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2期


傅德岷与他的《魂荡华蓥》

作者:陈启兵




  关于华蓥山游击队1935年时期的失败,有多种说法。傅德岷当年到华蓥山地区时,因时间与条件的限制,未能彻底弄清,此番前来他要查个明白。他专程到广安县去拜访了一名县政协副主席,因这名政协副主席当年是杨森部队的一名营长,亲自参加“围剿”华蓥山游击队。大陆解放他率部起义时是国民党的一名师长。他是华蓥山游击队失败的真正知情者。他坦言:失败的根源在于原南充中心县委主要成员之一陈永年的叛变。其曲折过程就是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作家也难以企及。
  陈永年参加在南充县升钟发动的武装起义失败后,潜逃到老家广安。因害怕国民党军队追至家里抓捕,便藏躲在一家大地主修建的坟廓中,因坟廓内空气沉闷、污秽,加之又渴又饿,藏躲到了第三天,陈永年感到熬不住了,便从坟廓内钻出来透口气,顺便找点吃的东西。哪知原本空荡荒芜的坟地,那天恰恰来了一名放牛娃。陈永年从坟廓内钻出来,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放牛娃边跑边大声叫喊有鬼,并到自己的村子里传喊。立时有上十人手持钉耙、锄头、木棍等器械赶到坟廓,而陈永年尚未逃走,就被赶来的人群抓住,捆绑到广安城内杨森军部。
  杨森正对华蓥山游击队头痛不己、无可奈何之际,闻讯抓住了中共南充中心县委的主要成员,心头大喜,立即亲自审问。陈永年是个软骨头,没经什么折腾,就供出了南充中心县委成员名单和活动地点。并供出在杨森的军队中有名平日得杨森信任的青年军官就是中心县委成员。杨森开初不信,认为他任命的军官,均是自己严格审定信得过的人。陈永年给杨森想了一个办法,叫杨森以谈话的名义将所有的青年军官一一召来,他躲在厅内一道屏风背后,从缝隙内一一盯望应召来的军官。当那名南充中心县委成员的年轻军官走过时,陈永年认了出来并当即告发了他。那名年青军官开初很坚强,拒绝承认,但经杨森软硬兼施,又见陈永年叛变了,于是叛变,并供出了多名军队中其他投身革命的人员。杨森大怒,共产党太厉害了,竟然打入了自己牢牢掌握的军队之中,岂不是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腹内,要让自己肚爆肠断。杨森下令一一捕获,连同陈永年供出的人员,五花大绑,押至广安白花山上,其中不少人是华蓥山游击队的重要成员。
  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齐整整的对准那些被捆绑住的革命者。在这生死关头,不少革命者大义凛然,面对死亡,自言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如果国民党尚未垮台,到时还要对着干,并昂头高呼“打倒蒋介石!”、“打倒杨森!”、“共产党万岁!”、“华蓥山游击队万岁!”等口号,悲壮惨烈,气冲霄汉。
  这场血腥大屠杀,使中国共产党在川北地区苦心经营、培育的中坚革命力量,几乎毁于一旦,接着,杨森倾全力“围剿”华蓥山游击队,敌我力量对比天壤之别,华蓥山游击队危如累卵,旋即垮散。一直到大陆即将解放时,躲过当年劫难,幸存下来的游击队员、共产党人又才重聚复生,红旗又展华蓥山,再度摇撼国民党政权。
  傅德岷的采访本记满一本又一本,耗用的墨汁一管又一管。头脑中积累的人物与事件,如同华蓥山上的岩石、泥土,一块叠一块,一层连一层。但他没有满足,作者获取的素材越多,使用时才能左右逢源,得心应手。
  1982年春节,傅德岷又一次自费去华蓥山地区,这次不仅他,而且把年仅11岁的儿子一同带往。这时他得知县党史办已整理出关于华蓥山游击队的资料,尽管这些资料属慨述性的东西,但可从中了解到文学再创作的线索。傅德岷去拜访岳池县有关部门的领导人,言明想把党史办的资料借去看阅,很快就会归还。但领导人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不作借的答复。傅德岷通过一个在县委宣传部供职的学生以私人感情说动有关人员,借出了那些外调回来的党史资料。时值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春节时期,借出者言明:“只借三天,必须在有关领导春节过后上班前归还,超过一天都不行!”于是傅德岷在住宿的屋内,看阅、摘取有用材料,外面鞭炮炸鸣,龙灯劲舞,香气扑鼻。傅德岷经过三天三夜的工作,熬红了眼睛,留下了宝贵的资料,然后如期将党史资料归还给对方。
  根据掌握的新线索,傅德岷又一一找当事人采访详谈,再度获得许多鲜为人知令人动容的具体事件。
  突出的是,华蓥山游击队领导者之一的罗品精,原本是个大地主。在中学读书期间,接受了共产党人的主张,倾向了革命,公开反对军阀,其行为惹恼了杨森,遂派兵去抓捕他。迫于无奈,罗品精跑到山上,拉起棚子,成为反对国民党暴政的绿林人士,也就是被国民党诬为“匪”的那类人物。经华蓥山游击队队长廖玉璧和陈联诗的工作,罗品精率众加入了游击队,并屡有战功。杨森重兵“围剿”华蓥山游击队时将罗品精抓住。杨森派人游说:“共产党就是要革你这种有田有地人的命,你咋个还跟共产党搞到了一块?”罗品精昂然回答:“共产党是在改变这个不合理的社会,解救天下人,与我的主张相同。”这个有文化的大地主,是块铮铮硬骨,押赴刑场枪决时,挺胸抬头,没有丝毫软蛋模样。中共南充中心县委主要成员陈永年之流与之相比,明显相形见绌。尽管罗品精忠于共产党人的事业,有大无畏的革命气节,但因他是大地主、绿林人士,解放后不提他的功绩,也不给其亲属有个明确光荣的说法。傅德岷积极为罗品精呼吁,又在后来的华蓥山游击队再创作中将其作为典型革命者塑造和颂扬。当时,傅德岷究竟为哪些遭受不明之冤的游击队员说了多少话,作了多少申诉,已经难以统计。但凡是他知道者,均为其向有关部门、领导反映、申诉过。
  
