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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吉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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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也记不得第一次是怎样,在什么确切的地方,在什么时候认识莱吉亚女士的。很多年过去之后,在痛苦中我的记忆力已减退,或许是现在想不起来了吧, 由于事实上,我心爱的人的性格,她那独特的美貌,娴静的性格,罕见的学识,以及低沉而动听的嗓音和让人雄辩的激动的口才悄悄地可是却是从容地进入了我的心房。我记得同她最常常见面的地方是在离莱茵河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大而古老、并且处于衰败中的城市。而以至于她的家庭,我一定听她讲过,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家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莱吉亚!比任何人我都能埋头钻研学问,对外部世界的一切都是麻木不仁,只有那个美妙的名字——莱吉亚,才可疑将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她的形象带入到我的幻觉中来。一连串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就在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虽然莱吉亚最开始的我的朋友,我的未婚妻,之后成为了我们学习、研究的益友,结果就是我心爱的夫人,而我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父名。这是莱吉亚开的一个玩笑?难道是对我的爱情力量的一种考验(我在这一点上不应多问)?或者还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所以请给最敬仰的神殿献上的一份非常浪漫的祭品,我只可以模模糊糊地记起来起这件事——你说有多么的奇怪,我竟然会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的缘由以及当时的情况。事实上,带有翅膀模糊的阿什托菲特 ① 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主持不假如那称为浪漫的神灵,假如她面色苍白、祥的婚礼的话,这样的话,她可以肯定也主持了我的婚礼。
可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是有一个心爱的话题,那就是莱吉亚本人。她高高的身材非常纤弱,甚至在最后的那些日子显得有些消瘦。我没有办法描绘她那庄重并且文静的举止,也没法描绘她那轻盈并且富有弹性的脚步。她就像幻影一样,来去无声。我从未感觉不到她走进了我的书房,只有当她把那娇嫩的手放到我的肩上的时候,我的耳边响起了她那甜蜜、低沉以及悦耳动听的话语时,我这才意识到她的来临。说到美丽,没有一个女可以和她相比。她的美貌好比是人们吸鸦片后进人梦境的时候所看到的梦境一样——容光焕发,让人心旷神怡,远远比梦中看到的神仙仕女们的幻影美得多。可是,她的相貌却与上帝创造以及荒谬地让人们崇拜的那些标准美人不同。维鲁拉姆,培根 ② 子爵在正确地评论过各种种类和形式的美之后, 说:“没有一点奇特地方的美,就不是真正的美。”
虽然我看得出莱吉亚的相貌和一般的古代标准美人不同,虽然我觉得她的美的确是“绝顶”的,并且也感到她有许多“奇特”的地方,可是依然没法找到她和古代标准美人的不同的地方,也没有办法为我所认为的她的奇特的地方找到答案。我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她那高高的可是又是苍白的前额,它是这样的完美无瑕的。可是用这个词来形容她那如神话似的美貌是那么冷酷无情啊!她的皮肤完完全全可以和最纯洁的象牙相。鬓角上方非常恬静、宽阔,并且微微突出。乌黑发亮、浓密、自然卷曲的头发使得荷马的“紫蓝色”的特性全都显示了出来。我端详过她那非常漂亮的鼻子——我只有在希伯来人美丽的大奖章中曾见过类似的鼻子,与大奖章中的鼻子一样,表面上看起来极其光滑,有基本上察觉不到的钩度,弯曲然而对称的鼻孔,展现出自由的精神。