,床下滂沱。
141.魏时,殿前钟忽大鸣,震骇省署。华曰:“此蜀铜山崩,故钟鸣应之也。”蜀寻上事,果云铜山崩,时日皆如华言。
142.中朝时,有人畜铜澡盘,晨夕恒鸣如人扣。以白张华。华曰:“此盘与洛钟宫商相谐,宫中朝暮撞,故声相应。可钅虑令轻,则韵乖,鸣自止也。”依言,即不复鸣。
143.武库内有雄雉,时人咸谓为怪。华云:“此蛇之所化也。”即使搜除库中,果见蛇蜕之皮。
144.吴郡临平岸崩,出一石鼓,打之无声。以问华。华曰:“可取蜀中桐材,刻作鱼形,扣之,则鸣矣。”即从华言,声闻数十里。
145.嵩高山北有大穴空,莫测其深,百姓岁时,每游其上。晋初,尝有一人,误坠穴中,同辈冀其倘不死,试投食于穴;坠者得之为粮,乃缘穴而行。可十许日,忽旷然见明。又有草屋一区,中有二人,对坐围棋,局下有一杯白饮。坠者告以饥渴,棋者曰:“可饮此。”坠者饮之,气力十倍。棋者曰:“汝欲停此不?”坠者曰:“不愿停。”棋者曰:“汝从西行数十步,有一井,其中多怪异,慎勿畏,但投身入井,当得出。若饥,即可取井中物食之。”坠者如其言。井多蛟龙,然见坠者,辄避其路。坠者缘井而行,井中有物若青泥,坠得食之,了不复饥。可半年许,乃出蜀中。因归洛下,问张华。华曰:“此仙馆;所饮者玉浆,所食者龙穴石髓也。”
146.羊琇骄豪,捣炭为屑,以香和之,作兽形。
147.羊稚舒琇冬月酿酒,令人抱瓮暖之”须臾复易其人。酒既速也,味仍嘉美。其骄豪皆此类。
●卷八 晋江左人
148.夏侯湛作《周诗》成,以示潘岳。岳曰:“此文非徒温雅,乃别见孝悌之性。”岳因此作《家风诗》。
149.石崇与潘岳同刑东市,崇曰:“天下杀英雄,君复何为尔?”岳曰:“俊士填沟壑,余波来及人。”
150.孙子荆新除妇服,作诗示王武子,武子曰:“不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生伉俪之重。”
151.王武子左右人,尝于阁中就婢取济衣服,婢欲奸之。其人云:“不敢。”婢云:“若不从,我当大呼。”其人终不从,婢乃呼曰:“某甲欲奸我。”济令杀之。其人具述前状,武子不信。其人顾谓济曰:“枉不可受,要当讼府君于天。”武子经年疾困。此人见形云:“府君当去矣。”遂卒。
152.吾彦为交州时,林邑王范熊献青白猿各一口。
●卷九 晋江左人
153.裴仆射■〈危页〉,时人谓言谈之林薮。
154.士衡在座,安仁来,陆便起去。潘曰:“清风至,尘飞扬。”陆应声答曰:“众鸟集,凤皇翔。”
155.士衡为河北都督,已遭间构,内怀忧懑,闻其鼓吹,谓司马孙拯曰:“我今闻之,不如闻华亭鹤唳。”
156.蔡司徒说:在洛见陆机兄弟,住参佐廨中,三间瓦屋,士龙住东头,士衡住西头。
157.后分华亭村南为黄耳村,以犬冢为号焉。
158.刘道真年十五六,在门前戏弄尘,垂鼻涕至胸。洛下少年乘车从门前过,曰:“此少年甚■〈土回〉塠。”刘随车后,问“此言为恶为善?”答以“为善”。刘曰:“若佳言,令你翁■〈土回〉塠,你母亦■〈土回〉塠。”
159.阮瞻素秉无鬼论,世莫能难;每自谓理足以辨正幽明。忽有一鬼,通姓名作客诣阮,寒温毕,即谈名理;客甚有才表,末及鬼神事,反复甚苦,遂屈。乃作色曰:“鬼神古今圣贤所共传,君何独言无耶?仆便是鬼!”于是忽变为异形,须臾消灭。阮嘿然,意色大恶。后年余,病死。
160.宋岱为青州刺史,禁淫祀,著《无鬼论》,甚精。无能屈者。邻州咸化之。后有一书生葛巾修刺诣岱,与之谈甚久,岱理未屈,徉或未畅,书生辄为申之。次及无鬼论,便苦难岱。岱理欲屈,书生乃振衣而起,曰:“君绝我辈血食二十余年,君有青牛、髯奴,未得相困耳。今奴已叛,牛已死,今日得相制矣。”言绝,遂失书生。明日百岱亡。
