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如果重复一万遍

作者:潘国本




  自从有了白居易的“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慈鸟夜啼》),就有了欧阳修(《蝶恋花》)和李清照(《临江仙》)的“庭院深深深几许”,也就有了墨藏介诗抄的“柳色青,柳色青青青满城”,也就有了琼瑶的“看那庭院深深深几许,听那寒鸦夜夜夜半啼”(《深深庭院》)。
  好东西是容易被人不断去重复的。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列宁说的“第一是学习,第二是学习,第三还是学习”时,觉得特新鲜,写进作文,写上日记,取作赠言,传来传去。后来看到拿破仑也说“战争嘛,有三件事最重要,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再后来,当然不会忘记李敖在讲到中国白话文谁写得最好时的“第一是李敖,第二是李敖,第三还是李敖”,还有“如果我有来生,我第一愿意再为李敖,第二愿意再为李敖。第三还是愿意再为李敖”。稍稍注意你就会发现,这“第一,第二,第三还是”已成为搞企业的、搞政治的、吃演讲饭的、做广告生意的“常规武器”,撞着前额碰痛鼻子已是常有的事。
  重复,精彩、简单、省力,特别容易引起公众共鸣,也特别能被市场看好。所以杂志喜欢专辟言论、语丝栏目,书摊也总少不了名人名言一类书籍出售。
  然而,与任何时尚一样,一成时尚,毛病也就开始了。世上并不是每句好话都经得起重复的,像谎言重复一万遍会变成真理那样,很多正确的话,重复多了以后也会变得不正确的。相传明末张献忠为起义拟了个碑文: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这个著名的“七杀碑”,前两句慧思独到,今人再读仍有启示,若后边只留一个“杀”,奇峰突起以明志,也不失一则煽情檄文,但当他一连写上7个,就只留下穷凶和残忍了。
  好话也不是每个人,每个时候都经得起重复的。有人给爱情保鲜出了条主意,说每天早上给对方来一句“我爱你”,包能流得出蜜。我想了,“我爱你”虽然是一切向往最甜蜜的人口,所有冰霜消融的第一缕春风,但,早上刷牙洗脸上厕所,时间那么紧,蒙蒙每天老调重弹,就只会有小学生写错了字被罚抄50遍100遍那种感觉了,一天两天还行,十天半月下来,势必由心钝到心烦。今人都讲实惠,活络些的,才不在乎那种画饼充饥呢,心想,糊弄些什么啦,你自己傻乎乎的还把我也当傻瓜?
  如果你认为我在戏谑,那我还想起由荀子的“制天命而用之”(掌握自然的变化规律而利用它)演化来的那句“人定胜天”。在那个人只是自然的奴婢的时代,这话鼓人土气树人尊严,是句难得警言,是面旗帜,但当这句话经先人一再传播以及人类战天斗地的一次次胜利,虽然体验在逐次加深,但也开始有了怀疑:人真定能胜天吗?作为代表自然的天,它有着自身的规律,我们发现每胜一次,也都相应地带来自然对我们的加倍惩罚,我们最多只是去顺应和驾驭,要彻底去“胜”,那是口出狂言,所以现在这句话的使用频率正在一天天减少。
  “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列子·说符》)。科学前进的真正动力是怀疑和证伪,我想,格言也应该是。没有什么是值得重复一万遍的,大家都在那样当真的时候,就该想想它究竟对不对了。世上根本不存在永远正确的东西,哪怕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哪怕是1+1等于2。
  好的东西都特别推崇创新,也特别忌讳重复。
  “有一个智者,就有一千个愚者;有一句妙语,就有一千句蠢话”(契诃夫)。这个愚者当然包括只会跟在智者后面的那个,这句蠢话也应该包括只会重复那句妙语的那句。
  [闻立荐自《扬州日报》2006年6月1日/庞 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