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夜行的火车（组诗）
作者：冉 冉
缺了一颗牙
咧嘴就见一个洞
他不是常常记起
一颗牙丢了
那天天晴
鼓着腮从医院出来
熟人说他又胖了
邻座的是谁
错过这一趟车
时间慢慢过去
秃头 身子变矮
不大做梦
身上的东西一样样减少
空出的座位谁来
谁用坐 站 唠叨和打鼾
将它填满
晴天坐三轮
车黑咕隆咚
像阳光中的一个洞
傍晚 他又回返
站在它腾出的空位
他吃过饭
手里提着东西
他拼命地吸气 仍不能
将那个空穴充满
拔掉的牙不知去向
他却在人群里胡乱镶嵌
他喜欢跟身边的人聊天
因为他 左右的人
也互相搭讪
夜行火车
多少趾头
多少脚踝 多少膝盖
在火车的轰鸣里
听不见趾头间的低语
听不见脚踝与脚踝的碰触
膝盖与膝盖的摩擦
听不见
脚掌下面的沉默
这之前双脚翻动不止
现在歇了下来
它们踩住的沉默
比轰鸣的火车还要响
暗处转动的头颅
模糊一片
那是无声的车头
摇荡的车厢装满沸水
忘掉你曾经是鞋匠
忘掉你曾经是一个鞋匠
忘掉左脚和右脚
忘掉鞋帮和鞋尖
现在你只是一个乘客
在火车上
长腿与短腿
肥脚与瘦脚
一双崭新的鞋
是要奔脚而去的
行程难以估算
去处也不知晓
但你是一个鞋匠 整天
绞尽脑汁
为陌生的脚
忘掉那些皮革
那些橡胶那些布料
忘掉那些质地
那些颜色那些款式
在剪刀和针线中流连
你忍不住将手
伸进鞋内
一双鞋要承受和忍耐的
何其多
谁愿和它说说话
你走得最多的
是通向作坊的小街
你做的鞋摆满了作坊
最后却四方流失
你想象不出
它们临终破败的样子
还有你擅自配搭的
一只鞋对另一只终生的怨气
运送脚的是一双双鞋
曾经闪现的脚哪些已疲惫
哪些从鞋里退出
彻底休息
现在的你穿着新衣新鞋
被火车运往西北去
但你脑袋里装的仍是鞋
眼睛总在别人的脚上
溜来溜去
西北在哪里 在远方
西北热不热 热
西北燠热西北远
汗是衣裳呵沙是鞋
比沙更多的
一生中只见过一面的人
不比沙子少
当我凝神
一些面孔脱颖而出
纸一般轻
在路边
在剧院 广场
在往昔的大街小巷
那些被匆忙瞥见的人
如沙飞逝
那么多的人
无法计量的人
秘密牵联我们的丝线
经过额头和眼角
未相识
是因我动作迟缓
我的不幸
是爱上了他们全部
却拒绝任何一人
比沙更多的
是我见过的眼睛
它们散乱浑浊
有些许温暖
但不复湿润
火车向北
左边的窗户
瞧着右边的窗户
(左右的窗户之间
夹着一群摇晃的人)
左边的风景
望着右边的风景
(平行移动的长廊
黑风景)
左边的空位
瞅着右边的空位
(暂时离开的两人
一个高烧一个临盆)
铁轨与墓地
星辰和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