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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绳同志最后的日子

作者:魏久明


  今年7月9日,胡绳同志叫我去,说要给我“交待任务”。下午3时,我来到了他的书房。简短寒暄后,他要我搬椅子坐在他对面,这样说话比较方便。他对我说,他想外出走走,一是去参观一些地方,二是边看边思考一些问题,主要是休息。
  他说:我们先去烟台,然后去南方(这时北京很热,气温达到40℃),你同我去,帮我做些事,出去联络安排工作由你负责,就“屈尊”了。我听胡绳同志这样讲,连忙不好意思地说:“您是我的领导,您交待的任务,我会努力去完成,没有问题,我随时听您的安排。”
  接着,他又谈了半个小时,主要是讲他这次外出的计划、注意的事项和要做的准备工作等。我看他气色、精神都很好,谈到外出活动计划时,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我说,我回去就积极做好准备工作。
  从胡绳同志书房出来后,胡绳同志的秘书黎纲同志告诉我,胡老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医院要他住院治疗,不同意他外出;中央保健局也认为,根据目前胡绳同志的病情,随时可能出问题,应劝阻他外出。而胡绳同志本人不愿意住院,坚持要外出,他还期望能走进2001年!我听黎纲同志介绍的情况,心里很沉重,也感到责任重大。
  
  寻找过去的脚印
  
  7月16日,我们离开北京到山东烟台。这次出行,胡绳同志的计划,到烟台后,去威海转转,然后到大连,再转至上海;到10月、11月,秋凉了,回他老家苏州看看,有可能还要去湖北襄樊等地。
  胡绳同志到烟台,政治局委员、省委书记吴官正及省府、省政协及烟台市一些领导同志来看望胡绳同志。胡绳同志对他们说:“我和山东有缘。1948年我离开香港到当时党中央所在地河北平山西柏坡时,我就是经过海路从山东上岸,1949年元旦在济南过的。建国后,1954年召开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我作为山东省人民代表参加大会。会后,还以人民代表的身份到山东视察工作。后来,外国有些报刊介绍我,说胡绳,山东省人氏也。”他对山东的同志讲:“以后我对山东的生产建设和发展都比较注意,山东提出建造一个水上山东,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1948年下半年,为召开全国政治协商会议,中央组织在香港的党外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北上。这年10月,胡绳和连贯、翦伯赞、宦乡等人,为急于赶到河北平山解放区,他们从香港搭船到韩国的仁川港,从仁川乘船到大连,又从大连渡海到山东威海的成山头上岸。然后,乘犬车经文登、莱阳到青州,进入山东解放区。这时济南已经解放,他们到济南休整几天。又从济南乘火车到德州,从德州坐火车到石家庄,到达平山西柏坡。这次旅行,前后历时三个月。胡绳同志称这次行程是“一次不寻常的旅行”。1998年,胡绳同志80岁时,到过济南、青州等地,在青州写了一首诗:
  平畴百坚麦苗稠,
  指点前村是小楼。
  五十年前鏖战地,
  岂知身又到青州。
  诗中指的前村小楼,就是他50年前路过青州时,中央山东分局的所在地。这次他在烟台,他常常坐在海边上看潮起潮落。今年夏天尽管很热,但傍晚的海风,仍然凉飕飕的。我们怕胡绳同志感冒,劝他回住所休息。他说:“不!我要看看太阳怎样落海的,看看晚上海浪潮的涌动。”我想,这时他在追忆1948年11月下旬,从大连乘小快艇,在黑夜冒着大风浪(这样可以避免遭遇国民党海军的拦截)渡过勃海湾的情景。由于船摇晃得厉害,同行几个都晕倒躺在船的仓底。第二天清晨到达成山头,在“尖头儿上”荒滩登陆,人难受得几乎站不起来。渡海警险痛苦的经历使他难以忘怀。这次到烟台,他几次提到要去威海,看看当年上岸的地方。他听说中央党史研究室在成山头办了党史干部培训中心,很关心。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成行。1998年7月,他写了一首《海滨》的诗反映了他的心情:“范范大海久忘年,半世人间百事迁。芳草茸茸接天碧,怅然难觅归时园。”后来,他让他的儿子、孙子去走了一趟。他们参观回来后,告诉他当年上岸的荒滩上,已经建立起了现代化的港口,渔民都住上了小洋楼,这个村(栖霞村)花了六千万元,建起了“野生动物园”,有狮子、老虎、大象、海豹等,他听了很惊讶,又非常高兴。8月3日,胡绳同志专程到烟台南郊“南海明珠”海滩的堤岸上,观赏渔民修建的一排排小洋楼和海上乐园,白墙、红瓦、青山和金黄沙滩及蓝色的大海,构成一幅五彩绚丽的海岸风景线,胡绳同志对陪同的市区领导及工作人员说:过去农民、渔民都很苦,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改革开放政策,给了农民自主权,他们的产品进入市场,很快富起来了,说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走得对呀!
  
