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幸福的日子
作者:[乌克兰]德米特里·普拉图拉 著 于正荣 译
她意识到对女儿喊叫打骂都无济于事,时间在一天一天地过去,女儿做人流也不可能了。
一切全都完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是这多么令人费解呀:一方面小孩要出世,他将来做什么?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怎样的未来?既然娜塔莎已经决定留下这个孩子,那就只能这样了。另一方面,又存在着一个非常现实性的问题:怎么生存下去呢?生活可不只是喘喘气那么简单的事儿,生活的经济来源又是什么呢?本来手头就不宽裕。
“没什么大不了的,娜塔莎,怎么都能活下去。”除了说这些话,做母亲的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能说“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放荡,还怀上别人的孩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丑事……”这样的话吗?
说这种话为时已晚,再说,这种话对怀有身孕的准妈妈和胎儿都没什么好处。头半学年娜塔莎不得不离开原来的学校,转到夜校学习,因为她去日间学校是不合乎教育规则的,再说也会因此引起流言蜚语,甚至会被当作反面教材。
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说:“娜塔莎,妈妈是这样打算的:孩子满一周岁前,你在家照顾他。小孩满周岁后,我们就送他去托儿所,你继续学习,我再找一份别的工作。”
这是一个可以被忘掉的计划,因为计划几乎没有被实施。娜塔莎还没来得及通过毕业考试,一切计划就破产了……
小外孙女平安地出生了,可她的妈妈却没能从产房里出来。
丧女之痛使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肝胆俱裂。她仿佛感到自己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纪,而是生活在某个遥远的年代,甚至可能是在公元十二世纪。
后来,医生们向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解释,娜塔莎腹中的胎儿位置不正,胎儿的情况十分危险。她不能顺利生下来,要么必须做剖腹手术或许能保住孩子,要么就得拿妈妈的生命做赌注。“不,你们不能拿胎儿作赌注,这是婴儿母亲娜塔莎的选择,不是我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的意思。”
一切都结束了,娜塔莎没有出产房。小孩子生下来才两天就成了孤儿。应该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只有默默承受这一切。
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叫娜斯佳。她在产房待了一段时间,后来被送到婴儿室,没有地方可去。
经历了失去女儿的打击,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整个人都垮了。首先肾脏不好,后来血压也变得忽高忽低,有时血压高得连医生都瞠目结舌:
“你的血压已经超过了仪器所能测量的范围,这是不可能的。”
“医生,这种情况在你看来不可能,可是它确实存在。我常常头疼,眩晕。” 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说,“每次迷糊过去,又清醒过来,我就觉得这种情况太让人高兴了,以至于我会惊呼‘噢!生活仍然是美好的!我还活着!’”
“治一治,吃点降压药吧,不然的话,会导致脑出血,那你就有生命危险了。”
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听从医生的话,但她吃的都是一些非常便宜的药,因为她的收入并不多,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
总之,如果有人真的相信医生所说的话,知道有一天自己会脑出血,那他可能就会听从医生的意见了。
结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的身体开始感到麻木,只是她麻木的症状比较轻,右手和右腿不太听使唤,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她住了一个月院,基本上痊愈了。最重要的是,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又可以写字了,只是说话还有些结结巴巴的,但是她让自己慢慢地说,尽量分清每一个词。渐渐地,她说的话也清晰了,甚至比电视台播音员的吐词都清楚了。
医生当着她的面儿合上病历说:“我无权给你开继续工作的证明,你应该申请伤残退休。”
“退休?说得轻巧。退休了,女儿和小外孙女怎么生活呢?那我只好拿自己的健康做赌注了。” 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心里暗暗地想着。
半年以后,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的身体旧病复发了。她只好又住进了医院……但是这次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没能完全康复,她走路看起来有点跛。这次她不能再冒险工作,只好退休了。她流了很多伤心的泪水,但再多的泪水也不能换回学校里的那份工资了。没有必要再和别人嗦“我该如何生活下去”这个问题,这对于一个有生活阅历的人来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最让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不安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做呢?她已经受住了两次打击,第三次打击的危险性已经非常明显了,血压一直居高不下,她极有可能经受不住第三次的打击。虽然常常听到有人抱怨生活,但生活依然是美好的。可她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不得不告别这美好的生活。当然,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不会轻言放弃生命,相反她始终坚信奇迹会发生:突然有一天,她的血压正常了,再也不会升高了。当然,这一天会到来的。但是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不得不考虑到更加严重的情况。万一过几年她真的离开人世了,女儿和小外孙女怎么办呢?没有她,女儿和外孙女将如何生活呢?女儿有住的地方,这是最大的优势了,也许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不在了,女儿瓦利娅也会大学毕业,当一名售货员或者考一个会计进修班什么的,也能凑合着过日子,而小外孙女娜斯佳怎么办呢?她还住在保育院里。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只是在周六、周日接她回家。
恐惧、不安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呢?瓦利娅安慰妈妈说:
“别担心,妈妈,我来养活娜斯佳。”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瓦利娅,开什么玩笑。妈妈不在了,你们怎么办呢?不,没有妈妈可不行。”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说,“如果妈妈不在了,那你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生活照旧,一年四季都得不停地奔波忙碌,起早贪黑,不分酷暑严寒。更糟糕的是,如果妈妈真的不在了,娜斯佳怎么办呢?是让什么人收养她,还是把她送到孤儿院?”
