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布衣朋友

作者:李汝庆




  王震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同时又以关怀、爱护知识分子而闻名。原国务委员、著名科学家宋健曾深情地说:“王老是知识分子的大恩人,他保护了一大批知识分子。他敢做敢为,在困难时期,我们都得到过他的保护,现在的科技发展有王老很大的功劳。”我就是受其恩泽,得到保护,而有了“用武之地”的一个普通知识分子,而最使我感动的是,我和他身份相差悬殊,却成了他的布衣朋友。
  
  初遇“贵人”
  
  初遇王老,是在1969年10月,他奉毛主席、周总理之命,下去搞些调查、研究,举家下放到江西抚州后,就选择我们红星垦殖场来蹲点。
  我当时是垦殖场一个所谓被“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脚”的兽医,被打成“反动技术权威”。应该承认,按当时的观点,我的问题是十分严重的,被列为全场重点专政对象。因为我从1955年开始就受到批判,受处分,是“老运动员”了。我在1949年初,曾去香港投奔兄长。虽然当年高中毕业我就满腔热情地回内地参军,并在部队工作了6年,但“海外关系”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我头上。1955年我又因冤案加身,被部队遣散。1956年我虽然考上大学,但1957年的反右及以后的“反右倾”等等运动都是重点批判对象,“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又是全场重要的“牛鬼蛇神”之一,是从香港来的“特嫌”,为此整整被批斗了三年。当时的我,心灰意冷,悔当初未留在香港帮哥哥做生意,悔不该结婚生子,拖累妻女。
  我虽然是学畜牧兽医的,但当时一些人怕我搞破坏,连养猪工作都不让我干。一天,一位养母猪的饲养员病了,排长(当时垦殖场用部队编制)叫我临时顶班。正在打扫猪栏时,连指导员陪同一个60来岁的人来看猪,当时我觉得这位老者虽然面容清癯,人很干瘦,但讲起话来特有精神,和蔼可亲。他问我母猪一年生几窝?每窝大概多少小猪?断奶时有多重?问得很仔细。接着,他又问及饲养管理和品种改良等问题。显然,来人深谙此道。我不敢含糊,就几年的实践经验,一一作答。
  
  他看出我不是个普通饲养员,离开猪场时即向指导员了解我的情况,指导员如实向他汇报。那时,我还以为他是省里来检查工作的畜牧行业的领导,做梦也没想到他就是王震部长。
  两天之后,我正在田里送猪尿,排长叫我马上到总场楼上会议室去,至于有什么事只字未提。那个时期,像我这样的人从不“乱说乱动”,习惯了,让干啥从不问究竟。我到了总场楼上,被安排在会议室外等候。片刻后,听到里面叫我。我刚跨进门去,就听坐在中间的王震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和你们党委研究过了,现在决定解放你。”我恍若在梦中,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王震又当着满屋子的干部对我大声说:“海外关系要划清思想界限,要好好学习,提高思想觉悟。我们党是要发展生产造福人民的。红星的畜牧业要大发展,要用人的,希望你好好工作。现在你坐下来一起开会。”
  三年多来,我只参加过批斗的会,只有站或跪的份,现在突然叫坐下来讨论工作,思绪无法集中,感情不能自已,糊里糊涂坐了两小时。
  散会后,王老把我叫到身边,边下楼边询问我妻子、孩子的情况,还主动和我握别。我热泪盈眶,我一边哭一边飞跑回家,妻子见状不知所措,当我说明来龙去脉后,她也高兴地“痛”哭起来。我得救了,我全家都得救了!
  恢复工作后,我被派去养小鸡,带着两个女青年,我又当技术员又当饲养员。一天,因为小青年业务不熟,看错了处方投错了药,使近百只小鸡中毒死亡。正好王老在路上碰见我,询问小鸡养得怎样了?我无所谓地答道:“小张喂错了药,小鸡死了百把只,现在没事了。”哪想到王老把脸一沉,大骂我置国家财产于不顾,简直是破坏社会主义,再这样搞把我抓起来。当时我只说了句“王部长,我错了”,心里却觉得十分委屈。
  这一次王老把我吓坏了,从此处处躲着他。过了十来天,连长突然通知我说王部长叫我下午到总场开会,我心里一愣,糟了,真应了那句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我惴惴不安地蹭进会场,王老照例是当面锣,对面鼓,开口就叫我:“老李,你读一下《毛主席语录》第148页第3条。”我只好站起来念:“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每句话,每个行动,每项政策,都要符合人民的利益,如果有了错误,定要改正,这就叫向人民负责。”王老接着又叫我念了几条有关知识分子的语录。念完后,王老接着说:“批评了几句,就十几天不见人,这怎么行呢?”我不敢多讲,吞吞吐吐,还是那句话:“王部长,我错了。”“可你知道错在哪里吗?”王老又严肃地说:“药不是你直接放的,但你应该教会那些饲养员也掌握那些基本常识。现在国家财产受了损失,为什么就不痛心?反而漫不经心!”一席话,把我的委屈全打消了,我这才心悦诚服地认了错。王老恢复了通常的和蔼,把他的“大前门”香烟往桌上一放说“大家抽”,还专门抽出一支递给我。要知道,当时我只能抽一角四分钱一包的“勇士”牌。因此,抽这支“大前门”实在是够滋够味,沁人心脾。
  后来我才知道,王老爱“骂人”是出了名的,他就是痛恨那些有损国家和人民利益的人和事。
  1970年春节,我去信给我的老舅妈,告诉她我遇到“宰相”,因为他肚里能撑船,容下了我这个罪人。舅妈回信说:“宰相有奸贞,你是遇到了贵人。”
  