  回顾成长的道路
  
  8月8日,胡绳同志到达上海。到达后的第三天,他就提出要求每隔一天安排他到革命旧址、纪念馆、体现现代化建设成果的胜地,以及他过去在上海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去参观。他亲自列出了八个地方的名单,有些地名是解放前的名字,50岁以下的人都不太清楚了。比如当年叫的“法国公园”,新中国成立后改名为“复兴公园”。胡绳同志年轻时,常和同学、朋友到这里玩耍。夏天的时候,他躺在公园的青石板坐椅上,边乘凉,边对照书本查看天上星座的位置。胡绳同志说,他的天文知识就是这样学到的。这次他重游公园,要公园主任给他找当时他常坐的那把石椅,去看常会见朋友的玫瑰园。找到以后,他兴致勃勃地在石椅旁和玫瑰园盛开的玫瑰花边,拍照留念。后来我们问他,你为什么对玫瑰园如此情有独钟,他说:“这是个人的秘密。”“是不是在这里会见女朋友呀?”我们又问他。他笑着说:“无可奉告。”
  胡绳同志少年聪慧,从小勤奋自学。他读书速度很快,可以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他9岁开始上学读书,读小学是从五年级开始的,读了二年就升苏州中学。1931年,他在苏州中学读书,“九·一八”事变爆发,沉重的民族危机激起他强烈的爱国热情。他说:我在苏州中学读书时,开始阅读马克思主义书籍,并和同学一起办了纪念马克思逝世50周年的壁报。30年代,上海革命思潮很活跃。我15岁离开了家乡,1933年秋,只身来到上海选了一所比较好的中学――徐家汇复兴中学读书。这次在上海,他又去看了母校,会见了健在的都已年过80岁的老同学,看了新建的现代化的教学大楼后,还特别看了他当年读书的旧教室和活动场所。1992年他曾到复兴中学参观过,当时信手提诗,写道:“雨雨风风六十秋,弦歌旧地忽重游。”这次他重访母校,感情更加深沉。他说:那时我到上海读书,使我更加广泛学习马克思主义的书,接触文化界进步青年,打开对革命认识的眼界,走上革命道路的第一站。当时,他为了了解世界的革命形势,还到上海卡德路的世界语者协会,学习世界语。他在参加“中国普罗世界语省联盟”的革命活动中,结识了胡乔木同志。胡乔木同志常到胡绳同志住的环龙路的亭子间,谈论政治、理想、社会问题,有时聊到通宵,就睡在胡绳同志住处。这时,他们就结下来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他告诉我们,1934年夏,16岁时考上北京大学哲学系读书。那年,他以胡绳的笔名,写了一篇批判北大哲学系老师的资产阶级哲学思想的文章,引起北大哲学系和北大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注意。当时,地下党派扬帆同志(当时也是北大学生)和他接触,约他到东单一家餐馆,“请胡绳先生吃饭”。胡绳同志说:杨帆开始以为我是一位独立撰稿的老先生,一见面,才知道我是北大读书的小大学生(当时我个子不高)。我们谈得很投机,他请我帮助办杂志,因为我要坚持学习,没有接受。从此,胡绳同志和中共地下党组织保持密切的联系。
