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现代编辑的楷模叶至善先生

作者:吴道弘




  一
  
  我国现代出版史上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编辑出版家叶圣陶先生和哲嗣至善先生,以“叶氏父子”之称,誉满书界。至善先生从小就生活在父亲身边,朝夕相伴,亲受教诲。学生时代起,他就不倦追求知识,爱好古文、诗词,对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有浓厚的兴趣。他有思考问题的好习惯,喜欢创新,常有闪光的思想。抗战期间,他们全家在四川。1942年,24岁的至善和妹妹至美、弟弟至诚跟随父亲练习写作。父亲循循善诱,一家人温馨融乐,对此,至善先生有过一段生动的记述:
  “吃罢晚饭,碗筷收拾过了,植物油灯移到了桌子的中央。父亲戴起老花镜,坐下来改我们的文章。我们各据桌子的一边,眼睛盯住了父亲手里的笔尖儿,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指摘,争辩。有时候,让父亲指出可笑的谬误,我们就尽情的笑了起来。每改罢一段,父亲朗诵一遍,看语气是否顺适,我们就跟着他默诵。我们的原稿好像从乡间采回来的野花,蓬蓬松松的一大把,经过了父亲的选剔跟修剪,插在瓶子里才像个样儿。”(《花萼·自序》)
  读着这段文字,父子两代人的和谐跃然纸上。这不禁让我想起叶至善晚年的一张照片,他俯身在父亲耳边说话,神态恭谨,感情深挚,令人感动。在长达70年的岁月里,他一直陪伴着父亲,亲侍在侧。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至善先生在河南潢川团中央干校劳动的三年多时间里,也一直和在北京的父亲通信不断,交流思想感情。在“文化大革命”以后的二十多年里,他为父亲编书、写书就有五十多种,几乎占去了他的全部时间。20世纪80年代,至善先生写过《父亲的希望》一文。十多年后,他又编辑了一本怀念父亲的自选集,书名就叫《父亲的希望》。他认为这本书“可以反映我这二十年来头绪纷繁的工作和生活,反映我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在大脑网络上跳来跳去的意识波”。还说:“直到父亲过世,我才突然感觉到失去了依傍—— 七十年来受到的关心和教育,从此中断了。父亲的关心和教育似乎是无形的,像空气一样;我无时无刻不在呼吸,可是从没想到,自己生活在空气的海洋里。”(《父亲的希望·自序》)
  1987年到1994年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叶至善亲自编辑25卷本的《叶圣陶集》。从2002年起,又为《叶圣陶集》的修订增补工作,晨昏不息,殚精竭虑,耗费了四年多的时间。至善先生的爱女小沫说过:“父亲写着写着,有时到了深夜,脱鞋袜的力气也没有,倒下来便睡着,把老人累坏了。”
  《叶圣陶集》的编辑工作,已经使至善先生心力交瘁。然而他又马不停蹄,挑起了写作叶圣陶传记的重担。早在1994年6月,至善先生曾经说:“我从小生活在父亲身边,许多事我还能约略记得;近几年来编25卷的《叶圣陶集》,又把脑海中的记忆梳理了一遍。要写这样一篇比较全面的简介,还是由我来写吧。”(《叶圣陶和编辑工作》)
  他以顽强的毅力,与病魔作斗争,以严谨的创作态度奋笔疾书。天佑才人,终于完成了近40万字的《父亲长长的一生》。这成为至善先生晚年创作高峰的新成果,《父亲长长的一生》也是他最后的作品。就在《父亲长长的一生》脱稿不到两个月,2005年1月,至善先生病倒住进北京医院。第二年初,重病中的至善先生见到了散发着油墨香味的《父亲长长的一生》,当时喜悦的心情,难以形容。小沫回忆:“大年三十,爸爸在医院里拿到了刚刚出版的《父亲长长的一生》,就把书送给曾为爷爷和他自己开过刀的北京医院的老院长吴蔚然。他对吴院长说,‘我父亲对我的关心和教育,使我受益终生,我应该写一本书来纪念他。’”(《编父亲的序跋集》)
  2006年3月4日上午,这位88岁的可敬长者走完了编辑的人生之路,安详地告别人间。
  