161.孙兴公常著戏头,与逐除人共至桓宣武家,宣武觉其应对不凡,推问乃验也。
●卷十 宋齐人
162.昔傅亮北征,在河中流。或人问之曰:“潘安仁作《怀旧赋》曰:‘前瞻太室,傍眺嵩丘。’嵩丘太室一山,保云前瞻傍眺哉?”亮对曰:“有嵩丘山,去太室七十里,此是写书误耳。”
163.齐宜都王铿,三岁丧母,及有识,问母所在,左右告以早亡,便思慕蔬食。自悲不识母,常祈请幽冥,求一梦见。至六岁梦见一妇人,谓之曰:“我是汝之母。”铿悲泣。旦说之,容貌衣服,事事如平生也。闻者莫不歔欷。
(完)
《殷芸小说》考论(发表于《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
武丽霞、罗宁
摘要:《殷芸小说》是六朝重要小说之一,但目前研究比较缺乏。本文初步探讨了此书的一些问题,指出姚振宗以《殷芸小说》为“《通史》之外乘”的说法错误,并评价了它在保存六朝文献方面的重要价值和内容上,注意到它的俗化倾向和特点。
关键词:殷芸、《殷芸小说》、古小说
Title: Search on Yin-yun Xiaoshuo
Abstract: Yin-yun Xiaoshuo is a important fiction of Six Dynasties .Therehave been lack of reasearch about this book for a long time.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e view that Yin-yun Xiaoshuo is a additional documents of Tongshi(General History) is wrong. Yin-yun Xiaoshuo has the character ofpopular inclination andgreatvalue in keeping the book and documents of Six Dynasties.
Key words: Yin-yun, Yin-yun Xiaoshuo, ancient fiction
汉魏六朝小说留传至今的极少,梁代殷芸的《小说》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种。目前学界对此书的研究较为薄弱,存在着一些模糊的甚至是错误的认识,而在文献辑录和考订方面也还留有一些问题。
殷芸生平及《小说》的成书
殷芸生平的基本文献资料,主要见于《梁书》卷四十一《殷芸传》:
殷芸,字灌蔬,陈郡长平人。性倜傥,不拘细行。然不妄交游,门无杂客。励精勤学,博洽群书。幼而庐江何宪见之,深相叹赏。永明中,为宜都王行参军。天监初,为西中郎主簿、后军临川王记室。七年(508),迁通直散骑侍郎,兼中书通事舍人。十年(511),除通直散骑侍郎,兼尚书左丞,又兼中书舍人,迁国子博士、昭明太子侍读、西中郎豫章王长史,领丹阳尹丞,累迁通直散骑常侍、秘书监、司徒左长史。普通六年(525),直东宫学士省。大通三年(529)卒,时年五十九。
