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远方,灯火点点

作者:戴秀梅




  小威长得虎头虎脑,头发短短的、直直的,很容易使人想起疏散、齐整的毛刷子。他一刻也不闲着,再冷的天,头上也渗着汗珠,冒着热气。一个“闯”字刻画出了他的个性。
  小威考试从不答题,一律交白卷,11岁才勉强升入二年级;一个人坐一张桌子,也能搅得四邻不安。这还不算,这不,又和初二的同学打架了,胳膊被砍了一刀,没钱打麻药,缝了16针。硬是没吭一声,一个“狠”字同样表现出他的个性。
  晚上,我叩开了他家的门。这个家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棚”。四壁透风,如果遇上大雨,必定屋外大雨。屋里小雨。我的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小威的爸爸早在他还没出生时,就因抢劫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妈妈生下他后也弃之而去。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小威的爷爷,我在开学第一天见过他。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挨着一道,顺着眉毛弯向太阳穴,又顺着腮帮弯向嘴角。那些皱纹为他的脸增添了许多慈祥的笑意。
  “小威这孩子在学校又犯错误了?唉,又让您操心了!”老人的脸上少了些笑意,眼神里流露出丝丝无奈。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小威半侧身,蜷缩在床上,面朝里低声呻吟着。屋外,天色像一张阴晦的脸压在窗前,发出令人窒息的呼吸。
  “大爷,孩子发高烧,怎么不送医院呢?刀口会发炎的。”我坐在床边,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孩子命苦,没办法呀!我这个老头子能有什么用呀?”老人双手端起一个大海碗,请我喝茶(白开水)。接碗时,我感觉到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老人拄着拐杖,在床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今年的扶贫款刚买了些砖瓦,准备开春盖三间房子,孩子一天天大了,我也老了,还能给他什么呢?”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大爷,您放心。小威这孩子脑瓜子灵,懂礼貌,班上的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很讨人喜欢。”老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漾起了一圈圈幸福的波纹儿。“这……这都是老师教得好!”也许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赞自己的孙子吧,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顷刻间舌头有些打结。
  “其实啊,他这孩子挺孝顺的,有好吃的,总留给我。有一次,他从学校里带回一个苹果,说是老师奖励的,非要和我一人一半。”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透过半开的窗子,冲破了夜的宁静,点点闪烁。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在这间简陋的小房子里,我们聊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屋外下起了零星小雨。老人熟练地关上窗子,拿起门旁的草毡,搭在床的正上方。这时我才发现,为了防雨,床上方的四角各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搭台。孩子呻吟得越来越厉害,高烧一直不退。听着孩子痛苦的呻吟,看着老人无奈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我背起孩子往医院走去。远处,只留下灯火点点。
  两个星期后。当小威再次踏入教室时,人明显瘦了一圈,眼睛里少了些顽皮,多了一份他这个年龄应有的童真。“老师,您早!”他低着头,满含羞涩。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痕,略显红肿,像条蚯蚓。
  “还疼吗?”我关切地摸着他那毛刷子一般的头发。
  “不疼了,老师。相信我,我会学好的,不做爸爸那样的人。”说完,塞了一张纸条给我,飞也似的跑掉了。
  打开皱巴巴的纸条,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妈”,我不禁热泪盈眶。
  转眼间,我离开故乡的那所小学已经六年了,可远方的那点点灯火却让我时刻惦记。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来自浙江的信:
  亲爱的戴老师:
  您好!还记得我这个胳膊上有刀疤、被人称作“小流氓”的男孩吗?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是远方,您给了我和爷爷生活的信心,是那一次家访改变了我的人生。那晚,趴在您的肩头,我真想喊您一声“妈妈”。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有种东西叫做“母爱”。因此,我学会了“感恩”,决心忘记爸爸妈妈的无情,感谢他们给了我生命,我要靠自己的双脚好好走下去,替他们好好走下去。
  爷爷已经去世了,一个远房舅舅收养了我。我现在白天上学,晚上在舅舅的饭店打工,勤工俭学。我希望有一天能拿到大学通知书,亲手交给您。那时,我要大声告诉全世界:“妈妈没有遗弃我,我不是孤儿!”
  我相信,这一天会来的。
  最后,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小威
  2006年9月6日
  握着手中的信,伫立窗前许久许久……
  天色渐暗,温馨的、有点潮湿的南方的夜降落在城市的树梢上。一枚新月好像一朵栀子花,宁静地开放在浅蓝色的天空。一片朦胧中,灯光点点,像浇不灭的星星之火。仰望辽远的天空,我骄傲地对着闪烁的小星星露出会心的微笑。
  
  责任编辑 何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