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与刀物共在
作者:孟 潇
上升是悲剧,而下降是喜剧。他同时经历了,然后沈苇在《生活》中低语:“既不绝望,也不乐观”,即使屈辱并且忧伤,即使是“一个再加上一个”,他说:
应该有另一种生活,十倍于众人的
在此岸扎下根去……
在悲喜人间,我们建立起与天堂对应的
隐秘法则:既不绝望,也不乐观
沈苇接着说:“没有一个阿里巴巴与时光大盗作战,而光荣与梦想来自一千零一夜,来自人群中的某一个——人群中走着沉默的神!”这或者是另一种可能有德行的生活的开始。
对生活感到绝望的人们真该读沈苇。沈苇的《清明节》和《吐峪沟》可以连起来念,这样你会发现沈苇对生与死健康甚至欢欣态度的一个来源。吐峪沟是中国伊斯兰教最大的圣地,位于新疆鄯善县的火焰山中,“村庄在低处”,“墓地在高处”,村民们在与墓地邻近的“葡萄园中采摘、忙碌”,生者和亡者彼此临近,在空间上混同。而清明是汉族人与亡者共度的节日,在沈苇的《清明节》里,这个节日是生死在时间上的隐秘的对应法则,这个阴天变得独特,在阅读的时候,你几乎可以被其间的雨水濡湿:“死去的亲人吃橘红糕、糖塌饼、猪头肉/最老的一位颤颤巍巍,拄着桑木拐杖/最小的一个全身沾满油菜花粉/年轻人喝着醇香的米酒/死去的亲人在忙碌,赶着死去的鸡鸭牛羊/进进出出,将一道又一道门槛踏破他们爱着这阴天,这湿漉/将被褥和樟木箱晾进雨中,他们只是礼貌的客人,享用祭品、香烛/在面目全非的祖宅,略显拘谨老派/死去的亲人在努力,几乎流出了汗水/他们有火花一闪的念头:渴望从虚无中/夺回被取消的容貌、声音、个性……无论如何,这是愉快的一天/聚集一堂,酒足饭饱,坟头也修葺一新/墓园的松柏和万年青已望眼欲穿/天黑了,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返回/带着一些贬值的纸钱、几个怯生生的新亡人”。这个阴暗而欢欣的节日也可以视为“与天堂对应的隐秘法则”。
“生”之旷野的训诫与抚慰,一种有德行的生活或许是这样的,《守墓人和他的女儿》所描述的:麻扎蓝色的拱顶上一轮圆月超越了寂静。像一块燃烧的白银,熔化在人群中这一老一少沉默的神的身上。“生”,对于守墓人和他的女儿来说,是肃穆而轻盈的。丰富而涌动的生活要义在简洁的形式里。守护,与神灵,与圆月,与鸽群共在。如果仔细听,你应该会听出,美,此刻。“一对白鸽依偎着入睡/偶尔被月光惊扰,发出‘咕咕’的叫卢/像是哀乐,像是赞美”。或者来大声念一念《欢迎》!请你念出声。或许可以这样:
我欢迎全部的命运
这神奇不可捉摸的命运
像水蛭,我牢牢吸住它的身体
直到把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哦,我欢迎我的一生
这残缺中渐渐来到的圆满
儿乎听到了辛波丝卡致歉的声音,自然,爱。不同的是,这是一首欢喜的诗,这是在被损伤之后自己用力生长出的欢喜,请你在要哭出来或者你以为绝望的时候,人声读它,你会发现它就在你的身边。还有,柔巴依。是的,诞生自忧伤的还有波斯的古歌——柔巴依,那是戈壁荒山中悲哀而深情、忧伤而深沉的柔巴依。沈苇写出了《新柔巴依》。沈苇说,在柔巴依面前,他愿意成为一个“鹦鹉的舌头”。听——
全部的未来是现在,是园中葡萄的成熟和
缓缓发酵,灵魂因努力渗出美酒的芳香。
天堂和地狱一起下降,像大鸟的来临,
饥饿的嘴巴落向人间盛宴和悲伤。
天空蔚蓝,好像我们的大地,
人地荒凉,我们在这里继续。
鞋底磨破了,看上去十分忧伤,
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要合而为一。
时间中的旅人,命运的传播者,记得
每一个持续的瞬间,丰盈高过了贫乏,
意义从无意中升起。所以他心怀感激,
将诅咒变成葡萄园,将苦吟变成欢愉。
“全部的未来是现在”,这几乎是一句格言。你能想出在一个很具美感的间隔之后,“现在”是什么——其实,间隔的美感很大程度来自于接下来要说的——它还“是园中葡萄的成熟和”——柔巴依的四行诗形制需要在这里拐弯——“缓缓发酵”——从成熟到发酵即使用“和”字连接,拐个弯,视觉上线性的时间给了我们的思维一个稍息——“灵魂”因此“渗出”“芳香”,是的,是“美酒的芳香”。啜饮灵魂美酒的结果是“天堂和地狱一起下降”——此时,四行诗少息间隔的尺度有了纵深感——上和下一起下降,“像大鸟的来临”,这是一个凌空的比喻,谁曾想在接下来的第四行,大鸟带着“饥饿的嘴巴”真的降临,它落向的是人间的“盛宴”,同时也是“悲伤”。这就是柔巴依!浸着忧伤的美酒。我们一起来念第30首——“天空蔚蓝,好像我们的大地”,这简直是一个圣言的开端。言说纯粹,把天比地。语词造物:“大地荒凉,我们在这里继续。”是描述,又像是指令。“鞋底磨破了,看上去十分忧伤,”是神的一点认真的幽默,那么让我们把忧伤化为一句具有神力的咒语:“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要合而为一。”诵念声是神领着一个小孩儿一起发出的。大声念吧。这四行柔巴依真美。一、二、四严整的尾韵“i”,让人忍不住没入忧伤。可你接着念下去吧,身居中亚的沈苇显然了解了福乐的秘密,“心怀感激”地,“诅咒”会“变成葡萄园”,“苦吟”将“变成欢愉”。这就是柔巴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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