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乔木同志的一封信

作者:文洁若




  我手头有一封1984年11月18日胡乔木同志写给萧乾和我的信。这是复印件,原件已捐给清华文库永久保存。说来,胡乔木还是我的清华学长呢。
  这封信的第二段,耐人寻味。当我于2000年7月7日因对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做出的杰出贡献,受到日本外务大臣的表彰,并在2002年11月3日荣获日本政府授予的勋四等瑞宝章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乔木同志对我的关怀。
  下面,简单地讲一下经过。
  进入新时期后,我认识的几个人(杂志社的、电影界的)纷纷作为访问学者,赴日深造,由日本国际交流基金提供经费。当时我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外文部的副编审,出版社隶属于文化部,于是,1982、1983、1984年,我再接再厉地向文化部掌管此事的吕志先同志提出申请。1984年10月的一天,人民文学出版社外事口的小朱,看到我那副满有把握的神态,提醒我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啦。明年,你还是没有希望。”
  其实,跟我同一个办公室的一位编辑早就给我泼过冷水,他曾说“文化部有那么多人争取这个名额,哪里就能轮到你呢!”
  然而,我认为自己对翻译、介绍、编辑日本文学作品,是颇有业绩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刚成立时,会日文的除了社长楼适夷,就是我这个小助编。就连我在整理科丁作的那几年,偶尔有投稿,也由我加班加点来审阅。1955年1月,我被调到亚非组去抓日本文学。由于苏联东欧组不肯放,最终没去成。老编审张梦麟从中华书局调来了,正式开展工作。1958年11月,张梦麟病倒了,这才由我接替。“文革”前,工作容易开展。除了向周作人、钱稻孙两位泰斗组稿(日本古典文学《枕草子》、《万叶集》等),就是抓小林多喜二、宫本百合子、德永直的革命文学,看看日共的《赤旗报》就行了。
  改革开放后,工作繁重多了,光靠在北京图书馆看书借书,绝对完成不了任务。到日本进修一年,乃是当务之急。我问小朱:“为什么我没有希望?”
  “嫌你年纪大呗。”
  是啊,1984年我已经57岁,转年去不成,就该退休了。
  我又问:“那么,谁去?”
  “谁的后门硬,谁去。”
  我立即想到了我的组长老卢。他的妻子赴日期间,按照日方的规定他可以去探亲,然而由于我方的一些条条框框,迟迟去不成。听说后来走了门路,才如愿以偿。我乘24路公共汽车去找老组长。他听罢,说:“我找的那一位,你又不认识。乔木对你们萧乾那么好,你去找他,不就结啦。”
  当年我的精力可真充沛。乘公共汽车,赶回复兴门外大街的单元房。只见萧乾已穿好西服,正要去参加外事活动。人民文学出版社司机班的小谢开来一辆小轿车,已在门外等候了。
  我要求老伴儿给胡乔木写封信,并告诉我他的地址。他说:“地址我可以告诉你,信,我不能写。你自己去找他吧。”
  我写好了信,准备了一包书,赶到胡乔木家时,已经是晚上8点了。记得是南河沿一带面对长安街的红墙后面一溜儿平房。警卫马上向胡乔木的秘书通报了。秘书知道乔木对萧乾关怀备至,对我说:“今天晚上我就交给首长。”
  第二天早晨,奇迹发生了。8点半,文化部的女干部吕志先给我打来了电话:“文洁若同志,你别到处写信了,明年,本来就决定让你去,今天正要通知你的。”
  乔木同志这封信是11月18日写的。估计秘书当晚就向他汇报了。次日8点钟,秘书奉命给文化部打了电话。然而我们不便打扰胡乔木,没告诉他文化部的反应如此迅速,所以乔木同志“向文化部吕志先同志去了信,以后又打了电话”。
  原来乔木同志的这位秘书就住在29号楼,距我们的21号楼只隔三幢楼。收到这封信后,萧乾写了回信,我再度送给乔木同志一包书(也给了秘书同志一包),连同萧乾的信,一道送到他家。大人不在家,只有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在过道里跳绳。我把两包书交给了她。
  翌年5月,萧乾到武汉去参加黄鹤楼笔会,主办单位送给他三支毛笔,装在精致的匣子里。我想把毛笔送给乔木同志,因为我知道他喜欢写毛笔字。萧乾绷着脸说:“乔木不是在信里交代过吗:‘这只是我的正常工作’。送给他书可以,送任何其他东西,都只会把关系庸俗化。”
  我没有辜负乔木同志对我的关怀。在日本的一年,连思维、自言自语、做梦都是日文。我结交了好几位大学教授,1986年回国后,成功地为10部日本古典文学名著拉了国际交流基金的赞助。
  胡乔木去世后,萧乾于1993年5月28日写了一篇《想当初,胡乔木》,文中提到乔木对吕荧、梁宗岱、刘尊棋、戴望舒等知识分子的关怀。萧乾本人作古后,我听说,他任中央文史馆馆长,也是乔木推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