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8期


老照片寄寓元帅情

作者:赵勇田




  2002年8月1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75周年。我作为一名有着60余年军龄的老兵,在纪念这一节日的时候,更加怀念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怀念那段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浴血奋战的艰难岁月。
  我14岁加入中国共产党,次年,即1939年走进八路军队伍,在绿营之中,我由一名小八路成长为老八路,并用我的照像机记录下朱德、贺龙、陈毅、叶剑英等几位元帅光辉历程中的瞬间片断和他们平易近人、令人敬重的人格魅力......
  
  朱德元帅说,"小同志,给我们照张合影吧!"
  
  1948年7月1日,在石家庄西兵营大操场召开纪念中国共产党诞生27周年和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军事政治大学(简称"华北军大")成立大会。全校万人列队,整装肃立。朱德总司令在华北军区副司令员滕代远、华北军大校长叶剑英陪同下,乘吉普车依次检阅了一至八大队以及校直属单位的台湾队、妇女学校的队列。之后,朱总司令健步登上主席台。
  大会主席台搭建在一个半米高的土台子上,座南朝北,天幕上悬挂着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的巨幅画像。出席会议的各界领导在两侧桌前就座。朱总司令、滕副司令员、叶校长坐在中间桌子的后边,距离台口只有两三米远。我就坐在台口的左侧下方。
  当时,我是华北军大陆军中学第5队政治指导员,在庆祝大会上担当两个任务:一是拍照。我很喜欢摄影。但是我本人没有照像机,从校部宣传科借来一架旧的德国"采司"135相机,机内有现成的胶卷;二是领呼口号。原先那位正式领呼者因患感冒,没能到会,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大会开始,叶剑英校长首先讲话。他宣布了华北军大的任务,"由于人民革命战争的发展,要求我们学校培养成千成万的政治上坚定、能掌握与运用毛主席的军事思想及正规作战(特别是阵地战、攻坚战),能在蒋管区作暂时不要后方的作战,并能宣传与推行党的政策策略的营、团以上的军事干部......,以供华北,同时照顾全国各地人民解放军的需要。"
  朱德总司令听完叶校长的讲话,和大家一起热烈鼓掌,看得出他非常高兴。
  随后,主持人宣布:"请朱总司令作指示。"全场掌声雷动。62岁的朱总司令操着四川乡音发表了热情洋溢、充满号召力的演说。他指出,飞速发展的客观形势,对我军的建设提出更高的要求,各个战场都急需充实一批能组织指挥现代作战的指挥人员,华北军大肩负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胜利完成这个任务。朱总司令站在讲台旁,挥动着手臂,情绪激昂。我举起相机,按动着快门。
  大会结束,校领导要向朱总司令汇报工作。华北军大副政委朱良才叮嘱我,"朱老总听汇报的场面你要照下来!"
  校部办公室,朱总司令聚精会神的在听汇报,边听边插话,他思维敏捷,话语诙谐。我在一旁听得入了神,等到醒过劲儿来,急忙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抓拍下几个画面。
  汇报完毕,朱总司令主动招呼我,"小同志,给我们照张合影吧!"我高兴极了,赶快调好焦距,替朱总司令和首长们拍下一张合影。
  