  《魂荡华蓥》的出版
  
  1982年,经岳池县和四川省人民政府长时间的艰苦调查,终于澄清了史实,承认华蓥山游击队是中国共产党创建、领导的革命武装力量,队长廖玉璧被追认为革命烈士。长期覆盖在这支英雄队伍身上的历史尘埃,被掀掉除去。无论是存活于世的游击队员或是牺牲了的游击队员的家属,都奔走相告,抚额庆贺。傅德岷更是激动万分,生者迎来了政治生命的新春天,逝者可以含笑九泉。
  政治气候的彻底改变,加快了他对华蓥山游击队再创作的进程,傅德岷夜以继日,争分夺秒,见隙插针,力争拿出精品。全部书稿整体修改五次之多。尤其是每章的开篇,往往是写了又推翻,接着又重写,有的开篇甚至修改或重写了十多次。这时文艺界兴起了通俗文学的“打斗热”,床上功夫和性文学泛滥,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在降温减热。一些好心的朋友给傅德岷建议,将书名定为《断翅女人》,写成通俗的爱情小说,并愿意给××通俗文学刊物推荐,既可先得一大笔稿费,又容易出版。傅德岷思之再三,仍决定按严肃文学的要求创作,并答复说:“我不能亵渎这个题材,否则,先烈们九泉有知,会责怪我的!”
  1988年10月1日,当傅德岷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恍惚觉得自己的躯体只剩下了一个抽光血肉的躯壳。傅德岷坐的那把藤椅,经年累月地磨损,旁侧有了一个碗大的空洞。从1958年与“双枪老太婆”陈联诗相识并开始记录截至脱稿之日,前后长达30年,傅德岷由一个年轻的大学生至人到中年。凿山九仞,终于运走了最后一箕泥土。他仰躺在破损的藤椅上,双眼盯望着置于桌上长达30多万言高近盈尺的书稿,嘴里吐出一口重荷除去通体轻松的长气。
  对书名的确定,傅德岷费了一番思索,力争既能体现高度与深度,又要贴切,最后定名为《魂荡华蓥》。其意在于:《共产党宣言》开篇有句名言:“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傅德岷讴歌和表现的就是共产党人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在华蓥山地区进行武装斗争的不屈不挠的忠魂。30多年前曾对傅德岷《华蓥风暴》作过指导,后一直关心这个题材的沙汀,已是病魔缠身,住在医院治疗,在眼近失明的情况下,仍欣然而艰难地提笔题写了《魂荡华蓥》的书名。
  1991年6月,《魂荡华蓥》作为建党70周年献礼作品由北京华夏出版社出版,这时傅德岷已是六年党龄的党员了。华夏出版社举行了座谈会,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全国残联、著名残疾人作家史铁生和战地英雄史玉柱、首都著名文艺评论家等新闻单位的记者数十人,出席了会议。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魂荡华蓥》传到了每个与会者手上。傅德岷成了焦点人物,他简介了创作《魂荡华蓥》的动机、经历、甘苦,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座谈会高度评价了《魂荡华蓥》,全国总工会向全国职工推荐此书为革命传统教育的必读优秀书籍,全国妇联也向全国妇女推荐了必读《魂荡华蓥》,同时北京市教育局将《魂荡华蓥》充实到了青少年文库中。《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文化报》、《新闻出版报》、《北京日报》等知名报刊,先后刊载了《魂荡华蓥》的出版消息和评论,均给予了充分肯定。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雪片样寄到了傅德岷手上。
  华蓥山,群峰叠翠,庄严肃穆。赤红的太阳,撒红镀金,天地透明。傅德岷依然拄着那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脸色凝重,气度从容。烧一本《魂荡华蓥》,作为告慰九泉下英灵的祭文,洒一碗淳烈的白酒,敬请英灵今日同饮庆功酒。面向这片埋有忠骨神圣而英雄的土地,傅德岷深深地弯腰鞠躬,敬请英烈安息:你们的壮举现已昭告天下,在世间耸立起永不泯灭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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