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9期


德国还分“东和西”

作者:马叙生




  本文是几年前经实地考察后写的,介绍德国统一后东部地区(原民主德国)经济衰微、社会萧条、人心沉闷以及东西德之间形成严重思想隔阂等情况。据了解,数年后的今天,东部地区除了改建了公路、修建了某些其它基础设施外,其它情况基本未变。因此文中所述西德以"吸收"方式统一东德后所造成的后果,仍然是活生生的现实。
  --笔者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来到柏林台格尔机场的一间贵宾室,会见了一位德国朋友。他是勃兰登堡州的司法部长鲍地甘。80年代中期,我们两人曾分别代表中国和联邦德国出使民主德国,在驻东柏林使团中同事过大约两年时间。当时,我们保持着密切的社交和工作来往,私人关系说得上友好而得体。所以,这次见面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时隔十年之后会见你这位老朋友,我是多么高兴!"
  应德国阿登纳基金会的邀请,外交学会组织了一个中国中青年干部(对方称之为中国青年政治家)访德代表团,由我带队。波恩、斯图加特、慕尼黑、德累斯顿之后,日程上的最末一站是柏林。在这里,除了东道主安排的活动之外,我还请求为我留出一点儿时间,以便会见勃兰登堡州州长施托尔帕,讨论关于外交学会邀请他访华的问题。德国统一后,鲍地甘先生出任了勃州司法部长并兼管外事,这次活动安排势必会经他之手,因此我料到或者说企盼着在州长会见时能与这位老朋友相逢。未曾料到的是,末了还是鲍先生本人同我畅叙了一番。当时,勃州的柏林市正紧锣密鼓地就合并议案筹办全民公决,这是他们当前的头等大事。施托尔帕州长正在走访该州每个角落,宣传动员老百姓投票赞成与柏林合并。在州长会见无望的情况下,鲍地甘先生亲自出面代表州长与我会晤。可是,他作为部长也在外地为准备公决而忙碌。他是在我离开柏林前两小时从外地赶来台格尔机场同我会面的。
  鲍先生和一位陪同人员在走廊迎候。贵宾室的茶几上已摆好咖啡。寒暄片刻之后,我便陈明来意,请他转达外交学会对施托尔帕州长的邀请,他承诺转达,接着就访问的有关事宜简单的交换了意见。最后我加了一句话:希望鲍先生能随同州长一道访华。总之,在正题上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其后约一小时的交谈都是"题外话"。
  