  我为贺龙元帅拍下的最后一张合影
  
  我第一次见到贺龙师长是在1939年7月。记得是上旬。中共冀中区党委和第120师、八路军第3纵队联合召开部队政治工作会议。会间,贺龙师长对我们几个担任会议警卫工作的年轻人非常关怀,说话和气,没有那种"当大官"的架势。
  我向贺师长行举手礼,他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操着湖南话说:"你这个娃子叫什么名字嘛?"
  "我叫赵庆昌!"(当时的名字)我高兴地回答师长的问话。
  "多少岁数了?"
  "15岁啦!"
  "不简单嘛,好好干!"贺师长说毕就去开会了。
  没过几天,我和贺龙的警卫员小邱就熟悉了,他家在陕北米脂山区,说着乡音。他对我们说:贺老总有一特殊的爱好--骑马。他几十年驰骋疆场的战争生活中,骑过的马就有大青马、枣红马、建昌马、甘肃马、蒙古马、日本马,还有"瞎马",他甚至还骑过驴骡。
  不几天,贺龙师长到达我们冀中区党委机关驻地。我和小邱以及冀中第10分区司令员朱占魁的警卫员小吴正在议论朱占魁骑的那匹马,周围围了好多人。
  这匹马确实与众不同,毛色美观,体躯匀称,头部清秀,外貌悍威,胸阔腰细,反应敏捷。
  我们正在赞赏这匹马的时候,贺龙师长来了。他一眼看准朱占魁这匹骏马不寻常,没说几句话便拉过来翻腿扬鞭,催马向前。
  贺龙师长骑着小红马跑了一圈,在人群中下马,拍了拍马屁股,伸出大拇指说:"好马,好马!"
  贺龙师长对我们说:"我是赶骡马出身的,我十来岁就骑马。这爱护骡马,有一门学问。"他细说对骡马的草料、饮水、休息、走路、爬山、战术动作,都有一套保护方法。比如蹄掌就要钉好,不钉好,蹄子就要磨坏,直接影响战斗力。他说一次在行军队伍里有一支运输部队的骡子经过他面前,他凭经验,从马蹄声中听出来有一匹牲口的蹄掌没有钉好,当面批评了运输队长。
  贺龙的一生,横刀策马,战功显赫,多少匹战马驮着他南征北战,走遍大半个中国。在南昌,在湘鄂西,在遵义,在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路上,在延河之滨,在太行之巅,在黄河两岸,到处有贺龙留下的足迹,到处有他那战马在奔驰的踪影。
  然而,在真理与谎言、正义与邪恶、是非与功过不分的那个"动乱年代",贺龙元帅却没能逃脱林彪、"四人帮"所指使的"造反派"们的冲击、抄家、诬陷、迫害。1969年6月9日,73岁的贺龙元帅被迫害致死。而仅仅是在三年前,我还拍下了他接见部队官兵时的照片。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1965年秋,军委通信兵召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贺龙元帅要接见全体代表。当时,我负责安排代表们进场路线、合影时位置和摄影。
  9月1日下午3时,当贺龙元帅在解放军各总部首长陪同下,来到国防部大院接见现场时,排列在合影架上的千名通信兵代表热烈鼓掌,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贺元帅。
  69岁的贺龙元帅边走边鼓掌,并不时向代表们招手示意。他那慈祥、爽快的笑容感染着全场官兵,也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贺龙元帅逝世后,我曾到他的家乡湘西天子山拍下了矗立在山峰上的贺龙铜像,后来发表在《解放军报》上,作为永久的纪念。
  
  "危险!"陈毅元帅大声说,"可以到这边来照吗?"
  
  1964年8月的济南,烈日当头,暑气逼人。来自南海之滨、北国草原、西部戈壁、长白山头,以及祖国四面八方,出席全军通信兵比武大会的各总部、军区、军种、兵种代表队2000余人云集泉城--济南。
  全军举行通信兵大比武,这是在较为广泛的范围内互相观摩学习的好机会,也是通信兵历史上空前的盛举。
  对抗性的比武,引人入胜的表演。比武开始的第一天就有53个项目在几十个场地全面展开。随后几天,在16个代表队中,比武表演分队198个,比武表演项目239项。
  比武大会进入高潮阶段--通信战士泅渡黄河。这时,陈毅元帅风尘仆仆来到济南。
  8月9日上午,我跟随陈毅元帅赴郊区卧虎山水库采访。当我们登上水库堤坝时,陈元帅看着我的胸卡,握着我的手问:"你是大会工作人员吗?搞什么工作?"
  我先向元帅行军礼,通名报姓,接着说:"我是大会政治部《比武报》的主编,今天特意来这里采访。"
  "好哇,好哇!"陈元帅说,"通信兵是我军不可少的兵种,它既是千里眼又是顺风耳,通过比武,要提高部队素质,增强战斗力,《比武报》要把通信战士的好思想、好作风、好技术、好方法,传播出去,发扬光大。"
  "是,是!"我频频点头,聆听着元帅的教诲。
  在卧虎山水库堤坝上,陈毅元帅观看了战士们的江河架设作业。表演结束后,陈毅元帅接见了通信战士,并和他们一一握手。陈毅元帅说:"你们的表演很好,泅渡架设1100米只用了34分钟,祝贺你们成功!"接着,他兴致勃勃地与参加比武的战士们一起在水库里畅游。我在一只记者船上拍下了他湖中戏水的欢乐场面。
  当日下午,陈毅元帅来到济南以北洛口黄河大堤上。当他观看了沈阳代表队表演凭记忆摆沙盘时,赞扬了他们完成任务准确、迅速,并说:"你们这套本领,比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参谋的水平还要高。"陈毅元帅在看了南京代表队的司号通信表演后说:"号音、信号、旗语等通信工具很重要,要保持和发扬我军通信的传统。"
  陈元帅来到黄河岸边时,通信兵几位将军上前迎接,请元帅入坐。聚集在黄河南岸成千上万的部队官兵和当地观众,翘首以待,观看战士在水上表演的精彩动作。观众面前,就是咆哮滚滚的黄河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奔腾东流。陈毅元帅的坐椅,只离黄河边沿两米远。为了拍摄陈元帅手举望远镜察看水情的动作,我手持照像机站立在离黄河边沿不足一米的地方拍照。
  "危险!"陈元帅放下望远镜,大声对我说:"可以到这边来照吗?"
  我做了一个手势,对于首长如此关心表示感谢。
  混浊的黄河水中,驾设班的健儿们正在击水、放线、联络,奋力向彼岸游动。
  陈毅元帅频频举起望远镜,战士们如蛟龙得水,踏浪扬波。当黄河水下架设的电话线和岸上通信班的报话机沟通联络时,陈毅元帅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高兴地说:"很好,过了这道河,其他的河都可以过了。"
  观看表演后,陈毅元帅同两千多名代表一起合影留念,并发表重要讲话。陈毅元帅那富有哲理、充满情趣的讲话,激励着全场所有人。
  对于这次不寻常的采访,虽然过去38年了,但是陈毅元帅那音容笑貌仍不时浮现在我眼前。
  
