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蒋百里与蒋介石

作者:金宝山




  蒋百里与蒋介石同是浙江人,但不同族。早年蒋百里追随梁启超,矢志推翻袁世凯,晚年与蒋介石共事,任陆军大学代理校长。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渗透在许多历史事件之中,并从这个侧面反映着一段历史。
  
  “我没有刮地皮,没有钱出国”
  
  蒋百里,名方震,1882年出生在浙江海宁,为清末秀才。胸怀报国志,投笔从戎,1901年东渡扶桑,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深造,与蔡锷、张澜、许崇智、张孝准、孙传芳等同窗。由于成绩优异,蒋百里、蔡锷、张孝准并称为“中国士官三杰”。
  蒋百里学成回国,投身革命活动,训练新军,于1912年冬出任保定军官学校首任校长,他的学生中有后来成为国民政府将帅的陈铭枢、唐生智、方声涛、刘文岛、方耀煌、张治中、陈诚等。
  大革命时期,蒋百里劝得意门生、湘军唐生智率军投入国民革命军。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宁汉分裂。唐生智乘机发展自己势力,几起几落,最后被蒋介石削去兵权,经蒋百里力保,才得以东山再起。1929年秋冬,唐生智欲起兵反蒋(介石),密电老师征询意见。蒋百里回电中有“东不如西”一语,其意劝他仿效清代名将左宗棠向西北地区发展。唐生智刚愎自用,没有采纳蒋百里这一战略。他联合许多杂牌军将领,于同年12月5日通电全国,劝蒋介石“下野”,同时出兵直指南京。蒋介石立刻命令上海军警查抄唐生智驻沪总部,几天后又闯进蒋百里住宅,从他家里搜出一部无线电台、密码本和一份致唐生智电报稿。蒋介石误以为电报中“东不如西”一语是针对他的,命上海派6名便衣跟在蒋百里身边,名为“保护”,实为不让他自由活动。
  1930年元旦,上海市市长张群登门劝说蒋百里出国,避一避风头。未料,蒋百里断然拒绝:“我为什么要亡命?我没有资格亡命!”张群碰了一鼻子灰,拂袖而去。几天后,门生刘文岛来访相告:“老师,目前你处境险恶,我看你还是出国安全,早走为好。”不料蒋百里怒目圆睁,拍着桌子说:“我没有刮地皮,没有钱出国!”刘文岛说:“听说上海当局答应发给你路费5万元。”蒋百里余怒未消,用鄙视的口吻,坚定地说:“别人的钱我不要,我没有犯法,不会离开上海,看他蒋介石把我怎么办!”
  
