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娜塔莉
作者:安妮.恩莱特
像我说的,我欣赏娜塔莉守住这条界线。而且某种程度上,在那个漫长的冬季,我们都感到如果娜塔莉没有变得那么激动,如果我们保持和谐而互相独立的关系,对当时的状况和比利母亲的情绪管理是得当的话,那么比利的母亲可能可以存活下来。
我只是在想,娜塔莉的礼貌意识多强啊。而且只有上帝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东西。我很佩服她。我开始注意到从近处看她有多么美丽,我开始咨询她有关于防脱落指甲油的建议,即使这些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让我感兴趣。我对瑚吉·诺华一点都不感兴趣是更糟糕的事实。所以在我们在交谈的时候发生了类似欺骗迎合的作秀。渐渐我意识到我只是想让娜塔莉变成我的朋友。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男友。他说,“她就是你的朋友,”这凸显出他究竟知道多少事实。过了一阵子她突然开始喜欢起我们来,就好像她没有选择余地一样。要让她做到这点不可能太容易:当时她的男友因为担忧而变得狂躁,比利的母亲一直躺在沙发上,而我则喋喋不休地说着有一天我要用蜡去除腿毛——我的意思是娜塔莉做事喜欢先斩后奏,她不会先把想做的事情说出来的,这个特质让她好像往往几个月什么事都没做成。
后来在春天的时候,比利母亲的头发长回来了。它的颜色有着令人讶异的红色光泽。在像流亡者般蜗居在挖土机的那段时期结束后,我们又在比利家的厨房里进进出出了。比利的妈妈仍旧维持着婚姻而且她还像以前生病时一样疯狂又情绪高昂。我对她的一切表现都感到佩服。接下来的几个月对比利和我的男友来说都是记忆模糊不清的忙乱时期,因为他们各自要应付期末考试,所以我和娜塔莉一起出去玩的时间增多了,娜塔莉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这就像是我故意要把她描述成贱女人或者是类似的形象,但事实上她并不是这样的。她又酷为人又好。
在夏天的时候,我男友在当地的车库谋到了一分职位,所以他的衣服满是汽油味,手里却满是铜臭味。那个车库的主人在厕所里并没有放置肥皂,却提供可以喝的咖啡。我说为什么他不带自己的肥皂过去,但是男友望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要把他变成怪胎一样。
他为读大学在存钱。不久他将去念工程技术。虽然那所大学开车就到了,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让他去了,我就会失去他。所以我执行很严格的节食计划并一刻不停地去和娜塔莉商量在学校舞会上我将穿的裙子。我知道男友爱着我,但是我希望穿着这条裙子,让他看我一眼就知道他会为我倾倒。这就是一切有关的事情。
比利也将会去当地的大学。他虽然被英格兰的两所大学录取,但是我不认为他的家里有这些钱让他去。再加上他的母亲仍然在康复观察期,所以他希望能够离家近一些。九月是娜塔莉和比利的第一个交往纪念日,同时也是他母亲的确诊纪念日和男孩们离去之前最后一次舞会。我对树叶颜色的转换有点心怀感激,我从小小公园中走过,回忆起我们差一点在那里越过了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我们要说再见,也要像比利的母亲面对病魔一样,带着欢愉的情绪道别。有一天我发短信给娜塔莉问关于舞会的事,她不经意地提起她已经准备好了她的舞裙——“白色!白色!白色!”我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才能准确地讲出“非常的芮妮·齐薇格 !!!”