  二
  
  1941年,叶至善毕业于国立中央技艺专科学校,专业是农产制造。毕业后曾在四川成都中央工业社、中央大学医学院、大有农产制造厂工作,也曾在中学执教。他并没有在所学习的专业方向上发展,而是选择做编辑工作。记得至善先生说过,圣陶先生并不是从小就想培养他成为一个作家,更没有太多时间过问他的职业选择。他走上编辑之路,并且热爱编辑职业,完全是自己的选择。从1945年进开明书店编辑《开明少年》开始,到2004年写完《父亲长长的一生》,他长年默默地坚持伏案工作,从不停止编辑、写作,他曾经策划和编辑了一批优秀科普读物、儿童文学和历史读物。由他亲自编辑和加工的优秀童话小说《小布头奇遇记》,已是中国儿童文学的传世之作。由他主持策划编辑的我国第一套大型少年百科丛书(200种)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他在期刊和图书编辑工作方面积累了许多宝贵经验,成为当代的编辑大师。
  1992年10月,至善先生在中国编辑学会上发言,提到自己的编辑生涯时说:
  做了半个来世纪的编辑工作,编过好几种期刊,编辑不少本图书,经验不能说没有,可是至今还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我喜欢编辑工作,这倒是真的。自己想想,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可以满足我的创造欲,跟当工程师当艺术家没有什么两样;二是可以满足我的求知欲,随时能学到杂七杂八的诸多知识。因而我乐此不疲,从未见异思迁,尽管失败的懊恼多于成功的喜悦。
  至善先生总以“编辑”这个头衔引为自豪。这种敬业精神值得学习。他还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有关编辑的词《蝶恋花》:
  乐在其中无处躲。订史删诗,元是圣人做。神见添毫添足叵,点睛龙起点腮破。信手丹黄宁复可?难得心安,怎解眉间锁。句酌字斟还未妥,案头积稿又成垛。
  这首感情深蕴、词意真切的好词,反映了至善先生的编辑观,在广大编辑工作者中间,引起很大的反响,博得一致好评。记得至善先生向我解释说,“乐”字苏州话念成“落”(luò),“落在其中无处躲”就又表示一种无奈的喜悦。
  至善先生还有一首《贺新郎》的编辑词,其中有一句“且不悔为人作嫁”。至善先生就说“且”字不是“暂且”的“且”,而是北京方言中比“终”字还要斩钉截铁的意思。“且不悔为人作嫁”,多么坚定有力,也表现了至善先生的编辑观。
  1998年为至善先生八十大寿而编辑出版的《我是编辑》一书,封面右上方,印出了那首《蝶恋花》词,也许词作者怕读者不注意,因此在将图书赠与友人时,又在前衬页上用“至善求正”的落款再次刊出,可见至善先生是十分珍视这首词的。
  《我是编辑》出版后,受到编辑出版界的普遍好评。宋木文先生在《编辑工作者的楷模》中说:编辑“是至善同志为自己报效国家和人民所选定的光荣的岗位,…… 他的思想和工作不是游离的,他的做人之道和编辑之道是融为一体的,既有深刻的哲理,又有很强的说服力,这对现在从事编辑的人们都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刘杲先生在《祝贺〈我是编辑〉出版》中说:“《我是编辑》寓有深意。这是一种宣告,它宣告了叶老作为一位老编辑,对编辑职业的强烈的自信、自尊和自豪。”科普作家金涛认为,《我是编辑》是每个有幸从事编辑工作的人的人生指南。毛启邠先生在《至善兄,您走好》纪念文章中写道:“这本书在出版界得到了好评,他的当编辑的老友卞毓麟,在该书出版后马上买了20本,送给上海的年轻同志,认为这是培养人才的绝好教材。”
  叶至善多才多艺,爱好音乐。他在20世纪40年代曾是开明书店文娱活动的积极参加者,有极好的底蕴,是浑厚的男中音。他的歌唱演出,一再受到鼓掌欢迎。平时他常跟友人谈论音乐,到晚年特别为外国名曲配词,把我国古典诗词配上外国的名曲,如将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陆游等名家诗词,配上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比才等人的名曲。1995年开始陆续在《民主》杂志上用《倚词配曲》栏目发表过十多篇。楚庄先生在《“倚词配曲”出新声》中特地介绍说:“至善同志以此为治学著文之余的副业,从中可见他在这方面的功力和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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