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种地者手记(组诗)
作者:杨 列
玉米地里
我已活得像流水一样疲惫,那么时光
沙沙地落下,玉米地里,它们
在卷叶,抽苞,灌浆,我平静翻晒着
这清晰而平整的早晨,我多想抓住一片叶子
跟它说说心里的孤独,镰刀上的露珠
长着四足的阳光爬在我脸上
远处的枯井上停着的一只青蛙,背后的
树林间,站着巨大的悲凉,那里
埋葬着我的先人,他们沿着树木生长
长得高大而蓊郁,它们被我砍伐
做成木椅,木凳,木床……把他们接回
我的日常生活,陪我坐着,我的子女
是地里的一棵棵玉米啊,它们在我的侍弄下
面孔渐渐清晰,它们,让我死了
埋了泥土,不为他们而心碎
药
棉花治虫通知:棉铃虫二代,红蜘蛛
用灭铃灵,滴滴畏,杀虫酸……
我的邻居,胡明化,一个老农民,种了十四亩棉花
他背着喷雾器提着药桶,往棉树上喷农药
绿油油的棉树上沾满了药滴
像雨露,悬挂于叶片,凝于枝梢
闪着光亮的药液将爬进红蜘蛛的身体里
毒死它们,他摇动着喷雾器的连动杆
药液似雨,沙沙,好药知时节,有虫就来临
他看见死亡的棉虫,他看见茁壮成长的棉树
他看见白花花的棉花在棉田里盛开
他摇动着喷雾器的连动杆……
一天,两天,那些碧绿的棉树还是
出现大片的虫害,三天,四天,虫害越来越多
棉树开始枯委,他种了三十年棉花,疑惑了
他揪住棉树,掀开叶子,目睹虫子们在叶底,梢尖
蠕动着,它们充满活力,他把这些成虫捉回来
用白玻璃瓶装好,把灭铃灵,滴滴畏……
倒进瓶中。天啊,那些虫子还在蠕动着
胡明化睁大着眼眼,盯着,一个小时,
它们还在蠕动着,他的脸通红,二个小时
它们还在蠕动着,胡明化蹲得更低
眼睛睁得更大,他额头流着汗,三个小时,
它们还在蠕动着……天啊,是假药
胡明化尖叫起来,把剩下的半瓶滴滴畏
倒进嘴里,咕咙,一口吞下
他从屋里推出自行车,去农药店
喝了农药的胡明化踩着自行车向前冲,他老婆跟在后面
哭着,喊着,“胡明化喝农药了,拦住他”
胡明化怀揣着农药瓶骑着自行车在乡间路上奔着
他的后面跟着一群人,有人说胡明化不行了
他会倒下来的,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一直到农药店,胡明化没有倒下来
他跟代销店的人说这是假农药,农药店说不可能
他就喝下一口,农药店再说不可能
他又喝下一口,农药店还说不可能
他把一整瓶都喝了……喝了一整瓶的农药的胡明化
他混浊的眼里流出了一滴滴眼泪,我看清楚了
那滴眼泪是真实的,不像瓶中还在滴着的农药
那些是假的!
土地
这是我的村庄。散步的鸡只与鸭群
腐草味的牛栏,随着流水生长的五谷
梨树开花,喜鹊鸣叫,一盏豆大的灯照亮
道路,树木与桥梁,麦地里埋藏着祖先的骨头
庄稼里生长着儿孙的肌肉,我把一首诗
种植在棉田里,开出了雪白的棉花
点在芝麻地上,种剧的调子越来越高
土生土长的声音里,有攀架的丝瓜,流水的渠,
河,沟,港,汊……流入大海,生长的棉麻
谷,豆,瓜,麦……养育亲人,外出的民工
手掌的老茧,柑桔中包藏着颗颗感情丰沛的内心
六月的知了,十二月的北风,围着燕子瓦房
吹拂着方言,唱着小调儿的绵羊,妖媚的池塘
盛开着荷花。这是我的村庄,稻茬泛白的秋天
天空里一排雁子飞过云层,我伸出手掌在土里抠
在鱼塘里挖,在树枝上摘……用粗大的筋骨
用紧绷的肌肉,我要抠出生活中的黄金与白银
我要守住我的一亩五分土地,守住它贫乏的收成
它啊,收藏着我的体温,哭泣,幸福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