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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手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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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3年)
人之将死,
其言无伪。
——基诺-阿蒂
关于我的祖国与家庭,我能说的不多。不公平的待遇与多年的暌违迫使我远离了祖国,也生疏了家庭。我继承来的遗产给了我难得的教育,而我这爱好思索的心灵又使我对早年的辛勤研究所积累的故事进行了梳理。对德国道德学家的研究使我尤其愉快——不是因为他们那疯狂的雄辩赢得了我无知的崇拜,而是因为我执拗的习惯让我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们的破绽。我常常受到指责,说是我缺少才情,枯燥乏味,也被扣过缺乏想象力的帽子,我的庇罗[1]式的怀疑情绪也使我经常名声不佳。事实上我担心的是:我的心灵对物理哲学的热爱使它带上了这个时代极常见的一种错误的色彩——我指的是对一切问题都用物理哲学原理检验的毛病,即使问题与它毫不相干。总而言之,我比谁都难于被迷信的幻觉所欺骗,也绝不会轻易偏离严格的真理领域。对这一点我觉得必须事先申明,否则我将要讲述的难以令人相信的故事就有可能被看作是一种梦呓,出自平庸的想象,而非心智的切身体验,但在现实经历里,幻觉的梦呓是既无地位也无意义的。
我在国外旅行多年之后,于18××年离开了人口众多的富裕的爪哇岛的巴达维亚[2]港,向巽他群岛出航。我的身份是旅客——引诱我的除了魔鬼般地纠缠我、令我难于安静的神经质的躁动之外,没有其他原因。
我们的船很美,载重约四百吨,是在孟买用马拉巴柚木建造的,有铜箍加固。运载的是拉卡岱伏群岛出产的棉花和油料,还有椰子壳纤维、椰子糖、水牛奶油、椰子和几箱鸦片。货载堆得马虎,因此船行不大平稳。
我们趁了点微风就出发了,好多日子都在爪哇以东的沿岸下碇,除了偶然遇见几艘我们要去的群岛的东方式的双桅船之外,再没有可以排遣旅途单调的东西了。
有一天黄昏,我倚着船尾的栏杆眺望,在西北方向发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独立云团。它之所以引人注目,除了颜色之外,还因为它是我们离开巴达维亚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云团。我专心地注视着它,直到太阳西沉。那时云团突然向东西两边延伸开来,化作了一条狭窄的云气带,铺在海平面上,像一道长长的浅滩。月亮的暗红形象和大海的反常特点立即引起了我的警觉。海水正在飞速地变化,清澈得似乎反常。海底虽然清晰可见,测量下来已有十五深。这时天气已热得叫人难以忍耐,而且空气中带着种种气味,盘旋着,升腾着,仿佛烧红的烙铁。夜色渐浓,且没了一丝风,一种难以设想的更可怕的宁静忽然降临。舵楼甲板上的烛火没有丝毫摇曳;用两个指头将头发弄得下垂,也不见飘动。不过,船长仍说他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何况我们正往海岸漂去。他命令收帆、抛锚,而且没有安排人守望。船员大多是马来人,索性故意在甲板上拉长身子躺下了。我下到了舱里,对于那不祥并非没有充分的预感。实际上一切的迹象都提醒我,必须警惕热带风暴的来临。我把我的担心告诉了船长,他却满不在乎,不屑于答话就走掉了。但是我的不安仍使我难以入睡。夜半时分我又往甲板上走去——我的脚刚踏到升降梯口便被一种水车疾转般的强烈轰响吓了一跳。我还弄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感到船体有一阵震动,直达船心,转瞬之间铺天盖地的浪花已经从船头打来,把我们掀向横梁末尾,冲来冲去,而且从头到尾淹没了甲板。
