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诗歌中的光线
作者:谭 明
这是二月上午的九十点钟,一个非常清新明媚的日子。我坐在乌江边的山坡上一株繁花绰约的樱桃树下,读着一本封面为浅绿色的《世界诗选》。
早春的太阳暖融融地照着,一只杜鹃让明亮的叫声在山谷和江水之间匆忙地往返。头上的樱花细碎而粉红,如同大片词语把我笼罩。最为美妙的是,花朵和叶片的缝隙,一缕缕斜斜而下的光线,漏射在我捧读的诗页上,时淡时浓,偶尔还悄然移动,使乍显乍隐的文字产生出如幻如梦的感觉。
这时,我正好读到罗马尼亚诗人保罗·策兰的一首感行《我是这第一个》:“我是第一个喝蓝色的人,它仍在寻找 它的眼睛。 /我从你的足印喝并且看见:/你把我卷过手指,珍珠,而你成长! /你成长,像这所有的遗忘。/你卷过:这黑色的悲痛之冰雹/掉进一张变白的围巾,因那告别的 /挥动”。我惊讶得忘了赞美,这些逆光的句子带着“珍珠”、“黑色的悲痛之冰雹”和“变白的围巾”,咒语般重击我的神经。我感到这位讲德语的有着犹太血统的天才诗人,已把纳粹对他造成的伤害积压在内心,另用写恋情的方式,写怀念或告别的情调,让自己的痛切之爱剧烈地震动或烙烫我的灵魂。同时,我还感到,策兰的诗歌中有一种睿智而超验的光线,锥力极强,无声地在钻入人的骨髓。我的思维和感应,不得不更为沉痛地斑斓。
我闭目养了几秒钟神,长吁一声,几瓣樱花簌簌地掉了下来。我把诗选翻到了荷兰诗人甘普的那一页上。我读着他的一首也只有感械谋晏《夜》的短诗:“夜间。我又有了黑暗的脚,/但睡眠已经躺在我的身边。/可我又能去哪儿,况且/谁将陪我一同穿过黑夜! /我没有夜间朋友 /我单身独居/有一点点不应得的关心/在我周围”。如果说策兰在我心灵上投下的诗歌光线是沉郁和沉痛的,那么甘普让我领略到的诗歌光线却是五颜六色、轻松幽默、富于视觉想像力的。他让我在这类光线中相逢了许多为梦记账和付账的人,他让我夜间避不开欢乐蹦跳,而从不跌倒。我敬重这位短诗受到广泛欢迎的“没有夜间朋友”的“单身独居”者。虽然在黑夜中,他有些疑问,有些茫然,但他还是幸运地调侃:“有一点点不应得的关心/在我的周围。”
风中的樱花已经把影子摇曳到西班牙诗人巴尔纳坦的短诗《图腾》上:“隐约的光线如纹身的符号/折裂在冰块间。∥鸟儿的迟暮曾是战败的眼泪/曾是羚羊,是雪,是花,是黑莓。//它的热潮消退了。不再复归。”这些象征意味无比隽永的诗句,把图腾氛围和诗思情境无痕地融为一体,营造出了凝然、精湛、隐约的诗歌光线,使我面对图腾而在历史中怀念先人、清理自己、肃然生起敬佩之意。即使这图腾是异国的,它同样有着共同的神性。
樱花中的阳光不倦地投射在我捧读的诗选上,整整一个上午我在书中感受到了形形色色的诗歌光线。这些光线都是词语的,都是诗性的。它们为我照耀,为我陈列感动和借鉴。
我合起诗集,站起身来。杜鹃还在远远近近地叫,樱桃花和阳光在我的头顶被默认成今天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