我也曾经端详过她的小嘴,那确确实实是天上万物中的珍品,短短的上唇向上神气地翘着,令人柔软的下唇销魂。脸上的酒窝时隐时现,面部的颜色表现出内在的感情。在那安详、平静却极其喜悦的微笑中她的牙齿反射出每一道落在它们上面圣洁的的光彩。我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她的下巴——柔滑、不宽不窄、庄重,并且还有着希腊人的那种精神和丰满。下巴的外形与阿波罗神 ③ 给阿瑟尼安 ④ 的儿子克利奥万斯看过的一样,之后我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那双大眼睛。
①埃及传说中的崇拜偶像的一位女神。
②生于 1561-1626 年,英国政治家,哲学家和小品文作家。
③希腊神话中主管光明、青春、音乐、诗歌等的神,是艺术家的保护神。
④古希腊雕塑家。
在遥远的古代是根本就像她那样的眼睛的,或许也在我那心爱的人的眼睛里就是有维鲁拉姆子爵提到过的那样的奥秘。我相信,比起我们一般人的她那双眼睛大得多,甚至比居住在努吉哈德山谷 ① 部落里的人那最圆的瞪羚般的眼睛还要圆。可是,只是在有些时候,在她特别激动的时候,这一独特的地方才可以被人们察觉到。正是在这样的时候,她的美才完全的显示出来,也许是在我充满激情的幻觉之中出现的——她的美不但高于人世,同时也远离人世,事实上也就是土耳其传说中的美女霍里 ② 的那种美。她的眼睛黑中透亮,上方悬挂着乌黑发亮的长长的睫毛,并不整齐的眉毛也同样的具有同样的色泽。这一独特的地方和她的身材、肤色加上美丽的相貌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她的眼睛是多么的传神啊。啊!没用的言词!在言词以及声音的背后,事实上就是我们精神上的无知。
莱吉亚的眼神!我已经都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去研究它,在一个仲夏的夜晚,我彻夜不眠,并且尝试着去找到一个答案。究竟是什么在我心爱的人的眼睛深处呢?难道是比希腊哲学家德谟克里特斯 ③井里的真理更加深奥的东西吗?它到底是什么呢?像着了魔似的,我一心一意要搞个水落石出。那双眼睛啊!那对黑亮并且神圣的眼睛啊!对我来说它们是莉达 ④ 的孪生男孩变成的两颗星星,对它们来说我是最虔诚的星占学家。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它们深不可测的闪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我。
①源自谢里登的东方传奇故事《努吉哈德故事》
②土耳其传奇中在天空中虔诚地等待默罕默德的美女。
③为公元前五世纪著名的希腊哲学家,他的一句格言为“真理在井底。”
④古希腊斯巴达城邦的王后,传说她被宙斯奸污,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后来成为双子座。
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反常现象在人脑科学的研究中,可是却没有哪一点比一下事实更让人兴奋,在学校里我相信我从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当我们努力回忆一些早已经忘记的事情的时候,常常也会发现自己立刻就要记起来了,可是到了最后还是不能记起来。同样的,在我仔仔细细地观察莱吉亚的眼睛的时候,也会经常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于知道那眼神的所有奥秘,同时也觉得它正在向我靠近,可是还不是我的,而最后还是离去了。真是不可思议啊!那真的是最不可思议的奥秘!我在宇宙间最普通的物体中发现了和那个眼神相似的循环。我的意思是说,莱吉亚的美进入我的心房之后,就像是在神龛里一样,我从物质世界的物体中发现了一种感情,好像是她那大而明亮的眼睛常常让我感受到的那种感情一样。可是我却没能够更深刻地解释或分析这样的感情,甚至都不可以去仔细考虑这样的感情。那么让我重复一遍,有的时候在宇宙间最普通的物体中我能辨认出这种感情,就在我观察一棵迅速成长的葡萄树的时候,在我对着一只蝴蝶,一只蛾子,一条小溪或是一个蝶蛹而沉思的时候,我最终发现了它。在流星的陨落中和大海里,我感觉到了它。在很年轻的人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了它。当我用望远镜非常仔细地观察天空中那一两颗星星的时候,尤其是靠近天琴星的那颗双重而易变的第六大星的时候,我又可以感受到了它。