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草木繁生的年代(二十四)

作者:春 晖




  就在外区老师要听我们班语文课的头一天,我们惹恼了毛老师,竟把那么灵牙利齿、趾高气扬的老师气得憋红了脸、蓄满了泪,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尴尬相。追究肇事者,不是别人,竟是在班里始终落落寡欢、沉默少言的徐美蕉。
  那天是发文课。发文课从来叫每个人满怀猜测、心潮难平:自己的作文经过老师一周的批阅就要看到结果了,评语是什么?分数是多少?要讲评谁的好作文了?总之发文课虽然叫人有点紧张,却又是最让我们感兴趣的课。
  上星期让写的作文是一封信,写给谁都行,要求是“字迹清楚,语言流畅,感情充沛”,三项要求特地写上了黑板。事隔一周,毛老师一站上讲台就板着脸冲全班发问:“这次作文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什么?”“字迹清楚!”两三个人应声回答。毛老师厌恶地皱起眉:“举手站起来回答!别坐座子上瞎嚷嚷好不好?”教室里立即鸦雀无声。
  毛老师运了运气,便回身将“字迹清楚”四个大字写上黑板,写完就撇着嘴开口了:“不是我贬低你们,有的人连钢笔都不会使,字里行间到处是大黑疙瘩,恶不恶心哪!”说罢翻开一个本儿让大家看。后边就有人喊“看不清”,毛老师一点不嗔怪,索性踩着嘎嘎作响的高跟鞋走过去。于是同学们都伸着脖子看,还泛起了唧唧咕咕的议论声。
  这情景令毛老师情绪大振,回到讲台立马改变矛头指向:“也难怪你们写不好,瞧瞧手里那些钢笔吧!我一向认为,写好钢笔字关键是要有一支好钢笔!”跟着就谴责一些同学为图便宜竟去买三几毛一支的玩具钢笔使,谴责够了就倡导每个同学都要有识别钢笔的能力,并讲述如何为自己挑选一支得心应手的好笔使,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表白自己家里有多少金尖儿钢笔,都是什么什么牌子的,光是外国人送的就有多少支,待她还要讲都是谁送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毛老师一定是意识到了自己有所失误,第二节课,半句废话没有,上来就抽出一个作文本叫本人站起来念。站起来的正是徐美蕉。徐美蕉的信是写给小学班主任章老师的,信写得十分动情,一件件往事历历在目,字字句句都饱含着对老师的敬爱与思念。我听着,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转。徐美蕉念完了,教室里寂然无声,仿佛每个人都还没有从那信里醒过来。
  毛老师从徐美蕉桌上拿过作文本,向全班发问“怎么样?感觉怎么样?”有人清晰地说出“好”。毛老师的脸色忽地就拉下来:“都认为好吗?都认为这封信写得好吗?”她一个一个地扫视眼下的学生,自己的好恶已明白无误地显露出来。
  班里一向爱出风头的“小钢炮”举起了手:“我觉得这信写得太悲观了,给小学老师写信应该汇报自己怎样努力学习、要求进步,干嘛这么软绵绵的,像是要哭哇……”小钢炮一开学就以体粗貌丑又自我感觉良好而大招毛老师反感,这一次却让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一张口毛老师脸上的阴云即刻了无踪影,竟还引得毛老师走过去爱抚地拍了拍她那没有脖子直接扛着脑袋的滚圆肩膀。
  轮到毛老师讲评徐美蕉的作文了,可说是几棒子就打得落花流水:“自始至终表达了一种不健康的情绪,缠缠绵绵、悲悲戚戚,毫无积极性、取进心。还说什么‘离开了您,我们就像失去了母亲的小燕儿’,这比喻像什么话呀!这样的作文同学们为什么看不出问题来?告诉你们吧,一篇文章好赖,三分在写,七分在读。我承认这同学具有不错的朗读能力,所以让大家都迷惑了。”
  一下课徐美蕉就截住毛老师:“照您说的,三分在写七分在读,那广播稿根本不用好好写了,播音员一读不都能成好文章吗?”毛老师惊愕地打量着徐美蕉,连连擦着尖鼻子上的汗:“我是说的三分在写七分在读吗?你为什么歪曲我的话?”围住她们看热闹的同学一听毛老师想赖账,七嘴八舌地证明她确是那样说的,果青还一本正经地凑过去问:“老师,您记性真是这么坏吗?”毛老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话说不出来,眼泪直想往外冒,后来就一扭身闯出了学生的包围圈儿。
  毛老师哭着找校长告状,状告学生如何如何围攻她,第二天就请了病假。令我们兴奋不已的是第二天外区老师听的示范课,又改成了络老师的代数课。那节代数课我至今记忆犹新,堪称我初中阶段最难忘的一节课。
  (第一部完。本刊小说连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