  1935年夏,他回到上海,一边从事革命工作,一边自学和写作,系统地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和古典哲学。胡绳同志说:一天,很偶然的机会,我在电车上碰到上海生活书店总编辑张仲实先生。他问我,能不能为生活书店编辑出版的《青年自学丛书》写本书。这套丛书本八章,参加写作的有钱亦石、柳■、艾思奇、何干之、钱俊瑞、茅盾、孙起孟等人。我当时问他:写什么呀?他想了一下,说:写《哲学人生观》怎样?我听了这个题目,认为能写,但得考虑一下,看能不能写好。我对张说,我回去想想,过几天答复你。张仲实爽快地说:好!我等你的决定。过了几天,我到上海福州路的生活书店编辑部找了张仲实,确定写这本书。胡绳同志用3个月时间,1936年1月,他19岁生日时,写出了第一部用马克思主义观点为指导的《新哲学的人生观》一书。这样,在三十年代上海的左翼文化界,就流传胡“神童”的称号。胡绳同志这本“献给千万刻苦奋斗的青年”的书,当时成为激励青年革命和进步的书,多次再版,在社会上产生很大的影响,以致国民党把它作为“阐述确定人生观须以唯物强论根据,以唯物论辩证法作准则”的“鼓吹偏激思想”的书,而加以查禁。
  这是63年前的往事了。63年后的今天,胡绳同志又完成了一生最后一部著作:《马克思主义与改革开放》。这部著作是他这次离京前脱稿的。他冒着暑日40℃的高温,修改完最后一批稿子。10月27日,在他住进上海华东医院的前一天,看到了这本书的样书。这是他自谓:七十八十稍知天命写下的一部最重要的著作。此后不到十天,就与世长辞了。
  谈到写作,胡绳同志说:回顾我过去写作的生涯,一生写的文章中,虽然有一些可以说有或多或少的学术性,但总的来说无一篇不是和当时的政治相关的。从《胡绳全书》和他的其他著作来看,确实如此。胡绳同志总是围绕党的事业发展,注意时代需要和人民需要而写作。他的一生,从提倡树立革命人生观写起,写到最后,有力地论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的正确性,强调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对在二十一世纪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振兴充满信心。
  胡绳同志到上海后,8月14日,他首次出去活动,参观中共一大会址。虽然他坐着轮椅,仍坚持上二楼看党的一大召开的会议室。当他看到会议室墙上挂着毛泽东、董必武等出席一大代表的照片时,沉思了许久。中国共产党就是从这里起步的,现在走过将近八十年的风雨历程,黑暗的中国已经变成光明的中国了。回顾历史的变迁,感慨万分他跟着党的轨迹,走过一生的道路。“生逢乱世歌慷慨,老遇明时倍旺神。天命难知频破怒,尘凡多变敢求真。”这是他80岁时写下的盛言。参观完毕后,当馆长请他题词时,他说:“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再给你们写。”他先在签名薄上写了“2000年瞻仰一大会址胡绳8.14日”
  为了这个题词,胡绳同志连续三天晚上睡不着觉,白天有时整个上午坐在那里沉思。他亲自提笔拟了三次稿子,有的写得很长。我们考虑胡绳同志视力不好,写字时手有些颤抖,建议他写短一点。后来他说,就写八个大字吧:“道路曲折,前途光明。”后来,他又深思了一天,逐字斟酌,终于写了十二个字:“曲折有时难免,前途定是光明。胡绳”这是胡绳同志留下的最后的墨宝,也是他对党艰苦卓绝斗争历史看法的总结,是对党的革命事业光明前景信念的表达。
  
