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查尔斯·西密克:黑暗中的玄想者

作者:舒丹丹


  查尔斯·西密克被诗评家们普遍认为是“新超现实主义”阵容中的一员主将,尽管他本人则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顽固的现实主义者”,但西密克与他同辈诗人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区别之一或许来源于他们的战争移民身份。西密克出生于二战背景下硝烟弥漫的前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童年时一边在地板上玩铅兵游戏,一边目睹德国纳粹及同盟军的飞机在头顶上轮番轰炸。战争让他过早地领悟到世界的黑暗与人类的悲剧,被战争摧磨的记忆和童年的创伤也因此时常造访他的想象,成为他日后的诗歌的脊骨中挥之不去的隐痛。
  西密克大多数的诗都笼罩在一种童年经历的黑暗、恐惧、暴力和神秘的色彩中,如同诗歌《梦的王国》所描绘的,“在我梦之书的第一页,/总是夜里,/在一个被侵占的国家。/宵禁前的时刻。/一个外省小城。/房子全是黑的。/铺面都搬空了。”深入骨髓的历史沉痛感浸透了西密克黑暗而独特的诗歌王国。这种黑暗的情境甚至在他后期的诗作中也时有显现,他写于1996年的一首诗《屠宰场的苍蝇》就是这样开头:“夜晚,他们迈着血腥的腿/奔走在我课本的书页上。”成长时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西密克诗歌主题的主要方向:坚定地关注着政治灾难对于普通人生活的残酷影响。
  作为“新超现实主义”的主将和“深度意象派”的成功典范,西密克的诗也同样着力于探索人性的幽微与灵魂的幽暗,他通过万物有灵论及神灵论来洞察现实,加深了诗歌的超现实主义扭转,诗中充盈着黑暗的阴影与新奇而神秘的冥想的光亮,虚实相间,明灭有致。恰如《夜晚的野餐》一诗所言,他决是“反复思索着/宇宙无意义的细节,/时而慢慢抿着红酒。”这个姿态或许多少可以代言西密克的诗歌形象。在西密克的许多诗中,灵魂的思辨与尘世的细节总是如此荒诞而和谐地并存。西密克曾写过多首“微型画”般的诗歌,他笔下平凡的尘世之物如“叉子”、“勺子”、“刀子”、“斧子”甚至“鞋子”、“石头”等,无不披上一层玄奥神秘的精神色彩,巧妙地提示出物体与精神之间的种种隐秘:“这个奇怪的家伙一定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就像一只鸟的爪子/缠在食人生番的脖子上。”(见《叉子》);“外表看石头是一个谜:/谁都猜不到谜底。/而内部,一定冰冷又安静”,(见《石头》);“鞋,我内在生活秘密的脸”(见《我的鞋》)……他通过奇崛的类比与联想,为我们剥离平常事物的遮蔽,展示出一个真实的尘世和残酷的人生。有评论家因此认为西密克是当今美国“最具人性之思”的诗人,“他把我们的灵魂像一张失去的世界地图一样藏在他衣后的口袋里。”
  西密克对于东欧民间文化似乎有一种迷恋,他的诗深深植根于他精神的半岛——南斯拉夫文化传统与日常生活之中,有浓厚的魔幻色彩,仿佛隐现在东欧神话的黑森林里,又好像来自似曾相识的梦境。斯拉夫民族的寓言和比喻常常直接或间接成为他诗歌中的创作素材,如《卡戎的宇宙论》和《魔鬼学》等诗。这给他的诗歌平添了一种异域风情和民族特质,这也是他有别于同时代的美国诗人之处。西密克诗歌的魔力或许还在于他能轻松地将看似不可能的特质与事物并置在同一首诗中。在他的诗里,神灵与世俗,暴力与幽默,玄想与现实,庄重与反讽是并立潜行,相生共舞的。他在《清醒地思考》一诗中这样开头:“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头猪和一个天使,/猪把鼻子拱进饲料盆,/天使抚摸它的背”。天使和猪,这是西密克诗中时常出现的两个意象,西密克曾说:“一个天使在猪的陪伴下比在一个祈祷着的圣人的陪伴下要有趣得多。”这种神话与家常的惊人并置,这种自我颠覆的表达方式,为展现复杂而深刻的人生真相提供了一种新的定义与可能。
  西密克处理语言的手法也自成风格,用词简洁是其重要的特征。他信仰“言简,意赅,这就是诗歌的全部。”他的诗有一种铭文气质,诗中常有黑色的警句出现,语言精炼平直,慧黠机智,多以口语入诗,“几个强烈的意象,然后结束”(西密克语),从表面看易于感知,回味之余却又内蕴饱满,张力十足。他的诗经高度组织,语势沉稳从容,仿佛平静的河面下潜流深藏,叙事与抒情完美结合,黑暗之影与人性之光相映成趣。西密克自陈其诗受多方面影响,古中国,古罗马,法国象征主义,美国现代主义,艾米莉·迪金森,帕布鲁·聂鲁达,爵士乐大师胖子沃勒……“就像一个大杂烩”。有人问他,把诗寄给杂志之前会将自己的作品给谁看?西密克回答,“给华菜士·斯蒂文斯和艾米莉·迪金森看看。如果看到他们做鬼脸,我就跑回来,在毯子底下再乱写一些。“查尔斯·西密克一生勤奋,著作颇丰,自1967年他的第一本诗集《草说了什么》出版后,至今已有六十多本著作在美国及其他国家出版,其中诗集达二十七本。对于西密克的诗歌,《哈佛评论》的一个评论家曾说,“在今天的美国,很少有诗人对新奇抱有如此丰沛的欲望,具备如此无穷无尽的彰显诗歌气质与姿态的诗艺……西密克也许是我们时代令人不安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