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童年印象中的新四军

作者:曾景忠




  我1937年春出生于江苏省泰兴县,没过几个月,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卢沟桥事变就爆发了。我的童年是在中华民族遭受日本侵略的苦难中度过的。抗战时期,新四军在泰兴周围活动;抗日战争胜利后,新四军两次攻打泰兴。其时,我已开始懂事。当我将童年记忆中新四军的情况与后来在研读历史资料中获得的有关知识对照起来的时候,觉得颇有兴味。
  
  故乡泰兴城的沦陷
  
  我家住在泰兴县城内。泰兴城紧靠在长江边,距江边最近的距离只有10公里左右。抗日战争时期,1937年冬,日军占领上海、南京后,江苏省长江沿岸的重要城市陆续沦陷。
  泰兴城1940年1月16日被日军占领后,驻有少量的日本兵。我五六岁时,才开始记事。但那时候,兵荒马乱,家里也管得严,我基本上不出门,更没有出过城。懂事后,我只听说,日本兵在城门口站岗,过往的百姓见到日本兵要向他敬礼。日军来后,到处找“花姑娘”,奸污妇女。日本兵挨家搜查,我家邻居洪先生的妻子(我们叫她“洪家嫂嫂”)躲在房间里帐子后面,但还是被日军搜查到,被奸污了。为躲日本人,我母亲带着孩子躲到乡下我姨母家去了,待后来秩序稍平静,才回到城里。我家有个姑奶奶,吃斋敬佛。听说日本人是信佛的,每当日本兵来,事先我姑奶奶即坐到堂前(厅堂),敲木鱼念经,以此来应付避祸。洪家嫂嫂后来经常哭泣、流泪,因身心受到日寇摧残,没过多少年就去世了。这也是日军侵华暴行之一斑。
  当时泰兴城内还驻有汪精卫伪政府属下的“和平军”。驻军的番号是第十九师,师长叫蔡鑫元。他手下有个副官叫沈龙飞,还有个勤务兵叫王德胜,就住在我们家隔壁。
  
  泰兴东北部的新四军
  
  陈毅、粟裕率领的新四军支队渡江到达江北后,在苏中地区发展,开辟根据地。泰兴县东北部,与如皋、海安、靖江等县相邻一带,都成了新四军的活动地区。1940年,新四军与韩德勤部队交战的著名的黄桥战役,就发生在泰兴县东北部的黄桥镇。
  我二舅舅,叫季厚荣(后改名为季宽),大约初中文化程度,不知是不是在城内找不到工作,客居在县城东北面的杜家庄我三姨母季仪君(二舅舅的姐姐)家。与杜家庄相挨近的老叶庄,是新四军根据地的重要据点,那时中共泰兴县委就驻扎在那里。我的三姨父叶春煦家是个地主。当时处在抗日战争时期,陈毅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对一般地主实行减租减息。我二舅舅在那里参加了新四军。大概因为他有点文化,担任“财经”之类的工作。
  
  我有三个舅舅,大舅舅、小舅舅都住在城里,二舅舅季厚荣长期住在乡下,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没有对大舅舅、小舅舅的印象深。我只记得他与另两个舅舅不大一样的地方。他嘴唇较厚,也不活跃,很少说话。可能这有利于他参加革命,工作保密。1949年以后,他在仪征县负责商业供销系统工作,勤勤恳恳,到20世纪70年代因病去世。
  泰兴沦陷期间,驻扎在泰兴的日本人很少,毕竟“和平军”和伪政权人员都是中国人,“和平军”驻在城里,与新四军占领的地区没有很严格的隔离,两方地区的老百姓是可以往来的。我家和我外公家在城里,我三姨母家在新四军活动的地区,亲戚家往来并未受到什么限制。那时我四姨母未出嫁,常住在我三姨母家。她能认得新四军的一些干部,或者这是因为我二舅舅就在新四军里工作的缘故。
  
