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可怜的老威利

作者:克里斯托弗.希金斯




  译:黄福海
  文:[英] 克里斯托弗·希金斯(Christorpher Hitchens)
  当一个同性恋者必须与一个异性恋者结婚时,所造成的不幸是巨大的。如过果浏览一下毛姆的小说中那为数不多、躲躲闪闪的男女性爱的场面描写,或者想从他的婚姻关系中演绎出什么东西,你就会发现,他这么写,原来已经鼓足勇气,到了无法再写,或者无法不这么写的地步了。
  这是安东尼·伯吉斯(注:伯吉斯,(1917-1993),英国小说家,作有《发条橙》等。)在上个世纪最被人们低估的一部英语小说《尘世的力量》(1980)中所写的第一句话:“那是我八十一岁生日那天的下午,我的娈童正陪着我躺在床上,阿利进来通报说,大主教来看过我。”
  读者一眼就能看出这部内容庞杂的作品的主角是谁。这个被直截称作“我的伽倪墨得斯(注:伽倪墨得斯,希腊神话中神的侍酒俊童。),或者男友兼秘书”的“杰弗里”,对于阿利贸然闯进房间的反应是“把他那件过于紧身的夏季长裤提了起来”,而在读到这句话之前,读者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读者还是乐意继续阅读有关那座地中海别墅以及发生在那儿的故事(“我躺了一会儿,全裸着,瘦瘠的身体上有各色斑点,呈灰黄色,抽着一支原本只在性交之后才会抽的烟”)。原因很简单,这部模拟威廉·萨姆塞特·毛姆的作品,甚至比毛姆本人写的任何东西都要好得多。可怜的老“威利”开头会这么写:“我以前写小说从没有像写这一本更感到惶惑过。我叫它做小说,只是因为除了小说以外,想不出能叫它做什么。”(注:译文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刀锋》周熙良译本。下同。)
  这就是《刀锋》那段死气沉沉的开头,这部书读到最后,会让人觉得更像一个名叫“毛姆”的人写的自述。过去有不少读者觉得这种东西很深沉,而且到了人类情感接近枯竭的时候,也还算得上是一声猫叫。但是即使在当时,一个有点脑子的作家或许只要是一个差强人意的模仿作家,也能不费力地把这种技巧摸得很透。“你觉得毛姆那个老家伙怎么样?”佩·格·沃德豪斯(注:沃德豪斯(1881-1975),英国小说家。)曾经写信给伊夫林·沃,这样问道:
  “近来,我把他写的许多东西又读了一遍,我对这个人有点困惑不解。确切地说,他不应该那样写一个小区官员。他听说有个白人在一个中国贫民窟里快要死了。原来那个人是性格开朗的杰克·阿尔蒙德。他曾经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怎么样了,很颓废,这个可怜的家伙,其原因是一个英国女人把他甩了。”
  其实,有人确实会那么做,而且将来还会有人那么做。有时候为了变变花样,女人也会颓废,或者以别的方法躲避到热带的原始森林里去。“舞会之后”、“半岛和东方轮船公司”以及“环境的力量”这几个短篇就是这样,不过对于女性,通常会用蒸汽船把她们送回可爱的英格兰,给她们以赎罪的机会。在那些令人窒息的殖民地小说中,最好的一篇叫做“边防哨”。我记得是在一家马来亚的旅馆里,就是毛姆曾经常光顾的那个旅馆。为了营造一种气氛,我把他的那篇小说重读了一遍。我们在这里遇到了沃伯顿,一个中年的孤独的英国人,他是马来半岛中一处丛林地带的长驻行政长官。他的上嘴唇总是僵持着。他坚持不懈地锻炼身体,而且参加宴会时总是穿得衣冠楚楚的。他的那份伦敦《时报》要过六个星期才能从海上邮过来,有时候一连几天的报纸在同一天寄到,他总是要求自己每天只看一份报纸,而且严格按照日期的顺序。对他那种惯例的最大一次考验是发生在遥远地区的索姆河之战期间,当时,如果他打开后几天的报纸,就很可能知晓战争的结局。于是,沃伯顿就强忍着好奇心,拆开纸包时,做到绝对井然有序。这种写法的效果就像康拉德穿上了花呢的衣裳。很明显,毛姆在总体风格上从康拉德那儿获得不少借鉴,通常人们会放下他的东西,捡起原汁原味的著作来读。
