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传



  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人,是隋代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弟弟。他的祖父虞检,是梁代始兴王咨议。他的父亲虞荔,是陈代太子中庶子,都有尊贵的名望。他的叔父虞寄,是陈代中书侍郎,没有子嗣,以世南为继嗣的后人,因此世南取字伯施。世南生性沉静寡欲,意志坚定努力学习,年少时与他的哥哥世基一起在吴郡顾野王的门下读书,受学十多年,他勤奋努力精思不懈,有时十几天不洗脸不梳头。擅长做文章,曾师法著名文学家徐陵,徐陵也认为世南得到了自己的真髓。世南同郡的和尚智永擅长王羲之的书法,世南拜智永为师,深得王羲之书法真传,由此名声更大。

  天嘉年间,世南的父亲虞荔去世,当时世南还年幼,他因悲哀过度瘦损得几乎受不住丧服。陈文帝知道虞荔的两个儿子博学,常从宫廷中派出使者到他们家里去扶助卫护他们。世南居丧期满,被召为建安王法曹参军。他的叔父虞寄被陈宝应捕获,在闽、越一带,世南虽然已除去丧服,却还是布衣蔬食。到太建末年(582),陈宝应战败,虞寄得以生还,才令世南脱去布衣吃肉食。至德初年(583),除西阳王友。陈朝灭亡,世南与世基一起到京都长安,兄弟二人都名重一时,当时的人把他们比作西晋的陆机与其弟陆云。那时隋炀帝在做晋王,听到他们的名声,隋炀帝与秦王俊征召的文书一起送到,世南以母亲年老为借口,坚决推辞了,晋王命令使者去追他们。大业初年(605),世南接连被授为秘书郎,升迁为起居舍人。那时世基在当朝非常显贵,妻子穿衣都模仿王者,世南虽然同他们住在一起,却清贫节俭,不改变自己的性情。等到隋朝灭亡,宇文化及反叛杀君,世基任内史侍郎,也将被杀,世南抱持着世基痛号悲泣,请求让自己替兄受死,化及不接受他的请求,世南因此悲哀得瘦损异常,形销骨立,当时的人都称赞他的行为。世南随化及到聊城,又被窦建德抓获,伪授黄门侍郎。

  太宗灭了窦建德后,世南被授为秦府参军,不久转任记室参军,授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共同掌管诏告文翰。太宗曾令世南写《列女传》用来装屏风,当时没有底本,世南默记刻写它没有错一个字。太宗正式封为太子后,升任世南为太子中舍人。到太宗即位,世南转任著作郎,兼弘文馆学士。当时世南年已衰老,上表请求辞官,太宗下诏不许他辞官,升任他为太子右庶子,世南坚决推辞不受职,被授任为秘书少监。世南上《圣德论》,文字多无记载。贞观七年(633),世南转任秘书监,赐爵永兴县子。太宗器重他的博识,常常在处理军政大事的间隙,召世南在一起谈经论史。世南虽然容貌柔弱得像是受不了衣衫,但志性却刚烈,每每谈到古时先代帝王为政的得失,必定诚心以正言相劝诫,对当时的政事多所补益。太宗曾对侍臣说“:朕借闲暇的时间与世南商讨古今政事,有一个字的差错,未尝不惆怅恼恨,他恳切诚挚到这种程度,朕用他用得好啊。群臣都像世南这样,天下还愁有什么不能治理。”

  贞观八年(634),陇右山崩,大蛇多次出现,山东及江淮多次遭大水。太宗以这事问世南,世南回答说:“春秋时梁山崩,晋侯召伯宗问这件事,伯宗回答说‘:国家主宰山川,所以山崩川竭,君王因此不奏乐,穿素服,乘坐没有花纹的车、撤去音乐、出宫住宿、太祝陈献币帛用来祭祀神灵。’梁山,属晋国主宰,晋侯听从了伯宗的话,所以没有受到危害。汉文帝元年(前179),齐、楚一带二十九座山同一天崩裂,洪水大肆泛滥,汉文帝命令郡国不要来进贡,对天下广施恩惠,远近欢乐和谐,也没有成灾。后汉灵帝时,青蛇出现在御座上。晋惠帝时,大蛇长三百步,出现在齐地,经过市区进入朝廷。蛇应当在草野之中,但它进入市区朝廷,所以可以认为是怪异的。如今蛇在山泽出现,深山大泽自然有龙蛇,也不足为怪。再说山东多雨,虽然合乎常规,然而阴雨连绵过久,恐怕有冤狱,应当审断关押的囚犯,或许可以符合天意。况且妖邪不能制服道德,只有遵循道德可以削减突发的事故。”太宗认为他说得对,因此派使者救济饥民,审理官司辨断冤案,多有赦免宽恕。