弦乐发出的某种声音和书中某些段落也经常让我感觉到它的存在。在其他许许多多的例证中,我清楚地记得在一本书中约瑟夫·格兰维尔曾经说过的一段话,或许也可能是因为这段话很离奇,可是谁知道呢?它总是让我产生这样的一种感情——“内心的意志是不死的,可是有谁知道这具有活力的意志的奥秘呢?上帝只不过是一个伟大的意志,他坚定的本性使得这个伟大的意志遍及万物。所以人不会屈服于天使,同样的也不会无条件地屈服于死神,除了他的意志是薄弱的之外。”几年的时间与对往事的思考和回忆让我确实发现英国老教育家的这段话和莱吉亚的性格有一些很细致的联系。她在行动、说话以及思想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某种强烈愿望或许可能就是那个内部的伟大意志的某种结果,至少是一种标志。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接触中,这个伟大的意志并没有给我任何其他的或能更直接表明它存在的证据。在我所知道的女性中,外表温和、娴静的莱吉亚是那些感情狂暴、强烈而贪得无厌的人们最大的牺牲品。我对于这种感情作不出任何的评价,除非有她的帮助,有她那能够让人感到愉快到吃惊的双眼,有她那几乎是悦耳动听、不可思议、平静、清晰而低沉的声音以及那非常生动的语言,她讲话的方式使得她的语言倍加有力。
我已经提起了过莱吉亚的学识,而这种渊博的学识在女性中是我前所未闻的。她几乎精通所有的古典的语言,在我所有熟悉的现代欧洲方言中,从没有发现有任何一种她不可以应用自如。事实上,对莱吉亚来说探讨任何最受人羡慕的、最深奥的课题,或者是谈论学术领域里任何值得自豪的学问, 没有不是轻车熟道的,她几乎就是无所不知。在我的晚年的时候,我夫人渊博的知识引发了非同寻常的注意。我说过,在女性中她的学识是我前所未闻的。哪里又有像她那样全面地、成功地研究了教育科学、自然和道德教育所有领域的男性呢?我现在基本上都清楚地看到了那个时候没有看到的东西,那就是因为莱吉亚的学识是惊人的、渊博的。可是,我那个时候还是充分意识到了比起我她高明得多。所以,在婚后几年里,在我主要从事的玄奥而又杂乱无章的调查研究中,总是用孩子般的自信听从她的指导。每当她伫立在身旁的时候,我于是就产生了一种非常巨大的胜利感、非常大的喜悦或者是其它一切能给人以希望的微妙的感觉。我感觉到在那些不太为人们所知的、很少有人探索过研究领域里,有一种美好的前景缓缓地却又是很显然地在我面前伸展开来。在那漫长而又灿烂的、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上,我或许可以最终地到达那智慧的目的地,这智慧是这样的珍贵、神圣,以至于成了禁地!
今年之后,我怀非常悲痛的心情眼巴巴地看着那有充分根据的期望化作了泡影,事实上没有莱吉亚,在黑暗中我就像一个摸索着前进的孩子。她的学识和风度使我所投入的超自然主义的奥秘变得浅显易懂。那闪烁着金色光的字母,由于失去了她眼睛里那样光芒四射的光泽变得比铅更加的暗淡。而她那双慧眼却越来越少地注视着我所钻研的书本,莱吉亚得病了。那双发疯的眼睛射出非常灿烂的光彩,而那苍白的手指则变成了坟墓上那样的透明的蜡黄色,那在高高的额头上的蓝色血管会随着细微的感情变化而非常剧烈地跳动着。我知道她一定是要死了,在精神上我和那无情的近乎死神绝望地搏斗着。让我吃惊的是,比起我充满激情的莱吉亚的拼搏实际上更有力。她那倔强的性格让我可以相信,死亡对她来说不会带来任何恐怖,可是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莱吉亚和死神拼搏的那种凶猛劲是没有恰当的词语来形容的。看着那令人心碎的场面,我非常痛苦地呻吟着。我原来是可以安慰她,开导她的,可是在她强烈地希望得到生命,而且只有生命,却不是其他的的东西的时候,开导和安慰是最愚蠢的。可是,没有多久,在她那股凶猛劲所引发的最剧烈的翻滚中,那平静的举止却不见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我甚至都不愿细想她那些轻声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出神地听着一首非凡的美妙乐曲,听着人类从没有听到或者说过的设想以及渴望,头都晕了。
我不应当有任何怀疑,莱吉亚是爱我的。我或许应当很容易意识到,就像是她那样的胸怀,爱事实上是无处不有的。可是,只有在死亡中,我才可以完完全全地意识到了她对我的钟爱之情。她好几个小时拉着我的手,并且向我倾诉她那颗过于忠诚、近乎盲目崇拜的心。我为什么值得她用这样的表白来为我祝福呢?我为什么要遭受在心爱的人作这些表白的时候将从我手中被夺走之苦呢?
