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有色目光的伤害
作者：周 怿
那年的九月，学校任命我为高一（1）班的班主任。我满腔热情地开始了第一学年的工作。开学之前，我力图把全班学生的情况了解清楚，并向老教师讨教经验，以便因材施教，对症下药，争取把每一个学生都教好，把班级建设成稳定向上的集体。在对着班级名单一个一个核对学生的成绩以及以往的品德记录时，我突然发现有个留级生。老师对他的评价是：自由散漫。凭我以往的印象，留级生简直就是班里的一颗定时炸弹，白米粥里的一颗老鼠屎。我一下子就担忧起来，决定先向老教师讨教一下如何“治理”留级生。
讨教的结果是：对这种学生决不能心慈手软，要采取高压手段，最好在开学初就给他一个“下马威”。比如，可以跟他签订协议。告诉他，如果不遵守，就让他走人，他必会服服帖帖。如若真的犯事时，处理起来也方便。我听得心悦诚服，决定依计行事。
正式上课的前一天，我叫来了该留级生林某。坐在办公桌后，我先没开口，而是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学生。该生皮肤白皙，头发略黄，脸上有几颗不太明显的雀斑，穿着T恤牛仔裤和凉鞋，没有我想象中的流里流气的打扮。他低头站着，我的沉默使他有点局促不安。看到他老实的样子，我对他的印象好了起来。看来留级的遭遇已让他受到了打击。我决定先安慰他一下，以免产生敌对情绪。我说：“我知道你以前的情况，但我对此既往不咎，仍把你当作新生，希望你也重新开始高中的学习。”我边讲边观察他的神色，看到他渐渐地有点高兴起来。我接着说：“因为你有过一年的学习经验，希望你今年的成绩和常规表现处于班级领先地位，成为班级的带头人。而我也不会在班里讲你去年的事情，决不会对人说你是留级生。”他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我也为自己的成功说教窃喜。但我突然想起老教师的话，心中有点忐忑不安。于是，我的脸色重归严肃地说：“如果你旧习不改，我可有话在先，对你可不客气。”他也认真地点点头。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两个月。据我的观察和任课老师的反映，林某的表现良好，偶尔有些小毛病，也能一说就改，而且听说脑子挺聪明。我非常高兴，看来我的教育是有效的。为了促进该生的进步，我作了一次家访。他家在老城区，通过七弯八拐的小巷，我找到了他家。他妈妈在家，看到我非常高兴。通过一个小时的交谈，我了解到他的父母是做模具生意的，平时很忙，少有时间管他。他喜欢玩，有时还打打电子游戏。若老师多关注他一点儿，他还是比较听话的。我听出了他妈妈的意思，就表示我会尽量多照顾他。他妈妈感激地一路送出来。我感觉自己找到了一条比较有效的教育学生的途径—每个学生的心灵都需要情感的浇灌。
一天，我召开班委会，听班干部反映班级情况。班长说到林某在班级人缘很好，很多男同学都跟他很要好，都愿意听他的话，有时还跟他到外面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到现在我还不能完全肯定林某是不是完全改正缺点了，同学跟他玩会不会学坏呢？于是，我脱口而出：“你们要跟林某保持距离，他是留级生。”学生们都惊讶地看着我。我转而一想，对他们说：“你们不要讲出去，林某的表现也越来越好了，如果真有什么不好，你们就跟老师说，千万不能外传。”学生诺诺而去，我不知怎的，感到了隐隐的忧虑。
过了不多久，我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任课老师开始向我反映林某的不良表现，说他上课不听讲，要么睡觉要么说话，有时作业也不交。我于是再一次找林某谈话。
林某懒洋洋地站到了我的面前，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我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义正词严地训斥他的种种不良行为。他依然懒洋洋地听着。我看情形不对，换了一种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当初老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是已经有了很好的开端了吗？怎么又退步了呢？”他突然抬起头，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我被他看得迷惑不解。终于，在口干舌燥之后，我挥挥手让他走了。在如此三番五次的谈话之后，林某的情况反而越来越糟，甚至开始迟到、旷课了。百般无奈，我只得找来了他的妈妈。我对她说了林某近来的情况，本以为她会万分焦急，不料，她的反应却非常平静。她说：“老师，我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下轮到我惊鄂了。我不解地望着她，静静地听她一字一句地说下去。她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击在我的心上。她说，林某开学初跟她说，新班主任找他谈过话了，老师对他不凶，很信任他，他要重新开始认真学习，不辜负新班主任对他的爱护与信任。她听了也很高兴，特别是我家访之后，她更有信心了。不料，才过了两个月，有一天他沮丧地回家了。他说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是留级生了，是班干部讲的。现在同学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了……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也知道，”他妈妈接着说“这孩子的自尊心特别强，现在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他打算读完这一学期就跟他爸爸学做模具生意去，我们也同意了。其实，在开学初他就打算不再读书了，现在不过是多待了一个学期而已。”林某的妈妈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一个学生好坏的转变都缘于教师有意无意的言语吗？
期末结束后的新学期，林某没有再来上课。
林某走了，但这件事始终堵在我的心口。在后来的反思中，我终于认识到，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关于留级生的观念就错了。正是“留级生难以学好”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使我在言语中本能地泄露了林某的秘密。偏见，戴着有色眼镜看学生，使我永远失去了帮助一个可能再发展的学生的机会。由此看来，从心底里尊重学生，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学生，对一个教师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联系地址：浙江省温州市第七中学 32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