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贺卡泪
作者：王凤林
江琳当着众人的面，毕恭毕敬地向班主任梅老师鞠了一躬，双手递上一张贺卡，“老师，这是我补给您的贺卡……”
梅老师接过贺卡，握住江琳的手，师生的泪同时洒在那张精美的贺卡上……
江琳是初一下学期转来的。她那非凡的音乐才华，是在学校艺术节开幕式上崭露头角的。在舞台上，她优美的舞姿、婉转的歌喉，一下子便倾倒了全校师生。
从此，江琳便成了这所重点中学的“名人”。课堂上，多了老师的几分关照；下课后，她便陷入了男女同学的包围之中。她眉飞色舞地谈天说地，无所顾忌地品头论足，俨然名星大腕一般，其报负大有“挥鞭南指、霸夺港台”之势。15岁的她，成了学校的红人、老师们的宠儿、同学们的青春偶像，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年底，她代表市里参加了全省的文艺汇演，一举夺得一等奖，省电视台做了专题报道，省报也编发了她的演出彩照，有几家文艺团体追到学校，要请她去做歌手……一时间，江琳的名字被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
江琳的成名，让指导老师骄傲、让校长自豪、让全班的同学发烧，她自己也觉得像一朵白云，轻飘飘的，整天处在幸福的包围之中。
江琳的应酬多起来，市里的各种文艺演出都有她的节目，重要的文化活动约她做主持人，商家的庆典请她去装点门面，学校也因此而名声大振，市领导还表扬学校育人有方。
江琳在班级里成了真正的“公主”。班长免去了她值日的任务，还说，谁如果也像江琳一样为班级、为学校争光，也照样免值日。科任教师主动为江琳补上因参加排练、演出而耽误的课程。宿舍里，她可以不整理内务，水房打水和餐厅买饭她可以不排队，甚至连作业都有人代写。还有几个男生明里暗里地替她跑前跑后，甘愿为她“拴马坠蹬”。
江琳的音乐才华，一半是天赋使然，另一半要归功于做小学音乐教师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发现女儿继承了自己的遗传基因，具备很好的舞蹈、歌唱天赋。她特别兴奋，决心在女儿身上实现自己成名成家的梦想。高兴之余，便开始了漫长的培养过程。江琳刚会唱歌时，便教她练发声；刚会跑步时，便教她练形体。上幼儿园时，江琳学会了识简谱、五线谱；上小学时，请家教教她学钢琴。尽管家庭经济拮据，但在孩子的音乐培养上却毫不吝啬。买钢琴、请家教，这一般是富家子弟的待遇，而生在普通教师之家的江琳，却也享受到了。
江琳不但享受到严格的、高标准的音乐、舞蹈教育，还享受到了“公主”般的生活待遇。在家庭里，她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她不愿吃的东西，别人便不能买；她不愿意吃的饭菜，家里便不能做。饭菜上桌，她先尝第一口，电视遥控器得由她掌握。叠被、洗脚，由奶奶负责；洗衣服、拖地，由爸爸包了；做菜做饭，是妈妈的专利。练琴时，别人不能走动；写作业时，别人不能出声；她打电话，别人不能嫌时间长、不能怕话费贵；她要去卫生间，别人得赶紧让位……
辛辛苦苦的10年培养教育，小江琳的音乐、舞蹈天赋得到了充分的挖掘，声乐和舞蹈水平远远地超过了县级文艺团体的水平。到了这种层次，做母亲的深知，县城中学的音乐教育已不可能再让小江琳有所提高，而自己的知识水平和能力，再也不能继续做女儿的音乐指导。于是，在初一下学期，她托同学、找朋友，总算把女儿送进了这所省重点中学。她想让这里的高水平的音乐教师替自己来完成培养孩子成名成家的使命，继续把孩子送进音乐殿堂的理想王国。
到了这所省重点学校，江琳虽然学习赶不上其他同学，但自己的音乐才能却足以让其他同学羡慕不已。音乐老师是名牌音乐学院毕业的，声乐方面是专长，舞蹈和钢琴也小有名气。江琳在学习上非常认真、刻苦，进步非常快。音乐老师也为收了这么一个有天赋、有扎实基本功的学生而高兴。在音乐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江琳的唱歌和舞蹈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可以与省城的一流歌手一比高低。
