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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巨石的诗歌银针
作者:燎 原
2007年刚刚开始的元月27日,一群以北京为主体的诤人们赶到哈尔滨,举办了一次诗歌研讨朗诵会。一年中这么早的时间,给人的感觉是小说作家们还没睡醒,诗歌的锣鼓就在窗外敲了起来。但就这一年大大小小的诗歌活动而言,它只不过是一条简讯,而由此派生的两件事,却构成了话题。
其一是与会的诗人们联名签署了一个《天问诗歌公约》;其二是一家媒体就此而对一位诗歌评论家的提问:“公约的出现,是否真的表明中国诗歌有死亡的危险?”
在我的眼中,由此缠绕的相关问题,构成了呈现当下诗生态,通向2007年诗腹地的路径。我的这篇文章也将由此开始。
一
签署这份公约的,计有潘洗尘、默默、老巢、叶匡政、梁小斌、车前子等14位诗人,除了影响力不一的诗人身份外,前边的四位,还分别是自己文化公司的法人代表。指出这一点旨在表明,当年先后下海经商的一些诗人,不但相继在诗坛亮相,并且还形成了眼下一些诗歌活动经费的体制外特征;另外一点,便是活动参与者大体上的同人性质。
该公约一共八条。诸如“每个诗人都应维护诗歌的尊严”; “我们反对诗歌无节制的娱乐化”;“诗人必须是时代的见证”等。这显然是针对上一年度被恶搞的“梨花体”诗歌风波和诗坛一些非诗的现象所做的一种表述。此外,还有这样两条趣味化的表达:“一个坏蛋写不出好诗”;“诗人是自然之子,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
假如只认识23种以下的植物,就不能成为诗人吗?在这个公约引发的不同反响中,并没有人在这样的表述上较真。排斥的声音更在乎的是,凭什么,由这么一些人为诗人们制定公约?比如一位“下半身”写作的代表性诗人随即就在网络上推出了一篇文章——《一群丧家之犬在给诗歌定公约》。这是一个泼辣而彪悍的标题。但也是这位诗人,在上一年度干了类似的一件事。他在对“当前流行”的“小文人诗歌”进行了抨击后,提出了一个“新批判现实主义诗歌”的口号:“让诗歌重新关注时代,让诗人重新成为时代的心灵”
以上信息表明:由不同经费支持的众多诗歌活动,已经成为一种现象;尽管对概念内涵的指认可能并不一致,但由诗人们发出的“见证时代”或“关注时代”的声音持续强化;诗人们在认真地关注问题,但在诸多个局部,也同样热衷于造势乃至江湖论战。
二
如果说,每个时代都有自己要解决的问题,那么,从国家高层发出的坚持公平、公正、正义,让全社会共享改革发展成果,以及强调关注弱势群体的声音,正是这个时代要解决的焦点问题。而诗人们在同一问题上的不谋而合,表明了这个已转换为多种经济分配形式的时代,进入了与诗人们更为深刻的生存联系,并唤起了他们尖锐的时代公义感。尤其是在舆论传媒不时发布着公众的“幸福指数”之类的统计喜报时,诗人们深入生存腹地的言说,就成了祛除遮蔽的时代见证。
郑小琼的诗歌构成了第一种通向时代腹地的观察点。打工者的身份和诗歌题材,还使她成了一个符号性的诗人。
无论当代中国按经济收入或其他标准把社会成员分成多少阶层,从乡村涌入城镇的打工者,都是最底层、也是数量最为庞大的一个群体。他们在当下经受着最为酷烈的劳动价值剥夺,但长期以来,却又是丕能发出自己声音的一群。而打工诗人群体的出现,则改变了这一历史。尤其是像郑小琼这种既有精确的诗艺把握,又有非亲历者既不能拟仿,甚至无法揣测的刻骨铭心感受的诗歌,更成了当下诗坛一个不可替代的存。