  和病魔顽强的斗争
  
  胡绳同志这次出行,医院的大夫和中央保健局的同志是勉强同意的,医生说,像他这样的病人,早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但是胡绳同志不愿躺在医院里。听说同意他出外,很兴奋。他说:这次我们是开了通行证出去的。到了烟台,他每天按时作息,上午有时看报纸、写日记,接待客人;下午做操,散步。每隔几天,外出参观。他饮食口味极佳,有时食量比小伙子吃的还多,也尽量多吃,吸收消化能力很强,他的体重一直没有减少。从表面上看,气色很好,身体壮实。他会见来烟台的一些中央领导同志,及山东省和烟台市一些党政领导干部,谈话时思维敏捷语言简洁,意思表达准确,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
  胡绳同志自己也不把病痛放在话下,仍然照常工作、写作。他次外出,带来了对理论和现实问题的思考,带来了未了的工作和心愿。比如,他这次就带了为上海复旦中学的老同学黄克定先生著作写序言的“任务”。这位老同学,1944年在浙江老家参加新四军,解放战争时转战到东北。新中国成立后,在辽宁省从事教育、财务工作。他爱好文学和古代汉语,有深厚的古文功底。但他一直处境艰难,特别是在“文革”下放在辽西偏辟落后的农村劳动。在饥寒和艰苦劳动的条件下,每日深更夜静妻儿熟睡之后,在小油灯下,研究很少人问津的一门冷僻枯燥的学问——汉语“音韵学”,用了30年时间,写出一部学术专著:《从〈诗经〉到〈中原音韵〉》。这部书从中国最早诗歌总集《诗经》优美自然和谐的音节谈起,一直写到元代反映北方语言的巨著《中原音韵》,概述了从远古周秦汉魏晋北朝,到唐宋元代的上古、中古时期汉语音韵沿革和发展,历史跨度2000多年。黄克定完成书稿后,想请这位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的老同学胡绳同志写序言。胡绳同志在中学读书时,对这位老同学并没有什么交往,他对我说:“我当时还记不起这位同学的样子。”因学术交流,使他和这位老同学常有书信来往。胡绳同志答应为他写序,并不因为黄克定是他的同学,而是黄克定刻苦钻研的精神使他感动,对他从事的学术研究有独到见解表示赞扬。胡绳同志说,我对“音韵学”没有研究,但对这样搞学术研究的人,应该给予鼓励。他从烟台到上海,常常思考这篇序言如何写。有时半夜醒了,睡不着,起来提笔写这篇文章。我们几次用别办法,分散他的精力,把写序言的事放一放,但没有达到目的。最后在上海,在今年国庆节前夕,终于把这篇序言写完。胡绳同志在序中写道:“我对音韵学是门外汉,没有发言权。”但是,“黄克定先生不是专业研究人员,他用数十年业余时间投身于这一冷僻、艰深的研究领域,其条件之艰苦,毅力之强,用功之深,处处表现了一种学人对学术事业的执着追求和献身精神,是值得称赞和佩服的。”他写完这篇序言感到很轻松愉快,一笔“老账”还了。这是胡绳同志写的最后一篇文章。
  胡绳同志虽然患有严重的疾病,但是在他的思想上没有由工作到治病休养的转变。而他的疾病却不可逆转地发展着,有些症状证明,随时有发生危险的可能性。山东省和烟台市的医疗专家多次检查,都认为胡绳同志应立即住院治疗。于是向中央写了报告,李瑞环、曾庆红同志立即批示,要动员胡绳同志回北京住院治疗。全国政协副主席陈锦华同志受李瑞环同志委托,在烟台劝胡绳同志回北京治病。胡绳同志仍然没有接受住院治病的意见。这样,他没有去威海、大连,于7月9日从烟台动身,8月8日到达上海。
  