  在监狱遇到了邓演达
  
  1930年元月6日,唐生智兵败,化装逃走。一周后,蒋百里被解至杭州,监禁在西湖蒋庄。不久,蒋百里被押解南京,关在三元巷总部军法处待审,与邓演达、居正等同关一处,结为难友。蒋百里若被军法会审,他的罪案成立,必判死刑无疑。幸亏时任军政部次长陈仪将军暗中相助,以“拖”的办法使军法会审延期举行。陈仪和蒋百里曾同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受训,且是志同道合的好友。陈仪为人正直、仗义,1915年曾通过蒋百里、张宗祥通风报信,催促蔡锷逃出天津,避开袁世凯的追杀(当时袁世凯命陈仪带兵追蔡锷)。
  蒋百里被捕后,不明陈仪用心,以为来日无多,视死如归,倒也神情自若。每日晨起,打过太极拳,就念唐诗、读佛经,或写写《灵飞经》练书法。
  反蒋的邓演达关在蒋百里对面牢房里。邓演达是被叛徒陈敬斋告密在上海被捕的。在押往南京途中,有良知的押送队长建议他半路逃跑,邓认为蒋还不至于杀害他,结果错过了一次逃跑机会。
  邓演达是著名的国民党左派领袖,曾担任过黄埔军校训练部副主任、教育长及国民党中央军委委员、总政治部主任等职。他是孙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被关押在南京陆军监狱期间,宋庆龄曾去探望,并积极设法营救。蒋介石对邓软硬兼施,要他放弃自己的政治主张,解散国民党左派组织,并许以党部秘书长和总参谋长等高官,但均遭邓拒绝。邓演达曾委托蒋百里,让其女儿传达一张字条,上写:“愿做白发囚徒,同志继续努力。”蒋介石下野之前,曾派人对邓说,只要邓答应在蒋下野期间不写反蒋文章,邓即可获释。邓仍断然拒绝。蒋介石恼羞成怒,戴季陶也反复向蒋进言,说真正能动摇政府根基、分散黄埔力量者,只有邓演达一人。于是,蒋介石决心杀害邓演达。
  1931年11月29日,蒋介石令其卫队长王世和率卫队三十余人,慌称请邓演达转移,带他坐上汽车。汽车开到南京麒麟门外沙子岗,突然停下,说汽车抛锚,需要修理,要邓演达下车。邓刚走下车,枪声突起,邓倒在血泊之中,时年仅36岁。
  邓演达被杀害之后,蒋介石秘而不宣。直到12月初,始传出消息。
  宋庆龄于12月14日去找蒋介石,提出愿在蒋介石和邓演达之间进行调解,并一再要求见一见邓演达。蒋介石无法再掩盖,说了一句:“这个人见不到了。”宋庆龄听后怒不可遏,连茶桌都给掀翻了,蒋急忙躲到楼上去了。宋庆龄到上海后,在《申报》上发表了《宋庆龄之言》,揭露蒋介石的罪恶。
  在关押期间,蒋百里同情邓演达的遭遇,偶尔与他交谈几句。邓演达与其夫人的通信,均由蒋百里前来探监的几个女儿轮流传递。
  蒋介石下令秘密枪杀邓演达,引起蒋百里无限伤感,他对探监的挚友张宗祥说:“追随孙中山先生的邓演达昨日已被杀害,不知明日是否轮到我?如今世道是无理可言的。”
  邓演达被蒋介石杀害,如何处置蒋百里?蒋百里门生将帅满天下,蒋介石杀他徒失人心,所以一时还下不了决心。李根源和一些国民党元老曾具呈保释蒋百里,文中有“外侮亟,将才少”之语,蒋介石阳奉阴违,当面批了 “照准”两字,背地里却密令“拖”而不办,久无下文。蒋百里的好友唐天如四方奔走,催促蒋的学生陈铭枢等出面保释蒋百里。陈铭枢时任国民党行政代院长兼京沪卫戍司令,在军政界举足轻重。他见时机已到,便进言蒋介石,力保蒋百里。蒋介石也就顺水推舟,于1931年12月中旬释放了蒋百里,还假惺惺地说:“我蒋某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西安事变”中的作用
  
