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茱萸的香味

作者:冯亦同




  多情的土地,回报多情的诗人。九百多年前客死他乡的李清照,恐怕想不到故乡大明湖上重建的名胜古迹“藕神祠”,竟成了自己的新居。《如梦令》中“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绝代才女,《声声慢》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天涯孤客,如今被她的济南乡亲们拥戴为“藕神”,风光无限又顺理成章地回到了“藕花深处”:莲子虽心苦,藕节却心甘
  情人遗憾,用诗补偿
  历史不足,有庙可瞻仰
  你是济南的最爱,藕神
  整面大明湖是你的妆镜
  映照甜蜜的忧愁,高贵的美
  藕断千年,有丝纤纤
  袅袅不绝,仍一缕相牵这个真实又美丽的“神话”,连同李清照与赵明诚金石可镂、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经过同样是一代诗宗的余光中先生的妙笔演绎,让读新诗的我们既感受到来自传统诗词、民族文化和历史深处的悠远芬芳,更有一种无言的“时间之伤”隐含在诗人抚今追昔的指尖上,扣人心弦,耐人寻味,“恰似黑瓦红扉的藕神祠前/四足铜炉的香烛迎风/仍牵动所有祷客的思念”。
  有意思的是,与叹惜“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的“南渡难民”易安居士不同,以《乡愁》诗感动了海内外亿万炎黄子孙的余光中先生,恰恰是位地地道道的“金陵子弟”。他首发于《扬子江》诗刊2007年第四期的那首《回乡》说得再明白不过:“金陵子弟江湖老/孺慕何曾一日消/乡愁问我长几许/雉堞隐隐绕三遭/玄武湖香接六朝/紫金陵墓矗清高……”这首从形式到神韵都类似古风的新诗是他应家乡山水的召唤,为在南京白鹭洲举办的一个大型活动而作,诗翁亲临现场并朗诵抒怀;薰风醉人的五月之夜,流淌过千年诗韵的秦淮河,也依依不舍地泊下了白发诗翁的身影……光中先生1928年农历九月初九出生于南京,因此每年的重阳节也成了这位“茱萸的孩子”(傅孟丽著《余光中传》以此为书名)怀乡和思亲的难忘时刻。2000年的这一天,笔者陪伴阔别金陵半世纪重回故都的诗翁同登栖霞山,欢度他七十二岁华诞;次年金秋,他作为台湾江苏籍作家应邀回乡采风再次来南京,此后又有过多次金陵之旅,同《扬子江》诗刊也结下了诗谊。今夏《回乡》诗发表后反响热烈,诗翁又从高雄邮来《飞过观音山》、《藕神祠》两首新作给家乡诗刊,主编明德兄嘱我再向光中先生约稿,于是又有了《题屏东海洋生物馆三首》和《鳕岬上空的卷云》。耄耋之年的光中先生教务尚未卸身,社会活动亦很繁忙,却一再关心石城文事,寄情江海诗坛,除了用“汩罗江是我蓝墨水的上游”、“我本燕子矶头燕/骇浪一生阻海峡/从此四海为家日/寻常巷陌是吾家”这些出自他笔下的深情诗句来解读,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新年一过,这位“南京诗人”(余先生1988年同我第一次通信中曾这样自称)就将迎接自己的八旬之秋了。据我所知,诗人的第一个母校——南京秣陵路小学已向远在宝岛的他发出邀请:“我们为有您这样出色的中国文化大师的校友而自豪,决定在我校成立余光中班和由白下区全区文学少年组成的光中文学社,设立光中文学奖,指导孩子们研读您的作品,学习您的做人之道。我们希望能在南京为您举办八十寿庆,并期待您回校出席余光中班和光中文学社的成立仪式。”一位歌者和学人在他长途跋涉和不断登攀的创造生涯中,能够得到来自衣胞之地的如此崇高又真诚的赞誉,应该说这不仅是先生个人的光荣,也是生年尚未满百的中国新诗和“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学的骄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初唐诗人王摩诘不会想到他写在重阳节的名诗佳句,会被千年以后的我用来形容阅读眼前这组余光中诗作所产生的联想:无论是诗翁笔下对历史的眷恋、对现实的牵挂,还是对海洋生物妙趣横生的歌吟和对高天流云摄人心魄的描绘,从他那苍劲、工整又饱含意象美与韵律美的行行墨迹上,我都闻到了一种只能是来自阔大生命和无垠乡土的茱萸的香味。
  
  2007年初冬,书于金陵鸡鸣山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