最后我必须要带着我的小妹妹和我一起进城,让我觉得这是一件悲伤又糟糕的事情,而且事实是在挑选服饰方面她的确是一个恶魔——就像是带着一个女孩合唱团去挑选的那种阵容。我们最后达成了妥协,用一半维斯特伍得、一半哥特式的紧身束身衣配上母亲的长丝绸裙子和华丽的二手过时金属薄片围巾。
比利的妈妈说在舞会之前我们应该要去他们家,这样她就能用一小杯威士忌让我们安定下来,而且她说她还想看看我美丽的服饰。我说:凯茜太太,我甚至不能忍受威士忌的味道,只有伏特加还行。”
所以当娜塔莉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让她带好直发器,她说:“那东西实在太大了。”
“我们不能直接去舞会,”我说。“在那之前去比利那里好了。”
“呃……好吧。”她说,就像在说“不论怎样都好”。所以我就带着一个大包到比利家里,他父亲开了门。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相信我们会做以下这些事情:化上日晒妆、戴上假睫毛,而男孩们则会系上领带、拉好拉链。我发短信给娜塔莉,她却只回给我“???!!?”,因为甚至连比利都不在家,他父亲看上去有一点尴尬。他带我进入卧室,那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我坐在比利母亲的梳妆台前,那有些像是固定衣橱中的一个凹陷,我看着比利母亲的化妆品:褪色的唇膏,粉饼的粉扑像整容医生用的,还有有着加强效果紧致晚霜。我知道我必须要省掉日晒妆的过程,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帮我涂到背后。我有着光滑的肌肤,就那么呆坐着望着凯茜太太梳妆镜中的自己。过了一会,我无事可做只好穿上那条讨厌的裙子。之后我坐在了比利父母亲的床榻上望着卧室中的墙纸。床并没有整理好。被单是青苔绿色的。我在那里躺了一会,不到两秒钟我就睡下去了。然后突然所有人都回来了,我跳起来把所有的东西通通都塞进包里,走下了楼梯,进入了门厅华丽地亮相。
娜塔莉雀跃地欢跳着忍不住发出惊叫声。她在四英尺以外拥抱着我,因为这样就不会弄乱我的裙子了。我们后来进了比利的房间,比利的父亲照了一张相。接着她出现了——凯茜太太。我还在奇怪房里突然的寂静是怎么回事,她就进入了我的视线,扁平地趴在墙上。事实上她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就像一扇破旧的门,用一只手扶住门框,而用另一只手砰地紧关上门。她变得很紧张地向左手方向看去,就好像有人在房间里追着她跑一样。
“你好,凯茜夫人,”我说。
她已经醉了。
“嗨……”她说。
“你看怎么样?”我可怜兮兮地转了一圈,她低头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赞成声。然后她便转身去寻找娜塔莉了。
她盯着娜塔莉的舞裙。
“嗯,”她说这个字的声音既友好又带着讽刺。就好想在说:“白色?有趣的选择!”但是娜塔莉只是瞪着她看。
后来娜塔莉用涂着瑚吉·诺华牌指甲油的手指捡起了她的白裙,叫道“比利!”,就好像在叫宠物狗一样。她完全不左顾右盼,脸上又带着修女般的笑容走过凯茜夫人身边,一直走到了前门。“人会死的,”娜塔莉那天晚上和我通电话的时候说。因为我们在那该死的舞会上心情都起伏不已,那群男孩被弄得糟透了,至少我是这样的,所以我猜他们也是一样。最后我和不知道谁亲吻起来,感谢上帝那个人并不是比利,而是舞会上的某个人。在我母亲丝绸裙的背后有一小片呕吐的痕迹,我想一定是那个人在我肩膀上酒后反胃呕吐造成的。娜塔莉一定听到我在电话里将一切怪罪于她的声音,因为当她从地上捡起裙子从凯茜夫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有些东西被破碎了。我们四个人之间有某种东西破裂了,但这种改变是好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又没有濒临死亡,”娜塔莉说道,她从来没有想象过死亡的真容。“她只是醉了。”这是事实。
难道我们就没有醉吗?
我在那时候并没有想到要这么说。但是现在,当我半夜从完全的羞愧中满头大汗地醒来时,我想到了这句话。我像电影预告般的幻想理应是这样快乐的场景:我和娜塔莉涂着睫毛膏,为彼此的头发喷上发胶,给男孩们系上领带;在楼下的凯茜夫人对我的裙子有严格却中肯的建议,她会在我离开之前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有力却又轻巧的吻。但是不一会我就开始发现a.并不是发胶让你感到快乐,而是荷尔蒙,b.我甚至都不喜爱发胶。
这一切都看上去都很平静。
不久我就只是躺着任凭那些记忆的片断在我的脑海中萦绕。就像几个月前坐在挖土机里娜塔莉说,“没什么值得吵吵嚷嚷的。”
我认为比利母亲的生死于我们究竟吵不吵闹无关。所以我想还是忘掉这些吧。娜塔莉你尽可以玩你的鬼把戏吧。
妹妹的夜灯思考着要从蓝色转换成紫色,只是看上去它好像又改变了主意。我思忖着该如何告诉这个早熟小女孩她已经十二岁半了?
我们之间并没有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娜塔莉的原话,是吗?她说我们都很孤独,我和她、比利和我、所有人和那个可能活下来也可能死掉的凯茜太太之间都没有交集。甚至和全体人类都没有。
但是当然她并没有说过这些话。
我想我仍然会和娜塔莉做朋友。而且我知道我总会让她喜欢我的,可能以她的方式,不管那是什么。我体会到我对男友的那并不是爱,而是一种愚蠢的保护心。我领悟到了这一切——但他们并不是我惊醒的原因。让我醒来的只是一种像惊悚恐怖电影般的,但却又十分无趣的恐惧感。
那只是床单。我在凯茜夫妇的青苔绿色被单上躺了一会。在舞会开始之前,我像洋娃娃般地套在丝绸裙里,我用手顺着裙裾抚摸下去,把脸颊贴在黑棉花被褥上,那只是几秒钟而已。这条冰凉的没被洗过的床单气味才像是我所真正需要的东西,但这味道却慢慢地变味了。
这才是让我惊醒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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