  忘“位”之交
  
  初识王老,我是一个13级技术员(大学毕业转正后最低一级),可他是中央委员,但由于王老性格豪爽,又从不摆官架子,所以越是熟悉就越使人觉得那种“位差”在变小,在消失。
  王老常说:“我就是对农牧业有兴趣。”由于他多年实践,又很注意学习,在这方面的知识和见解,具有专家水平。这一点,你进了他的书房就会知道,他收藏的有关农牧业政策、技术方面的书籍满满几大柜。1971年他曾赠我十几本大学程度的专业书,有些书上还有很多他亲笔的勾画、批注和校释呢。
  围绕发展畜牧业这一话题,我们相处越来越投机。他经常想的是如何为我国人民提供更多的动物蛋白、皮革、羽绒,给土地施更多的有机肥料和帮助农民劳动致富。
  在王老的影响下,我对畜牧工作愈加认真,跟他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夏夜,他会把我叫到他的小院,边乘凉边谈心;寒冬,他会与我一起围在火盆边商量“见母就留,先留后选”的具体措施。到了吃饭时间,他就叫炊事员多拿副碗筷。
  1971年春,王老召集我等在抚州市招待所开会研究编写一本科学养猪的小册子,会议中他突然腹痛,原来是因为他患肠梗阻手术后刀口处痉挛。他说:“老李给我看看。”当人们置疑时,他却十分信任地说:“兽医、人医道理是一样的,可以看。”我立即为他找来热水袋进行热敷,同时电告其家人,送来止痛片,止住了疼痛。
  和王老在一起的日子,我感到无比温暖,那种可以无拘无束、深受信任的交往,叫人十分留恋。
  1972年,王老已回北京。我和地区农业局兽医周柏青等奉召前往,王老就安排我们在他家里食宿,说这样更好,可以节省住宿费和伙食费。1978年,我和牛场张云生书记去北京请示工作,这时王老全家人已陆续回京,他就安排我们住在附近的招待所,并叮嘱说要天天去他家,晚上就在他家看电视(当时电视还不普及)。由于天天都去,警卫班的战士都熟了,开始进门还要登记,后来班长说:“都跟家里人一样,还登什么记啊?”
  在我们这些基层干部、科技工作者和农场职工眼里,他是一位不平常的领导人,同时又是一位普通的长者。
  同王老的爱“骂人”一样,他对下属的关怀备至也是远近闻名的。他是粗中有细。每次见王老,他除了详细问及生产情况、向国家交了多少粮、多少利润外,一定还要问及职工生活。记得有一次,王老在红星召集“三结合会议”(即有领导、技术员和职工参加的生产会议,王老经常召开这样的会议),与会者40余人,讨论发展肉牛。王老问司务长这顿饭得收多少钱?司务长说收五角。王老不高兴,说:“一餐要五角,一天一块五,一个月四十五块,可我们职工工资有多少?”司务长马上改口说“那就收两角吧”,引得我们哄堂大笑。王老又说:“我要你们便宜并非要你们损害国家利益,而是让你们办好集体食堂,把伙食费降下来。你们的职责,就是天天想着如何让职工吃得好又吃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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