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意义”的四处翻飞

作者:符 号




  中学语文课最让学生头痛的,是在课文中没完没了地去找寻“意义”:这一篇,这几段,这一句,这几个加点的词,这几个字,其中的“含义”、“喻义”、“主旨”、“用意”、“作用”、“好处”是什么。不光让老师学生大伤脑筋,也常让家长抠破头皮。有时连教材中文章的作者也茫然。比如王蒙、贾平凹作品的“深刻意义”,据说连他们自己也答不上来。笔者曾多次请教于长期担任中学语文教材主编的刘国正(也即杂文家刘征)先生,谈及如今教材中那些“深刻含义”时,先生听了直摆头,他也“没法回答”。
  老师每天都辛勤地带领着学生在发现“意义”,学生无止歇地为“意义”而苦想冥思。书摊上一部部厚厚的《热点题集》、《题库精选》、《考题精编》、《名校题选》,无一不在“意义”上面打转转。那布满ABCD、1234、打“√”打“×”如数学考卷一样的语文试题,都一门心思在“意义”上打转转。冰心的《忆读书》,本来明白如话,自自然然,学生却要回答“第一句在文中起什么作用”,“中间一段说明了什么”,“加点的词语有什么深刻含义”,“最后一句表现了什么‘意义”’……很有点“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味儿。感受在这里是多余的,感染、感动是不必要的。剩下的工作是冷冰冰的肢体“解剖”。多有激情活泼灵鲜的文字,一到“意义”面前,顷刻变成无知无觉的尸体标本。
  “意义”变成了语文的落脚点,“意义”是大多数学生不喜欢语文的根由,即使是文学爱好者也不例外。学生作文是在艰难地进行“意义”开掘。为了突显“意义”,全班几十个人可以不约而同地去捡钱包,全年级几十人会无须动员地去搀扶老人过马路……“意义”使着孩子们一个劲儿编“神话”,疏离真情实感,怠慢真实事情。为了迎合“意义”,加大获取高分的“保险系数”。
  癖好“意义”其实远不止于语文课堂,“意义”在我们的天空四处翻飞。
  写小说当然不能忘记“意义”。想当年金敬迈写《欧阳海之歌》,写到欧阳海拦住驮着炮车的奔马壮烈牺牲前那短短的几秒钟,一口气写了十好几页还不见完。虽然比果戈里的《奥布洛勃夫》写主人公写了大半本书还没见下床,还差一大截,但是为了突出死的“意义”,颇令作者绞尽了脑汁搜遍了枯肠。但“旗手”们仍不满意,责令其修改再三。但那“意义”仍嫌突出不够,最后只好把作者“突出”到了秦城监狱。
  会议在不停地开发“意义”。大会大“意义”,小会小“意义”。主持人以“意义”开讲,与会者为“意义”表态。开幕词不忘致开幕的“意义”,闭幕词肯定总结闭幕的“意义”。剪彩、奠基着意在“意义”的开发,广告词在“意义”上创新。
  年头岁尾、新旧节日,都是“意义”的热销期。过去式、现在式、未来式,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春节晚会的节目,以“意义”打头,轻松的氛围哪堪“意义”的重负!同当年《就是好就是好》的歌曲那样,《越来越好》“意义”突出,当然要为之优先。造假的“打假’:小品,有了“意义”就可以一路放行;被“意义”团团包围的相声,就只好叫观众颊肌僵硬,受点儿委屈。
  新闻采访当然以“意义”为己任。抢救落水小孩要问英雄“想到了什么”;采访世界冠军,要逼问想到谁谁感谢谁谁。有“意义”没事实支撑的也须“意义”下去;有事实支撑但与“意义”相悖的,当然要装聋作哑弃之不用。文学中有“主题大于形象”“形象大于主题”之说,报道、时评则有“‘意义’大于事实”、“事实大于‘意义”’之分。坚挺的“意义”一旦离开了赖以附丽的血肉,就成了无所皈依的飘泊的灵魂。“意义”一多,“修饰语”必显拮据,就不免要“套”,要“滥”,要“撞车”。“意义”的光环不得不因此黯然。
  不是职业的需要,语文教师决不至于抱着满载“意义”的《教参》当圣经;不是为了应试,孩子们谁愿意强认《教参》为最高权威?“意义”的满天飞,并不一定源于“意义”者们的无能、偏好与弱智,更多的也如当今的语文教师与学生一样出于无奈。都不愿意,又都不说,又都违心地去干。有朝一日“窗户纸”被捅破,谁还会成天叨念着那“劳什子”!
  事实上我们面对着“人为意义”与“实在意义”两种存在。前者是人造荚女式的“整容”;后者是水到渠成式的心悦诚服。
  事实上“意义”也在不断接受检验。一时“意义”显豁未必会维系长远;不说“意义”不等于没有意义;老说“有意义”不等于真有那么多的“意义”;成天发现“意义”的人未必服膺其“意义”……与其将“意义”任意升值,四处贱卖,真还不如节制开发,郑重“发现”,防止滥用。那样,“意义”也许才会真正有意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