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这里那里
作者:南 子
奎依巴格是一个新疆南部地区的一个小镇。
天快黑的时候,我喜欢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一个人在街上瞎溜达。风吹着路边无忧无虑的树的面容和沿街旧得不成样子的石灰房。我骑得很快,我听着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躲避自己往昔生活中的阴影。
从二区住宅区沿着柏油马路往上走,就可以路过奎依巴格农贸市场,这里有很多的外地人,面色黧黑、抱着婴孩的农妇、失意的打工者,无所事事的小青年以及行动不便、靠在烟摊边上发呆的、面容凄苦的老人……
仿佛他们很早以前就坐在这里了,时间在他们的身上失去了作用,他们的身上有一种贫苦无望、世事如梦的气息。木然、呆滞的目光像是僻远小镇中古怪陌生生活的一部分。
夜色一点一点地降临。在这个我生活了驳年的小镇,我看见自己在没有雨的傍晚骑着车走遍奎依巴格。连衣裙的衣角顺着风扬起,我顺着风沿着东风路的大坡滑下,那一种飞翔的感觉只有奎依巴格才能给我。如果天气好,我很乐意每天都去那里,我热爱东风路、奎屯西路、京二路。我是这些路的女儿。
夜凉下来。我看见跌下去的月亮像一颗硕大的露珠又大又亮,让人害怕。沿街的小酒馆里的灯光彻夜不眠,在浮尘中混浊而昏黄。酒馆里,永远有一群醉了酒的外乡人,他们带着酒气的谈笑声中有一种尘世的暖意——自行车上坡时树间的月亮、夏夜宁静的天宇、沙枣花慵懒、无所事事的气息……我甚至在睡眠中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1999年,我离开了那个僻远的小镇,来到乌鲁木齐开始了城市生活,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不怀好意的荒唐人世带来的浑浊阵痛之后,我的诗歌写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开始,意味着不停止,意味着不停止对修辞的热爱和练习,意味着对生活暗疾的诘问与猜测、背弃与和解。
还有回忆。
表面上看,好像是我以诗歌的方式表达着生活,实际上是诗歌借用了生活的外衣,将自己藏匿于生活深处,并赋予它真正的秘密。对于那些属于我内心的文字,我的所有猜想都不会逃离诗歌所描述的事件。因为它是我的心灵事件,就像是一片树叶乃是存在于大树上的,它仅仅是树的一部分——而要通过放弃而获得?
因此,我喜欢带有个人经验的诗歌,但这种“个人经验”不是现在的人所通常谈论的个人经验,那只是一种常识性的假相,而与此相关的具体性,肉体性,在很多的写作中只是起到了符号的作用。而我要说的则是那种带有“经验感”的能够透露个人生活奥秘的诗歌,这种“个人经验”是诗歌中最隐秘,也是最可靠的部分,指涉记忆、情感,以及人身上所具有的复杂的人性。
但是,当我的内心世界正在无限扩展的时候,我依然没有说出词与物,纸与笔之间的有限和无限,尚未说出我对诗歌的思考和完成。比如在内心中一种与西部的异域生活相对应的开阔和丰富,以及充满隐喻色彩的玫瑰、正午、古兰经、鸟、睡眠、沙漠深处的人群……还有个人境遇中卑微的赞美与反讽,怀疑与悲悯……这时常让我心事重重,无法动笔。
在当下才气、趣味性泛滥的诗歌写作风气中,我如何让自己的诗歌写作葆有“根性”,而不流于意义和技术的高蹈?让我和你、物与事,以及尘世间的“证据”,在诗意的沉默之处,在颓丧生活的外衣里,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既便是姿态,也会有足够的力量?
面对自己,我一直在问。
2006.2.27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