那猛烈的打击实际上很大程度上挽救了这艘船。帆桅断了,落进了海里。这样,船身虽全部浸到水里,却在片刻之后又从海里吃力地冒了出来,在风暴的无穷压力之下摇晃着摆正了身子。
我说不清是什么奇迹使我逃脱了毁灭。我被浪涛打昏了头,等到明白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船尾骨与船舵之间。我很吃力地站稳了脚跟,昏昏沉沉往四面一望。起初我吓了一跳,以为落进了浪花。原来我们已经被包围到泡沫飞溅的山岳般的海洋漩涡里了。那景象非常可怕,就连最疯狂的想象力也难以预料。不一会儿我听见了一个瑞典老人的声音,那人是在我们快离港时才上船的。我使尽力气叫他,他才随即趔趔趄趄来到了船尾。我俩随即发现自己已是这次意外中仅有的幸存者。甲板上的人除了我俩全给卷进了大海。船长和副手们一定是在睡梦中被淹死的,因为船舱里灌满了水。要是没有人帮助,我们俩要想做点什么来维护船只的安全是很难有希望的;何况我们还估计这船马上就会沉没,也失去了再做努力的劲头。当然,飓风刮起时船缆早就像包裹绳一样绷断了,否则我们这船早已经招架不住了。我们的船以可怕的速度在海浪前来回漂荡,波浪在船上摔成浪花。船头的骨架严重破碎,船身也受到很大的破坏,几乎是遍体鳞伤。但我们最高兴的是发现水泵还没有进水,压舱物挪位还不严重,而风暴的主要冲击却已过去。从风力看来,我们不必担心有多大危险,但风浪尚未完全平息,仍然令人惶恐。我俩深信,这船既已经伤残成这样,随后到那汪洋大潮里,恐怕仍然在劫难逃。不过,这种十分正确的担心却似乎迟迟得不到证实。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连续五天五夜不断推着船壳,使它以无法计算的速度飞驰。那风力虽不及热带风暴初起时强劲,却比我所遇见过的一切狂风都猛烈。那几天我们只靠少量椰子糖维持生命——那是我们历尽艰险才从水手舱弄来的。开头四天,船的航向是略有变化的东南偏南,我们一定已到达了新荷兰海岸附近。第五天虽然风向略微北转了,天气却寒冷到了极点。太阳带着病态的黄晕从海面略微升起了几度,却发不出清晰的光,也没有明显的云。风力加强了,风不稳定地、时断时续地猛刮着。到我们大体估计为正午时,太阳又出现了,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它没有散发出可以称作光芒的光,只露出一种昏暗阴郁的黄晕,照不出影子,好像全部光线都偏化了。太阳中心的火焰在落进涨潮的海水前突然消失,似乎已被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泼灭。到太阳匆匆落入深不可测的海里时,就大体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银灰色的、孤独寂寞的圆圈。
我们徒然地等待着第六天的到来。对我来说,这第六天还没有到,而对那瑞典人来说那一天已永远不会到了。从那时起,我们就被包裹在一片黑暗里,船外二十步远的一切都已经看不见。永恒的黑夜继续包围我们,没有被赤道地区常见的磷光光晕所代替。我们还观察到,虽然风暴继续肆虐,全无减弱的意思,一直跟随我们的泡沫或浪花却消失了,周围只有浓密而恐怖的阴霾、无边的昏黑、一片渗着毒汁的黑檀似的荒凉——迷信的恐怖一步步钻进了瑞典老人的心,我的灵魂也被无言的恐惧紧紧裹住。我们放弃了对船只的一切照顾,认为照顾比不管还要糟糕。我们尽可能地紧靠在折断的船尾桅桩上,悲凉地望着船外的海洋世界。我们没有计算时间的手段,也无法猜测自己的处境,不过我们很清楚,自己比任何航海家走得都更南了。我们也感到十分意外,因为没有遇见通常总会遇见的浮冰挡路。这时的每一刻都可能是我们的终结时刻——每一道山岳样的浪涛赶来都想把我们消灭。那浪涛是我所想象过的最凶险的,而我们居然没有立即被淹没,倒是个奇迹。我的伙伴告诉我,这船的货载不重,又提醒我它的性能出色,但是我不能不感到希望早已完全破灭,只凄苦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我认为没有东西能把它推迟到一小时以后,因为我们的船每前进一段,漆黑大海的汹涌波涛就增加一分凄凉的恐怖。我们有时被掀得比信天翁飞的还高,吓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又猛然高速坠入涛底的地狱,掼得头昏眼花。波谷里空气沉滞,寂静无声,难以惊破海怪的睡眠。