班主任梅老师对江琳要求比较严格，尤其在文化课学习和做人方面。她觉得，没有深厚的文化功底，歌唱得再好，那也是无源之水，日久自会枯竭。做人的教育更不能忽视：思想品德的培养与才艺培养同等重要，应同步进行，不可偏废。因此，她有意限制了江琳的一些课外、校外文艺活动，却遭到江琳本人、家长和学校赵主任的反对。赵主任多次批评梅老师，说她限制了江琳个性特长的发展。江琳本人也一度对她产生了敌意，并在班级里公开与她作对。新年时，江琳给每个任课老师都赠了贺卡，唯独没有班主任梅老师的，这令梅老师大为难堪。
在梅老师看来，贺卡是小事，而教育孩子健康成长才是大事。那天，为了江琳的事，她又与赵主任吵了一次。赵主任批评她，说她是为了贺卡的事，与一个孩子争高下，太不应该。而她觉得，江琳的家长和赵主任等人，是在培养现代的仲永。她知道，教育思想和教育观念的不同，导致了教育行为的不同，最后培养出来的人才也不相同。
走出主任室，梅老师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奈。
赵主任是搞特长教育出身的，对特长教育最为擅长，他十分推崇“精英教育”。因此，江琳转来本校就读，对赵主任来说，不啻于又发现了一匹千里马，兴奋得他几天睡不好觉。尤其是江琳在校内外的文艺赛事上拿得大奖以后，他觉得他的精英教育更有推广的意义和价值。在市领导表扬学校“育人有方”的第二天，在赵主任的策划下，学校成立了“精英教育”实施小组，并制定了《“精英教育”实施方案》，决心挖掘本校的精英苗子，体育要出体育的精英，数学要出数学的精英，文学要出文学精英，各科都要出精英，在一、两年内抓出成效，形成广泛的社会影响。
梅老师不同意赵主任“精英教育”的思想，主动提出退出“精英教育实施小组”，受到赵主任的严肃批评。
一批精英苗子被发现，学校按照精英培养方案进行有步骤的培养。学校紧锣密鼓，社会齐声喝彩，家长沾沾自喜。梅老师背后说：“这是揠苗助长！”
就在学校精英辈出的时候，江琳出事了：她因参与一起刑事案件，被公安机关拘留审查。公安机关派人来校，要求学校配合调查。
赵主任找到梅老师，要了解江琳的最近情况。梅老师似乎早有预料，对赵主任说：“赵主任，你是要她获大奖的辉煌情况，还是要她的思想行为表现？”
“当然是思想行为表现。”
“我就知道，如果是她的辉煌情况，你就不来找我了，你自己收集的就很全面。至于她的思想方面，你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你只注重精英教育！”说着，梅老师打开档案橱，抽出了一大叠材料，“你自己看吧，这是几年来我积累的精英学生的思想状况材料，有本校的、有外校的，全国各地的都有。当然，也有你要的江琳的材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触目惊心呐。”梅老师长出了一口气，抱起材料递给了赵主任，“希望您抱回去仔仔细细地看，也许能挽救江琳、挽救我校与江琳一样的学生。”
梅老师的材料，赵主任看了整整一夜。他仔细地看了江琳在校的思想、行为表现：打架、索要钱物、同时与多个男生交往过密、自私、懒惰、同学关系紧张，与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这一夜，让赵主任有所醒悟：“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是不容偏废的，精英教育是一种有缺陷的教育。他除了给公安机关写了一份关于江琳在校情况的材料外，又给梅老师写了一份书面材料……
江琳因为年龄尚小，免于刑事起诉，但必须回户口所在地、在监护人监护之下完成中学学业。
江琳从拘留所出来时，请求到学校看望梅老师。
江琳的父母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会是这样的结局。回到家里，他们迫不急待地打开赵主任给他们的信。
江琳家长：
恕我直言，请你们立即带孩子到医院找妇产科医生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切切。
赵
看完信，江琳父母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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