我对于这一点实在不能详述。我只可以说,就这样莱吉亚超越一般妻子气质,并且抛弃了一个情人。
啊!所有的人都和她不相配,事实上所有的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最终我知道了她所渴望的东西,她非常真诚地渴望得到生命,而事实上生命正在迅速地离开她的躯体,这个强烈的愿望对于她,非常强烈希望得到生命,只要生命,我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我想我又在望着那近乎理想的、崇高的莱吉亚的拼搏了,她和死神的恐怖、魔力以及威严拼搏着。可是,她死了,她那坚强的意志向着另一个更坚强的力量屈服了。我看着她的死尸,继而想起了约瑟夫·格兰维尔的那段非常狂妄的话:“内在的意志是不死的,可是有谁知道这拥有活力的意志的奥秘呢?上帝只不过是一个伟大的意志,其坚定的本性使得这个伟大的意志遍及万物。人从不会屈服于天使,也不会无条件地屈服于死神,除了他的意志是薄弱的。”
莱吉亚离开了人世,失去亲人的哀伤让我悲痛欲绝,在我那凄凉的住宅里我再也不能够待下去了,我必须得我在莱茵河畔这个衰败、暗淡的城市里的家。我不缺少世人称之为的财富,莱吉亚给了我比一般人可以能够得到的更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东西。所以,经过几个月让人厌倦并且是毫无目的的漫游,在英格兰我一个人在人迹稀少的地方买了一座寺院(我不愿意说出那寺院的名字),并且将把它整修一番。沉闷而阴暗的宏伟寺院,让人感到外观非常粗野的房间,加上那和寺院之间的房间相关的许多的让人伤感并且历史悠久的回忆与我被无情地抛弃后的感情非常地一致。正是因为遇到抛弃,我才可以来到了这个国家边远的以及这个世隔绝的地方。可事,虽然寺院的外观已经呈现出衰败的景象,可是它的变化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以孩子般的任性,或许是怀着减少悲伤的希望,并且尽情地欣赏着那非常豪华和壮观的内景。还是在童年时代的时候,我就喜欢奢侈豪华。在极度的悲伤之中,这种放荡并且愚蠢的行为又表现了出来。天哪!就是现在,在那华丽并且奇异的挂毯上,在那神奇的埃及雕刻中,在那粗野的阿拉伯式建筑的房檐和家俱上,在那五花八门的饰金地毯的图案里,我发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就连那个最轻微的疯狂也感觉到了。我早已经变成了鸦片的奴隶,我自己干的事加上我给别人的吩咐都带上了梦幻的色彩。可是我一定要停止这些无稽之谈的东西。我只可以说其中一个房间,那就是个可恶的房间,就是在我精神错乱的一瞬间,在这个房间里,我娶了特里梅恩那金发蓝眼的女郎罗伊娜·特里范宁为妻,并且作为了我永远不能忘怀的莱吉亚的继承人。
我们举行婚礼那个房间的所有部分的结构以及其装饰现在都在我的眼前清晰地出现。那高贵的新娘家族的气魄都到哪里去了?为了能够满足得到金子的欲望,他们竟然可以允许这样一位心爱的少女踏进一个这样装饰起来的房间的门槛。我可以详细地记得所有关于那个房间的一切。可是不幸的是对那些在重要时刻我们谈论的话题却已经都记不起来了,甚至没有任何系统性,同样的也没有任何我们依然可以保留着的东西可以使我的记忆瞬间恢复。那个房间久在那城堡形寺院的一个高高的塔楼之中,房间是五角形的,并且很宽敞。一个窗户就占据掉了五角形的面向南的那一整面,窗户上是一块非常巨大的,并且是从威尼斯运来的玻璃,没有一点接缝, 并且玻璃呈铅灰色,所以透过玻璃射到室内陈设上的太阳光或者是月亮光,是一种让人感觉到恐怖的光泽。在这个巨大的窗户的上半部可以看见一棵多年的葡萄树交织一起的枝叶,顺着那厚实的塔楼墙葡萄树爬了上来。