由11首诗作组成的《黄麻岭:生存的火焰》(《诗刊·上半月》第7期),呈现了创造着财富神话的南方汗血工厂中打工者残酷的生存神话。这是当今这个资讯异常发达的时代,非当事者的言说公众难以想象的情景。在这里,打工者的劳动成了身体上不断下扎着“钉子”的生命过程。铁钉把她们“钉在机台、图纸、订单”上,“把加班,职业病/和莫名其妙的忧伤钉起”。并且,“隔着利润欠薪”。而既是这样的“工作”仍然会朝不保夕。那是她们在机器般的中,终于成为“松散的废旧机台”——“身体积蓄的劳累与疼痛,化学剂品/有毒的残余物在纠着肌肉与骨头”。一个女工就这样进入37岁的年龄。当她如同每天一样再去上班时,厂门外的招工栏内却张贴着:“年龄:1 8—35岁”。这也就是说,在资方的眼中,这类女工的使用价值已被榨干,若继续在岗就会因体能透支而发生意外,而给资方造成负担,但至于你本人以后的生计,则与他们毫无关系。但即便如此,打工者的洪流仍然“前仆后继”;“多少年了,我看见这么多她们来了,去了……”,“背着沉重的行李/与闪亮的希望来到黄麻岭,带着苍老与疲惫/回去……”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他们从被房地产和工业开发吞噬了土地的乡村、从不能养活人的乡村,驱赶到一个又一个的“黄麻岭",当不受《劳动法》与道义制约的汗血工厂的权力,在劳动力过剩的人口市场上建立,被任意宰割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命运。
而郑小琼的表述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殉难性质。她已完全看清了这一点,然而,她认领,她承受,她在不断承的击打中,以一枚小小的钉子的形态,见证底层的屈辱、资本的野蛮。
这是发生在汗血工厂中的劳资关系,那么,传统意义上的工人阶级们呢?西南某州水泥厂的诗人王子文在《一位想歇息的工友触电似的弹起》(《诗刊·下半月》第3期)中记写了这样一幕:一位在毒热的太阳和黄灰的烟雾下挥锹投煤的青年炉前工,在牛一样喘着粗气、双臂已经发软,继而终于坠坐在煤堆上时,突然“又触电似的弹起”。随之,“开始慌忙四处张望/之后才平静下来/仍挥动着铅重的臂膀”。这种瞬间状态闪电般的呈现,更闪电一样痉挛出时代的伤口——随着原先公有制中小企业的股份制改造,占据绝对股份权重的企业法人们,已使工人们的劳动成为一种受监控的劳动,他们原先的主人感和荣耀感,已经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
邰筐的“城市纪事”类诗歌(《诗刊·下半月》第7期)构成了第二种观察点。相对于北京上海这些直辖市一类的超级城市,各省会市一类的地域中心城市,他以北方内陆某地级市为原型的这座城市,只属于三类城市。而正是这类城市,在朝上看齐时充斥着更强烈的财富扩张和消费欲望,向下则连结着由乡土向城市过渡的广大底层人群,由此承载着更复杂的社会信息。这其中既有新开张的“尚都嘉年华"酒吧的出入者一掷千金,“还能看到真正的美国黑妞的色情表演”的消费的豪华,保安“把一些轿车的牌号慌张地遮掩起来”的“羞怯”;又有“有点暧昧,有点脏”的月光,从“小丽的按摩房的顶上”,向空荡荡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上空移动的低层生理原欲的荒凉。
纪实性的诗歌虽然早已有之,但邰筐却赋予了它新的元素和策略。其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题材集纳的体系性。他以“城市纪事”方向上专一持续的掘进,凸现出一个诗歌集群,由此形成对于阅读的强势吸引。但这既是一种策略,更是一种能力——他以诗人和“一位穷人的羞愧”感,发现了这种三类城市社会生态学上的题材空间和无限意味,将公众熟悉的,因熟悉而熟视无睹的纷纭事像,在强势群体的权力财富喧嚣、弱势群体生计的艰涩窘迫,这两个向度上凸现出来,形成既有经验的体认和陌生化效果的震撼。
而邰筐的呈现视,具有一种罕见的全息性。除了“徒步穿越半个城市”这种平面上的视角,“在国贸大厦顶上眺望日落”的鸟瞰式的宏观视角,更有管道般穿行于城市腹脏的微观视点。比如他在“一座摩天大楼主要有什么构成”的设问中,给出的密集答案:“一架电梯模拟人间到天堂的路径”;“一根天线连接上帝的神径”;“一只老鼠钻进它的胃里冒充警察”;“一个摄像镜头对准你隐私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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