  开怀忆当年
  
  "多年之后重返德国东部地区,你有什么评论?"鲍先生首先点题,显然是想听听我这个中国人士对统一后德国的看法。说话还是像当年那么坦率,那时我们总是单刀直入地讨论问题。
  "风物依旧,换了人间",我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次进入原民主德国地界,我一直在仔细观察,自然有所感触,现在碰到鲍先生的提问,便把这些感触表达在这句话里。本来我的直感是风物"残破",临时在主人面前换了个缓和些的字眼儿。这也是用寓问于答的方式向对方提出的问题,我更想听听他这位德国人对统一后形势的评论。
  他笑了起来,并解释说:联邦政府每年向东部地区投入一千五百亿马克,但表面上看,包括柏林市,变化的确不大,因为大部分资金都装进了口袋(指的是补贴居民),或者埋到地下去了(指的是搞了基础设施)。"风物依旧",是的,但再过十年,这方土地将展现出全新的面目,希望我那时再来看看。他往下说道,至于说"换了人间",自然也是事实,因为德国统一是吸收式的,原来的东德被联邦德国吸收之后,其社会主义已被民主制度所取代。接着他把话锋一转:"我想德国重新统一对马大使不会是出乎意料的事件,当初我们曾多次讨论过这一问题,你的系统论述,我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统一竟然来得那么快,记得,当时我们估计,最快也需十五年时间。"我回应了一句。
  "是的,当时这是最乐观的估计。"鲍先生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柏林被四大盟国的军队分区占领,西柏林是美英法军的占区;东柏林约占市区面积的三分之一,是苏联红军的地盘,也是后来建立的民主德国的首都。分裂的柏林是一个独一无二处境极为特殊的城市,它既是两大军事集团和两个德国的分界点,也是他们之间互相联结的枢纽站。许多国家都把派驻东柏林的代表机构当作观察国际风云的前哨。以及时捕捉那些有情报价值的信息。我在东德当大使时,同好几位他国使节保持了密切关系,其中之一便是联邦德国驻东德代表(东西德互派的使节不称大使而称代表)鲍地甘先生。我们几乎是定期会面,每一两个月总举行一次,在他的或我的办公室。
  我们讨论的内容很广,国际和东德国内随时发生的热门问题无所不包,但是讨论次数最多的要算德国重新统一问题。因为进入80年代、特别是1975年赫尔辛基会议以后,东西方关系明显朝着缓和方向演进,与此同时,东德与苏联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多,前者的独立自主倾向日益发展。在世界,这些变化像天空的云团徐徐扩展着:在欧洲,"德国统一"的话题微风般地拂拭着人们的耳梢。
  德国人至今还在感激中国,说我们当年支持了他们的重新统一大业。据我所知,中国并没有在直接的意思上站出来支持德国统一,我们只是在理念上坚持一种观点,即外力强加给一个民族的分裂是不会持久的,这个民族迟早要重归统一,并且认为这一论断适用于被大国人为地分疆裂土的德国。西德非常赞赏这一观点,并认为中国是支持德国重新统一的。但另一方面,苏联坚决反对两德统一;东德则认为德国只能在社会主义旗帜下实现统一,而那是遥远将来某一天的事,在现阶段,和苏联一样,也反对谈论统一。因此,他们对中国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老大不满。我在柏林任大使期间,民主德国和中国的关系越走越顺,并达到了突破性的发展:双方在80年代中叶实现了几十年来的首次最高级互访。民德方面对中国唯一不悦之处,就是中国的德国统一观。一次,一位官方人士向我表达不满,说中舆论经常使用"东德"这个称呼,这是对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轻慢。我解释说,以东西或南北来简化对同类对象的称谓,是汉语言的特点和习惯,例如东山西山,南京北京,有时也说东德西德,并无其它含义。对方说那也不行,政治原则不能迁就语言习惯。
  尽管如此,两德之间的关系已在悄悄地发生变化,经济联系日趋密切,政治来往达到了最高峰,不为外人所知的种种联络渠道在有效地运作着。至于民间,则完全觉察不到官方在统一问题上表现的那种敏感心态,相反,在我接触到普通人的生活之后发现,东德居民与"那边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瓜瓜葛葛,文化的、经济的、血缘的,水一般挡不住,分不开。人们说重新统一是德意志民族的夙愿,而我看到了它活生生的存在。以上这些现实是我在当时判断两德关系趋向的重要依据。
  鲍地甘先生所说的我关于德国问题的"系统论述",主要是指当时我所分析的德国实现重新统一的条件。记得当时我讲了以下几条:(一)东西方关系的大气候继续朝着缓和的方向发展,与其同步的东西德关系变得愈加密切;(二)东西方关系中作出某种政治上和经济上有利于苏联的安排,统一后的德国保证对苏联推行友好政策;(三)两德、特别是东德新一代领导人上台执政,出现一个执行新政策的新政府。当时鲍先生很赞赏这几点,并同我一起进行了分析,共同认为,这几条是不可少的前提,从形势的发展来看,也不是遥不可期的,大约15至20年时间,本世纪末下世纪初,德国重新统一的议题,可望摆上世界的议事日程。
  说这话的时间是1986年,在德国也无一人预计到,三年之后,作为分裂象征的柏林墙坍塌于剧变的狂澜之中。真的是,世事沧桑似无序,诸川百转有其规。
  