《南史》卷六十《殷钧传》后也附有《殷芸传》,但非常简略,没比《梁书》提供更多的材料。此外,《梁书》、《南史》还有一些关于殷芸的片断记载。综合起来看,殷芸是梁武帝时期的重要文士,与同时的著名文士,如裴子野、刘显、刘之遴、阮孝绪、顾协、韦棱、刘孝绰、王筠、到溉、到洽、陆倕、任昉、刘苞、刘孺、张率等人,皆有交往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交往之人中,任昉、顾协、刘之遴也撰有小说作品 ,这说明殷芸撰作《小说》并非孤立的事件。它的背后,隐藏着齐梁时期文士务博好奇的风气。
殷芸作《小说》的事情,《梁书》、《南史》中都没有提到,《隋书?经籍志》小说家著录《小说》十卷,云:“梁武帝敕安右长史殷芸撰。”据此可以推测《殷芸小说》的成书时间。据《梁书?武帝纪》、《梁书?豫章王综传》,天监十三年(514)豫章王综迁安右将军,十五年迁西中郎将,兼护军将军。作为他的随从,殷芸可能在这个时候出任安右长史。所以天监十三年至十五年间就是编撰《小说》的时间。
清人姚振宗称《小说》“殆是梁武帝作《通史》时,凡不经之说为通史所不取者,皆令殷芸别集为《小说》。是《小说》因《通史》而作,犹《通史》之外乘。”[1]这个说法为很多现代学者引用,其实只是臆测。据《梁书?吴均传》载,梁武帝使吴均撰《通史》,“起三皇,讫齐代,均草本纪、世家功已毕,唯列传未就。普通元年(520)卒,时年五十二。”看来《通史》开始编撰的时间不会太早,而吴均去世时尚未完成。《梁书?萧子显传》又载,中大通二年(530),梁武帝尝谓子显曰:“我造《通史》,此书若成,众史可废。”可见这时《通史》还没完成。殷芸收集编撰《小说》,与《通史》不在同时,而且也没有任何文献可以证明二者有关,所以不应强行将它们联系在一块儿。
《史通?杂说中》云:“又刘敬升(叔)《异苑》称晋武库失火,汉高祖斩蛇剑穿屋而飞。其言不经,故梁武帝令殷芸编诸《小说》。及萧方等撰《三十国史》,乃刊为正言。”有人据此认为《异苑》提及《小说》,王枝忠已辩其非,因为前者早于后者。其实,《史通》原文并未将“其言不经梁武帝令殷芸编为《小说》”一句属《异苑》,这本来是刘知几的话,意思是说,《异苑》记载的高祖斩蛇剑穿屋而飞的事情,纯属“小说”,所以梁武帝让殷芸将此事编进《小说》中。《史通》的这段话,恰恰说明了《小说》的性质:“其言不经”。事实上,这也是古人对“小说”的基本看法,是古代最基本的小说概念 。余嘉锡、周楞伽辑本录此条(鲁迅辑本失收),都只有“晋武库失火,汉高祖斩蛇剑穿屋而飞”一段,这是正确的。不过,《史通》只是略举其事,并不是原文称引,此条文字应当据《异苑》卷二辑录:
晋惠帝元康五年,武库失火,烧汉高祖斩白蛇剑、孔子履、王莽头等三物,中书监张茂先惧难作,列兵陈卫。咸见此剑穿屋飞去,莫知所向。
《隋志》小说家著录《小说》十卷,但注中又说“梁目三十卷”。姚振宗认为三十卷与十卷只是分合不同,余嘉锡同意姚说。周楞伽则认为原本就只有十卷,并不曾有过三十卷的本子。至于原书十卷的卷次与卷目,姚振宗已据《续谈助》标举,余嘉锡略作修订,计秦汉魏晋宋诸帝一卷,周六国前汉人一卷,后汉人二卷,魏人一卷,吴蜀人一卷,晋江左人三卷,宋人一卷。周楞伽改“魏人”为“魏世人”,“宋人”为“宋齐人”,其余仍旧。这大体上可以反映出原来分卷的面貌。
《殷芸小说》的辑佚及其保存六朝古书的价值
