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一块走动的煤(组诗)

作者:江 耶




  他就是一座报废的矿井
  
  在煤矿井下劳作了一辈子的他
  手臂麻木了
  挥动不了一把手镐
  腿不灵便了
  跟不上一趟慢跑的矿车
  眼珠转不动了
  怕光,怕见到人
  怕见到白花花的阳光他就是一座报废的矿井
  人往哪儿一站,呆呆的
  像那个大绞车提不出一两煤
  灰暗得如同一个影子
  他早就从内心开始垮塌
  肺里都是煤尘,不能正常通风
  呼进的一口新鲜空气
  像是刮了一场大风
  使一个身体的内部更黑
  他的肠胃在或饥或饱中变形
  仿佛一个采空区
  里面都是溃疡或者炎症
  他的肉里渗入了过多的石粉
  他的命因此很硬
  硬到面对一炉煤火时
  再也生不出任何表情
  
  
  矸石
  
  在煤矿里,它们不是土
  也不是骨头,它们在煤里
  是大地的一根骨刺
  大地骨头里的疏松部分
  
  它们来自大地深层的肉里
  使井下的一个地方不断疼痛
  不能过上正常日子,清除它们
  是煤矿开采的必须一步
  像矿工师傅们做的一个手术
  割岩机伸出手术刀一样的手臂
  割下了它们。它们出了采区
  出了矿井,到了地面
  
  它们堆在一起,在土地上顽固地
  坚硬。它们像一座山,白色的山
  尖锐地向蓝天刺击。它们还是病——
  天地之间的一块病
  不长庄稼,不长草,不能盖上房子
  风起灰满天,雨来浆满地
  
  多少人的生活进入这块病里
  陪着天地一起疼痛
  
  
  煤瘢
  
  慢慢从表象上升为本质
  日积月累的煤灰
  聚集在这块皮肤上
  渗透进去,成为肉的一部分
  
  它们与这个人的结合
  也不过几年,再长也只是几十年吧
  几十年时间算得了什么
  弹指一挥间,从河东走到河西
  从一个采区搬迁到另一个采区
  从被采完了煤的矿井转移到
  新开挖的煤矿
  
  也就这么一点点时间
  已经足以
  将一个人彻底改变
  
  煤灰从一块皮肤走向更多的皮肤
  瘢癣一样,幽暗地标记下
  一个人的行走路程,这也是一条巷道
  打开了一个地质年代
  让人们一眼见到就明白
  这个人的来历
  
  一个人的颜色从表面开始
  被煤的黑遮住,他的生命他的意识
  都染上了煤中凝重的黑
  一块煤瘢的扩大和渗透,使这个人
  成为另外一块煤
  
  大水
  
  大水并不大
  在煤矿的井下
  大水按照立方计算
  几十、几百立方的水
  就被叫作大水了
  
  井下的大水
  来历不明,去向不定
  说不定捅开了一个地方
  里面都是水,一下子出来了
  就成了大水
  
  水量不大的水被叫作大水
  因为它们像地上的大水一样
  能冲坏东西,能要人的命
  能制造出一块大灾难
  
  大水无形,能屈能伸
  被关了不知多久的它们
  想当活水。只要有一点空隙
  它们也像逃命一样跑过去
  一个起伏的通道很快
  就会被堵得严严实实
  
  没有大水脚步快的
  矿工被堵在大水的后面
  没有了风,没有了风声
  运不进来东西,人也进不来
  一块并不大的大水
  比真正的大水还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