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体验音乐

作者:任争健




  当学者们在探讨学生的素质或讨论中国为什么没有诺贝尔奖得主时,我捕捉到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审美教育缺位。25年的编辑经历以及与一些国内一流科学家、哲学家的交往,让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声音的分量。它召唤我去酝酿一套有科学家加盟的有关音乐的书。为什么是音乐呢?因为在我看来,人类的审美体验虽然有许多,可音乐的功能超越其他一切艺术。于是,编辑的使命感常常让我感受到“音乐动机”的驱使,潜入对策划音乐图书的沉思冥想中。
  很多文学家都从音乐中受到感动和启示,都认为音乐是自己创作灵感的不竭源泉。如罗曼·罗兰,他的小说结构里浸透着音乐的质素,字里行间飘掠着缤纷的音乐色彩。从古希腊到现代,很多西方杰出的哲学家都论述过音乐的本质和美。波普尔自己披露,古典音乐从三大方面大大地影响了他的哲学思考[1]。甚至有人认为,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的人就不能完全理解萨特的思想。而鲜为人知的是,许多科学家也如此相似地描绘音乐,认为音乐影响了他们的创造性发现:开普勒坚信音乐是天体运动的和谐回声,他干脆把行星第三运动定律谱写到了五线谱上;爱因斯坦在音乐的和谐中发展了他的梦想。打开许多伟大科学家的传记,波恩、普朗克、迈特纳、海森堡……你会发现书中赫然写着:他(她)热爱音乐,会演奏乐器……国内一位著名的科普学家曾经断言,从古至今,西方没有几个重要的科学家与哲学家不终身与音乐相伴的。
  显然,音乐对于培养人的横向性素质、想象能力、创造的激情和高尚的人生价值观念起着重要的作用。
  这样的“音乐动机”长久地洋溢在我的脑海之中。
  当我要说服国内许多一流的科学家参与编写《20世纪中国学术大典》时,我惊讶地发现,科学院可以组织一支技艺不俗的乐队。我曾在中关村科学家俱乐部里体验过科学家对音乐的精彩赏析。李元(一小行星以其命名)请我观赏恢弘绚丽的天文藏书时,我聆听到了他那永不衰老的男高音;天文学家李竟能吹一手好长笛;我的叩门曾打断过物理学家冼鼎昌院士的钢琴声……
  我在与几位沉静思索的哲学界著名学人的交往中,发现他们都有自己的音乐笔记。在他们的笔记中,他们的灵感、思想伴随音乐一起闪光。只不过,他们却自谦是音乐的“门外汉”。
  文学家、科学家和哲学家的音乐体验给了我作为编辑的“音乐动机”赖以发展的基石,让我能登上多学科的交叉点去倾听音乐。
  萨顿曾将分别对应于真、善、美的科学、宗教与艺术形象地比喻成一个三棱锥塔的三个面,在塔底的不同侧面,人们相距甚远,可在塔顶时,他们的距离就近多了。我读到过一位音乐爱好者的感叹,他的一些不懂音乐的同窗,后来成了优秀的科学家,再欣赏古典音乐时,很快就获得了深刻到位的审美感受。冼鼎昌说,他第一眼看到米兰大教堂,就觉得似曾相识,那是巴赫的《恰空舞曲》,其中三十二个变奏组成的对称如此严谨,音乐的洪流庄严磅礴,如眼前的教堂一样高耸入云。更令他沉醉的是物理中对称的深刻内涵美:对称性决定物体的运动方程,而对称的破缺决定物体间的相互作用力。与此相仿,梅纽因从和谐的音乐当中竭力去想象广义的平衡,“一切我们用来探索世界和人类本质的象征手段都可以在音乐中找到”[2]。许多例子一再揭示,在审美的某种高度上,真和美、科学和艺术是相通的,只不过相通的多寡,取决于审美者的内在素质。也许,艺术、文学和科学的创造同样需要有追求自然的和谐美的心怀,同样可以用音乐语言来启迪。
  编辑的责任就是要寻找方式重现这意蕴深远的启示。这是艰难的寻找……
