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8期
草木繁生的年代（小说连载八）
作者：春 晖
平素中午一放学，徐美蕉总是头一个迈出教室，急急地往家奔。多年来家里的午饭都是等着她做，做完了，吃完了，马上得跟弟弟妹妹们赶回学校。那天中午放了学，徐美蕉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目光呆滞、脸色阴沉，一无平素的欢快劲儿。过了一阵儿，她那上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妹妹、上一年级的弟弟便都找了来，几个孩子围着徐美蕉"大姐大姐"地叫着，求她快回家，快给大伙儿做饭去。徐美蕉却丝毫不被打动，甩掉弟弟妹妹们拉扯她的手，声言"一辈子不回那个家"……
这情景招得中午不回家的同学都凑过来，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徐美蕉的弟弟敞开亮嗓门抢先说道："昨天我大姐跟我爸吵架啦，我爸偏不让我大姐考女C中，偏让她考二百五，我大姐要考女C中，然后我爸就说，不听话你给我滚出这个家，然后我大姐就说，滚就滚，我才不怕呢……"
几个同学一听，万般同情徐美蕉，不但纷纷给她出主意，还鼓励她弟弟妹妹要和他们大姐一条心，跟你爸斗争到底。正说得起劲儿，徐美蕉她爸闯进了教室。他二话没说，一脚踢翻两把椅子，又狠劲拍打眼前的桌子，桌上的铅笔盒翻到地上，唏哩哗啦响成一片，伴着杂乱声，他开始破口大骂，骂完自家孩子，又骂其他孩子。当班主任章老师出现在门口时，他转脸又冲章老师嚷起来："你教育的什么学生啊，专教人家孩子跟家长干仗，我这当家长的算倒了血霉，养出的孩子拿我的话不顶个放屁……"章老师是学校里最年长的最温和的老教师，高高的，瘦瘦的，对人总是一片慈祥，对自己的学生更是亲切有加，一贯持鼓励和赞赏的态度。章老师一等徐美蕉她爸住下气，便指着缩成一堆的徐家孩子们问："你们几个还没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了饭再解决行不行？"章老师一提吃饭，徐美蕉她爸更是火冒三丈："吃饭？你把二丫儿鼓捣到女C中去，我们一家子还想吃饭？吃狗屎吧！"
这话立时把围观的学生逗得哄堂大笑。那会儿吃过午饭回校的学生越来越多，一听着音信全跑六（3）班看热闹来了。教体育的牛教师也一直站在后边，听着听着他就忍不住大声冲学生喊："笑什么！简直不知害臊！耍什么二青子啊！"徐美蕉她爸深知牛老师人蛮、厉害，不敢搭腔，只有把满腹羞恼转为对徐美蕉的责骂……
始终扭脸背冲着大伙儿的徐美蕉没等她爸数叨完头句话，"噌"地窜起身离开位子，接着横冲直撞地推开人群，跑出了六年级的小套院，直奔学校南操场。那天我也是围观中的一员，徐美蕉跑过去的时候，我看见她那双俊美的眼睛里含满了眼泪。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忘不 那一天的徐美蕉 身着粉红色小裤、带点的花布衫，高昂的头含泪径直猛跑，瞬间里就让空空落落的南操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观。那时阴霾已化作似有似无的毛毛雨，徐美蕉撩开长腿像迅捷的小鹿在前边奔跑，她爸趿着一双破布鞋连指带骂地在后边追，看热闹的同学成群结伙地尾随着，不少人还为徐美蕉摇旗呐喊、加油助威……
其实那天心里最不是滋味的还是我和穆青竹，我们最明晰，这都是"调包计"造成的结果。傍晚我俩在羊房大院门口遇上了徐美蕉四年级的妹妹，刚一张口问，那小姑娘便滔滔不绝地道出了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
后来徐美蕉一口气跑进她奶奶家。她奶奶就是住煤厂旁边那个小院的白头发老太太，也是我称为"瞎白薯"的弱智女孩的奶奶。那老太太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百分之二百地呵护隔代人。一等徐美蕉她爸——她的三儿子追进院，老太太便拿出素有的威严："你们一劲儿的不让美蕉上好学校不就是怕花钱多吗？叫你媳妇少买两件衣裳全有啦！为念书的事屈着孩子你们两口子亏不亏心哪！"徐美蕉她爸争辩道："哪是花钱的事呀，二丫要是中午回不了家，谁给这帮孩子做饭吃呀！"老太太瞧了瞧败兵般的儿子长叹一声，最后又吐口道："不就是中午一顿饭吗，都上我这儿吃来！大活人让尿憋死吗？"
就这样，老太太对事情做了了断。由此，我和穆青竹协手进女C中的愿望也彻底破灭。（接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