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近距离感受胡耀邦

作者:李文辉 口述 林 森 整理




  坐定后,互相寒暄了一阵儿,胡耀邦指着湖南的同志说:“湖南上访人员最多,政策落实迟了,‘左’的东西消除得不够,思想扭转不快,落实政策阻力很大,给大家平反总要留个小尾巴,说人家‘你总还是有错误嘛’。我去年去了一次,说你把人家搞过头了,两相抵消吧!今年还不错,农业政策落实了,这样就好,对中央的精神不要打折扣。”
  接着,胡耀邦又谈到解决河北问题,说他专门去讲了一个话,搞了民意测验,走群众路线,决定了主要负责同志的去留。
  大家后来问到全国的形势,胡耀邦高兴地说:农业不错,工业不太理想,宁夏生产尤其不好,减产20%,他准备明年要去那里。他说,抓经济的事发了紧急电报,要求各省委书记亲自动手写3000字的报告,谈明年计划的安排,并要求抓好今年最后的四个月。接着胡耀邦掰着指头说各省的升降幅度,说得很快,数字、百分比记得清清楚楚,令大家十分惊讶。胡耀邦还郑重地说:“生产搞不上去,我们站不住脚。”又说:“我在六中全会上就讲两件事,一是要搞好经济生产建设,一是要搞好精神文明建设,包括治安,一年不懈地抓几次,人民群众就会满意。”
  胡耀邦那天谈话兴致很高,最后谈到农业土地承包问题,他神情有点严肃地说:“阻力很大,进度不快,很多地方包不下去,主要是有些同志思想转不过弯子。”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又说:“我们要求每个省的主要负责同志对这件事要下大力气抓,胆子放大,出了问题是中央的,你们只要包下去,很快就会看到成效的。”
  听到这里,我问胡耀邦:“我回去后可否向省委汇报这个意见?”胡耀邦马上说:“可以呀!你就这样对宋平同志讲,你当通讯员。”
  不觉之间三个小时过去,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胡耀邦看了一下表说:“一早上就接你们来了,我们这里星期天也是三顿饭,我请你们几位吃午饭。”于是大家跟胡耀邦来到一个简陋的小餐厅。坐定后,胡耀邦在服务员递过来的单子上用笔画了一个勾,一会儿服务员就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是四盘菜一盆汤。胡耀邦笑着对大家说:“四菜一汤,米饭管够,吃馒头也可以,来,大家动筷子。”菜是两荤两素,一盘红烧肉,一盘芹菜炒肉、一盘虾米炒萝卜,还有一盘素炒油菜,汤是西红杮鸡蛋汤。菜可能是大锅菜,比较面,但很好吃。五个人吃这么几个菜,勉强够。胡耀邦一边吃饭,一边和大家说笑,像几个好朋友聚在一起,一点儿也看不出他身在高位。吃完饭,服务员收我们每人半斤粮票,钱由胡耀邦付。中央机关后勤管理的严谨和廉洁,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吃完饭,胡耀邦让我们到中南海四处转一转。我们都是第一次到中南海,乐得胡耀邦如此体恤,就在中南海走了走,参观了毛泽东办公和住过的丰泽园,还有光绪皇帝被软禁过的阁楼等。之后,我们就去与胡耀邦告别,胡耀邦正在与人谈话,急忙从会客室出来送我们,在与我握手时,他说:“甘肃,我还是西征时去的,以后一定要再去的。”
  回到甘肃,我把胡耀邦接见我们时的谈话向宋平书记和省委作了汇报,甘肃按照胡耀邦对土地承包政策的意见加大了工作力度,取得了突破,这方面工作在全国走在了前头。
  