  1936年冬,蒋百里奉命考察欧洲军事返国,飞赴西安向蒋介石汇报。不料次日拂晓,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
  事变当天,住在西安西京招待所的蒋百里与陈诚、蒋鼎文等十多名蒋系军政大员同被羁留。在押的蒋系大员都反对“兵谏”,不肯在八项主张通电上签名。唯有蒋百里对张学良说:“我佩服你们的胆魄,赞成你们的正义勇敢行为!”张学良深受感动,连连道歉。次日上午,张学良派专车将蒋百里送到杨虎城私宅居住,待以上宾之礼。
  蒋介石被囚,张学良多次拜见,劝他同意八项抗日主张。蒋很顽固,不是沉默无语,就是拍桌子破口大骂,毫无商量的余地。此时亲日派何应钦调兵谴将,欲派飞机轰炸西安。若西安被炸,可能危及蒋介石的性命。东北军少壮派见蒋系大军压境,兵临潼关,一个个怒火中烧,竭力主张杀掉蒋介石。张学良、杨虎城眼看大战一触即发,非常焦急。情急之中,张学良想到了蒋百里,认为他威望甚高,又是无党派人士,是出面调停的最理想的人选。张学良对杨虎城说:“蒋百里德高望重,请他出面斡旋,局面可能改观。”蒋百里听了张学良的请求,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你觉得有这个必要,我可以照办。”他原来就主张和平解决,因而一口答应。
  12月16日傍晚,张学良陪同蒋百里,来到软禁蒋介石的新住处西安金家巷一所军官私宅。蒋百里一进门,蒋介石立刻笑脸相迎,欠身握手,请他坐在床边沙发上。蒋百里比蒋介石大五岁,且是中国近代较早的军校保定军官学校首任校长,所以蒋介石对他很尊重。张学良自行退出,二蒋关起门来密谈。蒋百里不急于引入正题,拐弯抹角地说:“我刚从国外考察回来,消息比较灵通。目前日本海军和陆军为侵华而互相争功,日本天皇已秘密接见过陆军大臣,看来明年(1937年)一定会大举入侵我国!”言下之意,你蒋介石要“安内”已经来不及了。他还引经据典,叙说中国历史上亡国之痛,当“儿皇帝”均无好下场的教训。蒋介石听后,心有所动。蒋百里遂将话题转入解决“西安事变”的对策,他提醒蒋介石:“中央军不能急攻,更不能用飞机轰炸西安。否则会危及你的生命。为保持国家元气,应避免内战,以和平解决为好。”
  他们先后两次密谈,加之当时各方面的工作形成的抗日大趋势,使蒋介石态度渐渐转变。他亲笔书写两封信,一封交宋美龄,一封交何应钦,致何函里明确指出:“星期六日以前,万不可冲突,并立即停止轰炸。”派亲信蒋鼎文搭机将信送至南京。宋美龄接信后,由宋子文等陪同,飞赴西安。这时蒋百里向蒋介石建议:“中共方面竭力主张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委员长不妨找周恩来谈谈。”蒋介石沉思一会儿,点头赞同。此后,蒋百里对此事就不再介入。返回上海,笑着对夫人左梅说:“中国不打内战了!”左梅说:“蒋介石曾关押你两年,差点枪毙你,为了共同对敌,你不计前嫌,主张释放蒋介石,你做得对!”事后,蒋介石的《西安半月记》曾较详细地记载了蒋百里在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中的作用。
  
  两蒋之间关系微妙
  
  蒋百里受中日甲午之战刺激很深,矢志抗日救国。1937年之初,他奉蒋介石之命,秘密考察南北防务,从山东、河北、山西、河南到湖南、湖北、广东,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奔波万里。尔后接受蒋介石的委托,登庐山,为暑期训练班各省高级将领授课。讲学期间,他把一生的军事著作和讲稿,精选修订,编成一册《国防论》,全书洋洋10万言。当时正值抗日前夜,敌强我弱,国民党内恐日心理相当严重,蒋百里却在卷首写道:“……千言万语,只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国防论》的影响远及海外,“二战”期间,名将艾森豪威尔、蒙巴顿等人曾多次引用蒋百里《国防论》的有些论断来阐述战局。
  蒋介石虽很器重蒋百里,但从不授予他兵权。1938年秋,蒋介石任命蒋百里为中国最高军事学府陆军大学代理校长,仍由自己兼校长。蒋百里随校携全家搬迁,取道湘桂。事必躬亲,心力交瘁,因操劳过度,罹病于11月4日在广西宜山与世长辞,年仅57岁。噩耗传来,举国震悼,陪都重庆各界举行公祭,蒋介石亲临主祭。国民政府明令褒扬,追赠蒋百里为陆军上将。
  抗战胜利后,蒋百里遗体迁葬浙江杭州西子湖畔南山公墓。1971年,蒋百里的侄子蒋复璁(曾任中央图书馆馆长、台湾故宫博物院院长)和薛光前主编《蒋百里先生全集》,蒋介石亲为题签。此举表示出他对蒋百里先生的复杂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