  河山易主风物残
  
  我是在剧变前一年半离任的,十年之后重返原民德这片土地时,不由得怀有几分激动心情,期盼着目睹在地覆天翻之后究竟发生了甚么。
  从慕尼黑起飞时,西方天际布满着暮色的余晖。40分钟后到达德累斯顿,已是夜幕低垂。除了一行行夜间导航灯光外,飞机场上没有发现其它光亮。通常必有的"象鼻子"、传送带、候机厅等设施,这里一概看不到。乘客走下飞机,就地等候卸行李。过了一回儿,来了一辆中巴,把代表团连人带行李拉出机场,这时其他乘客还在那里散散落落地站着。在进城的公路上没遇到几辆车,两旁路灯稀疏,中巴不知不觉的进入城区。这时不过晚上七八点钟,街道上没有灯火辉煌的商店群,也看不到南来北往的人流,同我们访问过的德国西部大小城市形成鲜明对照。要不是有轨电车在行驶,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已置身于世界名城德累斯顿。
  次日清晨,我赶在早餐之前到市中心走了一圈儿。古老的宫殿群和众多其它上世纪宏伟建筑再次出现有我面前。它们还是那么壮观,只是更加苍老了一些。几乎看不到新建筑物。住宅楼大都年久失修,有的显然无人居住,毫无生活气息。在一座有着高大拱顶的教堂周围,堆放着石料和钢筋,矗立着一台吊车,显然是在进行维修。这是我在德城见到的唯一工地。
  代表团还参观了两个工厂,都是民德时期的大厂,于今一个成了西部一大公司的分厂,另一个成了向西部某大厂提供零部件的车间。接待我们的都是来自西部的年轻企业家。据说原来的许多大工厂被当作地皮卖给了西边人或外国人,这也是私有化的一种形式。但由于经济不景气,投资者望而却步,至今大部分都闲置着。
  从德城到柏林的调整公路是30年代希特勒时期修建的战略干线,除了接近西柏林的一段由西德出资重修过(那还是在民主德国年代)之外,其余的二百多公里仍是本来面目。中间有一大段的中线上,除了一些临时性标杆外,没有任何隔离物,上下道并为一体。那是战争岁月用作飞机起降跑道的,现在依然引人注目。当年我曾沿着这条干线往返过许多次,这次又急驰其上,只是觉得比八年前颠簸的更厉害一些。沿线两侧有时能看到一些中小城镇,和德累斯顿一样,总的色调是灰暗的,有如公路的路面。特别是因为刚刚离开以鲜亮、明快为主调的西部德国,反差的作用加深了我的那种感觉。不过,这里环境之安静、空气之清新,是西部比不了的。
  终于到了阔别良久的柏林城。我坐在中巴前排,脑袋不停地转动着,急匆匆地搜索着。因为是傍晚进城,除灯光、行人和几处熟悉的街景外,所得"收获"不多。代表团下榻在西柏林的柏林饭店。
  次日,开始按阿登纳基金会编排的计划进行访问活动。在两天过程中,多次进出西柏林和东柏林,总的感受是既熟悉又陌生。特别是东柏林,那些建筑物和大街小巷,一如往昔,仿佛昨天来过似的。但是,气氛大为改观,街道上汽车不多,步行者稀稀拉拉。民德时期国家、政府和党的机关那些气势宏伟的大厦,曾几何时门庭若市,而今门可罗雀,成了最为寥落冷僻的地方。共和国宫和外交部大楼是战后兴建的两大最现代化的建筑,后者现已彻底拆除,据说将在原地修建新的联邦外交大楼。共和国宫着实是一座现代宫殿,外观一水儿的茶色玻璃,一翼曾是议会大厦,另一翼曾是举行大型国务活动的大会堂,中间部分是群众性文化活动和就餐、休闲的宽阔天地。它已经闲置了六七年,日积月累的尘埃遮没了昔日那夺目的光彩。怎么发落?据说政府圈内已作判决,只等着一声令下执行拆除了。
  在共和国宫附近的公园里矗立着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铜像,我们代表团特地进入观瞻。曾传闻雕像蒙受了摧残,现在证实那是谣传。公园里另有几位操苏北腔的人,看来也是一个访德代表团,和我们一样也在那里忙乎着选择角度,相互拍照。除中国人之外,公园里没有任何其他游客。
  驻柏林办事处(原驻东德使馆)旁边也是个大公园,这次我也抽时间旧地重游了一番。像当年一样,板桥头一批批鸽子飞起飞落,小河里成群的鸭子游来游去。不同的是,没看到大人或孩子给它们抛食逗乐。身处其境,感到深山空谷般的旷阔。举目远望,一处角落里有一个为游人服务的露天咖啡馆,只有一对老者在那里静坐着。这一切都可能与气候有关,4月在德国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尽管如此,大街小巷、公共场所,人这么少,环境这么寂静,真有点令人发。代表团一位同志说:"白天都见不到人,晚上谁敢出门儿?要是碰上坏人,准得老爷哭儿没舅(救)了。"这可能是中国人特有的敏感所致,因为我们习惯于摩肩接踵,享受不了异国他乡的这份儿幽雅寂静。
  当然,在今日的东德变化是有的,最大的就是,曾把一个国家及其首都腰斩为二的"柏林墙"现已渺无踪影。现在柏林东西两区之间的各条街道都已贯通,著名的勃兰登堡门原来在东柏林一侧,紧挨着墙,形同一座孤单的城堡,今天巍巍然骑在大柏林主干线上。不管东城还是西城,看不到新建筑物,但在原分界线(墙)两侧的狭长地带,吊车林立,车水马龙,正在大兴土木。德国将迁都柏林,联邦各机构在今后三年内均将东来。地处城市中部的这一地带长年撂荒而空旷,自然成了兴建办公楼的黄金地皮。
  以上所见,可以"陈旧萧条"概括之。我的这种印象斟酌上得到了德国专家们的证实。
  
