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短诗２１家
作者：梁文涛 等
从南昌到武汉
梁文涛
从南昌到武汉
一列火车
带着我一路小跑
车从一个隧道出来
天就亮了
但还是没有达到湖北境内
车过庐山
我一眼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孩
在清晨的风中打颤
他左手拎着塑料袋
右手拿着个空矿泉水瓶
和我的目光相遇
一闪而过
看得出来
他的目光使劲接近这列火车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靠铁轨来
连接我与他的距离
然后，连同他的眼神
一起带回武汉
禅定寺的风（外一首）
孙立本
没有空穴，我感觉到了风
正是初冬，一场薄雪在禅定寺的顶上融化
镏金瓦檐上铃声悦耳
把一颗蒙尘的心从隔世的梦中唤醒
闻思院和秘宗院
禅定寺的上嘴唇与下嘴唇
教导人们学会善良
纯洁的哈达拴住金色门环
小卖部的藏器璀璨得耀眼
我独爱两样
石头的手镯，玲珑的玉
下午的禅定寺，庄严肃穆得如同一口古代的深井
卓尼县城是一股活水，容纳在它的宁静里
雪中送父亲去福利院
起风的时候出门。雪落下来
这是天空流下怜悯的白色泪水
雪中送父亲去福利院
面对老态龙钟的祖父和身患精神病的父亲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罪人
父亲是一只老药罐。熬了这么多年
始终没有给自己熬出一剂醒世良药
父亲是一本陈年旧书，纸页
已经发黄。回忆里有很多岔道
有些地方要读慢些
有些地方会碰疼儿子一颗无奈的心
站住脚，我听见父亲的一记咳嗽
在福利院的铁门后面嘶哑
雪中送父亲去福利院。雪没有停
我不能把我最大的悲伤
停下来
阴郁的河岸流水沉默
枯树林落下大面积的寂静
客栈（外一首）
陶文新
太阳落进口袋的时候
这座古城
掏出了灯火。八百年的灯火
挂在客栈的风中
古老的夜风走过窗棂
风其实已经过去，这些房屋的主人
疲惫一生其实已经过去
但他们常回来
他们护佑着他们的子孙
像裂开的砖瓦一样厚道，古朴
裸露的苔痕长在他们内心很静谧的地方
卧榻之侧依然是风在走动
深发高髻，长袍短袖的主人越过天井
飘上屋梁
夜和夜相连
夜和夜构成了八百年的往返
冬至
羊的聚会使汤锅沸腾起来
比秋天更深的地方
一只羊在咀嚼大山的同时
抬头看见了一群羊
一群羊的白色老了大地
羊的肉身贴着草皮生长
羊永远穿着白色
一如对它自身祭奠的宿命
群羊与百草共生
羊像一群长者
长时间的咀嚼和反哺，使百草含泪
露水如潮。头脑中的青草和践踏反射
着
童话的白光
暖冬还是冬
暖冬的冬至我看到了全部
羊在冬至这天慷慨赴宴
一类草民和另类草民走到一起
蓝领，白领
从羊到羊肉、羊杂碎
围了一圈
蜂窝煤（外二首）
中原马车
它们愤怒了，喉咙哑默
张着嘴，十二朵花朵吐着蓝
摇摆着寂静
蜂窝煤，十二个洞穴拥抱在一起
沿着淬火向下，它们回到黑夜
回到最初
邮票
当我用糨糊打湿信封的嘴巴，我就知道这桩秘密
将会抵达一个人的内心
或许三天，或许更长一点时间
这中间的过程，让一张邮票
驮着，上火车，上飞机抑或是自行车
总之，就这样让邮票标着
像串别在腰间的钥匙，在某个黄昏
打开一扇门
然后是沉沉的黑夜……
雨来得如此骤然
雨来得如此骤然
它打乱窗台栀子花绽放的
序列
它也可能惊醒隔壁熟睡的
女儿
雨来得如此骤然
它在喉咙里嘎嘎作响，恰如绳子
把我和妻子捆在一起
幸福一阵紧似一阵
渗入脉管，将寂静胀大
伙伴（外一首）
武靖东
处于故乡和异乡之间
