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感谢司马迁

作者:王 晖




  读张中行先生的《月旦集·梁漱溟》,见其中有这样一段晶藻梁漱溟先生的文字——
  “梁先生是地道的理想主义者,甚至是空想主义者……梁先生的地道,可敬,也可怜……说可怜,是来于同情。因为梁先生是北大的前辈,我的同情心就更盛,有时闭户凝思,甚至还会落一滴两滴同情之泪。落泪,主要不是为他受了曲,是为他迂阔,以至于‘滞’的可怜。”
  初阅此议,让我惊诧莫明。看张先生著作,最明显的感受是,与其文字的繁冗拖沓截然相反,是他文章中表露出的思想总是一以贯之的明晰而清澈,简言之,那就是永不停息地为民主与自由而歌唱,始终不违背五四时期形成并彪炳史册的北大精神。
  这一思想,可以说是贯穿于张先生的几乎全部著述中;当然,在直接记述、评价北大生活的《红楼点滴》和专收怀人忆旧类文章的《月旦集》中,它体现得更为集中、系统、显而易见罢了。
  其实,就是在收入《月旦集》内的这篇专谈梁漱溟先生的文章里,张先生在我文首的那段引文之后,也接着写道:
  “(梁先生)可敬之处不少。有悲天悯人之怀,一也。忠于理想,碰钉子不退,二也。直,有一句说一句,心口如一,三也。受大而众之力压,不低头,为士林保存一点点元气,四也。不作歌颂八股,阿谀奉承,以换取挈驾的享受,五也。五项归一,我觉得,今日,无论是讲尊崇个性还是讲继承北大精神,我们都不应该忘记梁先生,因为他是这方面的拔尖儿人物。”
  可为何一方面称颂梁漱溟先生是继承北大精神的拔尖儿人物,一方面又要揶揄这位体现北大精神的拔尖儿人物“迂阔”;一方面称颂梁漱溟先生是尊崇个性的拔尖儿人物,一方面又要指斥这位尊崇个性的拔尖儿人物“滞”的可怜——张先生之自相矛盾,何以竟至于此呢?
  及至读了张先生的《负暄三话·刚直与明哲》,听了他转述的一则故事,我才恍悟他言说梁漱溟先生“迂阔”与“‘滞’的可怜”之语的确凿含义,那故事是这样说的——
  “甲乙二人争论,甲说四七是二十八,乙说是二十七,相持不下,至于扭打,到县太爷那里打官司。县太爷判打甲三十大板,都逐出。甲不服,回来问责打的理由,县太爷说:‘他已经荒谬到说四七是二十七,你还同他争论,不该打吗?’甲叹服。” 是呀,梁漱溟先生,“他已经荒谬到说四七是二十七,你还同他争论,不该打吗?”相信若能起梁漱溟先生于地下,借县太爷此语诘问之,梁漱溟先生也定会深然自己的“迂阔”与“‘滞’的可怜”,并叹服“该批”。
  每见专家、学者探论《史记》写作方法时,总不忘称道司马迁运用的“互见法”。“互见法”,又称“旁见侧出法”,对于这种写作方法的定义,专家、学者们虽盲存小异,但基本意思是相同的,即:在叙述、谈论一个人或一件事时,以两处或几处的文字相互说明补充,互文见义。现在,我能读懂张先生的文章,并有了这么一丁点体会,就是将“互见法”引进阅读领域的收获。
  俗谚曰:“吃水不忘掘井人。”迫本溯源,我还得感谢司马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