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萨冈与我们

作者:[法国]亨利·哈热 著 段慧敏 译




  1954年,一位青涩的少女写出了《你好,忧伤》。这部小说引起了轰动一时的丑闻,也创下 了惊人的销售纪录。自此,这个女赌徒便开始毫无顾忌地挥霍她的生命和财富。她在69岁的 年龄悄然离去。而她那轻巧的旋律已经开始引人怀念。
  
  90年代初,萨冈亲自为作家词典撰写自己的墓志铭:“1954年,她带着一部单薄的小 说《你好,忧伤》走向世人,这部小说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丑闻。而在写出了众多轻率的文 字、经历了同样轻率的一生之后,她的离去却是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丑闻。”这便是萨冈的 风格。
  
  弗朗索瓦兹•萨冈极度厌恶粗俗的言行。她所受的良好教育使她与粗俗绝缘——这位 丑闻女主角毕竟出生于一个天主教资产阶级家庭。恼羞成怒的时候,她会大喊一声“见鬼! ”来发泄情绪。她的谈吐中总会充满一些陈腐而考究的词汇,她的语言世界里充满了有点“ 荒诞”的“怪人”和非常“恼人”的“泼皮”们。当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让她觉得不开心的时 候,她总是会说一句“真是讨厌……”作为惩罚。弗朗索瓦兹•萨冈曾屡次与死亡擦身而过 :车祸、胰腺癌、在波哥大的昏迷……但是每次她都能够重新站起来,没有泪水也没有怨言 。她就像是一个小勇士,只有心灵的疲惫才能让她感到乏力。她曾坦言,“身体上的任何痛 苦我都能够忍受,但是我不能对别人说我再也不爱他了。”她也曾描述过死后的彼岸世界, 就像在描述一片熟悉的风景,然而听起来却是那么让人沮丧:“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说, 没有过去的生活,没有走廊,没有灯光。那是一件太过平常的事情,确实不足为奇……”至 于余下的一切,她很久以来便已经摆脱了那些令人厌倦的仪式。墓志铭便已经足够。
  临终圣事呢?1957年,人们在屋顶上找到她的阿斯顿•马丁车之后便有神甫为她主持 过了仪式。
  死后如何?“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说,没有过去的生活,没有走廊,没有灯光。 那是一件太过平常的事情,确实不足为奇……”
  几天前,弗朗索瓦兹•萨冈因呼吸不畅住进了医院,最终于9月24日19点35分与世长辞。萨 冈 于69岁辞世的消息在国内外传播开来,成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这位小说家不仅仅是一个 时期、一代人的图腾,她也是——尤其是当代法国最具世界知名度的小说家。巴黎评论界指 责她的高傲态度时,她曾解释道:“是我的错,我在谈到自己的小说时,总是带着漫不经心 的态度。”自从她18岁戴上荣誉的桂冠以来,巴黎的评论界便乐此不疲地抨击她的作品,就 像是用红笔评改一个小女孩的作业。然而打在手上的戒尺并没能阻止她,她依然写就了20多 部小说、10几部戏剧,改编了10几本电影剧本,写下了许多歌词,甚至创作了一部芭蕾舞剧 。这些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辉煌的业绩。她的书在法国销量达300万册,被翻译成了15种语言 。美国大学里众多研究者写出了关于她的论文。俄国的小学生们通过她的小说学习法语。日 本建立了众多的萨冈俱乐部,就像米雷耶•玛蒂厄俱乐部一样流行。怎样去定位这样的现象 呢?纽约社论撰稿人约瑟夫•费希特成为了一个志愿者。两年前,他在《先驱论坛报》的专 栏里写道:“萨冈便是法国文化的特例!”一个光着脚的调皮女孩儿。是的。半个世纪以来 ,正是这个小女孩儿,历经了丑闻、名誉和人们对她童年的嘲讽。也正是这个小女孩儿,在 她的小说里为美国读者亲笔题词“With all my sympathies”(寄予我深切的同情)。这个 小女孩儿不是任何评判委员会的成员,不是任何组织的候选人,也从未获得过任何勋章—— “我不喜欢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在她整个创作生涯中,她仅获得过两项文学奖: 出道之时的批评家奖和几近收笔之时的摩纳哥亲王奖。1980年,弗朗索瓦兹•萨冈几乎比玛 格丽特•尤瑟纳尔更有希望进入法兰西学院。她本来也可以进入。“绿色不适合我,”她对 那些蔑视她的法兰西学院院士说。永垂不朽,万古长青,这真是让人生厌啊……
  近些年来,萨冈已经不完全是原来的萨冈了。她很轻易就会骨折。她的髋部动了一次 大手术,只能借助拐杖和轮椅移步。破产之后,她寄居在朋友家中。她再也不能写作了。她 的生活是在医院和法庭之间度过的。她的很多朋友都已经去世,当今时代也不再把她当作什 么人物。确实如此,当人们看到美国影星罗伯特•米彻姆(萨冈在20岁的时候也曾迷恋过他 )走进一个一无所有的晚宴,只有“伪装成汉堡”的芥末和番茄沙司充当菜肴,那么法国电 影《阁楼故事》的凡俗生活中也可以没有青椒。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一场美丽的邂逅又使 萨冈对别人和自己产生了兴趣。1997年,她在巴黎彭蒂厄街的玛蒂斯酒吧遇见了弗雷德里克 •贝格伯德尔,一个厚颜无耻的花花公子,也是巴黎社交界和出版界的重要人物。“我们比 赛喝伏特加,我输了。”这位《世界上的窗子》的作者如是记载。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初出茅 庐的后生。他足足胆怯而歆羡地等了三年,才敢邀请萨冈共进晚餐。也只是在多喝了几杯伏 特加之后,他才朗诵出了铭记在心的“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这并不是出于偶然:“这种 从未有过的感觉以烦恼而又甘甜的滋味在我心头萦绕,对于它,我犹豫不决,不知冠以忧愁 这个庄重而优美的名字是否合适……”这样的语句仿如水龙头里的水倾泻下来。萨冈发现这 个晚辈后生、这个文学与自我之间的使者崇拜着她,崇拜着她和她柔顺的文字。她低头倾听 着他朗读《你好,忧伤》的第一页,揉弄着仅存于指尖的一点羞涩青春。她黑色的眼睛里透 出半是温柔半是揶揄的神情。那个晚上,萨冈回到了18岁。她又变回了那个“迷人的小精灵 ”,她又重新获得了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在《费加罗报》头条上为她加冕的这个称号。
  