  毛姆把自己作为一个人物安排在他最有名的小说中,同样,他在生活中也努力给自己创造一个角色。而根据这本很不错的传记,他的生活比他的创作更独特、更富有戏剧性,也更具有悲剧意义。毛姆从小生长在法国,很小的时候就失去父母,从那时起就寄养在吝啬的亲戚家,后来又上了严酷而乏味的寄宿学校。那些殴打、鸡奸等传统的节目,对他非常有效,使他终生烙下了可怕的言语障碍和长年的同性恋习惯。准确地说,他有一个秘密伴侣,叫阿辛登,他也是毛姆曾经就学的坎特布雷的金氏学校一个同名的年轻学生。
  如果要想始终沉湎于同性恋的癖好中,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在伦敦的一个贫民区里当一个妇科专家,令人惊讶的是,毛姆年轻时就是这么做的。虽然他最终会放弃学医,但他还是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在泰晤士河南岸的一个叫兰贝丝的极其肮脏的地方当一名助产师。作为一名见习生,他在医院里亲眼目睹了剖腹产,这种生产方式在当时通常会导致死亡。这些经验为他提供了写作他的第一部小说《兰贝斯的丽萨》的原题材,也使他在极少表露的政治观点中显得异常极端,对工党的社会福利提案表现出强烈的同情。而且死亡和痛苦的无常,使他相信宗教信仰纯粹是虚伪的。
  在杰弗里·梅耶斯的整本书中,读者始终会想到,维多利亚时代的法律针对同性恋行为的禁止令给英国文学带来的明显烙印。在奥斯卡·王尔德发生丑闻时,毛姆还年轻,但他已经养成了规避世俗的习惯,由此逃过了一劫。几乎可以确定地说,他与西莉·威尔康的结婚,部分地是作为一种“幌子”,他也因此在以后的几十年间受尽折磨,官司连连。但梅耶斯让我们目睹了他的一举一动。为了满足他作为一个作家必须什么都至少经历一次的愿望,他进行了一段学为人父的令人沮丧的练习。(对于同性恋结婚的争论,我还想补充一点:请记住,当一个同性恋者必须与一个异性恋者结婚时,所造成的不幸是巨大的。)西莉原本就是一个贪婪而令人讨厌的坏女人,她并不与他建立那种亲密关系,也没有那种愿望。如果你浏览一下毛姆的小说中那为数不多、躲躲闪闪的男女性爱的场面描写,或者想从他的婚姻关系中演绎出什么东西,你就会发现,他这么写,原来已经鼓足勇气,到了无法再写(或者无法不这么写)的地步了。
  战争对男人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其原因之一就是男人能够合法地逃避家庭束缚。从1914年到毛姆四十岁那年,老天赐予了他一次极佳的机会。他法语说得很溜,又有从医的资质,在他的独生女伊丽莎白(在她一生中人们都很自然地叫她“丽莎”)出生之前,他就自愿开往西部前线。在战时做一名救护人员,与妇科医生正好形成一个对照,而且与同性恋的意象密切相关,正如我们从瓦尔特·惠特曼的诗中,以及威尔弗雷德·欧文(注:威尔弗雷德·欧文(1893-1918)英国诗人,战死于一战。)和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中所了解的那样。圣·塞巴斯蒂安的裸体被刺穿并且流着血(他与伊芙林·沃的《旧地重游》中的兼有两性特征的主人公同名,只是多了一个字“弗赖特”,意思是箭),这个景象成为最高级的象征,并不是偶然的。毛姆上战场之后不久,就遇上一个名叫杰拉尔德·赫克斯顿的英俊潇洒的美国男人,从此,他就再也没和女人睡过觉。他察觉到了自己生活中的巨大困扰,虽然赫克斯顿无论哪方面也不比西莉少一点无耻和贪婪,甚至还表现出更多的罪恶,但他从不(或者说很少)显得无聊。在后来的几十年中,毛姆一直像对待一份工作一样地照顾他,使他免于锒铛入狱,而表面上却是毛姆雇他来照顾自己。
  此后的一段插曲,在毛姆的一生中,也可说是为他作为一名畅销小说家预先做好了铺垫。他被英国情报局招募了。他们要派他到西萨摩亚去完成某项任务,那地方1914年之前一直被德国占领着。那是他第一次来到太平洋。在梅耶斯发现的一封日期稍晚的信中,毛姆表露了他和这个地区的长期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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