《殷芸小说》到宋代还有著录和引用,今天所辑文字也多数来自宋元时书,如《太平广记》、《续谈助》、《类说》、《绀珠集》、《说郛》等,而明以后书绝少见引用或书目著录,仅《述古堂书目》著录一卷[4],是一个抄本。应当是从《续谈助》或《说郛》等书中抄出的。可以推断,《殷芸小说》大约在元明之际便已散亡了。经过鲁迅、余嘉锡、唐兰、周楞枷等人的努力,此书才有了较好的辑本 。其中以余嘉锡和周楞枷的辑本最为全面。我将周辑本与余辑本作过比较,发现:周本第39、42、45、46、47、132条为余本所无,余本卷一“简文在殿上行”一条被分为25、26两条,卷三“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一条被分为70、71条,而余本附录中的第二、三条周本未采。(余本未将条目编次,周本则统一编次为163条。)此外,两本还在一些条目的编次和字句上略有不同。由此可知,周本和余本的差别其实很小。周楞伽自谓其书“甚至可说是在他(余嘉锡)的基础上完成的。”正是学者诚恳的表现。总体而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周楞枷辑注本完备便用,本文的引文也以此本为准。
余嘉锡云:“考芸所纂集,皆取之故书雅记,每条必注书名,与六朝人他书随手抄撮不注出处者不同。”《殷芸小说》杂纂故书的这一特点,对于六朝古书的辑佚考证大有裨益。据统计,《殷芸小说》共引录44种古书(包括部分文章),原注出处加上今天可考出处的约135条 。在44种古书中,40种均无传本。其中既有《语林》、《幽明录》、《郭子》等人们较为熟悉的六朝小说,更有一些非常罕见的文献载籍,如《简文谈疏》、《宋武帝手诏》、《俞益期笺》、《鬼谷先生书》、《张良书》、《濑乡记》等。下面简单介绍数种,顺便对余、周辑本中的某些问题提出商榷。
52条(周本序号)记晋简文帝对张良的评论,注出《简文谈疏》。此书见《隋志》道家类著录六卷。《太平广记》卷一八九〈简文〉亦引《简文谈疏》,云:“晋简文道光武云:‘汉世祖雄豪之中,最有俊令之体,贤达之风。高祖则倜傥疏达,魏武则猜忌狭吝。’”晋简文帝喜好品评人物,《世说新语》中所记多有,著名的“何平叔巧累于理,嵇叔夜俊伤其道”之语即出其口。大约时人将简文帝所谈曾辑录为一书,即《简文谈疏》之来由。此书全亡,今所见仅《殷芸小说》及《太平广记》各引一条,实在是弥足珍贵。此条记简文帝评张良曰:“接俗而不亏其道,应世而事不婴□。”末一字原缺,周楞伽云“疑是心字”。但若作“心”字,二句不谐。我怀疑下句当作“应世而不婴其事”,与上句才可相对。
4条注出《汉书高帝敕》,余嘉锡已言当作《汉高帝敕》。《隋志》总集类有《魏朝杂诏》二卷,注云:“梁有《汉高祖手诏》一卷,亡。”此条所录汉高祖与太子手敕,或即《汉高祖手诏》。余、周二先生均未言及此点。高祖此篇手敕虽然可疑,但出于梁前是毫无问题的。类似的《张良书》、《鬼谷先生书》,很可能也是魏晋宋之间的伪作,这正反映当时文士作伪的风尚。《伪孔传尚书古文》就出现于这一时期。
21条注出《晋敕》。《隋志》总集类有晋代诏令数种,如《晋咸康诏》四卷、《晋朝杂诏》九卷、《录晋诏》十四卷、《晋义熙诏》十卷等,小注中又称梁有《晋武帝诏》十二卷,《成帝诏草》十七卷,《康帝诏草》十卷,《建元直诏》三卷,《永和副诏》九卷,《升平、隆和、兴宁副诏》十卷,等等,以帝号或年号为名,计二十余种,均亡。本条记晋明帝为太子时与晋元帝的启、诏往来,但《隋志》中无以元帝、明帝或其年号为名的诏。也可能是包含在《晋朝杂诏》、《晋杂诏》(有百卷、二十八卷二种)、《晋诏》(六十卷)、《录晋诏》、《晋宋杂诏》(有四卷、八卷二种)中吧。另外,余、周二先生均言此条亦见于《古文苑》卷五,实则在卷十中,偶误也。