突然,在我们落进这样的无底深渊时,我的伙伴仓促、恐怖、紧张地尖叫起来,打破了黑夜的寂静。“看!看!”他对着我的耳朵尖叫,“全能的上帝,看!看!”我听见叫声,注意到一片阴郁的、模糊的红光正射向我们所在的巨大波谷。那红光闪烁不定地照亮了我们的甲板。我抬头一望,看见了一片奇景,我的血流凝固了:在我们正上方惊人的高处,笔陡的波峰边高悬着一艘大船!那船大约载重四千吨,虽被送到了百倍于船高的波峰尖上,大小仍然明显超过了这条航线上东印度公司现存的任何一艘船只。那庞大的船壳模糊地黑成一团,没有常见的雕刻装饰,一排青铜大炮从敞开的炮口伸了出来,铮亮的炮身反射着无数风灯的光——风灯摇曳着,挂在绳索上。但主要令我们感到恐怖和惊讶的是:那大船受到风帆和肆虐的飓风的抬升,竟在那超自然的海浪和暴戾恣睢的飓风的牙齿前高高地昂起了头。我们第一次发现它时,见到的只是船头从背后那恐怖的模糊缺口上缓慢地抬升上去,在那晕人的浪尖上令人目眩地定了定神,似乎在打量着自己的优势地位,然后便发着抖,摇晃着,砸了下来。
这时我不知道是什么突然的自制力镇定了我的精神,我狠命地往船尾蹿去,等待着即将攫走我的毁灭,已经不觉得害怕了。我们的船终于停止了挣扎,一头往水底扎去。那庞然大物随即砸了下来,冲击波打中了我们这船的水下部分。其必然的结果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弹力把我弹上了那艘大船——落到了它的索具上。
大船在我落下时用绳索接住了我,然后继续前进。我在随后的混乱中还以为自己的脱逃是出于船员们的关照。我没有费什么力,也没有谁看见就摸索到了主舱口。主舱口半开着,我急忙抓住机会躲进了货舱。我说不清为什么要躲,可一见到这船的驾驶人,我的心就被一种模糊的恐惧攫住了。这大概是我要躲藏的主要原因。匆匆看去,那群人给人迷茫、怪异、可疑和可怕的印象,我不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们,于是决定还是在船舱里安排个地方躲藏起来为好。我搬走了一小部分备用木板,在船上的大木料间为自己腾出了一个方便的隐蔽处,躲了起来。
隐蔽处刚安排好,船舱里的脚步声就迫使我使用了它。有个人以颤颤巍巍的衰迈步伐朝我的隐蔽地走了过来。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却有机会瞥见了他的轮廓。他一身极为衰迈老朽的迹象。年龄的重压使他双膝摇晃,全身颤抖。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声音低弱而嘶哑。他在船角一堆怪异的仪器和朽坏的海图间摸索了一会儿,那样子怪诞地结合了童年时的畏怯与神灵般的威严。最后,他爬上了甲板,我从此就再没有见到他。
一种我无法描述的也不容分析的感觉攫住了我的灵魂。我担心的是:我过去受过的教育对这种感觉无能为力,而未来也难以给我答案。对像我这种心灵结构的人来说,后一种想法是一种邪恶。我知道我对自己想法的性质绝不会满意,永远不会。但是,因为来源绝对离奇,也不明确,我的这种想法就不奇怪了。一种新的感受、一种新的感觉、一个新的现实已经进入我的灵魂。
从我初落到这可怕的船的甲板上到现在,时间已经很久。我觉得自己命运的光束正往一个焦点上集中:那些难于理解的人!他们沉浸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思索里,从我身边走过时全都视而不见。其实我的躲藏完全出于无知,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我刚才还从大副眼前走过,前不久也冒险闯进过船长的私人舱房,从那儿拿走了一些写作用品,用来写东西,也确实写了。这份日记我还要不断写下去。我也许事实上找不出什么办法把它送回人间,但我一定要尽力设法。我打算到了最后时刻把这手稿装进瓶子,扔进海里。