  新四军占领泰兴城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投降。驻在小城镇的日本军队迅速向铁路沿线和大中城市集中。汪伪政权随着日本投降迅速瓦解。日军从泰兴城一撤退,“和平军”没有了依靠,新四军苏中三分区司令员陈玉生率部于9月8日攻打泰兴,12日占领了泰兴城。
  这时我已经8岁,开始记得一些事情了。新四军进城后,有两个干部住在我家。这两人一人姓戴,另一人姓朱。他们的职务,一个是教导员,一个似乎称“财经(干事)”。我家有间厢房,地面铺有木质地板,但没有床,他们二人就睡地铺。我印象中这两个人留有长发,穿的是便装,未穿军服。这或许是做地方工作需要的缘故。然而,我记得他们的腿上都打了绑腿。这可能是他们经常行军转移的需要,并养成了习惯。他们二人吃饭也在我家。我家境况贫穷,经常每天三餐稀粥。因他们二人在我家吃饭,中午常吃面条,算是改善了。据我姐姐回忆,这两名干部附在我家吃饭,并给我家“粮券”,凭“粮券”可到黄桥镇领粮。但新四军驻在泰兴时间很短,新四军从泰兴城撤退后,那时局势紧张,兵荒马乱,谁敢到黄桥新四军的粮库去领粮呢?
  新四军在泰兴城时,有一次我跟着我的四姨母上街,走到正对着县政府大门的县前街一带。她指着一人告诉我说:“他就是县长张鹏举。”我记不清其长相和衣服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看到他穿着一双草鞋。在我们县城里,县长就是最大的官了。那时,一个县长竟穿草鞋,这足以表现出当时新四军的艰苦节约了。他看上去像个寻常人,穿行在人群中,未乘轿骑马,更没有警卫秘书前呼后拥,这是与以往大官们不一样的地方,因此我的印象特别深。后来张鹏举与泰兴县政委叶梯青牺牲。大概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城内旧夫子庙(孔庙,后改为“烈士堂”)前建了他们二人的墓。当时我在泰兴中学初中部学习。全校师生都参加了追悼活动。我们的音乐老师殷才先生受命谱写了追悼的歌曲。
  还有一件我印象很深的事。10月10日“双十节”(民国时期的国庆节)傍晚,在县城东部六角桥河东的公共体育场(现为江苏省泰兴中学的操场)举行庆祝会。不知是赶热闹,还是什么原因,8岁的我也跟着我家所在的西城镇的人去参加了(当时也要求各镇须集合一定的人数去参加)。会场主席台是专门搭成的,坐北朝南。我们从操场南侧进去,正好向着主席台的方向走。我之所以对这次庆祝会印象特别深,是因为看到会场的主席台上挂的人像。布景幕布上共挂了三个人像,中间是孙中山,右侧是蒋介石,左侧是毛泽东。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全国尚处在国共合作时期,加以当时毛泽东应蒋介石之邀,赴重庆参加国共和平谈判,最后签订了和平协定,通称“双十协定”。因此,这一年国庆庆祝会,也是庆祝“双十协定”签订的大会。看到这三个人的像,又听说这是庆祝国庆、庆祝“双十协定”签字,这是我一生政治意识萌发的开端。
  抗日战争胜利时,国民政府军大部分还在西南地区,接收上海、南京的部队是空运来的。新四军在泰兴城内驻了两个月左右,国民党政府的军队陆续开到长江下游一带。新四军就开始从长江沿岸撤退了。新四军撤出泰兴城时,非常秘密。听说事先将在泰兴城内流通的“抗币”(华中地区新四军发行的货币)收集起来装进了麻袋。临走那天晚上,住在我家的老戴等人还在桥头与人闲谈,等到第二天,就看不到新四军人员了。原来夜里人们睡觉时,新四军秘密撤退了,可见他们高度的纪律性和保密意识。
  
  我父亲当泰兴镇长
  
  新四军占领泰兴城时,我父亲当过镇长。我父亲名叫曾益斋。从我祖父起,家里就开一个小杂货商店。我父亲颇通文墨,其学识当不亚于现在的高中文化水平,能写会算,办事认真负责。日本鬼子到泰兴之前,地方人士就推举我父亲当泰兴城区西城镇(泰兴城区分八个镇,西城镇为其中之一。1949年后分为“民主”、“联盟”两个居民委员会管辖)的保长,后来当镇长。这个职务,实际上是地方人士推举出来,代表居民应付县区政府的代表。上面有捐税任务派下来,他就找些有文化、有影响的人商量,确定向一些“大户人家”(富裕有钱的人家,如周绍西、陈孝宅、潘震孝、张彦超等或收租,或开店)摊派,以应付上面。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就要受到惩处。记得有一次,不知为什么任务没有完成,父亲事先得知要来抓他,就跑出去躲起来了。家里由我家姑奶奶和邻居几个老太婆坐在那里。日伪军跑来抓我父亲,找不到,便问人到哪里去了,几位老太太说不知道。于是那些兵就把几位老太太的手和脚都捆了起来——泰兴话叫“扎手扎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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