  后来有一颗彗星出现于虚、危宿之间,经过氏宿,一百多天才消失。太宗对群臣说:“天上出现彗星,是什么妖邪呢?”世南说:“过去齐景公时有彗星出现,景公问晏婴,晏婴回答说‘:凿池沼怕它不深,兴建台榭怕它不高,施用刑罚怕刑罚不重,因此天上出现彗星来警诫您。’景公害怕而遵循道德,过了十六天彗星消失了。我听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果不遵循道德义理,即使获得麟凤,终究是于事无补,但政事没有过失,即使有灾星,也于时无损。希望陛下不要因功高而自以为了不起,不要因太平久了而骄傲松懈,始终如一,即使出现彗星,也不足为它忧虑。”太宗神情严肃地对他说:“我治理国家,确实没有齐景公那样的过失。但我才二十岁就发动义兵,二十四岁平定天下,不到三十岁就居于帝位,自认为夏、商、周以来,治理乱世的君主,没有人达到这样的。再拿薛举的骁勇,宋金刚的凶猛,窦建德横跨河北,王世充占据洛阳来说,在那个时候,够得上是劲敌,都被我擒获。到遭逢家难,又决定安定社稷,于是登上帝位,降服北方的异族,我颇有些自傲的意向,以此轻视天下之士,这是我的罪过。上天出现变故,确实是为这吗?秦始皇平定六国,隋炀帝富达四海,骄奢淫逸,一个早上就灭亡了,我又怎么能够自骄呢?想到这里,不觉由此警惕震惊。”四月,康国献来狮子,太宗诏令世南为之做赋,在东观编撰,文字多无记载。

  后来高祖去世,太宗诏令高祖的坟墓依照汉长陵的先例,务必要隆重丰厚,安葬期限已经迫近,建筑工程繁劳艰难。世南上密封的奏章规劝说:

  “我听说古代圣明的帝王所以薄葬的,并不是不想要高贵光耀、准备珍宝物器来厚葬自己的亲人。可是认真想一想,高坟厚垅,珍物齐备,这恰恰会成为亲人的累赘,而不是孝。因此深思远虑,安于菲薄,是为长久万代考虑,割舍人之常情而决定的。从前汉成帝造延、昌二陵,制度非常优厚,工程费用很多。谏议大夫刘向上书,他的话深刻恳切,都合乎事理,上书大致是说:‘孝文帝在霸陵,凄怆悲怀,看着群臣说:“啊!以北山做棺椁,把麻絮斩断排列涂漆在它的间隙里,难道还可以动它吗?”张释之走上前说:“假若墓中有可贪欲的东西,即使用铜铁铸塞南山也有缝隙,假若墓中没有可贪欲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椁,又有什么愁的呢!”死去的人没有终极,然而国家有废兴,释之所说的话是为长久打算。孝文帝领悟了其中的意思,于是对汉成帝施行薄葬。’再说汉朝的制度,君主在位,把天下的赋税分为三份,拿一份纳入帝王的坟墓。武帝经历的年代长久,等到入葬时,陵墓中不能再容纳物品,霍光不识大体,奢侈过度。那以后到更始战败,赤眉贼入长安,毁坏汉武帝陵墓茂陵,掠取宝物,还拿不完。无故搜刮百姓,被强盗取用,是很没有意义的。魏文帝在首阳东建寿陵,做关于丧葬的文告,文告大致是说‘:过去丧葬在寿陵,依山造成墓的形体,没有封树,没有建寝殿园邑,造棺椁足以藏遗骨,做衣服足以裹朽肉。我营造这不食之地,想使更易朝代之后,不知道它的位置,不藏金银铜铁,一律用瓦器。从古到今,没有不亡的国家,没有不掘的坟墓,以至于烧取玉匣金缕,骸骨一起烧尽,还不痛心吗?如果违背诏令妄有改变,我在地下被斩戮尸体,死了一次再死一次,不忠不孝,使鬼魂知道,将不赐福给你。这作为永久的制度,藏在宗庙中。’魏文帝的这个制度,可以说是通达事理啊。

