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一滴水(外一章)

作者:大 卫




  一滴水,伸长了脖子,就变成了河。扩了扩胸,就变成了海。再做几个俯卧撑,波涛就澎湃了,汹涌了。一滴水站直了身子,就是喷泉。
  长了翅膀,就变成了雨。一滴水,在草尖上,叫露,在额头上,叫汗,在眼角,叫泪……把一滴又一滴的水,组织起来,集合起来,并用土坝来约束它,纪律它,水库就形成了,给它微风,就有了波浪,给它飓风,就有了惊涛。
  一滴水,有着很强的可塑性,这有些像未成年的孩子。给它加上红,就是动脉里的血,给它加上蓝,就是个头最小的海,给它加上黑,就是墨汁——这是一种可写求爱信,也可写绝交书的墨汁。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早接触的一滴水,是母亲的乳汁。身体孱弱的婴儿,小嘴吮吸着母亲的乳头,一滴水,到底哺育了多少个嗷嗷待哺的生灵?
  一滴水,在源头的时候,譬方说,现在我就安排一滴水,从高原的冰岭雪峰中抽出身子,沿着河道顺流而下。经过光洁的卵石,绿树环抱的两岸,再经过生满苔藓的山涧,沿途,它小小的身子,把天拍蓝,把风擦亮,把鸟鸣洗得更幽……按常规,这滴水应该顺顺当当地扑进大海胸怀的,但是,在行进的过程中,却有流失的黄土浑浊它,腐烂的树叶沤浸它。恰如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被不断地伤害,于是,这一滴水,就愤怒了,它在河道里狂燥地跑来跑去,对着堤呀岸呀什么的,一个劲地咆哮。一个喜欢制造恶作剧的孩子,与礁石合谋,使船搁浅,与风携手,使岸溃决……人类,也许这时才发觉,一滴忍无可忍的水,足以淹没他们的锦绣家园。
  种子如果与一滴水攀上了亲戚,田野就绿了。那些水稻、大豆、高粱,在幽幽星光里,作挺拔状、青翠状、成熟状。满眼的深邃与辽阔。月光,伸出她的纤纤小手,把一滴水洗呀洗的,直至洗成一堆碎碎的银子——这是一堆可以兑换蝉鸣、蛙唱的银子,这是一堆可以把蝉鸣与蛙唱揉和成“清新、宁静”的银子。
  在迷濛月光下,我要说服一滴水嫁给红脸膛的高粱,再把坛子洗净,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洞房,再掺入浓稠的时间,酒,就这样酿成了。
  一滴水,一旦变成了酒,它就能从你的胸膛里像搬组合家具一样地,搬出炽热与刚烈、侠骨与柔情、赤心与真诚……
  一滴水,即使睡着了,也是一颗守望大地的眼睛,它的清澈、它的晶莹、它的透明,谁忍心伤害呢?
  善待一滴水吧,谁若把它的心伤透了,弄寒了——寒成了一块冰,我就找谁算帐。
  
  
  凉
  
  凉是一位女孩——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她总是善解人意,属情窦初开的那种,看你满头大汗,就约你到一个水塘前,一泓星光里,一蓬丝瓜架下,甚至约你坐在开满不知名小花的山坡。阳光,斑斑点点地洇下来。树枝与树枝相互交错、重叠内心的惬意,如井壁的水珠,一点点地渗出来,一丝一丝地漫出来。巨大的树荫,成了一件洗得干净的旧衣裳,那些从叶缝里漏下的光斑,就闪烁成了补丁,一块一块的,煞是朴素、温暖……
  曾在一个夏夜,睡不着。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月光,雪片一样地飘下来。星星,汗珠般地淌着,天气,有些闷闷的热。倏地,这凝固的夜色,被削成了一片片的风,像一朵花,洒满一地的花瓣。心头的郁燥,退了,慢慢地。这种方式,叫乘凉——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凉,能乘出来,跟钱能偷出来,差不多。乘凉跟乘法有何区别呢?叁乘以贰等于陆,风乘以月等于凉么?假设这道公式成立。那么,是否可以说:霜乘以雪就等于寒,饥乘以渴就等于饿?
  现在,我正坐在一盏白炽灯下,写这篇文章,没有风,空气显得凝滞,皮肤也汗津津的。但,心却凉凉爽爽,有如醍醐灌顶,雪抚脊背。虽然,离我五公尺之外的地方,有浮尘、噪音,有蚊蚋的嗓子,把黄昏低低地吟诵,但我却没有丁点的烦闷与浮躁。此刻,除了凉,还是凉——是那种嗓子渴得冒烟的旅人,喝了一碗井水之后,透彻肺腑的凉。倘若,我拿了人家的银子,或者,为职称未进上、房子没分到、老婆炒菜盐放得多了、张小然借了五百元钱怎么还不还之类的捞什子而费心伤神,还会感到凉吗?
  凉。一片冰心在玉壶。豆棚瓜架下的一壶清茶。什么样的手指,才能抚摸凉的冰肌雪骨?一尾芭蕉扇,作翩翩翻飞状,把凉一片片地削来。如果,天气糟糕得像一个土豆,我就把它切开,切成一丝一丝的凉。
  凉,一个长相姣美的姑娘,看见她,你就看到月色溶溶、星光蒙蒙、柳絮池塘淡淡风。如同幸福是一种感觉一样,凉,是你的一份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