《殷芸小说》涉及的40种古书令我们得以一窥六朝古书的面貌,虽然大多是只言片语,却也有着较重要的价值。至于传世的《世说新语》、《异苑》等书,还可据此书补佚文数条。如31 条云:“孝武未尝见驴,谢太傅问曰:‘陛下想其形,当何所似?’孝武掩口笑云:‘正当似猪。’”就是《世说新语》的佚文。
需要指出的是,辑本中有些条文原来所注的出处不能一概相信,如77条注出《异苑》,今本《异苑》无此条。虽然今本《异苑》是否是完整的原书尚有异议,但77条的内容风格显然与《异苑》不符,不能当作佚文看待。此条记何颙见张仲景言其将为良医之事,而78条记张仲景见王仲宣言其三十眉落之事。查《太平广记》卷二十八〈张仲景〉引《小说》,即合此二条之文。《太平御览》卷四四四记何颙张仲景事,七三九记张仲景王仲宣之事,卷七二二兼记二事,均谓出《何颙别传》。《隋志》史部杂传类有《何颙使君家传》一卷,这两条都应是此书的佚文。
《殷芸小说》的俗化倾向
《殷芸小说》与它之前的一些小说相比,具有较明显的俗化倾向。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记载了一些具有民间和地方色彩的传说,包括帝王、圣贤、名人等人物故事;钞引了四篇《笑林》中的文字,其中两篇尤其具有民间趣闻的性质;抄录了几篇可能是出自下层文人之手的伪作书信。在帝王传说中,以汉高祖避难厄井闲最具民间色彩:
3、荥阳板渚津原上有厄井,父老云:汉高祖曾避项羽于此井也,为双鸠所救。故俗语云:“汉祖避时难,隐身厄井间,双鸠集其上,谁知下有人?”汉朝每正旦辄放双鸠。或起于此。
《太平御览》卷九二一引《风俗通》云:“俗说:高祖与项羽战,败于京索。遁藂薄中,羽追求之,时鸠正鸣其上,追者以鸟在无人,遂得脱。后及即位,异此鸟,故作鸠杖以赐老者。”两种故事的略微不同,正是民间传说的本色。记载中的“故俗语云”、“俗说”,正说明这些传说流行于俗众之闲。另外,第1条记秦始皇作石桥,使神人鞭石流血等,17条记曹操与袁绍少时游侠相害事,以及48条记秦始皇发孔子墓,并杂以秦谣和遗谶,也很像是出自闾阎的“俗说”。
孔子作为一个“箭跺式人物”,从战国时期开始就附会了很多传说和故事,到汉代更是蔚为大观,由《孔子集语》便可见一斑。《殷芸小说》第40至46条,也抄录了七条有关孔子及其弟子的故事,可以看作是民间对孔子这位圣人及其弟子的传说。尤其是45条,记孔子向采桑女求教穿九曲珠事:
45、孔子去卫适陈,途中见二女采桑。子曰:“南枝窈窕北枝长。”答曰:“夫子游陈必绝粮。九曲明珠穿不得,着来问我采桑娘。”夫子至陈,大夫发兵围之,令穿九曲珠,乃释其厄。夫子不能,使回、赐返问之。其家谬言女出外,以一瓜献二子。子贡曰:“瓜,子在内也。”女乃出,语曰:“用蜜涂蛛,丝将系蚁,蚁将系丝,如不肯过,用烟熏之。”孔子依其言,乃能穿之。于是绝粮七日。
孔子遇采桑女之事,早在汉代已有记载。东方朔《七谏?怨世》:“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过之以自侍。”王逸注:“言孔子出游,过于客舍,其女方采桑,一心不视,喜其贞信,故以自侍。”不过还没有后来这么复杂的情节,所说的也不全然是一回事。汉代的孔子遇采桑女的故事,可能更接近于孔子遇阿谷处女的故事,见《韩诗外传》卷一、《列女传?辩通》等记载,原是表现女子的坚贞守礼。但在《殷芸小说》中表现的则是女子的聪慧,孔子这位圣人尚需向普通采桑女求教学习,也是民间俗众对圣人的一种看法。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极广,至边陲之敦煌亦见其影响。伯3821号卷子《十二时》云:“食时辰,夫子东行厄在陈,九曲明珠南可任,悔不桑间问女人。”阿斯塔那出土的《唐写本孔子与子羽对语杂钞》、敦煌本《孔子项托相问书》等,也具有某些相似的性质[5]。