  “假如陛下的德行只是如同秦汉的君主,臣就闭口而已,不敢有什么话说。我恭敬地看到陛下圣德高远,尧、舜还有所不及,却屈身与秦汉的君主一样奢霍无度,舍弃尧、舜、殷、周的节俭,这是我所尤其发愁的。现在建造丘垅像这个样子,它里面即使不藏珍宝也是无益的。万代之后,只要看见高坟大墓,人们难道认为里面没有金玉吗?我的愚虑,认为汉文帝的霸陵,既然依着山势,即使不起坟,也自然高显。现在所卜测的墓址,地势接近平坦,不能不修起来,应当依照《白虎通》所列举的周代法制,造三仞高的坟,建筑坟墓的制度,事事减少,墓建成之日,刻石碑立在陵墓旁,明确陵墓大小高低的标准,随葬器物,都用瓦木,合乎礼节仪式,一律不准用金银铜铁。让万代子孙,一起都遵守奉行,一起全部藏在宗庙里,难道不好吗?况且臣下除去丧服为三十六天,已经依照霸陵的制度,现在修坟垅,又依照长陵为标准,恐怕不适宜。我恭敬地愿陛下深览古今,为长久考虑。臣的赤子之心,只愿万岁之后,神道长安,陛下的孝名,传扬天下没有尽头而已。”

  书奏没有得到回答,世南又上奏疏说“:汉家即位之初,就营造陵墓,近的十多年,远的五十年,才开始建成,现在用几个月的时间而建造几十年规模的陵墓,这对于人力也已经劳乏了。再说汉家大郡五十万户,眼前的人数不及过去,而工程却与它相等,这是导致我疑虑的原因。”当时公卿又上奏请求太宗遵守遗诏,务必要节俭,因此太宗把这事交付主管的人详议,于是殡葬制度很有减省。

  太宗后来颇好狩猎,世南上疏规劝说“:我听说秋天打猎,冬天打猎,这是通常的制度;射鹰放禽,都有从前的告诫。我想,陛下用处理政事的余暇,依自然的规律去杀伐,准备亲自抛弃朝中用的障扇,亲自驾驭虎皮装饰的车,捣尽猛兽的窟穴,取尽山林水泽间的良材。削平凶残剪除暴虐,以此保卫百姓,收集皮革拢取羽毛,用来充当武器,举旗颁赐出猎所得,遵照前古的仪式。然而黄屋之尊,金舆之贵,是八方所敬慕的德行,万国关联的中心,先使道路清净再出行,还要提防倾覆之祸,这样看重谨慎、防微杜渐,是为了社稷。因此马卿直言规劝在前,张昭争论变色在后,臣确实低微卑贱,怎敢忘这个道理?况且所射死的鸟兽已经很多了,颁赐所获的猎物,皇恩也广大啊。愿陛下按时停止出猎,姑且掩藏长戟,不拒绝草野小民的请求,俯纳细小的水流,赤身徒手搏斗的人,任他们在自己身边,就会成为遗留后世君王的典范,永光万代。”其中犯颜直谏的话,多是这一类。太宗因此更加亲近、礼待世南。太宗曾经称赞世南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辞,五曰书翰。

  贞观十二年(638),世南又上表请求辞官归居,太宗格外开恩应许他,仍授银青光禄大夫、弘文馆学士,禄赐、防门合并同京官职事。不久世南去世,时年八十一岁。太宗在别室为他举哀,哭得非常悲恸。赐给棺木,让他陪葬在昭陵,赠礼部尚书,赐谥号文懿。下手令给魏王泰说“:虞世南对于我,像是一个人,纠正帝王的过失,没有一天有片刻的忘记,确实是当代名臣,人伦的准则,我有小的过失,世南必定犯颜直谏。现在他已亡故,石渠、东观之中,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悲痛、惋惜怎么可以说啊!”不久,太宗为他做诗一篇,追述往古兴亡之道,接着感叹说:“钟子期死,伯牙不再鼓琴。朕的这篇诗,将拿给谁看呢?”于是命令起居郎褚遂良拿诗到世南的灵帐边读完后焚烧,希望世南的神灵知道感悟。几年后,太宗夜里梦见世南,像平时活着一样。第二天,太宗下令说:“礼部尚书、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德行淳朴完备,文章是辞赋的宗师,早晚尽心,志在忠益。忽然去世,转眼过了几年。昨因夜梦,忽见其人,并且进谏直言,有如平生之日。追怀他留下的美德,很增悲叹,应当供给冥钱,申明朕的思旧之情,可在他家设五百僧斋,并为他造天尊像一座。”又命令在凌烟阁上画虞世南的肖像。世南有文集三十卷,太宗令褚亮为集做序。

  世南的儿子虞昶,官至工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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