看上去非常阴暗的穹形栎木天花板特别的高,上面有精心设计的回纹装饰,那样的图案非常粗野,非常怪诞,一半像是哥特式的,一半像是克尔特式的。一根金链在阴暗的穹形天花板的正中央孤单单地悬挂着,金链上有非常长的链环,有一个装饰着许多奇异图案的金香炉在金链的顶端,香炉上有许许多多的小眼,这些小眼排列别致,从这些小眼里连续不断、忽明忽暗地射出五颜六色的火光,就像是金蛇飞舞的烟火。屋里有几个垫脚凳以及几个金黄色的东方式样的烛架,屋里还有新娘那张印度式样的床,床并不高,用坚硬的乌木雕刻而成的,上面还有着一顶华盖。一只巨大的黑色大理石石棺都竖在房间的每个拐角处,而这些石棺是从埃及古城底比斯附近的拉克素对面的历代国王墓中取出来的,这些古老的石棺盖上有着数不清的雕刻。可是,在房间里最离奇的是还是在悬挂的装饰品上。在那些非常高大的墙上——特别高,甚至有些不成比例——从墙头一直到墙根悬挂着一条看起来特别大而重的、有很多大褶挂毯,挂毯的质地和垫脚凳套、乌木床罩、地毯、床上边的华盖加上那些部分地遮盖着窗户的窗帘上的卷形装饰物的质地非常的相似。这种材料是最昂贵的金线织品。
挂毯上点缀着各种奇异的图案,图案的直径约一毫米,都是精心绘制在布上,并且乌黑发亮。可是只有从一个特别的角度上观看,这样的话图案才会表现出其真正奇异的特性。制作挂毯的时候采用了现在看来是非常普遍可是却还不算是很遥远的古代的一种发明,在不同的位置使挂毯表现出不同的外观,对正好进门的人来说,在挂毯上他看到的是一些虚构的怪物。可是,再往前走,突然那些怪物就会消失。当来人一步一步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被可怕的无数的形状所包围,这样的形状像是北欧迷信传说中的怪物一样,就像是感到费城内疚的修道士睡梦中的恶魔一般。挂毯后面是那永不停息的大风更加增加了那样的变幻不定的感觉,让人觉得整个房间有一种非常可怕的、不安的气氛。就是在这样一间新房里,就是在这样的大厅里,我和特里梅恩的女儿度过了我们婚后第一个月那些可以亵渎神明的日子——基本上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安。我感觉到了对我那喜怒无常的性情我的夫人感到害怕,她回避着我,她根本就不爱我,可是这些却只能给我欢乐,并不是其他什么别的。我用恶魔所特有的那种恨,而并不是人所应该有的那种恨,讨厌她。有着非常懊恨的心情,我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我那美丽的、心爱的可是却是在九泉之下的莱吉亚那里。我于是就沉溺在对她的回忆中,这让我我想到了她的智慧,她的纯洁,她那幽雅而高尚的本性加上她对我那炽热并且是近乎盲目崇拜的爱情。这个时候我的整个心灵自然地就燃烧起来,火比她自己所有的火都更加的旺。我就是鸦片烟的俘虏,在吸毒而产生的极度兴奋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是白天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我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就像是我那庄重的感情、疯狂的渴望以及我对我的已经离开人世的莱吉亚的强烈的思念,会让她重新出现在她已经抛弃了的人世间的小路上。