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没有任何亲人,除了她的前夫。可是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抛弃,更何况他的外孙女呢?应该立刻放弃求前夫帮忙的想法。
噢!有一次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最好的朋友建议说:“我有一个熟人,但你不要把他想像得特别好,他正好是做这种‘买卖’的。他将帮你找一个条件非常好的美国家庭,并替你把一切手续办妥。而你呢?除了同意,也不需要做什么。众所周知,美国人有钱,他们可能给你一笔钱,数目相当可观,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你用这些钱自己生活,瓦利娅也可以顺利完成学业。 当然你一定不会同意我的建议,你也许会说‘我曾经读过报纸,我们这儿的一些强盗把孩子卖到国外并卖掉他们的器官。你别认为这儿不可能。’但我指的是另外一种情况:一切都通过法律的程序,况且我这么想,这些美国人一定会亲自来这儿的。你有足够的时间证明他们不是吸血鬼。”
长话短说吧,这对美国夫妇真的来了,在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那儿住了一个星期。这对夫妇不到四十岁,非常善良,但上帝却没赐给他们一个孩子。他们懂俄语,在一所大学里教俄罗斯文学。他们非常喜欢娜斯佳这个孩子,并通过最合法的手续把她带到美国去了。
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得到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钱,但她只把这些钱用在刀刃上:买药了,给瓦利娅买衣服了,主要用来让瓦利娅完成学业。
当然,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把小外孙女给“卖”了,她只是说把娜斯佳送到一个亲姐姐那儿住个一年半载的,除了她最好的女朋友和少数几个人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人们指责她是对的,毕竟她“卖”了自己的小外孙女。但这都是为了生活呀!有些人也能理解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这不是她的错,还不都是由于她生活窘迫嘛。
这对美国夫妇的确是好人,信写得工工整整,还寄来了照片。信中写道:他们特别喜欢娜斯佳,并感谢好心人的帮助,他们的生活才如此幸福!
这一天,幸福的日子终于来了,这是特别值得庆祝的一天:瓦利娅考上了大学,娜塔莎的养父母还从美国写来了信。
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和瓦利娅一遍一遍地读着信:(养父母)我们一切都很好。我们努力让娜斯佳不忘记母语,但是她几乎什么也不懂,况且她周围的人都说英语……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和瓦利娅长时间欣赏着照片。一张照片上,娜斯佳正和她的养父母在一起;另一张照片上,她一个人在海边,抱着玩具熊,熊比她还大,小女孩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令人惊喜的是,这对美国夫妇还邀请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明年夏天到美国做客。这就意味着这对美国夫妇不想让娜斯佳忘记从前的故乡和亲人,而且路费也由他们来负担。
这是一个幸福的日子,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她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晚饭以后,瓦利娅出去散步了。拉丽莎·格里戈里耶夫娜幸福地微笑着,接着她看了看瓦利娅的房间,又看了看厨房、卫生间,当她确信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里时,就把门上了两道锁,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却一头栽倒在床上,大哭起来,确切地说是号啕大哭。听到哭声的人还以为她要告别尘世,正在诅咒生活和命运呢。她哭了好长时间,后来突然停止了哭泣,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口。她感到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眩晕也没有了。
窗外,两只卷毛狗正在互相追逐嬉闹,小孩子们正在踢球,金色的阳光洒满绿色的草坪,又映到对面楼群的窗户上,显得光彩夺目。天蔚蓝蔚蓝的,就像南方的天空一样。原来,生活是这么美好啊……
(于正荣:辽宁大学公共外语部,邮政编码11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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