一次事故的出现给了我新的思维空间,这类事难道也出于偶然吗?我曾经冒险上了甲板,在一只小艇底上的梯索和旧帆之类的东西上躺了下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在思索着我命运的离奇时用蘸了沥青的刷子在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副帆边上下意识地写了起来——那时那张副帆放在我身边的一个大桶上,可现在那副帆已张开了,挂到了船上。我用那刷子乱涂的东西现在展开了,成了一个词:发现……
我最近对那船的结构作了许多观察,看来它虽是全副武装,却并不是战舰。它的索具、格局和总体配备都否定了它是战舰的想法。我能清楚地看出它不是什么,但要说清楚它是什么,我却担心办不到。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细看它那不寻常的造型、离奇的桅樯、巨大的船身、一套套太大的风帆、过分朴素的船头和古色古香的船尾时,我心里总不时地闪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跟这种模糊的回忆混杂的又总是对外国的古代史和对远古时代的难以解释的回忆……
我一直在观察这船的木料,它是用一种我完全陌生的材料建造的,它有一种特殊的质地,给我的印象是它并不适合它现在的用途。我指的只是它那极端的渗水力,还没有考虑那虫蛀的状态(那是在这样的海域里航行的结果),也没有考虑岁月的消磨。这种说法也许有点过分离奇,但是这木料具有西班牙橡木的一切特点——如果西班牙橡木能用非自然的方式延展的话。
我在读上面的句子时,记忆里充分展现出一个饱经风霜的荷兰老航海家的离奇的箴言。“海船的体积,”他常在别人怀疑他所肯定的话时说,“跟水手的身体一样,是会长大的。我这话就像海洋一样可靠……”
大约一小时以前,我大着胆子混进了水手群中。他们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我虽然站到了他们之间,他们对我都似乎视而不见。他们全是一副衰朽老迈的形象,跟我在船舱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人相同。他们的膝盖都因为孱弱而颤抖,背部都因为老迈而佝偻,萎缩的皮肤在风里抖动,声音低而虚弱、颤抖而且嘶哑,眼眶里闪着暮年的泪光,他们的白发在风暴里可怕地飘飞。在他们周围,在甲板的每一处,散放着结构非常离奇的过时的数学仪器……
刚才我提起过一张展开的副帆。从那时起,从桅顶穿绳用的木球到桅底副帆的下桁,每一片帆都张开了。这船兜满了风,继续着它这可怕的航程,往正南方向急驶。上桅帆不住地猎猎招展,往人类心灵所能想象的最恐怖的海洋地狱驶去。我刚才离开了甲板(在那里我觉得站立不稳,虽然船员们似乎没觉得不方便),我觉得这个庞大的家伙竟然没有立即而且永远被大海吞噬似乎是奇迹中的奇迹。我们注定要永远悬挂在永恒的边缘上,不会最终栽进深渊里去了。我们从比我所见过的最大风浪还要猛烈一千倍的风浪里轻松地飘过,有如羽箭般飞掠的海鸥。浩瀚的海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像是深海里的妖魔,它们好像受到了禁制,只准恐吓,不准毁灭。我受到了启发,用唯一可以解释这种后果的自然规律,对这样一再逃脱厄运的现象作了解释。我必须假定这船受到了某种强大的海流或凶险的下拖力的影响……