在我们婚后大约第二个月刚开头的时候,罗伊娜得了一场急病,病情恢复得很慢。那吞噬人的高热使得她夜里不得安宁,她在不安的微睡中,常常念叨着塔楼上的房间里加上房间四周的声音和动静,说的全部都是些没头没脑的话,只可以是她的病态幻觉的产物或者是房间那本身就那变幻不定的影响的结果。她缓慢地恢复了健康,之后又完全好了。可是好景不长,一场更加厉害的病迫使她再一次回到了病床上。这次得病之后,她那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从此之后,她得病的性质和病的次数总是非常吓人的。医务人员的知识以及非常大的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她身上的慢性病也渐渐的多了起来,非常明显的,这些缠身的病魔是靠着凡人的努力是没有办法替她解脱掉的。以此同时,我毫不费力地就发现了她的性情变得更加的易怒、烦躁,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可以引起她的恐惧。她甚至失去了理智。她于是又开始念叨了,这次更固执、更经常地念叨的是那些声音,那些微小的声音加上那些她之前就已经提到过的挂毯中的那些非比寻常的动静。九月末的一个晚上,她用和以往相比更加强调的语气又提到了那让人难受的话题。她刚刚从不安的微睡中醒来,我怀着半是恐怖、半是焦急的心情坐在她靠着的那张乌木床的那个印度式垫脚凳上的时候,我观察着她那已经消瘦了的脸部的变化。她半坐起身,并且低声念叨着她那个时候听到然而事实上我却没有听到的声音,念叨着她那个时候看到而事实上我却没有察觉到的动静。风在挂毯后面嗖嗖地刮着,我想要让她知道——什么!我实话实说吧,我也不完全不相信,墙上那些并不明显的可使却几乎可以说话的飘动加上那些图案的轻微变化,只不过是风吹过的时候所引起的自然现象。可是她那苍白的脸色告诉我,我的努力将都是徒劳的。她似乎要昏厥了,但是跟前又没有护理人员。我知道那个装着一些淡酒的瓶子放在什么地方,淡酒是她的医生为她准备的。我赶忙去取那个瓶子。可是,当我走到香炉底下的时候,有两个让人吃惊的现象又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觉得有什么可以触摸得到的东西侧着我的身体并且轻轻地走了过去。我还可以看到金黄色的地毯上,在从香炉里射出的浓浓的灯光的正中央,有一个极其模糊不清的影子。可以,因为多吸了一点鸦片,我正处在一种非常的兴奋状态,所以,对这些现象我没有十分在意,更没有对罗伊娜讲。我找到酒以后,又穿过房间,并且倒了一杯酒,送到昏厥的罗伊娜的嘴边,这个时候她有点恢复过来了,自己拿住了酒杯。在身边的垫脚凳上我坐了下来,并且两眼注视着她。就在这个时候,我清楚地感受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地毯上,并且离床不远。之后再一眨眼,正当罗伊娜举起酒杯往嘴边送的时候,我看见,或许是在梦中看见有三滴或者还是红宝石色的、四滴明亮的液体掉进了她的酒杯里,就像是从室内空气里某些看不见的泉眼里喷出来似的。假如说我看见了这一情况,罗伊娜并没有看见。毫不迟疑地她喝下了那杯酒,我也没有准备要告诉她我刚刚看到的情况,我想,其实那一定只不过是对罗伊娜的恐惧,加上我多吸了点鸦片,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劳累而让我的想象力变得极其活跃而产生的一些生动的联想罢了。