  过后方知水浅深
  
  在德累斯顿和柏林,阿登纳基金会都安排了专家和我们座谈,介绍东部德国经济转轨的过程和现状。原东德有一万一千家国营企业,统一后,其中一批自行或被迫倒闭,其余的到1994年已全部实现私有化。所谓私有化,就是把原来的企业或化整为零或整体当作地皮或车间拍卖给西德和其他国家的企业家。这些新主子中对企业投资发展或履行者为数很少,多数是将买到的地皮改办第三产业或闲置不用,等待时机。统一之初,东德的资产被托管局(为在东德搞私有化的专设机构)估算为七千亿马克,最后定为负二千一百亿马克(柏林经济研究所提供的数字)。这些令人惊心动魄的数字告诉我们,实行"彻底摧毁"式私有化的结果是,在曾为世界排行第十经济大国的东德,全部资产被当作垃圾处理了,而且还得倒贴一大笔。物质基础毁灭了,生产活动窒息了,大批劳动者沦落为失业大军。萨克森州(首府是德累斯顿)经济委员会的负责人承认,"回过头来看,当初本可不那样做,因为没有经验。"
  进入90年代,整个德国的经济都不景气,1993年陷于严重衰退,1995年再次停滞。东德经济更是雪上加霜,统一后前三年是彻底休克,接着转趋活跃,在近乎白手起家的基础上继续两年以7-8%的速度增长,1995年至今又陷于零增长。目前的失业率大约是30%,(全德是10%)。东部地区的对外贸易年额只有几百亿美元,而全联邦的对外贸易总额约为九千亿美元。6年来,联邦政府每年向东部倾注近两千亿马克,用于提高工资,救济贫民,补贴失业者和兴建为今后发展准备条件的基础设施,其它一概顾及不上。
  从德国人介绍的情况看,统一后的东德经济经历的道路是:摧毁--活跃--停滞,资本主义改造至今不见奇迹。当然,人们并不怀疑,在强大的原西德经济带动下,东部德国终会在新的基础上逐步改观,正如鲍先生预计的那样。
  东道主还告诉我们,统一大业虽已完成6年之久,东西两区的德国人民之间仍存在严重的思想隔阂,要克服这些思想隔阂比克服经济差距更难,大约需要两代人的时间。
  德国朋友再次表现坦率精神。可是对以下问题都感到茫然:都是什么样的隔阂?为什么会产生这么深的隔阂?包括鲍地甘先生在内的德国朋友都没有给予全面的解答。他们一致的说法是,东德制度统治了40年,人们不知民主和自由竞争为何物,他们习惯于按政府的指令行动,什么事情都等着上面说话。是的,东德人长期受计划经济体制的束缚,从思想上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需要一定时间(且不说已经"转了六七年)。但是,这种对市场社会的不适应,只不过是人们心态和习惯上的暂时差异,应该不会构成思想隔阂,更不至于成为隔阂的原因。据笔者观察,那些需要"两代人"才有望消除的抵触情绪的确是显著的,原因恐怕首先得从当局所推行的政策措施中去寻找。
  
