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陈东东的诗(三首)
作者:陈东东
简历:
陈东东,1961年生于上海。1981年开始写诗。1984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民刊《作品》(1982-1884)、《倾向》(1988-1991和《南方诗志》(1992-1193)的主要编者。著有诗集《即景与杂说》、混合文本《短篇·流水》等。现居上海。
导游图
余晖佩戴着星形标记像一个错误。像一个错误吗?
还没有尽兴的爬山新手们稍歇在四望峰,
听下面云动,滂沱一场雨。
他们要去的下一个景点更在天边外。
大雨让你和他只能在山前小旅馆玩牌。
门窗敞开着,没了生意的发廊姐妹时时来探看。
雾气群羊做得更出色——从桑拿浴室里
涌进走廊,挤上双人床;
雷霆镇压咩咩的叫唤声。
借着闪电,写作者一瞥。
借着闪电我记起履历,更多旅程里我被运送着,读别的游记:
借着闪电有人从裹挟里突出包围圈。
攀登者决定把汗水流尽,
到金顶再把自己吹干或晒干。
他们后面的滑竿里窝着旧样板电影、乌云和乳房:
匪营长的二姨太发髻盘旋、盘旋向高海拔;
臭苦力肿肩,朝旗袍衩口里回望落日沦陷进地峡。
这不是诗。是累活儿。
石匠花费了多少轮回筑成盘山梯?
新来者攀上新三岔口,触摸深凿进凹陷鹰眼和
夜之晕圈的青石路标:
抵达乐园还需花费多少轮回呢?
但每一次回看像一座小乐园。
如果你打算把视线捆绑在叫不出名字的归鸟脚杆上
回看得更远,直至幽深……小乐园也许会翻转为地狱。
一天的等待就已经漫长得让人受不了。
新雨消灭旧雨,新希望成为记忆中振翅欲飞的旧幻想。
傍晚你和他终于厌倦了输赢、反复……
无聊牌戏幸好还可以变化小说:
——他打开台灯……你读《导游图》。
应邀参观
一个影像是一项邀请。
——苏珊·桑塔格
于是就搁下奇思异想着光阴的相册,
跟他们一起去看个究竟。
那晚上下雪。
桃花源被冰封藏进水晶罩……
斜穿过快速隐没的林间路,
一辆马车如他们的忘怀,并没有
驰来,或小驻于记忆的想像之境;
它铃铎的微颤却还是借助风,
依稀拂弄了倭哪霞负蹩桃獾募啪病?
幻听着旅人途中的低吟,白色之下褐色的
三月,被一个旋律轻轻搅动着——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够安歇?”他们
不搭腔。华灯从幽深处打开新境界。
仙子颜如玉,因为隐身于老式爱情吗?
客厅几经宛转后展现。她透过镂花镜
将他们摄入,——她安排他们
啜饮闪烁于盆栽阔叶的室内乐甘露。
酩酊为他们摇曳仿童话。每一重门户
则可以仅靠着寻常言辞反复去推敲。
数幅山海图构勒乌托邦,卷帙间瑶池
掩映漫游者渡越的意愿和
濯足之探。——那口大浴缸更值得在意,
它归结得恰好,在走廊尽头,
提醒世界无暇地搪瓷化。谁要是
撩开它二十四小时热水蒸腾的雾气帷幕,
谁就会看到,绮窗外雪的戏剧
净化着,七个小矮人陶醉,更醉,
以他们的茫然追随漫卷的超现实公主……
然而不打算继续下去了——自他们
过多的惊羡里转身,到黯然处
摆弄错放在大理石裸女和
青铜鹤鸟之间的电视机。对于仿童话,
它像个童话;对于每一间提供好梦的
理想之屋,它是否现实?荧屏被
雪花干扰了片刻,显露出掀掉披巾的脸
和揭去防毒面具的脸……花容
转阴,——水晶罩里的颜如玉仙子
又待如何呢?
于是就搁下
奇思异想着光阴的相册。
刘子骥安歇。“……遂无问津者”?
马场边
春雨骤降,敲打马场边弃用的小别墅。
鼓点一阵阵紧密,招魂某个赛季,
让快步到廊下暂避的过路人,
又听到汹涌的众口一呼和哗然溃散——
最不被看好的那匹追悔,
为夏之迷狂赢取了一致的追悔莫及。
眼前没什么可以洗刷了。马厩里
仅有些黄沙,跑道上黄沙化土。
空旷以空旷容纳着空旷。
惟一一棵树,甚至把曾经
绿满枝头的每一枚钱币全都给输光了。
但是它虬曲着尚未枯萎的那份好奇心,
仍想要庇护和欣赏——一半
公开给荒芜,一半朝地下扩展的赌局:
会员制蚂蚁却不能阻止雨的空降师
大开着霹雳探照灯入侵……
负重争先没改为冲浪,
——驱逐令用漂泊结束了游戏。
……过路人去寻访别墅幽灵……
事件剧因事件沦为经典。最后的台词,
在胡桃木梁上缠绕了多少年,
由一粒蜘蛛吐露余韵垂挂到厅堂。
重新排练,则几乎是楼梯把初衷转折,
让犹疑——犹疑着攀上相反的高度。
在那里,一副望远镜依然从老虎窗
注目马场,放大即兴导演的细节。
又过去多少年,在一张露天早餐桌边上
他读到报道:赛事意外和马场颓废的
机关布景按钮被找到——就像一个词,
被一派言说遮闭又烘托;
像无数马蹄踏碎,一起朝空无冲刺……
然而过路人提速想像缓慢了这场雨。
透过望远镜看到的雨滴近乎水晶球,
核心里有一只虹膜映现马场弧光的
变形马眼,对视过路人眼中的侦探。
——幽灵液化于稍纵即逝,不让他
有可能再次走神……又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