可是对自己我不可以隐瞒事实真相,我夫人的病从此以后更严重了。她的仆人们三天后的晚上给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停当,准备下葬;而第四天晚上,我独自坐在我娶罗伊娜为妻的那间非常古怪的房间里,而我的身边就是她那盖着裹尸布的遗体。我的鸦片烟劲儿又在作怪了,乱七八糟的幻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以不安的神色凝视着房间拐角处那些巨大的石棺,凝视着挂毯上那些所有的变幻不定的图案,凝视着头顶上香炉里那五颜六色的晃动着的火光。当我想起不久之前一个晚上的情景的时候,我的目光于是就落到香炉下面的那块地方,正是在那个地方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可是那影子已经不在那儿了。我轻松地吸了口气,之后就将目光移向了床上那个僵硬的尸体。这个时候对莱吉亚的许许多多的回忆向我脑际涌来。接着,就像是一股狂暴的洪水涌向我心头的是那整个都无以名状的悲哀,我就是用这样的悲哀的心情凝望着那盖着裹尸布的罗伊娜的。在渐渐地消逝的夜里,我的心中充满了对我那最心爱的、唯一的人的痛苦思念,我依然坐在那儿,并且眼睛还凝视着罗伊娜的尸体。
也许是午夜时分了,也有可能早点,也有可能晚点,由于我没有注意时间。忽然,一阵微弱的可是却又是很清楚的啜泣声将我从梦幻中惊醒,我感觉到那啜泣声是来自那张乌木床——就是那张停放着死人的床。我心惊肉跳地听着,但是那声音又消失了,之后我睁大眼睛,尝试着去发现死尸上有什么样的动静,但是竟然连一点轻微的动静也找不到。可是,我一定不会弄错的,不论那声音是多么微弱的,可是我是听到了它。当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罗伊娜的尸体的时候,我的整个心灵都苏醒了。好几分钟过去了,却依然没有出现任何有助于解开这个哑谜的情况。我最后最终察觉到她的眼睑上和双颊上那几根凹陷的血管边上出现了一丝丝微弱的、几乎觉察不到的红晕。我感觉到一种用人类语言非常难以表达的恐惧。我感觉到头晕目眩,并且心脏停止了跳动,四肢似乎也变得僵硬了。可是,一种责任感又让我恢复了自制力。我再也不可以怀疑了,为罗伊娜的葬礼我们准备得太鲁莽了——因为罗伊娜还活着。是必须要马上采取一些措施,但是塔楼和仆人们在寺院里住的地方相隔非常的远——就连一个人也叫不来。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将他们找来帮我的忙,除了我离开这个房间非常长的时间,可是我却不敢冒这个险。于是我只好独自一人奋力得拼搏,想要将那颗正在徘徊的心灵召回来。过了不一会儿,情况似乎又不妙了,那丝微弱的红晕从双颊上和眼睑上又完全消失了,并且脸色变得比大理石还要苍白。她的双唇缩到了一起,表现出一副可怕的死相。她的全身非常快的变得比冰还冷,随之而来的就是全身极度僵直。我浑身发抖,之后就一屁股坐回到那个垫脚凳上,我刚才就是从这个垫脚凳上被惊醒的。于是我又陷入了对莱吉亚的深情的思念之中。
接着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再一次地感觉到了从床那边传来一种模糊不清的声音——这有可能吗?我心惊肉跳地听着。接着那声音又传了过来不过是一声叹息。我一步就冲到死尸的跟前。我看见——非常清楚地看见——她的双唇颤动了一下。过了不一会儿,双唇略微放松了一下,并且露出了一排珍珠般的、明亮的牙齿。这个时候我心中的诧异之情,就和一直支配着我的极度的恐惧互相斗争呢。我感觉到我的视觉模糊了,并且脑袋也不清了,就这样我拼命想控制自己,最终成功地让自己振作起来,并且去完成责任又一次为我指明的任务,这个时候,她的双颊、前额以及颈前又出现了一些微红色,并且整个躯体也有点暖气了,她的心脏甚至还轻轻地跳动了一下。是的,罗伊娜还活着,我再一次地振作精神,尝试着使我的夫人死而复生,于是我给她擦洗鬓角和双手,并且是用尽了我在生活以及实践中大量阅读医学著作中而学到的一切办法。可是我的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突然的,那一些微红色又消失了,那心脏轻轻的跳动也停止了,双唇又呈现出死相。瞬间,全身又变得冰凉冰凉。她的脸色发青,骨架凹陷躯体僵直,一副葬身于墓穴之中已有多日的死鬼相,让人恶心。
