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初为人师的悲哀

作者:刘开信




  算起来,自己从教已有25年了,在漫长的教书生涯中,每当遥望故乡,一件往事便涌上心头,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就撕扯着我的心,让我的灵魂永远不得安宁。
  1973年春,我作为文革中的第一届高中毕业生回到故乡,拿起民办教师的教鞭,担任了班主任,当时我才18岁。张芬是我的学生,她当时已有15岁。虽然我和张芬住在不同的村里,但两村相邻,彼此听得见喊吃饭的声音,见面都以亲戚相称。按照辈分,张芬应喊我“表叔”。那是,在那闭塞的农村,男女之间接触密切,都会被视作作风问题,都要受到乡人的鄙视。
  由于生活艰难,我总是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去上课,张芬对我的衣服特别敏感。中午放学后,有时我和同事结伴上街,路过张芬家的后门,她见到了,必随同前往。班上的工作很多,我忙不过来时,她就不声不响地代我做好,并经常红着脸来问问题。从她的言谈举止中,我分明感觉到她对我的依恋,但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她的老师,是长辈。由于自己当时生活阅历浅,不可能正确认识和处理与她的这种超越一般师生关系的问题,因而就对她采取了回避的做法。后来家中要给我介绍对象,虽然我不太同意,但为了让张芬死心,我勉强同意了。张芬知道这件事后,愤而辍学。一年后,我被招工进入大城市,听说张芬已谈了朋友,婆家住在小镇上。我暗自为她祝福。
  我第一次返乡探亲时,张芬在露天戏台旁看见了我,她只喊了声“老师”,就转身离去,那种哀伤的眼光让人心碎。让人更加震惊的是,大约两个小时后,张芬服毒自杀了。按照乡俗,未婚女子死后,不能在家过夜,不能埋在祖坟园里。因此,张芬很快被装进一副四处透亮的棺材,埋在了乱草岗上。
  张芬去世时年仅18岁,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离我而去。她那清澈的眸子、纯洁的面孔,不时出现在我的眼前。人们纷纷传说她的死是因为其未婚夫嫌她是农村人,并迫使她退掉彩礼、解除婚约所致。当时,我也信以为真。后来,我从心理学的书上知道,一个人的行为与他以前所受的挫折有关,这种创伤甚至可以追溯到他的婴儿时期。张芬为什么选择见了我以后自尽?她也许是用死来最后表示对我的依恋和愤慨。我常想,如果那时我不那么年轻,如果那时我懂得一点心理学的知识,如果那时我不是简单地回避,而是理性地对她进行正面教育,特别是在她死前能帮她一把,那么她现在应该健在,有45岁了。但她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否定了一切的“如果”。是封建礼教、世俗门第和老师的无知将她逼上了绝路。
  也许,班主任是世上最小的“官”,但同时又是最大的“官”。因为他影响着学生的终生,甚至掌握着学生的命运。班主任应该带领一群鲜活的生命,越过沼泽、战胜彷徨,坚强地走完人生的旅途。此时,“恋父情结”、“心理焦虑”、“心理挫折”等,一个个科学名词向我涌来,让我无地自容,张芬同学,你听到天籁之声吗?那是老师深深的忏悔!
  (联系地址:湖北省广水市第一高级中学 432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