   台上台下,活在人心便是永生
  
  
  1982年9月,胡耀邦在中共十二届一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会总书记。之后几次视察西北,也特意重点走访了甘肃。他来到许多贫困山区,坐在田头和农民们亲切交谈,了解土地承包后的生产生活情况。特别是1983年7月,他西去甘肃、青海基层走访视察长达20天,行程近万里。当时我任甘肃省人大副主任。记得已经68岁的胡耀邦,在甘肃期间,不辞辛苦,早出晚归,满满当当地视察了7天,先后访问了陇南、陇东、陇中许多县、乡和田野山村。所到之处,他非常动感情地拉着穷苦农民的泥手嘘寒问暖,了解情况。经过在基层的走访调查和听取农民的意见,最后他向甘肃省委明确提出甘肃治穷致富的战略思路应该是:种草种树,发展畜牧,改造山河,治穷致富。他还提出了种草种树的十条具体办法和措施,要求甘肃“反弹琵琶”(借用敦煌壁画的启发),“动员群众大造声势,地动山摇地去搞”。他为此而郑重地为甘肃题了词:“种草种树,治穷致富!”“种草种树、发展牧业,是改变甘肃面貌的根本大计。”
  其实,早在1956年3月,当时任团中央书记的胡耀邦就主持发起过陕、甘、晋、豫和内蒙古五省(区)青年造林运动,后来扩展到全国,拉开了大规模植树造林的群众运动。任总书记之后,他在甘肃再次倡导植树种草,引导农民治穷致富,使甘肃大地迅速掀起一场绿化运动,并坚持了20多年,取得很大成果。甘肃人民为感激胡耀邦,在兰州北山徐家山专为他立了一座碑,上面刻上了他当年的亲笔题词:“种草种树,治穷致富”。
  1988年秋,我去北京开会。这时胡耀邦已辞了总书记职务一年多了。我很想念他,不知道他心情可好,身体怎么样,于是想到再去看他。我约了国家计委办公厅主任、当年的“老共青团员”任景德一同去看他。
  胡耀邦任总书记后,从富强胡同搬到了中南海东侧的会计司胡同,辞了总书记后仍住在那里。这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院子不大,但整洁有致,有很多绿色的花草植物。
  胡耀邦一听有客人来访,很快从书房里出来迎接:“噢,是李文辉你啊。”胡耀邦快人快语地说,显得很高兴。我发现,这时的胡耀邦明显地瘦了,头上已有了不少白发,但看上去精神还好。台上台下一个样,胡耀邦任何时候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一见面,一样的握手方式,一样的亲切热情,一样的见老朋友式的问长问短。
  胡耀邦发现我手里的小纸箱,问:“这是干啥?”我急忙说:“百合,兰州的百合,刚上市的,给你补补身体……”他感叹着说:“好远的路,不容易带啊!”随后把我们让进了客厅坐下。
  面对我们的问候,胡耀邦轻松开朗地说:“身体还好,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这个腿……”他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膝盖说,“估计还是关节炎呢,骨质增生可能也有一点。”我说:“还有‘文革’中挨斗受的腰伤呢!现在怎么样?”胡耀邦无所谓地说:“也没大问题,每天在按摩,不要紧。”他告诉我们,他已向政治局请了假,准备去湖南休养一段时间,顺便搞点调查研究,后天就要动身。“接到你们的电话,我就说,要来快来,不然就见不到了。”说完这句话,胡耀邦庆幸地向我们微笑着。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我发现胡耀邦和过去有些不同了,他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永远年轻活跃、思维敏捷和十分健谈的胡耀邦,他说话不多了,也不太像过去那样一见面就问这问那,更多的是静静地听对方说,还时常不自觉地出现凝眉思索的表情。对个人际遇,他还是缄口不谈。见他这样,我心里有点难过,知道他不能继续工作,心里不快乐。对一个生性活泼外向、精力才华过人、责任感极强的人来说,不能工作,成天赋闲在家,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啊!思索一定带给了他沉重的压力,他心中的煎熬和忧郁,从他的一颦一笑中淡淡地透露出来,让我看着心中十分伤感。
  听我们谈当时的抢购风和飞涨的物价,还有银行的银根紧缩引起的人心浮动,以及担心经济形势恶化等,胡耀邦时常陷入沉默。停一了会儿,胡耀邦弹了弹手上的烟灰,平静地说:“形势会好的,十三大确定的路线是继续走改革开放的道路,只要这一条不变,经济会走出低谷的,其他方面……”
  听胡耀邦说身体没什么大的毛病,我就建议他每天多在院儿里活动活动,注意健身和保养。胡耀邦说:“闲下来也好,可以静下心来多读点书。马列全集‘文革’时就在读,后来挑起担子就撂下了,现在又可以读了……重新读,又有了新的体会。”胡耀邦还告诉我们,他还读点史学著作和文艺作品什么的,还有《周恩来传》,有时他还练练书法,写写诗,感觉对静思养心很有好处。
  要告别的时候,胡耀邦要我等一下,急忙跑到别的屋子里拿来两筒茶叶,硬塞给我:“你一定要拿着,我们都是老共青团员,我吃你的百合,你喝我的茶,大家都保重,这样就好……”
  从胡耀邦家回来的路上,我忽然想今天怎么没和胡耀邦合个影,觉得有点遗憾。同行的任景德说:“是啊……下回吧,等他从湖南疗养回来以后,你再来北京时。”但没想到这成了我见胡耀邦的最后一面,合个影的愿望也成了一个永远的遗憾。因为胡耀邦从湖南回到北京后一个月,也就是1989年4月15日,因心脏病突发而不幸去世。我从电视新闻里得知这个噩耗,难过得几天都吃不下饭,人像大病了一场。如今想起最后一次在胡耀邦家听他说的“要来快来,不然就见不到了”那句话,恍然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谶语。
  胡耀邦去世后,我到北京去看望过李昭两次。每每谈起胡耀邦,李昭缱绻之情难已。她曾对我说:“你知道的,耀邦自认为他是一个过渡性人物,但他为党为人民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且他实实在在是一个好人,一个极其真实、善良、无私而心地透亮的人……他是我的丈夫,更是我敬爱的老师!”
   (责任编辑李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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