  巨大的关怀
  
  今年国庆节后,胡绳同志身体明显不行了。他外出活动体力难以支撑,做操时手难以抬起来,走路时迈不开脚步,每走几步路就不停地喘气,有时一天昏睡16个小时。
  10月23日,中央保健局、北京和上海的多位医疗专家,经过全面检查,力劝胡绳同志住院治病,胡绳同志仍然说:“此事以后再说。”经过几天工作,胡绳同志对不住院的思想有些松动了。27日早餐,他吃了很多,稀饭、点心、牛奶等,量足足有四碗。大家看他吃了这么多,很高兴,称赞说:“您今天的味口真好。”胡绳同志平静并带点诙谐的口气回答:“今天不多吃点,以后就吃不到了。”脸上呈现少有的笑容。我们听了他说的话,一阵酸痛袭击心头。
  10月28日下午,胡绳同志住进华东医院。29日晚9时,呼吸呈现衰竭,9时50分因窒息心脏停止跳动。经过抢救,10时20分心脏恢复正常跳动,血压平稳。当刚刚抢救过来后的50分,深夜11时10分,黄菊同志和上海市委的几位领导同志,匆匆赶到医院。这时胡绳同志已经清醒。黄菊同志弯着腰,贴近胡绳同志轻轻地说道:“胡老,胡老!我是黄菊,江泽民总书记打来电话,他很关心您!要我代表他,我还代上海市委向您表示慰问。”胡绳同志听后点点头,表示感谢。随后,黄菊同志招呼市委其他领导同志,轻轻走出病房。在病房门口,他对医院领导作了一些交待。在告别时,握着我的手说:“你们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我工作忙,如果找不到我,你就打电话给市委办公厅,他们会立即告诉我的。”我请他转告对江泽民总书记的慰问表示感谢,对他及上海市委的慰问也表示感谢。黄菊同志赶忙说:“胡绳同志是我们党内学术渊博的理论家,我们都读过他写的书,受过他的教育,我们都很敬重他。我和上海市的同志能为他尽些力,为他服务,是应该的。”他要我赶快回去,照顾病房工作,胡绳同志病情仍在危险期。他说:“医院要做的杀虫,我都交待了。”
  这些天,上海市举办好几个国际性的大活动,工作最忙的徐匡迪市长于第二天(30日)下午4时,也赶到医院。他对我们解释:本来他昨天深夜12时刚忙完工作之后,想来医院看胡绳同志的,他打电话与黄菊同志联系,黄菊同志告诉他:我刚从医院回来,抢救工作还顺利,胡绳同志正在休息,这么晚了,你就不要去打扰了。徐市长说,今天我处理几件急事,是直接从工作现场赶过来的。他说:“我只有一个愿望,祝胡老恢复健康!”
  徐市长走进病房,胡绳同志正睡着。我见市长来了,在胡绳同志耳边,轻轻地说:“胡绳同志,上海市徐市长来看您!”胡绳同志闭着眼睛,没有反映。徐市长走到胡绳同志床头,贴进耳边说:“我是徐匡迪,我来看您来了!”连说了两遍,胡绳同志确实睡睡着。医生想叫醒他,徐市长连忙阻止,说:“让胡老休息,不要惊动他了,现在要紧的是让他安静地休息。徐匡迪同志走出病房后,转身对我们说:“上海的条件、包括治疗水平,不如北京,但是,华东医院治疗老年性疾病,还是有经验的。我们把服务工作加强些,努力把治疗工作搞好。”后来又一再说了有什么事要办的,可以随时找他的话。
  胡绳同志病威及抢救的信息,很快传到中央领导同志和中央有关部门。30日上午,全国政协、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央党史研究室等有关部门的领导同志乘飞机赶到上海,来看望胡绳同志。上午9时,电话传来了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对胡绳同志的慰问,9时半,电话又传来了国家副主席胡锦涛对胡绳同志的慰问。下午3时半,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张道成来到医院,向胡绳同志转达了江泽民总书记及中央其他领导同志,转达了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及其他各位副主席对胡绳同志的慰问,3时40分,胡锦涛同志处又来电话,询问胡绳同志病情及治疗情况,并向胡绳同志文汇。5时,国务院总理朱基打电话给上海市委,请市委传达他对胡绳同志的慰问,请胡绳同志安心治疗休养,早日康复。他还要求上海市医疗部门,想一切办法,对胡绳同志的病进行精心治疗。5时半,市委常委、秘书长宋仪侨,带着朱总理的电话纪录稿来到医院,在胡绳同志的病床边,逐字逐句念给胡绳同志听。胡绳同志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可以看出他在静静地听着。宋秘书长念完电话记录稿后,凑近胡绳同志,问:“胡老!我传达朱总理的话,您听到没有?”胡绳同志缓缓地点了头。虽然他的病情仍处在危险期,但是他的思维是清晰的。今天中央领导同志多次来电对他的慰问、问候,有时他听后嘴唇在蠕动,想说话,但说不出来,他想表达对党、对中央领导同志对他的关怀、慰问,以真执的谢意。
  这天下午4时半,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陈■,来到医院,向胡绳同志说:中央党史研究室几位领导同志和全室同志都很关心你,要我代表他们向您表示慰问。胡绳同志听了,先是艰难地伸出右手,后又伸左手,和陈■同志握手,表示感谢。
