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死囚的明信片

作者:冯根林




  王成林第一次入狱是小学毕业三年之后,因盗窃被判了两年。新千年再次犯罪,情节是相当严重的:入室抢劫、首犯、累犯、惯犯,捆绑致伤多名受害人,作案遍及六镇三县,闹得鸡犬不宁,影响极为恶劣。不久从布告上看到他的名字,打着大大的红“╳”,我呆呆地在布告栏前站立了很久,头脑里一片空白。
  20多年来,在我教过的数以千计的学生中,王成林是唯一两次坐牢、最终被处极刑的。在他的身上我曾花费了无数心血。走到这步田地,确是他冥顽不化、咎由自取。我自认为是尽到了责任,问心无愧。如果不是他留给我明信片,我会一直心安理得下去。
  执行死刑半年之后,王成林的堂姐给我送来两张明信片,说因我工作变动找了好久,成林临走前的最后时刻,一再叮嘱她亲手交给我。明信片正反两面都密密麻麻写着文字:
  敬爱的冯老师:请允许我依然这样叫您。我给您丢脸了,我不配做您的学生。在离开人世的最后时刻,我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对不起,老师,我没听您的话,成了该千刀万剐的罪人。
  小学阶段,有您的关爱,我总算将就完成了学业。到了中学,我就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打架闹事,屡遭处分,直至被勒令退学。我成了社会渣滓。
  有一次,我被罚站在中学校门口,您正好到中学有事。我虽然无地自容,但内心却十分希望您能跟我说上两句话,狠狠地教训我,哪怕打我两个耳光。您看到我,不可能不认识―我小学三年让您操碎了心。可是您就像没看见我一样,漠然地走过去了,没看我一眼。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心里冷极了。也许您认为您只是小学老师,对于我您的任务早已完成。然而,您不知道,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我的野性只服您的管束……
  我自知罪孽深重,回头无岸,余日不多了。我愧对您的教育,给您脸上抹黑了,您是比我父母还亲的亲人。我此生一无是处,临死前坚决要求将身体献给国家作医学研究之用,以此赎罪。不然,我没有一点脸面与您说话。恩师保重,好人平安。再次谢谢您,真的对不起。
  我把王成林的明信片看了许多遍,他的有关情况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王成林的父亲是个屠夫,杀猪为生。整日以酒代茶,早晨微醉、中午必醉、晚上大醉。生活中不顺心不如意都发泄在小成林身上,好像那不是他的儿子,仅是他的出气筒。王成林母亲智障,无法给他应有的母爱。缺少温暖和家教的王成林自小就与众不同,怪僻孤傲,倔强任性。我是他三至五年级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是我的真心关爱融化了他孤独冰冷的心灵。他非常敬重我,也很听我的话。在我的辅导下,他的作文还在县里得过奖。
  遗憾的是我没有始终关注他、关心他,更谈不上延伸教育和跟踪调查了。
  我曾经自得地比喻过:“学生是特殊的接力捧,每一个老师都是特殊的运动员,都要竭尽全力把接力棒送到目标”。如今想来,我所说的目标是什么呢?我把王成林他们送进了中学,但我尽到了第一棒运动员的责任了吗?我像完成任务一样不再过问他们,连一名普通观众都不如。在接力棒即将跌落甚至摧折的那一刻,我漠然无视,毫无反应,连一点惊诧和愤懑都不曾流露,还心安理得,感觉良好。如果不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狭隘心态作怪,如果不是自己的浅陋短视,成林也许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该说对不起的是老师啊。
  我把王成林的两张明信片放在玻璃板下,在旁边工工整整地写着:教育只有阶段,没有终结。长效的教育需要我们长期不懈地努力。
  我会把这句话同时刻在心里,铭记终生。
  (联系地址:安徽省全椒县实验小学239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