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未庄评职称的风波
作者：王春瑜
话说未庄自从邻村九斤老太的相公七斤闹了一场辫子风波，流风所及，庄上也曾骚动了一阵。赵太爷、钱太爷曾经把他们的比老鼠尾巴粗不了多少而且黄兮兮的辫子，盘到头顶上，但很快又放下，辫子复位后，倒也太平了几时。但不出一月，赵太爷的公子茂才先生因事进城，回到庄上后，板着面孔，俨然像块咸肉。他长叹一声，对赵老太爷说：“听白举人说，大清亡后，确实不会再有科举考试，我这个秀才再也不吃香了。”赵太爷闻之，连呼：“天丧我也，如之奈何!”说话间，正好钱太爷的大儿子假洋鬼子来访，闻得此事，不禁哈哈大笑，说：“什么举人、秀才，皆落伍矣，不合潮流。现在既已鼎革，便应咸与维新。国外讲究职称，譬如教授、讲师、助教；研究员、助研、研究实习员；高级工程师、工程师、技术员等等。有此头衔，处处受人尊崇。我看我们未庄可为天下先，立即筹建学术委员会。”赵太爷听不明白，忙皱着眉头问：“什么学术?是学歧黄术，还是学炼丹术、魔术?”假洋鬼子连连摆手，说：“No!No!学术是学而有术之意。有大学问，并且德高望重者，才有资格进入学术委员会，有了学术委员会，便可评定职称了。”赵太爷父子，均点头称是，拍掌叫好。说办就办，他们精心策划后，派赵白眼四处联络，特邀白举人任未庄学术委员会名誉主任，赵太爷任主任，假洋鬼子任副主任，并特邀鲁镇成天讲理学的老监生鲁四老爷和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居然知道黄忠表字汉升以及马超表字孟起的《三国志》专家赵七爷等人，担任委员。接着，又让赵白眼拿着一摞揭帖——类似大革文化命年头的大字报——在四乡八镇张贴，凡学而有术者，皆可申请评定职称。国人传统的特长之一，便是起哄。不少人还不明白职称是怎么回事，便纷纷提出申请。赵太爷、假洋鬼子等将名单略一过目，都不约而同地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遂将大部分申请表扔到墙角。
第一次学术委员会如期举行。白举人摆谱，不肯到场，也只好由他。首先是评定在座诸委员职称，18人，只要过三分之二票，即得12票，就算通过；各人可投自己的票。结果16人顺利通过，成了教授，皆大欢喜，只有假洋鬼子和赵秀才均各得5票，自然不能通过。何故?原来，此二人平素互相瞧不起，假洋鬼子一贯攻击赵秀才是“秀个卵脬才个屁，纯属瞎混，连A、B、C、D都不认识!”赵秀才则常常散布假洋鬼子不学无术，把唐人张继《枫桥夜泊》诗的头一句念成“月落鸟啼霜满天”，连乌鸦和鸟都分不清，还污蔑孔夫子所以又称孔二先生，是因为他有两个球。是可忍，孰不可忍!学术委员会的多数人，都觉得这二位讨人嫌，故不肯投票。但赵太爷既是主任委员，见儿予落榜，岂甘罢休?遂提议对赵秀才、假洋鬼子重新投票。不料连投四次，仍各得5票。假洋鬼子大怒，说：“算了!不必再投了!我不会打篮球，但在绍兴学堂的球场上，投了四次，也投中一个。现在诸位连投四次，却一个未中，真是活见鬼了!我也不在乎。我不但是东洋学士，还是英国克莱顿大学、美国乌托邦大学硕士，最近爪哇国还邀请我去讲老予的《发昏章》呢!”最后，还是鲁四老爷咳了一声，说：“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我提议委屈一下两位大名家，先当副教授，不必再投票了。”众人都说好，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不料此波刚平，一波又起，静修庵的老尼姑，申请讲师，小尼姑申请助教。讨论时，鲁四老爷多次发言，说老尼、小尼的经都念得极好，其音胜似丝竹，穿云裂石，连狗听了都竖起耳朵，一动不动。赵太爷也一再首肯，并说：“据可靠消息，老尼已被内定‘未庄阿弥陀佛协会’会长，没有职称说不过去。”但众人都反对，说：“闻所未闻，成何体统!”不料赵太爷顿时大怒，猛拍台予说：“我说她行，她就行!”众人见赵太爷认了真，觉得还不如白送人情，于是老尼、小尼皆如愿以偿。看官定然纳闷：鲁四老爷、赵太爷为何为老尼、小尼大声疾呼?原来二位老前辈儿时曾缔结金兰，有八拜之交，而老尼年轻时花容月貌，与鲁四老爷有染，并暗结珠胎，偷偷生下后代，长大了，也就成了小尼姑，评委皆本乡本土之人，对此风流掌战，岂能不知?故开始均想刁难。
会议休息时，阿Q兴冲冲地闯进大门，糊里糊涂地说：“我也想秤一秤。”假洋鬼子大怒，立即用文明棍在阿Q的头上开了两朵花，喝道：“滚!”这小子吓得抱头鼠窜，走出一里地，回头见无人追来，才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愤愤地说，“奶奶的，儿子打老子!你们算什么东西?我爷爷比你们神气多了，土谷祠就是他老人家打的谱，施的工!”边走边骂，恨声不绝。
未庄评职称的消息，传进九斤老太的耳朵，老太太震惊不已，说：“评贱称?这是什么话!贱就是贼，难道要改称贼相公、老伯伯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是活够了!”正是：
职称评定乱如麻，评出多少大笑话?
教授讲师满街走，今日风波仍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