  傍晚6时,当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领导同志到病房看望胡绳同志时,政治局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李铁映直接打电话到病房,向他们了解胡绳同志的病情。接着,他要在现场主持抢救治疗的华东医院王院长接电话。李铁映同志说:“你们要全力以赴,凡能用上的措施都上。”“你每天直接给我送一份病情简报,有什么困难找我!”这时,上海市政协主席王立平正赶到医院看望胡绳同志,他也对王院长说:“胡绳同志是国宝,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抢救,不要有什么闪失!”王院长回答:“胡绳同志是首长,也是我们敬重的导师。我年轻时读过他写的书,曾影响我们这一辈人成长。我们会以高度的责任感和深厚的情意,来做好我们的抢救和治疗工作。”
  10月31日这天,第一个来看望胡绳同志的是钱伟长老人。上午9时,钱伟长站在胡绳的病床前,看到年轻时一同在苏州中学读书的老同学静静地躺着,嘴上罩着人工呼吸器,一种伤感涌上心头。他喃喃地说:“前些天我看他时,还好好的,今天就……”胡绳同志知道钱老来看他,欲伸出手来和他握手。钱老连忙说:“不必了,不必了!你好好休息,多休息就会好的。”钱伟长老人走出病房,心里很沉重,说:“在苏州中学读书的我们那批同学中,只有我和胡绳还在。胡绳一生勤奋敬业,他太辛苦了,太劳累了,也太艰难了!不然他可以多活几年。”老人眼睛湿润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下一辈子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不要像现在活得这么累。”
  这天下午,胡绳同志精神转好。他在病房见了,北京来的和在上海的每位宣传教育理论界的著名学者。虽然胡绳同志不能讲话,但是他用眼睛、脸部表情和手势动作,进行交流,表达他对来探望者的理解和感激之情。特别是全国政协副主席任建新及他的夫人来看他时,情绪■■。任建新同志对胡绳同志说:李瑞环同志要我代表他,代表全国政协各位副主席及全国政协全体同志,来看望你。他说:“党中央、上海市委很关心,这里治疗条件很好,医院已经采取了一切措施对你的病进行治疗,请你放心。”这时胡绳同志有些激动,张开嘴发出“呵、呵”的声音,显示他在说话,但不能说出准确的话音。任建新立即紧紧握着胡绳的手,说:“你不要说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聊。”胡绳点点头,平静下来。任建新夫人走进看胡绳同志,说:“胡老,您认识我吗?”胡绳点点头,咧嘴笑了,显得很兴奋。当任建新夫妇向胡绳告别时,胡绳双手合着,举手作揖,示意再见。
  下午3时半,医院给胡绳同志动了手术,改善呼吸及其他症状。手术非常成功。几天以后,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11月4日整天,胡绳同志精神特别好,会见了亲朋友好。并多次表示意想讲话,有些事要交待。后来用一块小写字版,请他用笔写。由于他躺在病床上,用手摸着写的,字迹难遗辨明。医生会诊,认为胡绳同志的病情虽然尚未脱离危险,但正在好转之中。
  就在这天深夜,胡绳同志病情突然逆转,经多次抢救无效。于11月5日清晨8时10分,胡绳同志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完了人生最后的历程。
  
  最后的交待
  
  在胡绳同志离别我们之前,曾几次要找我和白小麦、黎钢同志开会,交办一些事。特别是10月24日,在他住院的前几天,又提出要开一次会,说有些事要交待。遗憾的是,这时他已经处于半昏睡状态,来不及讲了。他在烟台、上海期间交待的事,有以下几点。他说:
  第一,希望加强社会主义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研究。现代科学技术及经济和社会发展很快,相对来说,社会科学、人文科学滞后。社会发展中不断出现的许多新的问题,难以及时判断和认识,更谈不上超前预测了。加强社会主义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研究很有必要。我们不仅要在高速度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方面创造奇迹,而且还要在建立社会主义新型社会模式上创造奇迹。
  第二,我提倡创办的青年学术奖励基金,是为了推动培养青年社会科学家,促进我国社会主义社会科学的发展。我希望这个奖励基金的活动能够继续办下去。不要我不在了,就中断了。
  第三,我把我大批藏书捐赠给湖北省襄樊市图书馆,希望各地学者能去看看,发挥它的作用。
  胡绳同志交办的事,我们会向有关部门和同志反映,并协同努力去完成。
  胡绳同志,安息吧!
  写于2000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