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离“湖畔”远去的诗歌

作者:干天全


  手里的一叠诗稿都来自于中小学校园,作者多为学生和年轻教师,读了他们的诗,我想起了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湖畔”诗人们。他们中除应修人是年轻的钱庄店员外,其他的都是在校的中学生,这些诗人开始创作时的生活阅历不深,但在几年时间内出的四部诗集,却显示了独有的诗趣和风格,在五四的新诗坛上形成了颇有影响的小流派。他们的诗主要是抒发爱情的诗,也有一些吟咏自然和感时伤怀的诗。手里这些诗稿与“湖畔”诗有相似之处。但所处的时代不同了,两者的情怀志趣及表现手段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湖畔诗人们是“五四”精神鼓舞的一代诗人。他们率性天真、自然朴质,无遮无拦抒发青春期的情感体验和生活感受。朱自清评价他们的诗“赞颂的又只是清新、美丽的自然,而非神秘、伟大的自然,歌咏的又只是质直、单纯的恋爱,而非缠绵、委屈的恋爱”(《惠的风·序》)同样是爱情诗和感时咏物的诗。时下的中小学校园诗人的笔调却显得沉重苦涩。在信仰沦丧、生存竞争空前激烈的年代,应试、升学、谋生给予他们太大的压力,他们退守在诗歌领地的灵魂不得不发出惶惑而痛苦的呻吟。正如辛泊平宣泄的心声“我们信仰,把诗歌当做皮肤上的刺青/或者殉道般地把诗歌刻进骨头/这些都不重要 我的兄弟们/我们有一样的野心和易碎的理想 /有一样的痛苦和堕落的悲哀……/我的兄弟们 我们是一群逆流而上的鱼 /生活的激流 刮下我们光洁的鳞片 /我们固守荒凉的孤独和疼痛”(《读同龄人的诗——70后诗集读后》他感叹的虽是钒后不少诗人的心境,但也是八十年代一些青少年诗人的心灵写照。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沉重的心灵负担,他们的诗自然会表现出“湖畔”诗歌里没有的失落和痛苦,甚至还有“病态”的感伤。
  诗稿中半数以上是爱情诗,除一两首外,其它的都没有“湖畔”爱情诗那样的天真烂漫、轻松甜美。郑兴明的《写给一位诗人》,把心仪的人视作想爱而不能爱的人,“林妹妹的病让我揪心/你的病 让我更揪心…/你是我的病/更是我的药”这是一种不得已的“病态”的爱情言说。爱之病,是需要爱情的药才能治好的。而林黛玉关于爱情的病是无法治的,更何况她的病已成诗人的病,因此,诗里已为我们暗示出爱的悲剧。在信奉拜金主义、物欲横流的年代,要获得爱情的确是难于上青天的。赵杰在《影子里的巢》中对爱情张开了浪漫的希冀,“衔着香泥和草籽 /飞进你美丽的影子/在你修长的睫毛上/筑一个温馨的巢”,但冷酷的现实却令人忧患,“我们卧在巢里 /想着即将到来的寒流 /该怎样携儿带女/向远方流浪”。寒流中流浪是让人心寒的,即便是爱情尚存,也难依生活附丽。从本质上看,爱情是人类神圣崇高、至真至美的感情。而在当代,爱情的面目已模糊不清,难辨真伪。不知易菲的《有一场雨》是否反映了这样的特征,“如果现在有一场雨/那么请让我出去/或者请看我的眼睛/它是否依然那么幽远/那么忧戚/噢,别让我画得单一/别再说我的颜色那么希奇/是了,我是这样的表里不一”。事实上,校园里的青少年就面临着这样的爱情,幸与不幸,它却是一种真实,诗人坦诚地写出来,让我们看到了爱情别样的存在。
  寄情山水,托物抒怀的那类诗,当代校园诗歌无疑要比“湖畔”诗歌的内容更为丰富,更具诗意。“湖畔”诗歌里的风景主要是西湖及周边的山水田园,大多诗篇的韵味如潘漠华与应修人、汪静之、冯雪峰同游西湖写下的“宝塔下留连着夕阳的大道上/我们晚静的心里/各自梳理着今天底游情/把草花放在笛头/手儿交在背后/懒懒地漫步归来”(《塔下》)在这样的轻描淡写中,我们看到的是闲情逸致和缺乏蕴含的浅表诗意。在当代校园的景物诗里,心灵的空间得到了拓展,诗歌的意境得到了深化。如罗铖的《若尔盖,草原上的天堂》组诗里,诗人在辽阔的草原上放牧着自己流浪的灵魂,深情地吟着“热尔,马鞭摇晃/请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奔跑/白云、蓝天、飞扬的黑头发/请允许我捧起一把尘沙/悠远苍凉的去路上/这,是我惟一的干粮”。如诗如画的草原驱散了诗人的孤独与忧伤,牛羊踩出的诗韵,姑娘歌声中远去的骑影,朝阳下怒放的鲜花成为诗人精神的“干粮”。自然的大美启示着诗人,面对着高原的寺庙醒悟到了“卑微的人,肉身交给姓氏/虚妄的人,心灵交给佛”。这样的感受是生命和生存状态的深切体验,是对烦恼的自我超脱。杨森君的《西海固之旅》组诗也有着来自心灵深处的个性化描述。在泾源的森林峡谷,雾气碎花让他感到“有种潮湿,空腹而来,有种想念被空旷一再缩小”。这些诗句想像奇妙,造语新颖,在想像与抽象的灵巧融合中,暗示出诗人“想念”中的压抑与无奈。《中小学校园的诗歌》里还有一些感时伤怀的诗引人注目。张远伦的《逃亡》、孙英钧的《山村小学的童话》、宋烈毅的《欲望号街车》组诗都是关注现实的诗,从他们的诗中,我们读到了不同的忧患意识,并从超现实的意象和神秘的语言中获得了新鲜的诗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0岁的小学生高璨所写的《镜子和狗》。这首诗的感染力绝不亚于当年冯雪峰所写的《三只狗》。三只面对面坐着看月亮的狗因为“相恋”’而感到“凄凉”,这种“凄凉”只是一种淡淡的凄凉;“镜子”里的狗是一只“导盲犬/在盲老人去世后便被抛弃”,在它流浪街头奄奄一息的时候,从一面镜子里发现里面有只“跟自己一样的狗 /流浪……/导盲犬和镜子/睡在这个城市的一个角落”,导盲犬的凄凉是沉痛的。对它悲叹的作者还是一个儿童,却过早的察觉到世态炎凉中的孤独和悲伤,以童心为代价的这种察觉不能不说是儿童的不幸。人都难以诗意地栖居,更何况狗乎。但愿小诗人更多的接受阳光的照耀,从童年到成年都能“握了握阳光的手 /手顿时变成金黄”(《阳光的脚步很轻》)
  在诗歌发展的道路上,今天的中小学校园诗歌仍然有视野比较狭窄,格局比较短小的局限,但在内容及形式的追求上,却比当年的“湖畔”诗人走得远一些。特别是在诗歌的形式上,校园里的青少年诗人有了多样形式的实验。不少作品都摆脱了早期白话诗的直白浅露,象征暗示的手法,内敛而富有张力的语言及新颖别致的意象创造,为他们的诗带来了意在言外,耐人寻味的诗美效果。当然,他们的诗歌中也不乏要么显直,要么晦涩的语言,但这些都阻碍不了他们对诗的虔诚和热情。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在诗歌道路的继续前行中,他们会离“湖畔”更远。
  2005年10月26日于天台