  "不要光照首长,要照群众,要照解说员。"叶剑英元帅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
  
  1948年4月,"华北军大"成立,叶剑英被任命为校长兼政治委员。那时,我在华北军大政治部校刊编辑室工作,经常到校长办公室送稿件、拍摄照片,有机会聆听叶校长的指示。
  叶剑英在学校工作期间,十分重视思想政治工作,他言传身教,不仅有一般号召,而且亲自到学员队蹲点,获得第一手材料。他每次讲话,切中要害,有的放矢,颇受听众欢迎。他提议在全校开展的立功与创造模范运动,对于推动学校各方面工作起了很大作用。他带头读书,众人皆知。有一次在他办公室讨论稿件时,他对我说:"最近我看了一本书《苏联国内战争史》,写得不错,有史、有论、有观点,有典型事例,值得一读。"
  事后,得知叶校长把这本"写得不错"的书送给了副校长萧克一读。萧副校长对我说:"叶校长读书非常认真,书的每一页上都画了许多圈圈点点,并写了不少有独到见解的眉批,令人赞叹。"1948年12月,随着形势的迅速发展,华北战局进入决战阶段,叶剑英校长调任北平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兼北平市长,因工作需要,他仍担任华北军大的校长兼政委。
  回顾在叶校长领导下的华北军大,两年多的时间,出人才,出教材,出器材,成绩显著,曾得到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的高度赞赏。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自叶校长离开华北军大,我又一次得与元帅相见是在15年之后。
  1964年初冬,北京的天空特别晴朗,玉泉山上的宝塔,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雄伟壮观。设在西山脚下的全军军训器材展览会开幕以后,每天接待数以千计的观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11月25日上午,叶剑英元帅在通信兵政委黄文明、副主任龙振彪陪同下,也来到展览会的通信器材展区。我负责现场采访叶帅的参观活动。
  叶帅在展区稍事休息后,即按展室顺序参观。他看的很仔细,走的比较慢,边看边问,并不断拿起展出的器材亲自试验和操作。
  解说员手捧通信战士自制的电缆故障探测器,介绍其性能和功效。叶帅对这件小巧灵便的器材很感兴趣,称赞说:"有了这个东西,可以提高工作效率,有利于战备。"他兴致勃勃地拿起电缆故障探测器亲自作试验,并和改革前的同类器材做比较。
  陪同叶帅观看展览的同志担心叶帅身体劳累,建议休息一下,叶帅爽朗地回答:"参观展览,大开眼界,心情舒畅,不需要休息。"他坚持看完各展室,并巡视了室外部分展品。
  我端着相机跟随着叶帅拍照,他亲切地对我说:"不要光照首长,要照群众,要照解说员。"
  "是!"我连续按动快门,拍照了解说员讲解教具等场面。
  参观结束时,叶帅握着解说员的手,高兴地说:"同志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元帅和士兵,情真意切,气氛盎然。叶帅再次对我说:"还是解说员们辛苦,照像要照解说员。"
  "已经给他们照了几张啦!"我回答。"不光为他们拍照,还应该给他们照片。"
  参观了3个小时的叶剑英元帅神彩奕奕,步履轻健,他离开时,在场的官兵一齐向元帅敬礼。叶帅频频招手,说,再见!再见!
  后来我与叶剑英元帅的接触,还有过若干次。我所拍摄叶帅的照片和记录他谈话内容的笔记,也成了历史文物。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1976年10月6日,在粉碎"四人帮"那场严峻的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叶帅是主要决策人之一,他直接做各方面的部署,亲临第一线指挥,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赢得了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的衷心爱戴。
  1986年10月28日,为了和叶帅最后见上一面,我步入北京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向停放在那里的叶剑英元帅的遗体三鞠躬,眼含热泪与这位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奋斗终生的先辈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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