一张张脸的性别像雾
在菊花上散开
罩住卑个人的型号
那字，太薄，容易起皱
火车驰过笔迹时
他孤零零地发烫
四周又苦又寒
对面的结局刺过来
一边白一边黑
他闪到局外
它发出宽窄不一的尖叫
摇摇晃晃冲向肥瘦不一的山河
它的黑和白都渐渐衰老
赤脚医生
一张纸赶到垭凹湾，医好了钱家聋子之聋
一张纸跑进秧田坝，治愈了赵家傻女之傻
一张纸登上瓦窑梁，治愈了孙家盲人之盲
一张纸走进马尿水村，医好了李家哑巴之哑
一张纸爬入不知何名的村子，治愈了不知何名之人的不知何名的病症
最后，它却病倒了。村民发觉它的脸，从黄变白，从白变灰
忽明忽暗，与山清水秀形成巨大的反差
村民们提着馍、腊肉、黄豆、鸡和鸡蛋来看它
村民们每走近一步
它就瘦小一寸
村民们狠狠咒骂着像虱子般狠的镇子里的医院
上前围住它……它在地头里模模糊糊地黑了，像药单子上的字迹
或断成节节的蚯蚓
又像一亮一灭的那个人影
一块死骨
周鸣
母亲还活着
但她的一块股骨
已经坏死了
坏死就坏死呗
但一块坏死的股骨
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
别人都能稳步行走
她只能在大地上摇晃
摇晃就摇晃呗
但一块坏死的股骨
使她日夜钻心地疼
疼得我这个浪迹天涯
无钱给她治病的独生子
在异乡的月光下
揪住耳朵
痛骂自己这辈子
是母亲命中的
另一块死骨
黑夜一面墙纹丝不动
齐宗弟
墙上的血依旧在流动
身体和墙一起战栗
并疼痛
现在是子夜月暗星稀
谁能预测一面墙
准确倒塌的时间和方式
在身后
还有许多一样的人
像风一样晃荡
蝈蝈
河西，是个风筒子
粗糙的风把皮肤挫厚
两个老乡，驾着马车
在竖着头发的沙枣树丛边上
像风一样晃荡
他们向什么地方去
只有甩动的鞭子知道
几匹马，打着响鼻
大风偶尔停了一会儿
两个老乡，摘下皮帽
撂下鞭子。他们
叼着烟杆
坐在冰凉的戈壁上
像两只壁虎
拖着残缺的尾巴
老人山
南山牛
老人
怎么就成为山了
山又怎么就
成了老人？
……路边上
一位不太老的人
跪着一坨责任田
田里名叫驴腰子的石头
像铺着一地的责任他
怎么捡得净呢……
那张脸啊
那双手啊
我细细地瞅了瞅
——不须打问
我知道了
老人到山的
那条路……
幸福村
李杰
当我念出这三个字，幸福村
眼里便绽开蜜蜂的背影
三匹追赶花朵的山峦，一河聒噪的卵石
提醒羊群抬高后跟
一个阴凉的岩壁，一截瘦削的脐带
把我放在这个理想主义的名字里
听见高挑的风摇晃美好的寄寓
挚诚的手臂箍住汩汩的泉眼
绵长的红薯藤拴着质朴的守望
幸福村，我有着四季鲜明的愿望
我要将你从干旱的小路上摘走
尽管那些青梅竹马已经纷纷翻山越岭了
石板路蜿蜒进我的阅历
摩挲着我干燥的双足
一把粗粝的米糠，把我蒸成
坚硬的栗子，在越来越高的路上跳跃……
十四行夜航
华海
你无法拽着自己的头发起飞
只能借助这钢铁的鸟
和它巨大的翅膀
在半空中再俯看这个都市的夜晚
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光
光斑光圈灯光的海
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都已隐身光影后面
街道车辆还有时间
原来奔跑的一切现在只是一条条光流
勾画在更广大的黑暗屏幕上
就像你躺在草地上
仰看到的浩瀚星空
你在向上飞飞在距离中
所有的事物熠熠发光渐渐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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