  世界上许多大学者曾著书立说,试图像剖析一阕交响曲的结构一样分析音乐与文学、音乐与数学、音乐与物理的关系。显然,这些关系是不可能被精确描绘的,这是音乐超越语言、超越定律的永恒奥秘。很多伟大的文学家、哲学家、科学家都在音乐面前感到了理性认识的局限。罗曼·罗兰曾写到,“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都高的启示”。同样,要谋划音乐与作者专业创造的清晰对应,也会让编辑和作者都陷入无法言明的境地。
  但思想者在音乐审美中的心路历程,则是可以传达的。由著名科学家和文学家用自己的审美经验来现身说法,探讨科学研究、文学创作与音乐审美之间不可言说的内在关联,透过音乐追求内心的完整,通过审美去把握整个宇宙,这就是我策划出版这些文学家和科学家的音乐随笔的目的。音乐是一种心境,它唤起人的联想和记忆;音乐是一对翅膀,它让人的想象力展翅飞翔。可以说,这些作者们——国内著名的文学家或科学家都从音乐中汲取力量和灵感。审美是创造的源泉,音乐作为一种艺术,最容易激起人们内心的审美体验。伴随着乐声的悠然飘起,学科间的藩篱就消隐在月光般的音流中。
  我尝试着使丛书从美文、美乐、美景三方面向读者提供音乐欣赏,一切优美的音乐都凝聚了人类优秀的思想、智慧和高尚的情感,在欣赏它们的同时,人们的内心就会在温柔、良善和高贵的氛围中平静下来,如同沐浴在叶声萧萧的月色之中。
  同样,我在体验音乐的过程中从来没有感到孤寂。陈原先生曾和我讨论选题的构思。沈昌文先生特地从纽约图书馆复印了厚厚的一叠有关音乐和科学的资料带回送给我……最感人的是,为了制作一张根据丛书内容挑选的华彩乐章的CD母片,我走进了一位演奏家兼某文艺音像出版社副社长的办公室,当这位副社长拿起灯下闪闪发光的单簧管吹奏时,悠扬的乐声立刻填满我的内心。这是专门为我吹奏的。那时我正处在环境压抑的低潮之中,一曲记忆深处的《燕子》[3]不期而至,甜美而忧伤。我内心的乌云突然消散,月亮重新放出清辉。
  丛书作者的盛名不是因为音乐——而是因为他们硕果累累的专业成就:或有几十本读物在扬葩吐艳,满戴各种文学奖的芬芳桂冠;或有特殊创新、发现,在中国科学史上留下闪光的足迹;我曾走进一位院士作者的办公室,在堆满资料与书籍的房间,他腾出了一张让我可以坐下的椅子,而几天前,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格拉肖曾坐在上面与他热烈讨论物理世界的秘密……然而,在丛书鲜灵的文字与广袤的思想中,他们成就的辉煌与亮丽的名声都在音乐的回响中悄然褪去,只有音乐的光芒映射出他们生活的美丽的层面,一颗颗丰满的心灵。他们在百忙中回应了一个小小编辑的组稿要求,使读者能够分享他们内心的月光。在这静谧的月光尚未流淌开去时,它那皎洁的光辉已经先洒在了编辑疲倦的窗户上。
  这套丛书开始构思时就定名为“月光”。
  “月光丛书”的“音乐动机”是我一次醉心的编辑审美体验。也许,编辑存在的价值和理由正在于他内心深处的体验。编辑走近心灵丰美的学者,感受他们的思想和智慧,心怀感激和快乐。我们需要这种情感体验的不时造访,使我们得以重温编辑的理想。
  
  注释:
  [1]三大方面为:教条思维和批判思维;客观的音乐艺术和主观的音乐艺术之分;历史决定论思想。
  [2]耶胡迪·梅纽因,柯蒂斯·戴维斯.人类的音乐.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3]墨西哥民歌:“我亲爱的燕子,你急急忙忙飞向何方?……你可爱的家已被毁坏,被那寒冷无情的风吹落……它将永远地落在地面上。我像你一样地流浪彷徨……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在蓝色的天空唱着嘹亮的歌,在那天空自由地迎风飞翔,但命运没有给我一双翅膀。”
  
  (作者单位:福建教育出版社)
  (责任编辑:耿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