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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二首)

作者:远 人


  德·昆西在1859年的一段自白
  
  所有的白天都要结束了,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还醒着。我血管里的邪恶
  又在要求6喱的鸦片。它的喉咙
  是我双手卡不住的地方。
  
  现在我惟一渴望的,是能够抹去
  早年的记忆。玛格丽特死了
  我的女儿不能把它代替
  现在我后悔向她隐瞒了下落不明的安
  
  ——她被社会遗弃,那时我还没有
  跨入文坛。她在伦敦1803年的一个清晨
  用一杯6便士的葡萄酒
  救活了我的性命
  
  她害怕打搅我的文字。从伊顿
  回来,她就总是
  躲在我永远也找不着的一根柱石后面
  而我也开始渴望功成名就的到来
  
  可我至今也没有完成
  垂名千古的巨著。1821年的散文
  只是我胸口深处的一声叹息
  它的剂量谋杀了我留在索霍广场的梦幻
  
  它不是忏悔,廿尽管世人都这么认为卅
  19岁开始的厄运跟随我直到今天
  现在我躺在床上,蜡烛快要烧完
  我已经不再有和谁谈起往事的兴致
  
  昨夜我梦见那个马来人,在湖沼间出没
  动作和50年前一样,没失去任何灵巧
  安一声不吭地背对我,在她下面
  一条鳄鱼发出来一连串的怪诞的叫声
  
  弥留
  
  外祖母就躺在那里,失去水分的
  身体,使她蜷缩得像个婴孩
  房间里弥漫着混浊的气味
  没有灯罩的壁灯下,灰尘聚在顶部
  她就躺在灯盏下面,睁开
  费力的双眼,嘱咐我回家路上小心
  
  黑暗,那个不出声的窃贼
  猫腰蹲在窗外,外祖母
  好像要把它吓走,尽力提高音量
  她的外孙难道还是个孩子?
  从一数到一百,然后告诉她
  那是从家里走到菜场的距离
  
  那确实是孩子的脚步,气喘吁吁
  外祖母在街角处等待,拎着篾竹篮的手
  有一些吓人的青筋。晚餐桌上的南瓜汤
  冒出股股热气,外孙躲在餐桌下
  注视一双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脚
  他缩缩身子,以为可以藏得不被发觉
  
  当然,所有的把戏都不会将她瞒过
  只有一次出现例外:一件天冷时才穿的新衣
  勾起他的渴望,于是嘟囔着告诉外祖母
  “喉咙痛,晚上可能着凉,”外祖母赶紧
  拉开抽屉,一直翻到底层。那件新衣的
  纽扣,外祖母蹲着,一颗颗给他扣上。
  
  而现在她再也不能站起,在壁灯的
  昏暗光线中,保留一种活的状态
  煤炉在屋外燃烧,几个人将它围在中央
  姨妈从外地赶回,舅舅
  始终在烟雾里藏起脸庞,他们的多数时间
  用来沉默,偶尔也会把一本杂志打开
  
  我从他们中间走过去,每一个人
  都声音很轻地和我说着再见,好像害怕
  惊动在屋顶积着的灰尘。那扇
  褪掉颜色的门在我身后关上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从里面发出
  可屋子里的灯光,我知道整夜都不会熄灭
  
  (远人,现居长沙,供职于《文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