  兄弟何时泯怨仇
  
  在德城和柏林,我们代表团接触的德国人有几十之多,官方的、社会团体的、企业界的,凡是出头露面的人士,没有一个东德籍贯者。这就证实了一种说法:统一之后,在东德地区进行了清洗,各种机构科长以上的职位,均由西德人占据。那些为统一立过汗马功劳的东德人士,现于今也都家居赋闲,或者在二三流的部门跑跑龙套。曾在统一前的过渡政府中出任东德总理的急统派德米齐尔,统一之后以德国基民盟副主席的身份过渡了一小段时间,现在也已销声匿迹。原民德的一些领导人至今还生活在监控之下,他们随时可被召到法庭受审。最近,三名因当年曾下令向偷越国界者开枪的东德将军,被判处六到三年徒刑,宣判时,法庭听众席上一片骚动,有的向法官唾沫,有的骂他们"猪狗不如",有的怒斥"你没有良心"。这件事在社会舆论中也招来抗议,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复仇法律指导下的复仇行为。"
  屈辱的"二等公民"感沉沉地淤积在东德人心底,反映在表层上便是他们对西部胜利者的疏远和非认同情绪。这种情绪构成的一种力量,使他们的西部同胞产生了复杂的心情,有慌惑、有不知所措,也有同情心。一位德国学者对我说,"我不愿意到东德去,因为在那边找不到说话的伙伴,他们不喜欢我们,也不接受我们的同情。"从最近发生的一个事件中,人们可以最明晰地洞察到东德人当前的心态深处,这就是,今年5月初东德人否决了勃兰登堡州和柏林市合并案。
  柏林市座落在勃兰登堡州的中心,高度发达,生活水平世界一流,但地盘有限,联邦即将迁都而至,连个大型的飞机场都无地可建。勃州地域辽阔,资源亦丰,而发展水平属于最低的地区。两地如能合二而一,既有利于经济发展,又可因减少一套行政机构而节省开支,真可谓相得益彰。合小州为大州,目前在德国是一种趋势,西部也有两三对伙伴在就合并事宜进行酝酿。决策者都在为迎接21世纪的大竞争而谋划,他们认为,无论在德国内部还是欧盟范围,疆域太小的经济区域将冒有被挤到经济大潮边沿的危险。在这样的背景下,柏林与勃州"联姻"的议案已策划数年,早在去年六月,两家议会已分别通过,他们还制定了将近二百个共同发展计划。双方已决定,合并后仍沿用勃兰登堡州的名号,州府设在波茨坦。一切必要的先期工作均已完成,现在只等待走完公决这一决定性的最后程序了。
  5月5日举行了公民投票。本来人们很乐观,都以为这种有益无害之举安能不成。然而事实表明,当局对原东德地区(勃州原属东德)人民的"消极"情绪估计不足。投票的结果是,柏林市以超过50%的票数赞成合并,而勃州居民以63%的多数予以否决。因为合并案必须在该州和该市都获得半数以上的赞成票才能成立。看来"二等公民"们是在借公决以泄愤,以言志:宁愿穷些,也不愿再次依附他人,免得招致个双料二等地位。特别值得品味的是,反对与柏林合并的决定力量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在勃州的反对票中他们占了82%。柏林也有相同情况,在东柏林的反对者中,这些人约占65%。这也并不奇怪。当初急于让西德统一过去的首先是年轻人,他们拥上街头,既反对在时间上有过渡时期,也反对在体制上采取任何过渡形式。正因为当年他们对统一抱的期望最高,后来他们感受的失望也最深。
  勃兰登堡州和柏林市合并案的失败向全世界宣示,作为德国分裂象征的有形之墙被推倒之后,在东西德人心理上又竖起了一道无形之墙。德国还分东和西。
  事件引起了所有德国人心灵的震颤,这其中的酸涩苦辣足够他们在反思中回味一番的。虽然同是当事者,但东德人和西德人必定有不同的感受。旁观者看来,在那剧变的岁月里,东德人多了几分天真,期望着一夜间就会进入天堂;统一后,西德人少了几分宽容,以胜利者的气势站立在自己的同胞面前。东德人也罢西德人也罢,酒是自己酿造的,虽然苦涩,也只好往肚里咽了。
  写于1996年10月
  (责任编辑:吾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