至于名人传说,如第68条马融吹笛之事。马融为东汉经学大家,所著《长笛赋》也很有名,《文选》卷十八载《长笛赋》,其序中曾说自己“性好音,能故琴吹笛”,曾“吹笛,为气出、精列、相和”。李善注:“歌录曰:古相和歌十八曲,气出一,精列二。《魏武帝集》有气出、精列二古曲。”这件事情到了《殷芸小说》引《马融别传》那里,已成“感得蜻蛚(蟋蟀)出吟,有如相和”了。余嘉锡认为“此乃后人所妄改”,其实这并非“妄改”而是讹传,是民间讲述和传播故事的一个特点。此外,67条记后汉太傅胡广之出生,120条记襄阳孔明故宅,也颇具民间传闻的色彩。
《笑林》是魏代邯郸淳的作品,本身即具有浓厚的民间色彩,《殷芸小说》共引四条,其中125、126两条则纯属民间笑话:
106、平原人有善治伛者,自云:“不善,人百一人耳。”有人曲度八尺,直度六尺,乃厚货求治。曰:“君且伏。”欲上背踏之。伛者曰:“将杀我!”曰:“趣令君直,焉知死事。”
107、俗说:有贫人止能办只瓮之资,夜宿瓮中,心计曰:“此瓮卖之若干,其息已倍矣。我得倍息,遂可贩二瓮。所得倍息,其利无穷。”遂喜而舞,不觉瓮破。
无外乎闾巷琐事,刍荛鄙言。《后汉书?蔡邕传》记载汉灵帝喜欢“方俗闾里小事”,《陈书?始兴王叔陵传》记载始兴王“民间细事”甚有兴趣,他们所喜欢的可能就是《笑林》一类的笑话故事。也就是曹植所诵的“俳优小说”。六朝时很多小说都是纂集之作,但像《殷芸小说》这样采引《笑林》的,可能是唯一的。
《殷芸小说》还保存了几篇书信和手敕,如前面提到的汉高祖给太子(惠帝)的手敕,鬼谷先生与苏秦、张仪书及二人答书,张良与四皓书及四皓答书。这些文献的真实性很让人怀疑。文章在语词、思想上的显得比较浅俗,可能是出自民间下层文人的拟作。
《殷芸小说》还有一项重大的价值,即从这个第一部以“小说”命名的书中,我们可以探知六朝时的小说观念。此书既然名为“小说”,那其中收录的文字自然是为当时人视为小说的东西。仔细研究其文本可以发现,它的内容主要有地理、杂记、别传、琐言、逸事五类,而其中的主体则是琐言和逸事,这反映出六朝人对小说的理解,即主要将琐言、逸事而不是杂记(志怪)当作小说 。总之,《殷芸小说》是值得重视的一部小说,本文只是尝试着对其中某些问题提出一点看法,聊作抛砖引玉之用。
参考文献:
[1]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三十二)[A].二十五史补编[Z].北京:中华书局,1955.5537
[2]王枝忠.汉魏六朝小说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196
[3]余嘉锡.殷芸小说辑证[A].余嘉锡论学杂著[C].北京:中华书局,1963
[4]钱谦益.虞山钱遵王藏书目录汇编[Z].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
[5]郑阿财.敦煌写本《孔子相托相问书》初探[A].敦煌文献与文学[C],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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