我当面见过船长,而且是在他的舱房里,但是正如我所估计的那样,他并没有注意我。尽管粗心的观察者从他的外表看不出什么高于或不及常人的地方,却有一种混合了尊重、敬畏与惊讶的情绪在我心里油然而生。他的个头差不多跟我一样高,大约五英尺八英寸,身体匀称结实,不算健壮,也绝非明显的孱弱,但是统治着他那脸的却是一种独特的表情,那是矍铄之年的强烈、惊人、刺激的铁证,那么充分,那么极端,在我的精神里引起了一种感觉,一种无法描述的情绪。他的前额虽没有多少皱纹,却似乎布满了无穷的岁月的痕迹。他那满头灰白的头发是对往昔时日的记录,而他那更灰白的眼睛却是对未来的预告。船舱地板上堆满了奇怪的对开本印刷文件、朽坏的科学仪器和早已被遗忘的过时的图表。他的头低垂在双手上,用激动的火热的目光细读着一份文件。我认为那是一份任命书——可以肯定上面有国王的签字。他跟我在船舱里窥见的第一个海员一样,独自低声发出一种外国话的诡异音节,而说话的人虽然近在我身旁,那声音却仿佛来自一英里开外……
这船和船上的一切都弥漫着一种衰朽的情调。船员们像古代幽灵一样在船上飘忽往来,眼里带着一种迫切而不安的神态。他们的手指在风灯刺目的亮光下挡住我的路时,给了我一种我从不曾有过的感觉,虽然我终身做着古玩生意,曾在巴尔倍克、塔德莫和帕西泊利斯[3]倒卧的石柱阴影里流连忘返,直到我的灵魂也化作了废墟……
我四面一望,不禁为我以前的种种畏怯感到了羞耻。既然环绕在左右的波涛一直能使我们战栗,见了这场风与海的搏斗我能不骇异吗?那可是一种使龙卷风与热带风暴这类词语也显得琐碎乏力的场面。紧挨着船体的便是永恒的夜的黑暗和不见浪花的混沌。但是在我们两边大约一海里的地方却可以依稀地看到庞大的冰堡高耸入荒凉的天空,宛如宇宙的壁垒……
正如我所估计的,我们的船正处在一道急流里——如果急流这称呼还可以用于这种潮水的话。那潮水在白皑皑的冰山边呼啸、喧腾,雷霆般地向南急驰,速度有如陡降直泻的瀑布……
我觉得我所感到的恐怖是谁也想象不出的,但是,一种探索这可怕地区的奥秘的好奇心居然压倒了我的绝望,使我对最可怖的死亡也不在乎了。有一点很明显:我们正在匆匆向一种令人激动的新发现、一种无法外传的秘密赶去,而那秘密的获得也就是毁灭。这狂涛说不定正把我们送往南极。一个看来想入非非却有一切可能性证实的设想是必须承认的……
船员们以颤巍巍的不安的脚步在甲板上走着,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希望的渴求而不是绝望的麻木。
此刻,海风仍然刮着舵楼甲板。因为风帆众多,我们的船有时竟被掀离了海面——啊,恐怖中的恐怖!冰山突然在右侧裂开了,然后又在左侧裂开了。我们沿着一个浩瀚的圆形的边缘令人晕眩地旋转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画着浩瀚的同心圆。圆形的顶端在黑暗里和遥远处消失,不给我留下多少思考命运的时间——同心圆迅速缩小,我们正被大漩涡吸引着狂奔而去。我们的船正在海洋与风暴的喧嚣呐喊与轰隆声里发抖,而且旋了下去!啊,上帝!
《瓶中手稿》最初发表于1833年,我是好几年以后才见到玛开托[4]地图的。那地图描写的大洋是通过四张大嘴灌进北极湾,被吸进地球的肚子里去的。北极被描绘成一块高插云天的黑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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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庇罗(约公元前365—前275),希腊哲学家,怀疑哲学的创始人。
[2]巴达维亚:即现在的雅加达。
[3]塔德莫,帕米拉的古名,在叙利亚,《圣经》上有记载。帕西泊利斯,波斯古城名,在大流士时代曾很繁荣。巴尔倍克:不详,应是古代地名。
[4]玛开托(1512—1594),荷兰人,地理学家,地图学家,发明了用直线表现地球曲线的地图投影绘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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