于是我又陷入了对莱吉亚的思念之中,我再一次听到从乌木床那边传过来的微弱的啜泣声——当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再一次感到极为惊异。但是我为什么要详细叙述那天晚上很难用语言来表达的恐惧呢?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讲述,一直到临近黎明的时候才停止的非常可怕的复活剧呢?假如它每重复一次,而随之而来的只是更明显的没法挽救的死亡,那么让我赶快结束吧。
可怕的黑夜很快就过去了,然而罗伊娜的死尸却又动了几下,虽然是由比以前任何一次更加可怕的毫无指望的死亡而引发的,比以前任何一次这一次却都更有力。我早已经都放弃了一切努力,并且也停止了一切拼搏,依然直挺挺地坐在那个垫脚凳上,似动非动,任凭着狂暴的情感肆意折磨。
在这些情感之中,极度的恐惧是最好忍受的,最不可怕的。我再说一次,那尸体接着却又动了几下,并且比前几次更加的有力了。那是象征着生命的色泽,用罕见的活力又出现在她的面容上。接着四肢也放松了,只有眼睑依然还紧紧地合在一起,她身上的寿衣、头上的带子以及那块裹尸布依然可以给人以一具死尸的感觉。我也许是在梦中感觉到罗伊娜真的已经完完全全摆脱了死亡。假如是这一点,即使是在那个时候,并不是完全可信的话,我至少也不再怀疑。由于特里梅恩的这位女郎这个时候从床上坐了起来,非常像一个稀里糊涂的梦游者,并且双眼紧闭,同时迈着无力的步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接着就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并没有发抖,同时也没有挪动,我的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一连串的身影的气派和难以言状的,举止相关联的幻影,这些幻影使得那紫红色的血液从我的头部急速地、大量地流到了我的心脏,我的心突然突突地跳了起来。可是我还是没动,而不过是在凝视着站在我面前的那个身影。我心烦意乱,思绪如麻。站在我面前的真的是那依旧活着的罗伊娜吗?为什么?我为什么还要怀疑呢?
头上那条带子沉重地耷拉在她的嘴边,特里梅恩那依然还活着的女郎的嘴,再看她那双颊,因为那上面有她强壮健康的时候的那种红润。是的,是那活着的特里梅恩女郎的美丽的双颊。可是那下巴呢,就和她健壮时一样,并且还有两个酒窝。难道不也是她的吗?但是——可是难道是她得病后又长得高些了吗?我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恼火,并且百思不得其解。我往前只不过是一跳就触到了她的双脚,之后她往后一退,那是可怕的,裹着她头的寿衣松开了,并且从她的头上掉了下来,之后她那乱蓬蓬的一大堆长发露了出来。那样的长发比半夜里乌鸦的翅膀更要黑。这个时候,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影突然就睁开了双眼。我尖叫一声:“我,我不会搞错了吧?这就是莱吉亚那黑黑的、圆圆的而又疯狂的双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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