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一本书主义与一本书运动
作者:聂震宁
想起还在不更事的少年时代,很是谈“一本书主义”色变的。既因为这是所谓“大右派作家”丁玲的“右派言论”,也因为那时候社会图书出版量很少。我们这个民族,自来是把文章当做千古事,当做经天纬地、经国纬业之事,把白纸黑字看成是铁证如山。其时,某人出版一本书,在普通人眼里那就是惊天动地的传奇故事了。所以,在我这个做着作家梦的少年人私心里,竟然对“一本书主义”产生过十分谨慎的、暗暗的景仰。
现今大家都不怎么说“一本书主义”了,无非是出书已经成了平常之事,把一本书还当成一生追求的主义,说出来当心人家耻笑、看小你了。文化生产力极大提高,学术自由,文艺繁荣,教育兴旺,知识普及,出版事业和出版产业大发展,多出好书,首先总是社会进步的太好事;作者要生存,经济收入要改善,不能只指望一本书的稿费,自然要多写快出;至于出版社,关平事业的发展壮大,几十人上百人的生计,总要保持相当的生产经营规模的。所以,一本书主义,似乎不太好强调了。
然而,许多书出得太容易、大泛滥、太算不得什么东西,又不免让人遗憾、厌倦。不少读书人害上了阅读厌食症,不愿进书店了。泥沙俱下,鱼龙混杂,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大量的书速朽,如此情势之下,再说什么一本书,显得也过于不谙世事了,更不必说还撑成个什么主义。
但是,我加倍地怀念起“一本书主义”来。有时就突发奇想,在科研院所、高等学府、文联作协这些地方,发起一个“一本书运动”,原则上——很多事情都是原则上,一位专家、学者、作家,十年(决不是一生!)只出一本书。理由是有十年磨一剑的古训,有范文澜先生“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精神感召,《红楼梦》就是“批阅十载”而成。圣人孔子一生只有一部《论语》,亚圣孟子也只有一部《孟子》,庄子只有《庄子》,老子只有5000字《道德经》,等等。自然,我知道,此议一出,必遭群起而攻之,以为这是痴人说梦。不说也罢。
可是,我倒觉着,一定要向编辑出版同人建议开展一个“一本书运动”。所谓“一本书运动”,即指:一位编辑,十年编辑出版一本有长久价值的“在书架上留得下去的书”。所谓好书,标准自然是多方面的,要由读者和专家们来评价。我这里单指那种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书。还是说圣人孔子吧,他算是咱编辑行当的祖师爷,老人家编辑的“在书架上留得下去的书”也就是6种,即《诗经》、《书经》(今仅存《尚书》)、《易经》、《春秋》、《乐经》,后一种并没有流传下来,今人还在努力搜寻考订。《四库全书》是乾隆的钦点工程,总纂官纪昀便以此书声名远播,被今人在戏文中大大地神话起来。还有,张元济主持编辑的《辞源》,陆费逵主持编辑的《辞海》,孙伏园编辑的《阿Q正传》,等等。自然,这些编辑大师出版的好书远不止此。我等不才,就从一部书做起吧。试想,全国560多家图书出版社,大约2万余编辑人员,平均起来,一年奉献2000种“在书架上留得下去的书”,那将是一个什么景象啊!
我知道,这依然是我的非非之想。但我不是在这里毫无新意、令人生厌地嘲讽图书品种增长的老掉牙的话题。我只是想到,作为一个有文化理想、有抱负的编辑出版人,多做一些有长久保留价值的图书,应当成为我们的职业追求。一个编辑,十年一定要去做一本留得下来的好书;倘若不行,就二十年做一本;索性,一生只做一本!如能是,到了我们告别职业、告别人生的时候,一定能少一些懊悔和羞愧,多一点自豪和欣慰的。
(作者单位:中国出版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