  “坦率。完全的纪实。天生的才情。小说与诗的和谐。没有任何不当之处。”
  
  1954年夏天,法国在奠边府战役中陷入了困境,自行车手波贝飞上了图尔马莱的陡坡 。而年轻的人们都在翘首等待。几个月之前,一个富裕工业家的女儿、心不在焉的大学预科 生弗朗索瓦兹•夸雷将一份手稿放入了朱利亚尔出版社的编辑信箱。这是她花了32 天时间在圣米歇尔大街林荫道的咖啡店里写出的作品。这部单薄的小说就像是放在文学共和 国门槛上的一枚炸弹。弗朗索瓦•勒格雷阅读了这部作品。他是朱利亚尔出版社,甚至 是整 个巴黎最好的审稿人,同时也是一位严肃的音乐理论家,历来以恐怖的审查著称。然而这次 他却很快地吹响了号角:“坦率。完全的纪实。天生的才情。小说与诗的和谐。没有任何不 当之处。”《你好,忧伤》的初版印量为3000册。一年之后,它的销量已达850,000册。在 此期间,《你好,忧伤》获得了批评家奖,作者轻巧的旋律,萨冈那四溢的香气,她那迷离 的、袭人的却又无法模仿的芬芳,征服了莫里亚克的嗅觉。萨冈的笔名取自普鲁斯特的小说 ,而她的小说也同样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你好,忧伤》的出版早于瓦迪姆的电影《上 帝创造女人》两年,同样早于碧姬•巴铎两年风靡法国,它被作为慵懒而失望的一代人的宣 言书,同时也成为了道德解放作品的先驱。您可以想想,小说里讲述的问题是松林别墅,炎 热的夏天,一个17岁的女孩和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男孩上床。故事的结尾,塞西尔居然都没有 怀孕。书中的伦理道德,也就是没有伦理道德。人们甚至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自由自 在地生活。这是一场革命。
  面对道德同盟的喧哗和记者们的好奇,萨冈总是扬起她的小脸,露出受惊的松鼠一样的表情 ,人们几乎难以听见她回答的问题。萨冈在一个夏至日出生于洛特省的卡加克,她的母亲在 那里拥有大片土地和几个磨坊。她成长在巴黎的富人区,但她的灵魂并没有沾染蒙索公园 的富贵气息。10岁的时候,她开始写剧本和诗歌,13岁的时候她已经读了科克托、加 缪、萨特的作品。16岁的时候,她被“群鸟中学”以“缺少灵性”为由开除。课间休息时, 她在院子里大喊:“上帝是一只大兔子!”“很有趣,”记者们在笔记本上如是记载。“这 是普雷维尔的风格,”她解释道。还是算了。17岁的时候,她参加中学会考,有一道题目要 求她论述“为什么说悲剧与生活相类似?”,这一主题给了她启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都在不断地追寻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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